《我是人间真无敌》 正文 第1章 横山美雪出血案(新书求收藏) “我叫陈三更,是顺风镖局一名平平无奇的小镖师,日子悠闲自在。万万没想到,半年前,我们镖局老大死了。” 铜镜中,一张脸面无表情地开口,试图模仿记忆中王大锤那个经典的镜头。 但这张脸,即使敛去了所有的表情,刻意装作呆滞,也没办法演出那份独特的韵味。 陈三更失望地叹了口气,帅,有时候也是一种负担。 他起身推开客栈的窗户,眺望着北面那座高耸入云,白雪皑皑的大山。 横山,作为天益州与云阳州的界山,横亘在千雄城的城北,恰如天仙在人间画出的一笔浓墨。 横山之巅,终年积雪。 与周边的几条冰川一起,组成了大端王朝西南境一处著名的景致——横山美雪。 它的端庄柔美,与素来民风彪悍,以男人精明强干著称的千雄城,相得益彰,十分互补。 山上,峰峦高耸,一片雪白; 山下谷间,却大多是黑色的玄武岩和石灰岩,积雪化作河流,自谷间汨汨流出,终年不绝,滋养着四周丰茂的水草。 沿着河流,有一个小镇,散落着一片民居。 故事就跟这一片民居组成的横山镇有关。 ...... 半年前,顺风镖局接到了一个镖利很高的单子,需要押送一箱货物去往横山北麓的灵风城。 身为天益州武安城万福县最大的镖局,顺风镖局由三境凝元境的总镖头吕方亲自带队护送。 可是往返十天左右的路程,已经二十天了却还没见人回来。 就在焦急的情绪渐渐蔓延时,一个木箱子被人送到了镖局,总镖头的独女吕凤仙亲手开启,瞧见了箱子中的一个盒子,以及盒盖子上绑着的一封信。 “......返程路上,突遭猫鬼袭击......力战不敌,属下死伤殆尽,负伤逃遁......抵达横山镇......遇一户好心人收留......可惜伤重难返,弥留之际,修书一封......以金银托人将骨灰送回,盼入土为安。” 这潦草的字迹,通俗的用词,许多人都立刻认出了这正是镖局总镖头吕方的亲笔。 劲爆的内容直接将红火而平静的顺风镖局点燃,顺带着把万福县也炸了一炸。 因为,凝元境的总镖头吕方,已经是万福县这个小地方数一数二的高手了。 危难之际,镖局的账房先生秦翰站了出来,在身后支撑着悲痛欲绝的吕凤仙出面主持大局。 先是拿出大半积蓄赔偿了死亡镖师的亲属,接着便先后经历了镖师趟子手们另谋高就、管家和丫鬟携手跑路、厨子和洗衣娘趁夜私奔等一系列无奈的变故。 最终偌大的镖局便只剩下了四人。 一老一弱一病,外加一个陈三更。 老的是一个名叫贾富的镖师,早年也曾为镖局立下功劳,年事渐高加之陈年老伤不少,已无力再走镖,仗义的吕方便将其聘请为镖师的教习,如今留下,嘴上说的是要报答总镖头的恩情,却也有不少人私下嘲讽他是无处可去,只能赖在这儿; 弱的是吕方的独女吕凤仙,并无修行资质,练了几天拳脚,脾气火爆直爽,天天嚷嚷着揍这个揍那个,如今骤然失去倚仗,却坚强地撑起了残局; 病的是镖局的账房先生秦翰,四十来岁的年纪,身子病恹恹的,一副弱不禁风的书生模样。 但只有陈三更知晓,秦翰原本是个大修行者,后来被仇家暗害,一身惊天修为尽数东流,才到此隐姓埋名,了此余生。 之所以陈三更知道,是因为秦翰是他的师父,在他两年前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很久,便已经是他的师父。 因为他原本就是秦翰捡到的一个弃婴,名为师徒,情如父子。 吕方对秦翰师徒二人也很好,所以,深受大恩的他们毅然选择了留下。 四人勉力支持这惨淡的局面,最主要的念想便是要查清楚总镖头到底因何而死。 虽然信上写得明明白白,但好端端的一个凝元境修行者出去,回来的却是一盒骨灰,换谁也不会那么容易接受的。 而鉴于当下的情况,这个四方奔走查明真相的任务,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陈三更的头上。 陈三更借着走镖的机会,在师父秦翰的指点下开始了暗中调查。 在这五个月的时间里,他先沿着送信人这条线开查,查到最后,却无疾而终,因为送信人只是万福县郊区的一个普通村民,进城的时候,被人以五十文铜钱的价格请他将箱子送到顺风镖局。 至于对方的样貌,村民说当时的眼睛里只有钱了,而且对面又不是女人,哪里会看那些。 总结起来,陈三更拿到的信息就是:男的,活的,出得起五十文铜钱。 ...... 这条线断了,陈三更便接着查起了那一趟镖。 钱多、路远、东西贵,怎么看都像是为了让总镖头亲自护送量身定做的。 但陈三更明里暗里查了三遍,最终的结论却都是没问题,那就是一趟正常的镖,从动机、货物、银钱交付等各个环节都有着完整合理的逻辑。 甚至那边人在知道总镖头死了之后,还随了个份子,并且没来吃饭,足够仗义。 于是,陈三更最终来到了横山,如果在信上所写总镖头身亡之地再查不出什么线索的话,他们便只能接受总镖头信上所写的理由,然后该干嘛干嘛了。 至于为什么没有直接第一时间赶到横山镇,他和秦翰曾有过一场讨论。 没少看探案小说的陈三更认为,按照最正常的思维当然是第一时间就去往案发现场,但这也是最容易被对方针对的心理。 对方既然已经在信中点明了横山镇的位置,又怎么可能留下显而易见的破绽和问题? 自己这么一去,就成了完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落进了对方设定好的节奏中。 曾经,他说服了秦翰,现在,他还是只能来到这里,最后一搏。 ...... 仿若世外桃源的镇子外,远远走来了一个年轻人。 坐在路边悠闲地看着雪山,晒着太阳的老人们微微抬起眼皮,浑浊的双眼里很快流露出多年未见的神采。 到了这个岁数,能够引起他们兴趣的事情已经不多了。 只因为,好久没见着这么俊的后生了。 老头子们的视线从年轻人身上穿的青衣劲装、背上背的一柄金丝大环刀、充满爆发力的修长四肢上扫过,最终停留在那举世无双的俊美容颜上,仿佛看到了年轻的自己。 年深日久的老妇人们,则满意地看着那高挺的山根,笑得合不拢腿。 不用说,这么帅的人自然便是来自顺风镖局的小镖师陈三更了。 他礼貌地跟老人们询问镇子上有没有客栈。 一个住得最近的老人立刻拉开嗓子,吼来让自己云英未嫁的孙女送他过去。 看着两人走在路上的背影,老人身子后仰,浑浊的眼中闪烁着得意的光芒! 其余几位,都流露出那种【可惜,被他抢先一步】的浓浓惋惜。 年轻的男女路过了一处已经很是破败的房屋,在一排民居中很是扎眼。 陈三更惊讶道:“这间屋子怎么破成这样子?” 姑娘微微红着脸,小声道:“没人住了。” 许是觉得回答得太简洁,姑娘又补了一句,“阿公说了,房子就是这般,只要有人住,再旧也能看,可一旦没了人气,便会迅速破败起来。” “这倒是至理。”陈三更微笑着,“开门就是这么好的风景,换我可舍不得走。” 陈三更和蔼可亲,姑娘也渐渐放开了,她巴不得跟陈三更多聊两句,解释道:“原来的那户人家在这儿也住了几辈了,可惜屋里死了人,觉得晦气,就干脆搬走了。” 陈三更挑了挑眉,“生老病死常有的事,这也太讲究了。” 姑娘摇摇头,“不是死的自家人,是收留的一个外地人,结果在他家病死了,据说死得还挺惨的。” “那还真是挺倒霉的。”陈三更望了一眼这间屋子,感慨道:“在大端境内,要想找到比这横山美雪还好的风景可不容易,这家人得搬去哪儿才能不亏啊!” “哪有,听说松江上的孤岛红枫、西塞边野的大雁云翔,小崇山下的流泉映彩也都是很好看的呢。”听见自己家乡被夸,姑娘虽然开心但也没忘记自谦,然后道:“不过他们到底搬到了哪儿,我们镇子里的人都不知道,就连我阿公都不知道。” “你阿公?”一直掌握着谈话节奏的陈三更微微一愣,听着口气,还是个大人物。 姑娘的胸脯微微挺了挺,“我阿公是镇长。” 嗯,不算大,但也不太容易垂落,可以一手掌握......陈三更收回目光,点了点头,“嗯,厉害,我就没有镇。” 疑惑的姑娘还没来得及问,镇子里唯一的一家客栈就到了。 虽然陈三更和蔼可亲,姑娘终究还是没敢下嘴,遗憾地回去了。 ...... 山顶的雪褪去了金光,太阳不甘地被赶回了巢,夜色重新统治着这边土地。 在这些山里小镇,夜色就是纯粹的黑,比世间最好最贵的墨还要浓。 破败的房屋中,钻入了一个身影。 轻巧灵动,落地无声。 正文 第2章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新书求收藏) 陈三更站在房中,环顾一圈,四周的一片漆黑,在他眼中却与白天无异。 搬不走的大件桌椅整齐地摆在原地,空荡荡的桌面、灶台和柜子,墙角堆着几件被舍弃的老旧用具。 夜风轻轻呜咽,就能闻到灰尘的味道。 从地面和桌面上灰尘的厚度判断,的确已经有很长时间没人居住了。 整个房间给他最大的感觉就是空,不是那种家徒四壁的空旷,而是明明丰富的陈设被抹去了一切生活痕迹之后那种直击内心的空落。 好像大学毕业时,最后一个离开宿舍的人锁门前多看的那一眼。 好看的眉头轻轻蹙起,果真就像那位姑娘说的,搬家离去了吗? 而且,房中没有一丝打斗的痕迹,一切的迹象仿佛都在告诉陈三更,总镖头的死,并没有什么隐情,他们即使心中再不愿意接受,也没必要跟事实为敌。 一无所获的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准备离去。 身形未动,他忽然心中一动,想起了记忆中一个常见的桥段。 他伸出手在墙壁上轻轻敲击,然后俯下身子,在四个床脚慢慢地仔细摸索。 过了许久,他忽然双目一亮,在一块掏空的垫脚砖里,取出了一个小盒子。 浓得化不开的黑夜里,陈三更的嘴角翘起,一缕阳光撕开了心中厚厚的阴霾。 ...... 第二天清晨,辗转反侧了一整夜的姑娘鼓起勇气,提着一个小小的食盒,去往客栈,却被掌柜的告知那个年轻人已经走了。 瞧着粉群轻摆,小脸圆圆的孙女失魂落魄地回来,老头望着远处的山谷,那一双已经看透太多事情的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惋惜,叹了口气:“痛失良机啊!” ~~ 四天后,风尘仆仆的陈三更望着出现在视野中的城池轮廓,露出了微笑。 他弯下腰,抚摸着胯下陪他多日的瘦马,感受着躯体优美的线条,指尖传来一阵温热,还有一点点湿润,那是运动的汗水。 “累不累啊?”他关切地问道。 瘦马晃了晃脑袋,轻轻地叫唤着。 “下一次我尽量控制时间,不要骑你那么久,你身子骨瘦弱,的确不堪挞伐。” 他轻轻拍了拍瘦马的身子,就像懂行的妇人无需言说,拍拍身子就知道下一个战姿一样,瘦马默契地停住马蹄,陈三更翻身下马,一人一马便默默朝前走去。 在这个世界,不能加刻阵法的城墙都是没有意义的,显然一个万福县是不配拥有那样的城墙的。 所以干脆就破罐破摔地用黄土垒起一个小圈,勉强作为城池的标志。 熟练地微笑应付着热情的街坊四邻,一人一马走到了顺风镖局的门口。 看着眼前稍显破旧的大门,陈三更感受到了一种古朴的温暖。 这就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生活了两年的家啊! 虽然,这个镖局很小,很普通,但家不就是这样嘛。 同样,家也是值得自己为之奋斗和努力的。 踏进前院,懂事的瘦马自去马厩休息,陈一鸣穿过空无一人的前厅,走进了后院。 后院比起前院来说要小不少,是一个四合院的格局。 栽着些常见的树,种着些寻常的花,就是一个真实的平凡人家尽力给生活添点光彩的样子。 陈三更敲响了其中一间房门,听见一声温和的答应,推门走进,瞧见了坐在书桌前的那个中年文士。 阳光从窗户中拉出一道光柱,落到他的身上,光柱之中尘埃飞舞,他单手持着一卷书,眉头微皱,神色安静。 这岁月静好的一幕,让陈三更平稳气场,放缓心境,恭敬行礼,“师父,我回来了。” 这位身形削瘦,面色苍白,尤其是双眉始终微微皱着的中年文士正是秦翰。 他含笑望着风尘仆仆的陈三更,“看样子是有收获。”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师父。”陈三更点点头,“我到了横山镇,找到了信上所写的那户人家。” “据当地人说,在总镖头亡故之后,那家人觉得晦气便搬了家,我又实地看了一下,房屋中并没有打斗的痕迹,屋里的情况确实是搬家之后的样子。” 秦翰的眼皮缓缓垂下,“所以,总镖头的死并没有什么内情?” “原本我的确是这样想的,但总觉得这一切太过合理,就像是有人精心安排的一样。直到我发现了这个东西。”陈三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递过去,“这里面是不少的散碎银两,通常来说已经是一个普通人家大部分的积蓄了,而且还费尽心思地掏空了垫床砖藏好。” 秦翰双眼陡然睁开,散漫的眼神霍然一凝,“正常的搬家绝对不可能会忘掉这个。” 陈三更嗯了一声,“当我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起初是想不通的,如果总镖头的死真的有什么隐情,那封绝笔信又是怎么回事?对方何必要多次一举?直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多好?如果不写那封信,或许我们要等很多年之后才能找到横山镇。” 秦翰认同地点了点头,“如果真的有隐情,他们这样做的确是多此一举。” “不过,我很快便明白了他们的用意。”陈三更笑着挥了挥拳头,“凡走过,必留痕。不可能有没有留下任何线索的犯罪。所以,最高明的犯罪方式不是让人找不到凶手。” 他看着秦翰,一字一顿地道:“而是以替罪羊结案!” 秦翰的眉头又熟练地皱起,缓缓道:“所以对方要画蛇添足地留下一封绝笔信,所以要点明横山镇的具体位置,他们就是要让可能会追查总镖头死因的人相信,总镖头就是按照信上所说那么死的。毕竟,一个凝元境修行者,在不主动惹事的情况下,可不是那么容易死掉的。” 陈三更点头道:“对!他们根本不怕我们过去,甚至就是希望我们过去。他们已经为我们准备了一个结局,这个结局还得到了我们亲自印证,自然就会以为那就是真相。即使我们要报复,都只会将怒火对准信中提到的那个猫鬼,最多连带着去追查那一家搬家的人。” 他语带调侃,“说不定对方已经把那个猫鬼也已经安排好了。” 秦翰微微笑了笑,“若不是有你找到了那个藏着的家底,让事情从根本上有了说不通的地方,说不定我们就真的中招了。” 陈三更自矜地摆了摆手,“运气而已,运气而已。” “可是,你却忽略了一个问题。”秦翰轻轻一叹。 陈三更笑容一滞,面露不解。 “既然对方费了这么多心思伪造出这个现场,又岂能不盯着那间屋子。” 陈三更猛地一阵头皮发麻,背心凉意闪过,喃喃道:“那我必然已经暴露了。” 不说别的,就自己这长相,那简直就跟夜色中的萤火虫,萤火虫中的皓月一样,别人断然不会忽视的。 “所以,接下来只要我们流露出对总镖头的死仍在挂怀的想法,甚至只要对方也发现了那块空心的垫脚砖,我们就必将迎来对方毫不留情的凶猛打击。”秦翰看着他,“你怕了没?” “嗯。”陈三更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还查吗?”秦翰又问。 “查!”这次比刚才更坚决。 “好!”秦翰看着他,很是满意,“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师父请讲。” “横山美雪,好看吗?” 正文 第3章 武夫独特的优势(新书求收藏) 陈三更愣了愣,正不知道如何回复,秦翰就笑着道:“好了,不开玩笑,说说接下来的打算。” 对于接下来该怎么办,陈三更在回来的路上有过一些思考。 首先,已经可以初步判断,总镖头的死就是人为,但动机不明。 镖师行走四方,除了依靠自身实力,还有一点就是八面玲珑。 所谓三分保平安,带三分笑,让三分理,饮三分酒,因此几乎很少与人结仇。 排除仇杀,那更大可能就是在押镖的途中,无意卷进了什么事情当中。 结合这些时日查到的线索,陈三更想象了一出当日可能的情景: 总镖头在送完镖返程的路上,不小心看到或者参与到了某件事情,被对方针对,他凭借着凝元境的修为一路逃遁,最终躲在了横山镇的某一户人家。 但最终还是被对方找上了门,逼着他或者模仿他的笔迹写下了一封绝笔信,然后将其杀死。 同时,为了掩盖此事,不节外生枝,还将那户人家的其余人也尽数灭口,然后通过某些手段伪装成搬家的样子离开。 而这件事发生的时间,应该恰好就跟总镖头的行程重合,才会让他机缘巧合地看到或者参与进去。 “所以我认为,我们下一步调查的重心就应该是半年前,在横山附近,发生过什么大事。” 他轻轻搓着手指,斟酌道:“而且这件事一定还不小,让对方宁愿这么大费周章,也不敢冒一丝暴露的风险。” 秦翰嗯了一声,轻轻拧着眉毛,“方向没问题,不过我建议你暂时先不要有什么动作,等确认对方是否已经知晓以及他们的应对之后再做打算。” 陈三更立刻明白了师父的意思,通俗点说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对方既然下了那么大的精力,一旦知晓事情可能败露,断然不会就此不管,他们可以等着对方先出招,然后顺藤摸瓜。 所以,这次行动的代号便叫做:对手自己动。 敲定了这些事,秦翰终于松开疲惫的眉毛,笑着伸出手来,陈三更从怀里掏出这一趟顺道走镖挣来的一点散碎银子,依依不舍地递了过去。 秦翰满意地掂了掂,挥了挥手,“快去厨房帮帮大小姐吧,新请的厨子昨天又跑了,今天是她在做饭。” ...... 厨房,土灶里干柴燃着烈火,一个姑娘卷着袖子,系着围裙,一手拿着锅盖挡在面前,一手拿着锅铲胡乱地在大锅里扒拉着,锅里的油滋滋作响。 “三更!快进来!赶紧!” 瞧见陈三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那个姑娘像是找到了救星,登时焦急地嚷嚷着。 “大小姐,我来了!” 陈三更挺身而入。 ...... 一边熟练地在厨房忙活着干柴烈火的事情,陈三更一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两年前自己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 这是一个修行者的世界,修行是需要灵根的。 有根的人遍地都是,有灵根的人却千中无一。 发现这一切的时候,陈三更也曾很苦恼,因为他虽然长得帅,虽然可以改名叫陈根硕,但灵根才是重中之重。 他便壮起胆子找到了师父秦翰,跟他说了想要变强的渴望。 秦翰对徒弟突然开窍很是开心,扔给了他一本书,让他照着练。 书名叫做:《基础刀法十三式详解》。 陈三更下意识是拒绝的,但他没得选。 于是,他就在一个有修行者,有妖魔鬼怪的世界,成为了一个有一身内力的武林高手,还是用刀的。 从好看和能打两个角度都堪称灾难。 但后来,当他听到了一个说法,心中慢慢就开始接受了。 普通人逛青楼,草草了事。 武夫逛青楼,天长日久。 武夫,一个让青楼姑娘们又爱又恨的存在。 ...... 砍、剁、劈、截、撩、扎、刺、扇、拦、滑、刮、扫、缠。 十三式基础刀法他早已融会贯通,尤其擅长撩和刺。 在秦翰的请求下,总镖头就让他出师了,很快他便越过了趟子手的阶段,成为了一名镖师。 为了庆祝他成功成为镖师,以及帮助他在押镖时自保,秦翰又给了他一本《金钟罩十五天速成》。 第一趟独自押镖,去了临近的一个县城,遇上了怨灵拦路,陈三更下意识的一刀,直接将怨灵砍成了飞灰,顺道还砍翻了一大片山林。 他便悄然意识到了自己似乎有些不同。 当主角的心蠢蠢欲动,他旁敲侧击地询问秦翰,他是不是有什么非凡之处,比如说什么仙人转世啊,大成圣体啊之类的。 秦翰却只是轻轻瞥了一眼他的裆部,淡淡道:“你知道世间真正的上三境大能是什么样吗?” 世间修行九境:筑基、聚气、凝元、通幽、入微、洞玄、知命、问天、合道。 上三境指的便是知命、问天、合道三境,上三境修行者凤毛麟角,在人间任何的势力都是会被奉为座上宾的存在。 这些都是陈三更知道的,所以,他摇了摇头。 “朝发苍梧,暮至北海。” “一击断江河,一击崩山岳。” “凭虚御空,追日逐月。” “神念覆盖千百里,一剑可当百万师。” 秦翰看着他,“请问,强大的你,会什么?” 我会为他们鼓掌,并报以向往...... 陈三更仿佛听见了梦碎的声音。 秦翰看着他,语气平静而严厉,“道儒佛剑、妖魔鬼怪,天下英才辈出,无奇不有,切莫自大。” 陈三更心中凛然,郑重点头。 自那之后,他便默默地习武,认真地走镖,郑重地斩杀着拦路的妖魔鬼怪。 虽然明白他和寻常的武夫有些不同,但他更明白,在这个神奇而变态的世界中,他还差得太远。 所以,平平无奇的小镖师很谨慎。 但当总镖头离奇身死的消息传来,他却毅然承担起了奔走查案的重任。 道之所在,心之所向,咳咳,义不容辞。 ...... 时间倒回三天前。 天益城,整个天益州权力和财富的核心。 一栋在天益城中都称得上豪奢的院子,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假山掩映,流水叮咚,后院的一处水榭中,有位锦袍老者正端坐饮茶。 一个年轻男子快步走来,白衣出尘,相貌不俗。 他恭恭敬敬地在水榭外止步,汇报各种事项。 老者都是淡淡地嗯一声或者惜字如金地安排几句。 最后年轻男子像是想起了什么,“师父,刚才接到横山镇那边汇报,顺风镖局的一个镖师过去了。” 知道老者日夜操劳,兴许记不起这些小事,年轻男子补充道:“就是半年前,那个吕老头开的镖局。” 老者轻轻吹了口浮沫,“终于还是去了?” 年轻男子稍一迟疑,“事后,我们的人进了屋子,沿着脚印和痕迹,发现了床脚的一块空心砖,里面的东西已经不见了,估计是那户人家原本积攒的家当。” 老者端茶的手为之一顿,双目骤然一道精光闪过,睿智如他,立刻就想到了事情暴露的可能。 年轻男子将腰弯得更低,“是我们办事不够细致,请师父责罚。” 老者望着面前的水潭,叹了口气,“我们要做的事情太大了,事情一大,容易出现纰漏的地方就多,没有堵上的漏洞一多,这事情就越不容易做成。” 年轻男子沉声点头,“弟子明白。” 从水榭旁出来,背心已经浸出冷汗的年轻男子回到自己房中,取出有关顺风镖局以及陈三更的情报思量片刻,招来属下,吩咐下去。 ...... 正文 第4章 在?一起去踏青? 顺风镖局,前厅正中的八仙桌上,吕凤仙、秦翰、贾富、陈三更围坐四方。 在昨天夜里厨子跑掉之后,顺风镖局目前上上下下就已经全员到齐了。 每人面前摆着一个大碗,碗里装着满满一碗阳春面,中间还有一碗炒好的臊子。 长相清奇,和陈三更分处在颜值两个极端的贾富抹了抹两撇八字胡,嘿嘿一笑,“劳烦大小姐下面给我们吃,怪不好意思的。” 秦翰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贾富连忙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瞧我这嘴不把门的,吃面吃面。” 陈三更暗叹一声,镖局如今每况愈下,若不是还有几位老主顾信任,时不时给点业务,陈三更在查案的同时跑几趟镖能够赚点微薄的收入; 若不是还有个情深似海的【冤大头】动不动来刷个礼物,恐怕镖局的日子早已过不下去了。 “哟!吃着呢!” 一个爽朗的声音在前厅外响起,陈三更扭头一看,嗬!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一个锦衣公子在护卫的陪同下缓缓走来,面上带着若有若无的自信笑容,一张并不算十分好看的脸上,仿佛写着三个大字,我很帅! 正是万福县第一大族花家三少爷花笑晨,他爹便是万福县首富花家家主花步晩。 他是陈三更在万福县唯一勉强算得上朋友的人,也是吕凤仙的狂热追求者。 去年太后薨逝,全天下为其守灵三天,秦楼楚馆一概歇业,整日操劳的姑娘们关闭待机,冷清场景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 【万径人踪灭】 无路可进的花笑晨就随意溜达到了顺风镖局的门口,瞧见了正在院子里拉筋的吕凤仙。 明眸皓齿,五官大气端庄,身量高挑,英姿飒爽,尤其是那一双腿,修长笔直。 想陪她去看流星雨落在这大地上,让她的腿搭在我肩膀...... 于是,一段孽缘就此开始。 吕凤仙爱答不理,花笑晨赖脸死皮,看得陈三更直呼抖M惹不起。 此刻瞧见花笑晨的身影,吕凤仙右脚踩在凳子上,手搭膝头,动作豪迈,眉头微皱,“你怎么又来了!” 花三少却一改往日的模样,笑容一敛,神色严肃,抱拳作揖,“请诸位救我!” ...... 阳光温暖可人,在陈三更看来,在这么可爱的阳光下,任谁也是很难生出那些污浊的心思的。 偏偏他们坐在了厅中。 阳光射不进去的地方,常常就会有生与死的故事发生。 花笑晨虽然衣食无忧,深得花步晩的宠爱,但有个很致命的缺陷,他是花步晩的庶子,上面还有两位嫡子,皆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 这是镖局众人皆知的事情,而花笑晨今天来此,也正是由此引发的故事。 “明日上午,我的两位哥哥邀请我去城郊青藤丘踏青。他们极有可能趁此机会对我下手!” 踏青? 贾富挠了挠脑袋,“老秦,现在什么日子了?” 秦翰面无表情地,“大端淳化三年八月二十五。” 吕凤仙忍不住嘲讽道:“你那两个哥哥真是人才啊!” “这就是他们的阳谋啊,我要不去,他们就可以明目张胆地借题发挥了。”花笑晨神色无奈。 陈三更点了点头,以他不算丰富的宅斗知识来说,庶子面对嫡子那是天然的劣势,超级逆风局。 于是他开口道:“争家产而已,他们没必要弄死你把?” 花笑晨叹了口气,“谁知道他们突然发什么疯呢,可能是觉得死人才能放心,可能是有了别的凭借,有可能是单纯嫉妒我每次去何花魁那儿坚持的时间比他们两个人加起来都长。” 吕凤仙暗啐了一口,红着脸别过头。 贾富眼前一亮,“花公子居然连这等隐秘都知道?” 花笑晨得意一笑,“何花魁跟我说的啊,我们三兄弟也算是同道中人。” 眼看贾富就要跟花笑晨聊起穿道授液的故事,秦翰连忙咳了两声,“三少啊,按说这么隐秘的事情,你是如何知道的?” “这就多亏了我忠心的护卫了。”花笑晨得意地指了指身后的壮汉,“他昨晚闹肚子,却正好听见了我大哥二哥的心腹在茅房商量。” 贾富看着面前的半碗面,瞬间觉得不香了。 “原来如此。”秦翰点了点头,旋即面露难色,“不过三少啊,你看我们现在这光景,哪儿有什么力气救人啊!” 花笑晨闻弦歌而知雅意,从兜里拍出一锭银子。 秦翰伸手按住他的手,“欸~不是钱的事,说这个就伤感情了。” 花笑晨差点就信了,如果不是银子莫名其妙就到了对方手里的话。 “钱不钱的无所谓,主要是感念三少的恩情。” 秦翰看着镖局其余人,“三少对我们镖局帮扶有加,如今三少有事差遣,我们定当鼎力相助,所以,我们要派出镖局最强战力前去相助。” “三更,你明天就陪三少走一趟。”秦翰冲着陈三更道。 秦翰又看向花笑晨,“你们认识的,三更苦练多年,身怀绝技,走南闯北从没遇到过什么问题,明日就由他全程跟着三少,三少只管放心!” 花笑晨身后的护卫迟疑道:“公子,这......” “闭嘴,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 对内重拳出击的花笑晨扭头怒斥,然后看着陈三更,“三更兄弟,那就多谢了啊!” 陈三更微笑着点了点头。 ...... 晚上,万福县最大的一栋大宅中,一个身影左顾右盼地悄悄来到了后花园,在花园一角的偏房外,有节奏地敲响了房门。 三长两短。 房门无声打开,人影闪身进入,朝着黑暗开口道:“大公子,二公子,小的将情报透出去,三公子果然慌了神,还去了顺风镖局求援。” 黑暗中,一个声音轻笑道:“顺风镖局?你确定不是去求欢的?” 另一个声音平静得多,“他们那个总镖头没死的时候,我们还真得掂量几分,现在树倒猢狲散,不足为惧。” 那人奉承道:“大公子二公子所言极是,我今天装模作样劝了他一句,他还呵斥了我一番,这样的人的确不足以成为大公子二公子的对手。” “我们从来没把他当对手,只是把他的血脉当对手而已。” “若非得知父亲有意要休妻另娶,我们也没必要如此冒险。” 那人连忙奉承道:“二位公子果然仁义!” “他还说什么了没?” 那人迟疑了一下。 “但说无妨。” 那人一咬牙,“三公子说,逛青楼的时候,您二位加一起的时间都没他一个人时间长。” “一派胡言!” “纯属污蔑!” “定是嫉妒!” “臭不要脸!” ...... 正文 第5章 色字头上砍一刀(新书求收藏) 晨光挟着山风而来,天地间的第一缕日光划破阴阳。 上午时分,陈三更依旧一身青衣劲装,背着师父送的金丝大环刀,牵着心爱的瘦马,走出了镖局大门。 当他在镖局门口见到花笑晨,发现花笑晨不止带着昨天的护卫,还带了一个干干瘦瘦,和贾富如出一辙的小老头,只不过贾富是八字胡,他是山羊胡。 明白花笑晨做了两手准备,陈三更微微一笑,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面露赞同。 把生死的希望全寄托在自己一个武夫身上虽然拥有着令人感动的信任,但也有着令人惊叹的愚蠢。 花笑晨介绍了一下,陈三更知道了那个山羊胡子名唤申先生,乃是花笑晨昨日偶遇的一名聚气境的修行者,许以重金才愿来相助的。 话不多说,四人策马朝着城郊的青藤丘奔去。 中途歇口气的时候,花笑晨把陈三更拉到边上,小声道:“三更兄弟,今天可靠你了啊!” 陈三更微笑道:“你的事,我尽力。” “好兄弟!”花笑晨笑着捶了他一拳,“看不出来啊,你这小身板居然已经苦练多年了!” “还好,也就两年。” 花笑晨面色一变,强笑道:“时间不重要,厉害就行,身怀绝技那可不容易。” 陈三更谦虚道:“只是略通刀法......基础十三式,尤其擅撩。” ...... 花笑晨虽然忍住了直接叫陈三更回去的念头,但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他再没跟陈三更说过一句话。 好歹还是有一位聚气境修行者压阵,否则花笑晨哪怕拼着落下口实,被老爹怪罪,也要调头回去的,毕竟命没了什么都没了。 在小小的万福县,一个聚气境也足以应付绝大多数的情况了。 一行四人,慢慢来到了约定好的青藤丘。 只见芳草萋萋,随风轻舞,一条清溪划破山谷,汨汨流淌,却不见源出何处,清溪上方,有一个小小凸起的土包,已经被青藤爬满,入眼葱葱郁郁,鼻端清香阵阵。 在青藤土包的旁边,花府的下人已经平整出一片地方,铺上了垫子,摆好了案几、蒲团等,一个白白胖胖的管事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陈三更默默看着摆满一桌子的杯具,有一种不是很好的预感。 花笑晨看了看日头,皱着眉,“午时已到,大哥二哥怎么还不来?” 管事笑容谄媚,恭敬道:“大公子交代小的转告三公子,他们午时三刻一定赶到。” 陈三更眼皮抖了抖。 花笑晨哦了一声,看向自己的三个......哦不,两个帮手和一个凑数的,“那我们就先入座歇会儿吧,喝点酒,吃点菜,慢慢等着。” 陈三更建议道:“要不咱们先四处逛逛?” 花笑晨很快明白了陈三更言语中的意思,神色跟着犹豫起来。 “来都来了。”山羊胡子申先生却满不在乎地一挥手,径直入座。 其余人不知是被他强大的自信感染,还是被四字真言所蕴含的神秘力量劝服,过去坐下。 菜入腹,酒入喉,花笑晨就像是忘掉了自己正身处险境一般,愉快地笑了起来。 不知何时,正午的天色陡然一暗。 座位对面的青藤似乎活了过来,变幻出一张人脸,轻声笑道:“你就是花笑晨?” ...... 好看的景色,好听的声音,好酒,好菜。 一切都很好,如果对面不是一个妖怪的话。 陈三更见过幽鬼、斩过怨灵、交过狐妖,但还是第一次遇到植物系的妖怪。 青藤妖的声音是女声,温婉可人。 花笑晨却没有半点热血上头,反而吓得面色惨白,手中的酒杯坠地,扭头发现那个管事已经不见了,而在他身后,山羊胡子不知何时也已经消失无踪。 “别找了,他们都溜了。”开口的是一直没动过筷子没拿过杯子的陈三更。 管事的早就走了,陈三更也没理由拦着别人。 山羊胡子就在树妖活过来的前一瞬离去,作为一个唯一技能就是拔刀砍人的小镖师,陈三更虽然及时发现了,却也无法阻拦。 且不说打不打得过的问题,万一人家真的只是去尿个尿呢? “三公子别怕,看我的!” 花笑晨的护卫猛地拔刀,大喝一声...... 忽然转身就跑,谁知没跑出两步就被一根急速飞来的青藤戳中背后关键处,颓然倒地,人事不知。 “来都来了,还想走?本姑娘用一点汁水换你的精血,公道吧!” 青藤妖咯咯娇笑着,青藤在花笑晨面前飞舞,“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要怪就怪你生错了人家吧!” 看着青藤渐渐靠近,花笑晨颓然一笑,“他们要的只是我的性命,还请放了这两位无辜之人吧!” “那怎么可能,这个糙汉子精血还算充沛也能凑合一顿,在沉睡中被我吸干也算本姑娘够意思了,不过这个背刀的小哥......” 青藤妖看着陈三更,陷入了纠结。 她接到的命令是必须要杀了这个小镖师,但当真正看见这张脸的时候,一颗放浪的心立刻就犹豫了。 “小哥哥我可以不杀你,我们一起双宿双飞好不好啊?人家也很美的呢!” 青藤妖做出了决定,等玩够了再杀! 反正只是要杀了,没说什么时候杀,没毛病! 陈三更挑了挑眉毛,跨越物种、无视生殖隔离的爱恋的确不少,他听过亡灵骑士、上仙真人,但人跟木头怎么算,草木愚夫? 心中哔哔一句,他上前一步,“可以倒是可以,但能不能先商量个事儿?” “小哥哥你说!”青藤摇曳,像是一个庸俗的青楼女子在卖弄着风骚。 陈三更平静道:“我乃奉师命过来保护花三少,总不能就这么就投降了,你让我出一刀,我也好对我师父有个交代,问心无愧。然后我就随你怎么弄。” “卧槽,兄弟,你不仗义啊!”花笑晨着急了。 青藤妖盯着陈三更,瞧见他浑身上下全无真元波动,还背着大刀,哪有修行者背着大刀的,不过就是一个粗鄙的武夫而已。 而且这蔓延虬结的青藤,全是她的寄身之所,青藤不灭绝,她就是不死之身。 哪怕对方有什么藏着的法宝或者手段,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把自己弄死了。 色字头上那把刀啊,其实男女都砍。 “好!” 她答应了。 花笑晨即使笼罩在生死阴影中,也忍不住想吐槽这个看脸的世界! 陈三更伸手握住刀柄,目光平静地看着眼前的青藤妖。 师父跟他讲解过修行界的不少知识,恰好就提到过藤妖这一族,的确很难被杀死。 所以,他这一刀,很认真。 决定调用比寻常一刀多十倍的力量,差不多十丝内力。 花笑晨站在他的身后,看着陈三更猛地拔出了刀,比自己掏枪的动作还熟练。 正想吐槽一句装得还挺像,他便猛地瞪大了眼睛。 一道绚烂的白光照亮了他的整个瞳孔。 ...... 正文 第6章 是不是玩不起???(新书求收藏) 有的妖死了,但它还活着。它永远活在我的心中,每当我试图想一些开心的事情时,都会想起它,R.I.P。 ——花笑晨 ...... 青藤妖并没有夸张,她虽然弱了点,只是二境聚气境的小妖,但她真的很难死。 每一根青藤都可能是她的藏身之所,根茎就是她生命的寄托,只要还有根茎,她就还能抢救一下。 躲过一死,顶多元气大伤。 寻常女子不过狡兔三窟,她却有无数保命之所。 除非那些高阶修行者,在她没反应过来之前,直接找到她寄身在青藤中的灵体,将她一击灭杀。 但那样的人,至少都是五境入微境以上,在这万福县有吗? 不可能! 所以,她半点不担心眼前的这个少年,还拔刀,长这么好看,朝我拔枪不好吗? 所以,她大意了,没有闪。 当然,她也闪不过。 刀光喷薄而出,斩落下来,厚实的山丘,虬结的青藤,共同构筑起的坚固防线,在磅礴的光柱面前就像一个气泡,一戳就破。 一个青色的灵体无助地在空中飘荡,正是失去了寄身之所的青藤妖的妖灵,看起来像是一个穿着青衣的女子,她比青藤和山丘多存活了微不可查的一瞬。 就在这一瞬间,她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呆呆看着那道可以杀她成千上万遍的巨型刀光,心中最后一个念头是: 我辣么大座山包包呢? 你耍赖! 你不讲武德! 明明这么厉害却还要来骗! 欺负我一个小树妖。 是不是玩不起? ...... 青藤妖走得很安详。 甚至都没来得及回顾自己的一生。 它曾经存在过的地方,如今已经被陈三更冲出一条宽阔的深沟。 深沟直入山体,一眼望不到尽头。 花笑晨眨了眨眼,又眨了眨,望着那条沟,又使劲揉了揉眼睛。 在那些寻幽访胜,攀山入谷的岁月中,他曾见过许多的深沟大壑,但没有一条,如眼前这般让人热血澎湃。 陈三更默默将刀插回了背上,看着花笑晨,神色淡定,“花兄,幸不辱命。” ...... 青藤丘出口不远处的一片密林中,有四个身影静静站着,其中赫然就有刚才逃之夭夭的山羊胡子申先生和那个花府管事。 管事嘿嘿一笑,“提前恭喜大公子、二公子从此之后,高枕无忧。” 居中两位模样有几分相似的男子,年纪稍小的那位花二少笑着道:“多亏了申先生妙算,主动被那小子撞上,否则他肯定没那个胆子进去。这下那个狐狸精没了儿子,父亲总不会让她上位了。” 花大少神色则要平静许多,“没看到尸首前,大意不得。” “大公子实在太稳健了。” 山羊胡子申先生笑着道:“那青藤妖乃是聚气境,三公子身边的那个镖局武夫能济得什么事。” “再说了,即使他们侥幸逃脱,我不是还在这儿嘛!”他捋着胡须,信心十足。 前日他接到上面的命令,让他暗中挑唆花家两位嫡子谋害跟顺风镖局关系不错的花家老三,将祸水牵连到顺风镖局,对顺风镖局实施隐蔽的逐一清除计划,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个小镖师。 如今看来,他以家产之争为由头,挑拨花家两位嫡子搞出的这场戏,即将平稳落幕了。 “木已成舟,咱们只需找一个合理的借口,让老爷接受这个现实就好。”管事抢过话头,彰显自己的远见卓识。 正说话间,那边一团妖气升空,显然是青藤妖已经运转妖力,发动了攻击。 山羊胡子得意一笑,“三位,且等着看吧。” 其余三人不是修行者,瞧不见那妖气升空,但也朝着那个方向投去了目光。 所以,他们很幸运地看见了猛然亮起的闪亮光芒...... 花大少倒吸一口凉气,“聚气境修行者,竟恐怖如斯!” 因为担心失宠,这两天跟山羊胡子有些不对付,动不动就挑事儿的管事忽然有些腿软,想起自己一直在作死的边缘来回试探,连忙笑着跟山羊胡子搭话,“申先生居然能够花这点代价请来如此高人,乌某实在是佩服!” 山羊胡子呆呆地看着那道光芒消散,心中唯一的念头是,死在这样的攻击下,一定不疼吧? 他心知肚明,这个青藤妖不过是他通过一位朋友联系的一个不入流的小妖,就算拼了老命也不可能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 他干笑两声,“三位,这不是青藤妖的攻击。” 三人疑惑地看着他。 正在他不知如何解释时,三匹骏马和一匹瘦马从青藤丘的方向慢慢出来。 马上坐着两个人影,一个赫然正是毫发未损的花三少花笑晨; 另一个青衣劲装的少年,只需瞧一眼那张脸,不是陈三更又是何人? 还有一匹马上横放着一个不省人事的大汉,却是花笑晨的护卫。 只有陈三更心爱的瘦马,悠悠闲闲无人骑,轻轻松松甩着蹄。 “右前方的密林里,好像有人。”陈三更目不斜视,低声开口。 有人?还能是谁! 花笑晨艰难控制住朝那边看过去的欲望,忽然就哈哈大笑道:“三更啊!什么叫天无绝人之路啊!谁能想到紫霄宫的高人会路过,一剑劈了那青藤妖怪,救下了我们。” 说到紫霄宫三个字的时候他咬字咬得尤其重。 陈三更忍不住在心中点赞,花三少这一手直接站在了第五层。 只是这个紫霄宫,是不是吹得太过了些...... 花笑晨的声音传进了密林中,四个人都瞬间面无血色。 没办法,紫霄宫的名头实在是太大了。 在这座天下的修行界,有所谓十大宗门的说法,历经世事沧桑变幻,如今的十家并称为: 【一宫两洞前后门,两山一谷见极乐】 紫霄宫、白鹿洞书院、九幽洞、乾元门、厚德门、青眉山、达摩山、万妖谷、灵剑宗、极乐殿。 每一个都是坐拥许多高阶修行者底蕴深厚的大宗大派,哪怕是大端朝廷也多少要给些薄面。 紫霄宫,名字在第一个,实力也在第一个。 一听到是紫霄宫的人救了他们,众人心中立刻就相信了。 一个强大的外力、一份可遇而不可求的运气,才不会让他们的计谋和努力显得那么的拙劣和愚蠢。 输给运气,总比输给能力要能够让人接受。 山羊胡子暗自心惊,以他浅薄的见识而言,恐怕至少得五境入微境的修行者全力一击,才有这样的声势吧? “申先生,他们出来了,你快上啊!”花二少急切道。 山羊胡子看了他一眼,“二公子,我还想多活些日子。” “大哥?这?”花二少看着大哥,请求一份锦囊妙计。 “下次。”花大少无语地叹了口气,又攥了攥拳头,目露坚定,“下次一定!” ...... 正文 第7章 八步赶蝉,从入门到精通(新书求收藏) 黄土垒起的“城墙”外,陈三更看着花笑晨,“你打算把他送到哪儿去?” 花笑晨思索了一下,一时还真没主意。 原本他气恼此人的背叛,打算扔在那儿不管的,但陈三更,哦不,三更兄说如果他是奸细,那正好可以留在身边传递一些假情报,如果不是,只是临阵逃脱,也罪不至死。 花笑晨这才同意将其带回来,但心中终究是有团火气的。 想了想,他眼前一亮,“有了!” ...... 北城,一处濒临倒闭的暗娼馆,一下子来了三个客人,四匹马。 马当然是不接待的,加钱也不行。 不过这三个人却是个顶个的好,精壮的精壮、有钱的有钱、英俊的英俊。 可惜最终落到她们手上的客人只有一个。 花三少扔出大把银子让楼里的女人努力招待他的护卫,过些天会派人来接他。 这些年老色衰,也没找到老实人嫁出去的女人平日里几乎没啥生意,待机多日,瞧见这个昏睡不醒的精壮男人,顿时眼冒绿光,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下来。 按照花笑晨的说法,这也算他宅心仁厚,对得起这个跑路的护卫了。 陈三更对这人倒没什么怜悯,他早就已经猜到了这个护卫有问题,只不过为了挣脱那些嘴里喊着【小哥,快来玩啊!我倒给你银子】的女人,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又不是无机可乘,为何要贪图自己的美色。 回去的路上,陈三更抖了抖衣衫,却还是闻到了一股劣质脂粉味,不禁暗自皱眉。 花笑晨瞧在眼里,对陈三更道:“三更兄,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买几个橘子。” 陈三更缓缓打出一串问号:??? 我把你当兄弟,你却要当我爹? 很快花笑晨就折返回来,手里抱着两个柚子,“橘子我尝了一下太酸,这玩意儿也一样。” 陈三更猛地想起了以前学生时代偷偷抽烟的故事,顿时懂了。 ...... 青藤丘的事情并没有在顺风镖局内部引起太大的波澜。 吕凤仙压根不相信连自己都打不过的陈三更会有这么大能耐,只觉得花笑晨又在想方设法跟她套近乎; 贾富听着花笑晨在他面前绘声绘色地讲着陈三更有多么厉害,瞧见陈三更只是冲他轻轻摇了摇头使了个眼色,他便默契地配合着花笑晨,装出一副【我早就知道,这不算啥】的表情,给花笑晨脆弱的心灵又造成了二次冲击。 没想到这小小的顺风镖局,竟然真的藏龙卧虎。 他赶紧攀起了关系,笑着道:“不知贾先生有什么喜好,我们多交流交流。” 贾富淡淡一笑,“不知花三少有什么喜好?” 花笑晨露出男人都懂的笑容,“不过花花草草而已。” 贾富却微微摇了摇头,“那些没什么意思,不过是见机行事,随机应变,终究缺了几分真诚,落了下乘。” 花笑晨神色一肃,挑起大拇指,“贾先生果然高人!” 陈三更在一旁听得无语,没有搭理两个LSP。 他悄悄起身,去往秦翰的房间。 敲门走进,他相信秦翰对他的斤两十分清楚,因此并没有说跟青藤妖之间的战斗,而是小声道:“师父,我猜这次花家的事,就是对方的一次试探。” 秦翰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时机实在太巧了点。” 陈三更接着道:“而且动机也不好说,花家三位公子相安无事了这么多年,突然就要下死手,背后显然有些什么因素在推动。” “想到怎么查了没有?” “嗯,打算从那个突然出现又消失的申先生那儿入手。” 听陈三更介绍了一下申先生的情况,秦翰认可地点了点头,顺手拿起一本书递给他,“既然要缉凶,学点轻功吧。” 陈三更大喜,双手接过,高兴地蹦跶回房间,躺在床上,双手将刚拿到的册子举在空中,看着封面上的名字,神色兴奋,第三门绝技啊! 《八步赶蝉,从入门到精通》。 书名一如既往地草率,陈三更丝毫不以为意,深吸了一口气,平稳心神。 真男人,说干就干! 他来到桌前,摊开书,照着第一页就开练。 一炷香之后,陈三更长出一口气,心法练成了! 竟然用了当初学习十三式基础刀法一半的时间,跟金钟罩的用时差不多,看来也是一门不错的技能。 不过他清楚,这个所谓的成了只能叫会其形,要等知其意,融会贯通了,那才叫真正的大成。 否则,当初的金钟罩也不会练了足足七天,十三式基础刀法更是练足了十五天,。 果然,世界上每一门功夫,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陈三更看着自己手上这种小破书,无法想象那些大宗大派身怀灵根的修行者弟子,要学那些真正的修行法诀该有多难。 ...... 房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陈三更半点不慌,只是将书按在掌下,因为会这样闯进来的只有贾富一个人。 原本是有两个的,只不过吕凤仙在闯了几次发现陈三更都穿着衣服之后便没了兴趣。 “三更啊!看啥呢?”刚和花三少交流完那些落花流水故事的贾富慢慢走进来,一双眼睛就滴溜溜地往陈三更手上瞅。 不再走镖的日子,只有书籍可以陪伴他度过漫漫长夜,慰藉他那颗寂寞而没钱的心。 陈三更这小子不知哪儿的门道,不时有些精品在手,引得贾富心痒痒。 陈三更不动声色,“贾叔,看啥呢?” “我看你挺好看的!”贾富尴尬一笑,“三更啊,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陈三更憋着笑,“什么话?” 贾富嘿嘿笑着,“你一本,我一本,交换一下,就是两本。” “不能。这是我师父给我的。”陈三更又按了一只手上去,将书盖了个严严实实,显示自己的决心。 “老秦?”贾富瞪大了眼睛,“没想到啊,他这个浓眉大眼的,居然也......怪不得他那么虚!” 感慨两句,他看着陈三更那决绝的样子,一咬牙,“我也拿我的珍藏跟你换!” 陈三更不为所动。 “你等着。”贾富一跺脚跑了出去,然后很快就回来了。 啪! 他将一本册子放在桌上,“这可是我压箱底的宝贝了,换不换,一句话!” 陈三更看了一眼书名,一把抓到手里,“换!” 他松开手里压着的书,走到门口,扭头道:“书不书的其实无所谓,主要是成全一下贾叔。” 贾富哈哈一笑,伸手拿起被陈三更反扣在桌上的册子,刚才他可是一眼瞄到了画着小人儿的。 房门外,陈三更看着手中的册子嘿嘿一笑,脚底抹油,快步溜走,身后登时传来贾富气急败坏的叫喊,“臭小子,你给我站住!” 刚冲到前厅,陈三更被吕凤仙拦住了去路。 “大小姐,早上好啊!” “慌慌张张地干什么?手里拿的什么东西?”吕凤仙柳眉一竖,瞪着他。 糟糕! 大意出社死! 陈三更扭头就朝来路跑去,然后瞧见了一个笑嘻嘻的【盛世美颜】。 贾富抱着手臂,笑着道:“三更啊,你要去哪儿啊?” 陈三更瞪了他一眼,意思是:你还想不想要书了! 贾富回瞪了他一眼,回答道:让你坑我,我就把你坑回来! 陈三更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猛地转身,将手中的书双手递向吕凤仙,“大小姐,我错了,我不该拿这样的书。这书真的不是贾叔硬塞给我的,也不是贾叔最喜欢的。” 吕凤仙诧异接过,看了一眼封面,四个大字:飞...花...艳...想。 然后皱着眉头翻开了一页,只扫了一眼脸唰地就红了,啐了一口,将册子扔回陈三更怀里,然后看着贾富,“不要脸!” 贾富愣了,“这明明是三更这小子的书,你骂我干啥!” “三更用得着看这些吗?”吕凤仙指了指陈三更的脸,眼中闪烁着睿智而通透的光芒。 贾富:...... 正文 第8章 哪有什么太平盛世(新书求收藏) 陈三更趁机蹿出大门,暗中运转八步赶蝉的内功心法。 足尖轻点,体内汹涌澎湃的内力按照心法脉络轻轻一转,整个人就已经出现在了几十步开外的包子铺门前,看着又白又香,还带着一点可爱尖尖的大小包子,陈三更忍着诱惑再一次迈步。 这一回他出现在了一个挑着胆子卖水果的摊前,摆得整整齐齐的粉红水蜜桃线条优美动人,陈三更扶着额头来了个五步冲刺,身形便已经出现在了城郊。 第八步迈完,陈三更福至心灵,试图直接接上第一步。 内力像一条巨龙,呼啸过处,水润丝滑,竟然毫无滞涩的感觉! 陈三更兴奋地怪叫几声,绕着万福县的城郊,撒腿狂奔。 在西城外的小树林,他从一对痴缠的野鸳鸯身边掠过,战事正紧,二人无暇他顾; 在北城外的乱葬岗,他看着一团团阴气在轻轻飘荡,等到晚上就将凝聚出一个个幽魂,若是无人消灭又机缘巧合,或许会诞生强大的灵体; 在东城外的田间、林下,他从劳作的苦力们身边穿过,跑出好远,才听见耳中号子声; 在南城外的一片密林中,他看见了一个明艳动人的绝色女子眺望着万福县,身后雪白的狐尾迎风摇曳,魅惑动人。 这一切,对于被他路过的那些人或妖或者人妖而言,都只觉得像是一阵风过。 当他重新站在镖局门口,干瘦的贾富拧着无力的拳头刚刚走近,狞笑道:“跑啊!有本事你跑出城去啊!” 陈三更:...... 贾富忽然拳头一撤,把住陈三更的肩膀,“算了,看在你这么快就迷途知返的份儿上,把书交出来就饶过你了!” 陈三更小声道:“我一会儿跟你换本正经的。” 贾富眼前一亮,“真的?” “有没有人啊?” 正在商量大事的二人被惊醒,抬头便瞧见一个富商打扮的男子站在门口看着他俩。 “有没有人你没长眼睛吗?” 就在贾富准备忍气吞声地答应一句时,厅中的吕凤仙暴躁地吼道。 男子愣了愣,像是没想到会被这么怼一句,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贾富连忙上前,递上一个台阶,“这位客官,可是要托镖?” “对!”男子连忙点头道。 贾富陪着笑将男子引入前厅,倒上茶水,笑得真诚,腰弯得低,深得三分保平安的精髓,“客官,信镖、票镖、银镖、物镖、人身镖,本处都可接,暂时不接粮镖,不知您想托什么镖?” 男子从怀中取出一个带锁的木盒,放在桌上,“物镖!” “送往何处?” “安水城。” 贾富又跟他约定货物价值,送达期限之类的,谈好了镖利,验了货,便接了下来,写下镖单交给吕凤仙用印。 陈一鸣倚着房门,静静看着这个突如其来又从未来过的男子,陷入了思索。 ...... 清晨总是美妙的。 虽然陈三更记得以前专家们说清晨的空气其实很糟糕,但科学的事情向来管不了心情。 科学还说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呢,但你看哪头牛退缩了。 最多是在某一块特定的熟田面前退缩,对其余的广袤沃土依旧充满着向往。 鸟叫虫鸣,旭日东升。 整装待发的陈三更在院中卓然而立,五官俊美之中兼具着大气,一身劲装又大大提高了整个人的英朗,挺拔如松的阳刚之气勃然而发。 前厅门口,吕凤仙、秦翰、贾富,镖局其余人员都到齐了,甚至连编外人员花笑晨都赶来送行。 一位姓鲁的大师曾经说过:人世间所有的痛苦和伤害都来自于对比。 所以,即使花笑晨已经狠狠拾掇了一番自己,站在一旁也显得那么的潦草。 不过他依旧将自己的胸膛高高挺起,给人一种【明明那么普通,却偏偏那么自信】的感觉。 陈三更笑着道:“我就去趟安水城,看大家这个阵势,还以为我要去天京城呢!” 门外一个柔美甜软的女声欢喜道:“小镖师要去天京城吗?那太好了!” 众人循声望去,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在一个五大三粗的黄脸壮汉护送下走入镖局,声音便是来自那女子之口。 虽不见面容,但女子的身段在一身合体的裁剪下显露无遗,再有声音相佐,似乎不用看脸也是一位人间绝色。 吕凤仙看着那女子胸前,如临大敌。 她忽然明白,这世上哪有什么太平盛世,只不过有人在替她们负重前行罢了。 陈三更微笑对那帷帽女子道:“抱歉,我不去天京城。” “啊?真的吗?”女子的声音中有着浓浓的失落。 这样的声音听在男人的耳中,简直能把心肝儿都化掉,让他们忍不住想着,怎么能让她失望呢,怎么能够呢! 哪怕豁出性命,也要让她满意,让她开心啊! “真的!” 陈三更和吕凤仙异口同声地道。 然后吕凤仙大步上前,将陈三更往后一扒拉,“我是这家镖局大当家,不知姑娘有何贵干?” 帷帽女子也不生气,娇滴滴地道:“小女子欲去天京城省亲,但路途遥远,便欲来贵处,托一个镖。” “托什么镖?” “人镖。” 贾富悄悄挺直了腰杆,觉得自己还能再走几趟镖; 花笑晨擦了把口水,倒不是别的,主要是忽然对镖师这个行业多了几分向往。 “抱歉,天京城太远,去不了。”吕凤仙拒绝得毫不犹豫。 贾富和花笑晨对视一眼,耳中仿佛听到了梦碎的声音。 帷帽女子指着陈三更,“那不知这位小哥此趟押镖何处,小女子只要能到一个大城,便可再寻镖局。” 手指像青葱细长,像白玉无瑕,看得贾富吞了口口水,觉得夜间看书的女主形象悄然丰满起来。 陈三更笑着道:“此去安水城。” 帷帽女子扭头低声跟壮汉商量了几句,众人依稀听见些【应该有】、【水】、【舒服】、【安全】之类的词。 说完帷帽女子便朝吕凤仙道:“可否请大当家让这位小哥顺道护送我去往安水城,镖利我可以多付两倍。” 吕凤仙眉头一皱,“你这不是有护卫嘛!” “镖局四方门道更熟,自然比我这一个人生地不熟的护卫更能济事。大当家,你我皆是女子,当知女子行走江湖的风险,能多一分保障便多一分,还望大当家体谅。” 说完,帷帽女子甚至朝吕凤仙盈盈一拜,语带祈求。 贾富再也忍不住,上前劝道:“大当家,反正三更这趟走的是物镖,路程不冲突,再带一个人镖也无所谓。” 吕凤仙面露犹豫,陈三更忽然开口道:“大当家的不用担心我,这段路我走了多次,应付得来。” “那好吧!”吕凤仙终于点了点头。 而这时,秦翰已经写好了镖单,显然早就猜到了事情的结局。 ...... 万福县中的一个普通宅院,山羊胡子申先生站在窗边,视线仿佛穿过重重阻隔落在顺风镖局的所在。 他悠闲地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事到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眯着眼,既然借势不成,他便只能稍微行点险,完成上头安排的任务再说。 只要将这个镖师引出来,在路上花重金多安排点人手,还怕杀不死他? 他昨日已经飞书通知自己的表哥联系四象山的杀手,埋伏在半路上。 他就不信,紫霄宫的大人物还能再次出现了! 紫霄宫又不是他家开的! 正文 第9章 山谷,男人的战场!(新书求收藏) “合吾!” 清幽的山谷间,嘹亮的喊镖声将踩着枝头小憩的鸟雀赶向天空。 当先闯入视线的是一匹瘦马,马上坐着人,人背上插着旗,三角旗子上绣着两个鲜红的大字,【顺风】。 在这一骑之后,是一辆马车,车帘拉起,不知其中是何光景。 一个壮汉头戴斗笠,一言不发地跟在一旁,步子迈起来竟能跟马车一样快,看起来似乎还毫不费力。。 瞧不见面容的壮汉身材惊人,衣服鼓囊囊的感觉到处是肉球,再一用劲,肉球便满身乱滚。 这一行的目的地便是八十多里外安水城。 再往前一百多里,便是陈三更最近常去的千雄城了,所以这段路陈三更没少走。 若是他一个人,差不多一天就能到。 但如今身后的马车里坐着一个娇滴滴的女人,陈三更便琢磨着,怎么都得一日一夜才行。 想归想,身后马车中的明艳姑娘却不时催促陈三更加速,不要停,再快些,一鼓作气,直捣黄龙。 陈三更并没有直接同意,直到姑娘磨不过他,开口加了钱,他才答应下来,策马扬鞭,加快速度。 这就是服务业的无奈,只要钱到位,啥姿势都得会。 好在这条道没什么重峦叠嶂,还算是比较好走。 一路上真正的险要之处也只是从目前身处的这处山谷开始,向前十五里,穿过大山就结束了,其余都是一片坦途,问题不是很大。 ...... 就在队伍前方,山谷入口不远处的一块狭窄地带,在头上的山顶,赫然等着两个人。 只是这两个人的姿势稍稍有些奇怪。 其中一个长相俊美的黑衣男子趴在一块石头上,四肢全部蜷在身下,只留下一个脑袋望向山谷下方,从后面看去,像一柄充满雄性气息的攻城锤。 但更奇怪的是,另外一个同样身着黑衣的壮汉却没出现在他身后,而是靠坐在石头边上,不时蹭一蹭后背。 “大哥,怎么样?是不是他们?”坐在地上的壮汉瓮声瓮气地提醒着。 趴在石头上的男子妖异的竖瞳盯着已经在视野中出现的那支队伍,目光落在那个遮挡住面容却挡不住身形的斗笠上,“应该是了。” 为了不被发觉,他也不敢释放真元查探,只能凭借肉眼观察。 壮汉一双大手搓了搓,嘿嘿笑道,“看来我们两兄弟真的走大运了,这等好事竟然落在了我们头上,等擒住了他们,大长老和二长老他们那还不得给我们赐下一堆宝器丹药!” 竖瞳男子看了他一眼,“你要宝器就宝器,我只要丹药就好了。” 壮汉愣了愣,正想说话,竖瞳男子低喝一声,“来了!” “准备!” 竖瞳男子低喝一声。 壮汉羡慕地看了竖瞳男子一眼,扭头狂奔,脚步迈动间,竟化成了一头巨熊,碾压向山下! 估计着时间,竖瞳男子不见动作,两腿一弹,竟然直接从石头上一跃而出,朝着下方砸落! 眼前的道路骤然投下一片阴影,瘦马嘶鸣一声,陈三更诧异地抬起了头,瞧见了一个从天而降的黑衣人。 他握住了刀柄,但却没有拔出来,因为他不确定这个人是不是失足了。 他对失足一向比较宽厚,觉得应该尽量以教育为主,视种族、长相、身段儿、情趣等加以棍棒。 很快,那个“人”在空中怪叫一声,蓦地变幻成了一头黑猫,张牙舞爪地直扑向马车! 猫妖的竖瞳里闪烁着阴狠的光芒,尖利的爪子闪着寒光,只要拿下马车中人,无论死活,它都将青云直上,迈出妖生的一大步! “狗东西,尔敢!” 壮汉怒喝一声,斗笠被气机一震,登时炸裂。 原来是猫妖啊......陈三更恍然大悟,平静地拔刀、挥出。 刀光如龙,瞬间将猫妖的身形吞没。 在被刀光吞噬前,它目光呆滞,一时有着许多的问号。 可惜一切都晚了。 临死前,它唯一的感觉是:好烫,好猛。 风在山谷中轻轻拂过,吹过了猫妖身形消失的地方,将猫妖洒向这片天地。 同时也带来了一声山坡上的大吼,“没想到吧,还有我!” 向下狂奔的熊妖也大吼一声,双脚蹬地凌空跃起,宽厚的熊掌高高举起,朝着马车狠狠拍下。 这是他和猫妖的计谋,由猫妖在前方牵制,它在一旁偷袭。 但当他扑在空中,刚好瞧见了那一道骇人的刀光,然后就看见了那个持刀的年轻人抬头看向了他。 四目相对,熊妖眨了眨眼睛,弱小、可怜又无助。 陈三更叹了口气,既然你主动跳反...... 刀光过处,再无熊妖。 不知在妖生戛然而止的瞬间,它有没有想起夕阳下的奔跑....... 山谷间重回寂静,陈三更和壮汉四目相对,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对不起,是我的一些小事,惊扰了你们的行程。” 正当壮汉迟疑着不知道作何解释,陈三更却率先开了口。 青藤丘的事情肯定有问题,而就在他准备捉拿那位申先生时,忽然来了镖,而且就送往附近的安水城,一番合计,他便改了计划,按照【敌人请自动】的宗旨,打算将计就计。 如今看来,那个背后的神秘势力,果然已经开始动手了。 这两个明显比青藤妖强大了许多的妖,若是速度再快一千倍,攻击力再强一千倍,可能真的会给自己造成损伤,这个暗中杀死了总镖头的神秘势力果然危险。 这也说明总镖头的死果然不寻常! 想到这儿,他不禁在心中暗道:连续来的都是妖族,莫非是某个妖族势力? 陈三更道歉的话一开口,对面的壮汉直接傻了。 他都差不多认出来了这两头大妖的身份,却没想到对面的小镖师忽然一把将锅抢了过去,结结实实地背在了自己背上。 “无妨,小镖师,我们继续出发吧。” 正当壮汉不知如何应对时,马车中的姑娘开了口,声音平淡,不惊不乱。 “好!”陈三更松了口气,轻抽马臀,瘦马又哒哒哒地迈动了步子。 ...... 十几里外的山谷另一头,飞来了一头巨鹰。 寻常能见着这等巨鹰已是不凡,但更神奇的是,鹰背之上竟还站着人! 但那个原本应该在鹰背上迎风傲立,装个大哔的蓝衣青年此刻却弓腰驼背,目光茫然地扫过着脚下的山林,口中还喃喃自语,“在哪儿呢?怎么就找不见呢!” 他在心中默默吐槽着这个世界,就不能对路痴友好一点吗? 忽然,他的视线一凝,瞧见了山巅林间的一个灰衣身影,嘴角一翘,“找到你了!” 说完他便驱着巨鹰来到上空,足尖一点,从巨鹰的背上跃下,双手背负,从数百丈高空径直向下俯冲。 高度和难度比那头猫妖大了许多倍,声势却小了无数倍。 以至于直到他落在下方灰衣人身旁的树上,那人都无半点察觉。 蓝衣青年双脚踩住树枝,脚板向下勾起,两手随意地拢在背后,静静感受着灰衣人的气息。 四境通幽境。 虽然弱了点,但勉强够用,能够在灵溪姑娘面前彰显自己的强大...... 蓝衣青年晃了晃脑袋,默默准备着接下来那出英雄救美的好戏。 忽然,他耳中一动,目光如电,看向下方,瞧见了斗笠破碎的壮汉,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他满意地笑了笑。 很快,灰衣人也面色一动,扭头看向下方。 ...... 因为自己的事情让路途产生了波折,陈三更心中觉得不怎么好意思,于是只好在马车中那个姑娘希望的方面努努力。 他加快了动作,身子在马上一挺一颠的频率更快,带着整个队伍都在快速前进。 马车只是普通的马车,车速一快,车里的姑娘便不时忍不住被颠出几声闷哼。 自古便从来没有什么真情换真心,只有速度换声音。 还好花三少不在,否则也不知能禁得起几声......陈三更正默默想着,忽然一柄利剑破风而来,闪电般点向了他的咽喉。 陈三更一时连拔刀的时间都没有。 灰衣人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意,区区武夫,长得倒挺好看,可惜命不好,有人花钱要你的命! 他真元一吐,剑芒暴涨。 妖气升腾,竟然也是个妖族! 叮! 剑尖成功接触到了对方的身体,只是,触感好像有点问题。 灰衣人感觉像是刺中一块万年玄铁之精,旋即从对方身上传来一股沛然莫之能御的巨力,将他的身形冲得倒飞而出,毫无还手之力。 陈三更内力轻吐,将人震得倒飞出去,从背后抽刀顺势一劈,月牙形的刀光一闪而过。 灰衣人身形飘在空中,茫然地左右看了看,然后无声地裂成两半。 “贼子尔敢!放开那个姑娘!”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急速接近,释放着强大的气息。 正文 第10章 一探到底(新书求收藏) 只要我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所以,陈三更一脸平静,刀已插回背上,仿佛刚才的一切都跟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在他的面前,飘着一个蓝衣青年,鹰钩鼻,薄嘴唇,双目如电,身姿矫健,右手的两根手指奇长,只是此刻的神色多少带着几分呆滞和尴尬。 好好一个通幽境的杀手,怎么一下就裂开了呢! 这样的人,就算是自己出手,也不是轻轻松松就能搞定的啊! ...... 看着飘在半空出神的蓝衣青年,陈三更好想上去说一句【你还在装哔啊,累不累啊,下来抽袋烟吧?】 但谨慎让他没有开口,只是和胯下的瘦马一起向蓝衣青年投去目光,好奇中带着几分关爱。 大多数情况下,打破尴尬的,要么是圆滑的场面人,要么是憨厚的二愣子。 黄脸壮汉就愣愣开口:“是你?” 蓝衣青年这才被惊醒,一脸惊喜地冲过去把住壮汉的手臂,“牛叔,竟然真的是你们???” 接着他看着马车,询问的目光看向壮汉。 黄脸壮汉平静道:“是灵溪丫头。” 蓝衣青年的脸上登时浮现出了一种陈三更很熟悉的神色,这种表情常见于一个群体:舔狗 只见蓝衣青年挂着压抑不住的开心,冲向马车,然后又下意识地站在距离一两步的地方停住,手足无措,“灵溪姑娘,真的是你吗?我太开心了,居然真的是你,你没受惊吧?” 哦,这糟糕的台词......陈三更默默扶额。 “谢谢挂念。”马车中传出一声平静的答应。 玉手掀帘,帷帽出,白衣如雪,莲步摇。 帷帽女子出发后第一次走下马车,面朝着蓝衣青年,声音微冷,“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行踪的。” 蓝衣青年连忙道:“近日我受我家公子派遣,在此地搜寻一些......敌人,今天就正好找到一个,没想到却遇见了你们。” “灵溪......姑娘,你们是要去哪里啊?这一路上并不安全,我护送你们吧!” “谢谢。”帷帽女子淡淡开口,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不过不需要,我很安全。” 蓝衣青年神色瞬间落寞下来,但帷帽女子又道:“如果你真的想帮我......” 他眼神里的光芒便又重新亮起,急忙道:“灵溪姑娘,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在所不辞。” “那能不能请你家公子到安水城一趟?” 一听到自家公子,蓝衣青年脸上的神色顿时一垮,让一旁看戏的陈三更不禁挑了挑眉毛。 这个蓝衣青年的实力明显比刚才的猫妖还强一大截,这样的人居然是别人的奴仆,而且还对主人这般敬畏,他的主人得多厉害。 “呵,男人!”帷帽女子冷笑一声,就要转身准备上车。 “好,什么时候!”蓝衣青年咬牙道。 帷帽女子身形一顿,“明日正午,悦来客栈。” 蓝衣青年点点头,“好,我尽力!” “你真好!”帷帽女子的声音瞬间变得甜甜糯糯,勾人心魄。 蓝衣青年身子一颤,瞬间就像打了鸡血一般,慨然道:“等我好消息!走了!” 说完脚一跺,身形冲天而起,消失不见。 “小镖师,不好意思耽搁了,我们继续吧。”帷帽女子朝陈三更点了点头,转身就朝马车上走去。 “还继续得下去吗?”陈三更淡淡道。 帷帽女子霍然转头,隔着皂纱,陈三更都仿佛感觉到了一股冷冽的目光,但他心中毫无波澜。 装冷酷吓唬谁呢?再冷酷的外表下,还不都是温热湿润。 一阵微风没来由地吹来,将帷帽女子面前的皂纱不小心吹了起来,一张没有辜负她气质的面容如惊鸿一瞥,一闪而逝。 然后,帷帽女子却发现,陈三更压根就没有看她。 于是,又一阵微风刮了起来。 陈三更还是那样微微垂着头。 一来二去,风都吹累了,陈三更还没动静。 “小镖师,你就一点都不好奇人家长什么样吗?” 不用看神情,一个微噘着嘴撒娇的美女形象就已经出现在了陈三更的脑海中,于是,虽然对方是个令人讨厌的茶艺大师,他也不好意思不回答了,毕竟他一直以来都是一个讲礼貌的好人。 “不好奇,反正没我好看。” 帷帽女子:...... 最关键的是,她还不得不承认,对面这个小镖师说的是实话。 陈三更叹了口气,“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你不是人。” 黄脸壮汉瞬间闪现在帷帽女子的身前,目光警惕地看着陈三更。 “牛叔,不用这么紧张。我相信这位公子不会害我。”帷帽女子平静道。 “真是个聪明人,现在就拿话来堵我。”陈三更笑了笑,“不过我更希望你再聪明一点,把情况都说了。” 他指了指天上,“我可不是刚才那种舔狗,那招对我不好用。” 帷帽女子虽然不知道舔狗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轻轻拍了拍黄脸壮汉厚实的背,示意他走到一旁,上前两步,在陈三更面前站定,“既然公子提起了他,那我们就从他开始说吧。公子可知万妖谷?” 陈三更点点头,“两山一谷见极乐,自然无人不知。” 帷帽女子又道:“万妖谷有个鹰部。” ??? 陈三更迷惑地眨了眨眼睛。 “鹰部是万妖六部之一,因其本体的速度快、目光敏锐,大多负责万妖谷的情报工作。” 哦,这个鹰啊......陈三更点了点头,“然后呢。” “方才那位,就是鹰部族长之子,名叫加藤。” ??? 陈三更今天的问号格外多,不是他有问题,而是他觉得这个世界处处充斥着不对劲。 “加藤血脉优异,天赋突出,于是自幼被送入万妖殿,成为万妖圣子的伴读,与其一起修行、学习、游历。” “就是那个号称才貌双绝,情义两痴的万妖圣子吴青帝?” 这个世界,虽然人、妖并存、互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同时鬼族也在方方面面渗透着社会生活中,但人族终究占了大多数,而妖族和鬼族对社会治安的危害也较大,所以人族社会对妖族和鬼族还是有些排斥的。 像在天京城、神都城这些地方,鬼族一概不得入内,妖族都需要身契或修行者谱牒才可单独通行。 但是,凡事总有些例外,吴青帝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外。 这位万妖谷的妖族圣子,在整个天下都是大名鼎鼎,万众推崇。 帷帽女子点了点头,“没想到公子也听过。” 这是拐着弯骂我土包子么,用贾富那位叫白银彪的好友的话来说,你个小娘们儿话里有话啊! 陈三更淡淡道:“然后呢?” “公子还不知足吗?”帷帽女子幽怨道。 陈三更一脸理所应当的表情,“都这会儿了你觉得我不一探到底能知足吗?” 正文 第11章 这事儿,得加钱(二合一,新书求收藏) 山谷中,在空中裂开的杀手对称地躺在地上。 瘦马平静地承受着身上的重量,和黄脸壮汉大眼对大眼。 陈三更也和帷帽女子平静地对视着,虽然隔着一层薄薄的皂纱,没有那么直接,少了几分敏感,但同时也没那么突兀冒失,多了几分安全。 “那希望公子不要反复就行。”帷帽女子似有深意地点了一句,然后直接道:“我和牛叔来自青眉山,我的名字叫白灵溪,乃白狐化形,和牛叔一道奉山中大人物之命,执行一趟秘密任务的,所以必须隐藏行踪,不得已借助公子之力。言尽于此,公子如果还不满意,我也不能再多说一个字。” 青眉山、万妖谷,妖族两大圣地。 青眉山在天益州盘根错节,万妖谷在云阳州虎踞龙盘,这两州也是妖族出没最多,跟人类纠葛最深的地方。 当然,天京城有些风情独特的青楼里,纠葛更多,但那不在正常的讨论范围。 陈三更的猜测再一次应验,他点点头,“这就对了嘛,既然要利用我,那就得给我交个底,深浅无所谓,至少我心里也能舒服些。” 白灵溪没有接话,朝陈三更轻轻一福,“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回马车上了。” 陈三更嗯了一声,都是打工人,就不要互相为难了。 瞧着陈三更满不在乎的表情,白灵溪心中不禁有些气闷,自打化形以来,她何曾被这般轻视过。 当然,也还有个前提是不在自家那位倾国倾城的小姐身边。 她眼珠一转,计上心头,掀开帘子笑着道:“公子,你难道就不好奇一下号称才貌双绝的万妖圣子,和你谁长得好看吗?” 陈三更心中无语,但凡肩膀上那玩意儿懂一点思考都问不出这种问题。 我一个小镖师,跟人家万妖圣子比什么,就算好看些又怎样,没车开、没兵使、还没炮打,光帅顶个屁用。 这些女人,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他淡淡道:“不好奇。” 白灵溪一怔,忽然明白过来,肯定是面皮薄,被自己说中了内心想法,然后在这儿欲盖弥彰,小姐常常说起这样的笑话。 呵!男人! 我偏不告诉你! 她轻轻一笑,“既然如此,那就等平安抵达安水城,公子自然可以比上一比。” 瘦马轻嘶一声,仿佛在回应无知的女人。 陈三更忽然问道:“你去过安水城吗?” “没有啊!” “那你怎么知道安水城有家悦来客栈?” “天底下哪座城没有悦来客栈?” “倒也是。” ...... 队伍重新启程,三角镖旗迎风招展。 陈三更忽然开口道:“白姑娘,其实你刚才不说那些,我也会把你们送到安水城的。” 坐在马车里正自鸣得意的白灵溪再次没绷住,脱口而出,“为啥?” 她惊讶不已,本地的镖局都这么讲规矩吗? 陈三更想起那天在城外见过的那头尾巴招摇顾影自怜的白狐,微笑道:“因为我是个讲信用的小镖师啊!” 其实是因为你给得实在是太多了。 ...... 接下来的一路很平安。 陈三更得意,胯下瘦马悠闲,牛叔闷头走路,只是马车中有一个本就胸脯鼓鼓却还在不停起伏的狐女。 天色渐渐黑了起来,安水城还处在看不见的远方,一行人的速度也不由慢了下来。 三人都是修行者,饿上一顿两顿的都不妨事,但马儿不行。 不管瘦马、肥马还是精壮马,时候到了对草都是有需求的。 所以,他们只能选了一片路边的草地,让马儿停下来歇会儿,吃吃草,喘口气。 白灵溪静静站在一颗大树下,不时恨恨地剜几眼陈三更,长得好看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然后,她就惊恐地看着陈三更朝着她走了过来。 不会吧,这个修为诡异的小镖师还会他心通? 好在陈三更只是在她几步之外站定,恭敬道:“白姑娘,可否请教一些事情?” 不是找麻烦啊!那好办! 白灵溪脖子一扬,露出一片雪白,“哼!” “如果你不同意,我也可以把请教换成拷问。”陈三更平静道。 一旁,牛叔瓮声瓮气地道:“我打不过他。” 言下之意就是他要干啥就干吧,我也拦不住,何必白搭一条性命。 “好吧,你说。”白灵溪气势一泄。 果然大多数女人,还是欺软怕硬的。 陈三更深吸一口气,缓缓问道:“最近一年或者说半年,修行界有什么大事发生没?” 他没有直接点出横山,而是先迂回起了个头,这样也能最大限度地降低白灵溪的戒备心。 不料白灵溪却道:“你想问什么?” 隔着帷帽的皂纱,陈三更都能感觉到她心中的戒备,和胸前一样饱满。 他不禁好奇道:“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白灵溪的目光在陈三更的脸上逡巡,试图从他的表情中观测出他到底知不知道些什么,可是看了半天,满脑子都只剩下一个念头,他怎么那么好看! 花痴使我细水长流。 她红着脸道:“没有,你到底想问什么?” 陈三更开口道:“我就只是想了解一下最近修行界的情况而已。你看见的,今天还有人埋伏我。” 一旁的牛叔默默地眨巴了一下眼睛,有这样修为的年轻人居然对修行界大事一无所知?有意思。 这样啊,当然是选择相信他。 白灵溪叹了口气,“说起最近这一年的修行界,最大的事就是在我们青眉山了。” 陈三更目光一凝,青眉山也是妖族,最近来找自己麻烦的也是妖族,莫非总镖头的死能跟十大宗门这个级数的势力扯上关系?那这事儿可玩大了。 他赶紧凝神细听着白灵溪的讲述。 “一年半之前,我们山主在一次外出中不小心遭到仇家埋伏,虽然灭了敌人,但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回到山里就直接闭了关,由山主的嫡女也就是圣女主事,然后山里就有些乱了。” “七大长老中有人服,有人不服,山主也不出面弹压,反正就是闹得挺不愉快的。” 白灵溪一下差点没收住,说多了,连忙把嘴一抿,“没了!” 陈三更继续道:“山里内斗,外面都没来帮帮忙?或者调个停什么的?” “哼!谁有那个资格!我们可是青眉山啊!” 白灵溪双手叉腰,意气风发,自从身份暴露,她就像是放飞了自我,再也不像先前那副娇滴滴的柔弱样子。 都是自家内斗,跟外面没啥关系,莫非此事与青眉山无关? 陈三更在心安之余,又稍稍有些失望,犹不甘心,“没别的了?” “没有了,其余都是些小事,无时无刻都在发生的,我哪儿有空跟你说那么多!” 事实上,根本就对外界情况知之甚少的白灵溪故作自信地道。 陈三更拱手致谢,他在没查到有用的线索前,暂时根本不敢去横山附近查,一是担心-对方的伏杀,二是生怕一露面就钻进了对方准备好的信息圈套里。 休息一会儿之后,三人队伍重新启程,像一尾孤独而倔强的鱼,在漆黑空旷的夜色潮水里朝着安水城慢慢游去。 ...... 熹微的晨光重新降临在天地间,白日到来。 世事往往就是这般神奇,期盼着白日的小屁孩只是为了玩耍,真正喜欢白日的男人们却固执地在被窝里挽留着夜晚。 陈三更的队伍慢慢抵达了安水城的门外,跟着起了大早的卖菜人和打工人一起走进了幽深门洞。 安水城已经足够资格有一圈城墙了,像模像样地竖起了四道城门,虽然在大修行者眼中脆弱得一戳就破,随时随地想进就进,但也能在不愿意的时候阻拦大多数人了。 走进城中,寻了个空旷点的地方,陈三更就朝黄脸壮汉抱了抱拳,然后冲马车道:“白姑娘,这儿便是安水城了,我已经完成了护送的任务,请你在镖单上画押,我们就此别过。” “你就这么走了吗?”马车里传来一声幽怨的低语。 这话说得,我又没睡你......陈三更看着牛叔,“你们不会讹人吧?” 牛叔从鼻孔里喷出两道粗气,“讹谁也不会讹你。” 马车里,白灵溪的声音变得嗲嗲的,“公子,此时还不到正午,我要等的人还没到,你能不能多陪我们一会儿?” 陈三更断然拒绝,“我还有事要忙。” “你不陪我就不画押!” “其实你画不画都一样。” “我多付一倍镖利。” “好!” 兴许也是觉得自己答应得好像太过猴急,陈三更连忙解释道:“也不是钱的事,只是我忽然觉得把你们扔在这儿不符合我们镖局服务的宗旨。” 白灵溪的回答也很直接,“呵呵。” 牛叔不解地看着陈三更,想不通这个年轻人为啥对钱这么执着。 以他的修为,只要愿意,别说在这天益州了,就算是天京城,也有大把的人愿意花高价请他当供奉或者外门执事之类的。 更别说还有那样一张脸,什么样的软饭吃不到? “既然这样,那就先跟着我去把另一趟镖交了吧。” 谈好了价钱,陈三更自然就主动提供了服务,决定带着两人出发,去往另一趟镖的目的地。 一座叫做漫云楼的地方。 ...... 安水城听起来就像是河畔的城池,而它的东面也的确有一条河,不过许多人说,这个城池名字的由来,主要还是因为城中昌盛的娱乐行业。 至于什么娱乐行业,无非就是那些天热了让人想进去避暑,天冷了想让人进去取暖,但最终都会让人燥热得想脱衣服的地方。 漫云楼,作为城中三家最火爆的候鸟栖息地之一,生意火爆。 有头牌,花魁云香婀娜魅惑,让城中无数男人幻想着有朝一日; 有花样,含羞草、相思草、墙头草、肥田草等等不一而足。 但不管什么草,归根结底都是金钱草。 也正因此,漫云楼背后的东家日进斗金,赚得盆满钵满,令人艳羡。 要知道,做一门生意,从来不只是商场上的事,尤其是这种生意。 所以,许多人都在猜测漫云楼背后到底有什么势力,能够支撑它挺过那么多权贵的眼红,同行的明争暗斗,依旧坐稳着安水城三大销精窟的位置。 漫云楼最顶层的一个包厢中,两个男人正对坐饮酒,一个富态的中年男人捧着酒壶站在一旁,毕恭毕敬。 如果漫云楼的姑娘们在这儿的话,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这个捧着酒壶装孙子的中年男人正是那个常常让她们叫父亲的男人,漫云楼的大掌柜。 中年男人其实也想学着那些女子叫他一样,叫眼前这二人一声父亲,但人家压根看不上他。 所以,他低眉顺目,没有一丝不耐,静静伺候,静静听着。 其中一个长相威猛的男子名叫申宫,虽然长相差得很远,但他的确是万福县那位申先生的堂哥。 他捏着酒杯,看着端坐在对面那个颇有几分儒雅气质的男子,笑着道:“白兄,你这是怎么了,愁眉不展的?” 全名叫做白长根的男子叹了口气,“哎,你也知道,我血脉特殊,不时会有些奇怪的预感,总感觉哪里有什么事不对。可思来想去,这两日也没什么大事啊!” 申宫点点头,“那岂是没什么大事,压根就是没事。没事哪儿来的什么大事啊!” 白长根皱着眉,“咱们仔细回忆回忆,到这儿这些天都干了些啥?” 申宫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嘟囔着,“也就楼里的姑娘们了” “那是你!”白长根白了他一眼,忽然想到一点,压低声音道:“不会是你昨天帮你表弟找四象山的杀手杀人那事儿吧?” 申宫哈哈一笑,“不会有人觉得一个通幽境的杀手还杀不死一个不懂修行的小镖师吧?不会吧?不会吧?” 白长根皱了皱眉,“申兄,好好说话。” 申宫哈哈一笑,正色道:“通幽境的杀手,还是从四象山出来的,哪怕是刚进入微境的高手都可能中招,我那堂弟可是说了,那小镖师连灵根都没有,压根就不是修行者,还能翻天了不成?” 白长根语重心长,“申兄,要稳健一点啊!” 申宫笑了笑,“长根兄,你就是太稳健了!我把话撂这儿,如果那个小镖师能躲得过刺杀,我直接倒立拉稀!” 正文 第12章 漫云楼门户之争(新书求收藏) 四象山,不是一座山。 四象,也不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当然其中可能也有青龙跟白虎,但那个是生理特征,跟血脉没啥关系。 它是天下第一的杀手组织。 所谓四象,其实是神、人、妖、鬼,四部。 人、妖、鬼三部顾名思义则是由三个种族的人构成的,而神部,则号称足以刺神。 虽然这个神指的只是半神,也就是人间的九境合道境大能,所谓陆地神仙,但也可以从中看出曾经的四象山势力有多么庞大。 之所以说是曾经,因为在四象山势力最鼎盛的时候,他们惹到了一个不该惹的人——紫霄宫掌教。 他穿着一身旧道袍,拎着一柄拂尘,一人便杀穿了四象山,将四象山所谓的神部直接打没了。 自此之后,元气大伤的四象山便转入了地下,重新潜伏发展,积蓄力量。 同时也改变策略,不再执着高端,着力发展下沉市场,以至于申宫这些人也能够轻松请得起了。 不过四象山到底是最专业的杀手组织,减价不减配,正以一项项成功的案例慢慢重聚着口碑。 所以,申宫很笃定,也才敢放出这样的“狠话”。 ...... 笃笃笃。 敲门声将一旁候着倒酒的漫云楼大掌柜吓了一大跳,蹑手蹑脚地出门,正要呵斥,却听见小厮忙不迭地报告。 很快他就回了房间,毕恭毕敬地道:“两位先生,顺风镖局的镖师来了。” 说完他就低眉顺目地站着,余光都藏得死死的,不敢有丝毫看笑话的念头。 申宫举杯的手一僵,仿佛被施展了定身术。 “申兄,开玩笑而已,不必当真。”儒雅的白长根大度地摆了摆手。 申宫却猛地一口饮尽,“不行!大丈夫说一不二,说拉就拉!” 说完,他将酒杯重重磕在桌子上,作势就要起身。 “我说到做到!我要倒立了!”申宫喊了一嗓子。 白长根眉头紧皱,心事重重地盯着眼前的酒杯,不知道在想啥。 大掌柜死死低着头,不敢有什么动作。 “我要开始了啊!”申宫又喊了一嗓子! “你特么的就看着老子出丑啊!” 气急败坏的申宫抓起酒杯砸在大掌柜的身上,如梦方醒的大掌柜才猛冲过来,抱着申宫的大腿,激动地劝说道:“申先生,您可千万别这样啊,一句戏言,何必当真!” “你别拉我,戏言也是言,做人岂能言而无信,我这个人向来说到做到!起开!” “戏言怎么能是言呢!白嫖他也不算嫖啊!申先生,三思啊!” 大掌柜死死抱着腿,颇有几分你不答应我就不松手的架势。 白长根终于回过神来,开口道:“行了,意思到了就行。我们都知道你是个讲信用的人。” 申宫这才不情不愿地叹了口气,“哎,既然你们这么说了,我也不能辜负了你们的好意,罢了罢了!今日就姑且为了你们破例一次。” 大掌柜默默抽了抽嘴角,我特么谢谢你啊! 不过他对申宫的这种行径早已习惯,狠话从来没有一次付诸实践过。 尤其是对楼里的姑娘们说的那些狠话,让满心期待的姑娘总是空落落的。 关键他还常常恬不知耻地问人家,【__吗?】 殊不知白先生偶尔放松身心时,问的都是,【__吗?】 高下立判! 白长根开口道:“大掌柜,去吧,别让人家久等了。” ...... 漫云楼的清晨,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只因为一个站在门口的小镖师。 率先发现他的,是一个最近生意不好,进入超长待机模式的姑娘,无奈过上了早睡早起的生活。 早起吃饭时,瞧见了门口挺立的那个身影,顺着身子往上一看脸,她瞬间觉得饭有什么好吃的,她现在只想吃人! 就在她扭着腰肢过去的时候,被另一个红姑娘的丫鬟瞧见了,连忙回去禀报了自己那位还在海棠春睡的娘子。 小娘子将信将疑地出来,然后立刻喃喃自语,“小杏儿,二十二年了,我终于遇到真爱了!” 于是就这样,你传我我传你,原本会沉睡到正午的漫云楼在一大早便苏醒了。 姑娘们争前恐后地伸出手来,“小哥哥,进来玩啊!” “岁月匆匆,时间不等人,及时行乐啊!” “是啊,时间和我都很紧的!” 陈三更默默后退一步,“不好意思,我不玩。” 方才说明来意,对方就请他进去喝茶稍坐,他就已经婉拒了。 瓜田李下,没有办事却还要背个锅,何苦呢。 “男人哪有不嫖的啊!” “不嫖那是因为还不知道嫖的快乐。” “不嫖没关系啊,不给钱就不算嫖咯!” “实在不行,我给你也可以的!” 遇见什么妖魔鬼怪都从未后退过一步的陈三更不得不再度后退一步,“姑娘,请自重。” “我不会自重,我就会自动!” “我可以全自动!” ...... “公子可愿上楼一叙?” 正当陈三更一筹莫展时,一个和这些露骨调戏截然不同的端庄女声在众女的身后响起。 一身碧绿色长裙率先闯入眼帘,缓缓迈步的姑娘头发看似随意地挽起,却丝毫不显凌乱,长裙曳地,轻纱覆面,正是漫云楼的花魁云香。 不愧是能让几乎全城男人都愿意为她挺身而出的女人,风姿仪态果然不俗。 不看长相身段,就这一身打扮,都将这一群钗横鬓乱,衣衫不整的姑娘比了下去。 更别说对男人心思的拿捏,一缕轻纱仿若神来之笔,简简单单就撩拨着男人的好奇和欲望。 “还化妆,真不讲女德!” “就是,胜之不武!” 众人不甘地小声嘟囔着,云香身后的一个丫鬟冷笑道:“那不然你们以为我家姑娘晚下来这么久,是在那儿许愿啊!” “让你们说了几句就行了,知足吧!这样的公子也是你们可以觊觎的?”另一个丫鬟也傲气道。 两人一唱一和,将一个仗势欺人演绎得生动灵活。 “公子,奴家备好雅乐清茶,请这边来。”云香轻轻一福,伸手邀请。 所有人都以为陈三更必然绷不住要跟着云香上楼,就连马车里一直偷偷看好戏的白灵溪也瘪着嘴,在心中悄悄骂着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众人眼神聚焦的中心,陈三更开口了,“你就是这儿的花魁吧?” 云香温婉道:“只是大家对云香厚爱罢了。” “那你在这儿应该很有地位吧?”陈三更又问道。 不说旁人,就连一向沉得住气的云香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她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还能有这么沉得住气的? 这得走过多少不同的道路,才能积攒出这份沉稳淡定。 于是,她微笑着道:“大伙儿赏脸,颇有几分薄面。” 笑声如一阵香风,传进人耳,挠得人心中痒痒。 就连白灵溪都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在魅惑之道上已经初窥门径。 她从车帘的缝隙中,看着陈三更,很好奇这个奇奇怪怪的男人会怎么应对。 然后,她就听到了一声平静的回答,“那能不能麻烦你去催一下你们大掌柜快一点,我都在这儿等了半天了。” 她掏了掏耳朵。 堵在门边的姑娘们掏了掏耳朵。 就连云香都忍不住掏了掏耳朵。 众人心中升起同一个念头,就这??? 一直默不作声站在马车旁的牛叔心中也升起遗憾,不用当牛做马就给草的好事都拒绝了,这届年轻人真是让人看不懂呢。 “哈哈哈哈!抱歉,抱歉,让小哥久等了。” 不见人影,爽朗的笑声就已经传入了耳中,姑娘们顿时跑的跑散的散,大厅中徒留一阵庸俗的香风。 云香也恋恋不舍的转身,惋惜的上楼,留给陈三更一个玲珑却寂寞的背影。 一个富态的中年男人笑着走下了楼,身后跟着一个样貌威猛的护卫。 二人看着静立在门口的陈三更,瞳孔俱都一缩,好一副皮囊! 交接很顺利,只是在大掌柜签镖单用印的时候,他身后的那个护卫似乎身体有点不舒服,真元都控制不住了。 不过陈三更似乎也不关心,连看都懒得看,签了镖单,交了货,便拍手告辞。 大掌柜自去忙活,申宫走回顶楼小房间,站在窗边看着陈三更一行人远去的背影,得意地对一直在房中等候的白长根道:“你看,我表弟没说错吧,此人身上毫无真元波动,刚才我故意放出真元,此人竟毫无反应。” ...... 正文 第13章 万妖圣子,吴青帝! 白长根临窗站着,望着那一行人的背影。 视线尽头,陈三更牵马徐行,身后一辆马车,一个壮汉。 他轻声道:“你看一看,那个黄脸壮汉你认识不?” 方才牛叔一直站在马车的另一侧,申宫并未瞧见,此刻被白长根这么一提醒,从楼顶望去,那背影竟是越看越熟悉。 但瞧不清正脸,他也无法确认到底此人的身份。 白长根轻声道:“他是牛犇。” 申宫的面色猛地一变,“那我刚才岂不是......” 白长根面色严肃,“牛犇性子老实,修为不高,也向来与世无争,只因为资历够老,所以才深得山主和圣女一系的信任。比起他,我们更应该担心的是马车里坐着的那个人。” 申宫惊呼出声,“难不成是圣女?” “想什么呢!”白长根看了他一眼,神色中充满了智商上居高临下的鄙夷,“圣女在山里跟大长老斗得如火如荼,怎么可能脱身出来。” “也是。”申宫点点头,“那还能是谁?三长老?五长老?” 你是这些天把脑子一起射出去了吗......白长根无语地看着他,“那两位出来用得着牛犇在一旁护卫?” 白长根一直认为,单方面的输出没有乐趣,那只是发泄,真正的快乐来自于互动。 但跟一个傻子,是无法享受那种你一言我一语,抽丝剥茧,有来有往,一起让真相大白的快乐的。 所以他干脆直接揭晓谜题,“马车中的,应该就正是二长老这些天传讯让我们留意的那位圣女身边的侍女灵溪了。” 一听不是圣女也不是长老,申宫瞬间觉得自己又行了,挺直腰杆,“那正好,这种好事撞到我们头上,待我去探探她的深浅!” 白长根垂下了头,觉得自己队友的本体可能不是豹子,而是一种已经被人类驯养起来的圆润动物。 他叹了口气,“她的深浅你没必要试,我们的虚实倒是人家很想知道的。” “她又打不过我们,怕个毛!”申宫满不在乎。 白长根没好气地道:“然后呢?你敢杀他们吗?” 申宫神色一滞,是啊,毕竟是圣女的侍女,最多抓住送回去,哪敢真的打杀了。 二长老发下来的命令上也是说的,一旦发现踪迹,可以打伤但绝不能打死。 白长根继续道:“如果你我露面,他们又活着回去,大长老和二长老的谋划岂不是就有暴露的可能?到时候,哼哼。” “长根!”申宫脸色一变,一把抓住白长根的手臂,“你素来稳健,可有良策?” “撤!”白长根淡淡道。 “干啥玩意儿!你是回音哥吗?”申宫都急了,然后在白长根看白痴一样的神色中开始琢磨,“你是说我们撤?” “莫非你还舍不得?” “怎么会呢!”申宫悻悻地摸了摸自己的小鼻子,“我只是觉得不在漫云楼,很多事情是不是不方便?” “大长老和二长老布置的任务本来就并非要在漫云楼不可。”白长根平静道。 “好,听你的!”申宫咬牙答应。 “那就安排下去,抹掉所有的痕迹,转移吧!” “等等。”申宫又开口道:“那我堂弟那事儿就那么算了?” 白长根平静道:“四象山做生意有一个原则,只要接了单子,如果失手,便会再派两次人手,三次皆失手,则会将赏金全额送回,所以我们只需等待他们接下来的行动就好。” “行吧!”申宫只是脑子转得慢点,倒也不是真蠢,拎起酒壶叹了口气,“再喝一杯这儿的酒,咱们就撤!” 正说话间,下方猛地响起一阵骚动,两个人立刻出现在窗边。 人世间没有一场热闹,逃得过好奇的吃瓜群众。 就算是修行者,也不例外。 所以,他们也听见了下方人群嚷嚷的内容,“兄弟,你们跑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啊,跟着跑就对了!” “哦,也是哈,等等我!” “加我一个,不太会跑。” ...... “愚蠢的人类。”申宫不屑地哼了一声。 白长根默不作声,继续听着。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还在瞎跑!” “说得好像你知道一样!” “我当然知道啦,万妖圣子来了我们安水城了!” 白长根和申宫对视一眼,俱都面色一变。 ...... 即使在讲究紧致的安水城,中央大街也一样修得宽敞大气。 毕竟这世间的道各有不同,功用也不一样,有的是狭窄的私人密道,有的是舒坦的官道,有的则是人来人往的主干道。 此时的中央大街上,已经是人头攒动。 但汹涌的人潮前方,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线,将人群和最前方的两个人隔开,亦步亦趋地谨守着十步的距离。 这也让前方缓步徐行的两个身影,变得愈发夺目亮眼。 两人中,一个蓝衣青年稍稍落后一步,亮明了随从的身份。 若是陈三更在此,便能认出这位正是昨日遇见的两根手指奇长的万妖谷鹰部高手,加藤。 能够让他甘愿在身后护卫的人,身份自然也就不言自明。 正是号称才貌双绝,情义两痴,誉满天下的万妖圣子,吴青帝。 不用描绘那面貌,只需看一眼,他就能让人醉心倾倒。 比单纯的容貌更难得的,是那卓然的风姿,平静地站在那里,不用言语,就是天地间一道夺目的风景。 但最难得的却是,这样的人,双眼之中,竟然十分平和亲切,甚至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悲悯。 在一个天之骄子眼中瞧见这种神情,难度就跟在青楼里遇见一个对查漏补缺这种事情一无所知的女子一样大。 所以,听见吴青帝三个字,天下人大多都得挑起大拇指。 就像此刻跟在吴青帝身后的众人一样。 队伍徐徐前行,一直走到了悦来客栈的门口。 “公子,就是这儿。” 加藤小声开口,吴青帝迈步走进。 ...... 客房中,陈三更正心满意足地收起镖单。 因为万妖圣子的到来,白灵溪终于肯好好画押,给了钱,放他离去。 更让陈三更心满意足的是到手的银子,足够顺风镖局无忧无虑地过一两个月了。 姑娘敞亮!姑娘大气!祝姑娘夜夜......步步高升! 不过白灵溪还有个要求,必须要陈三更等到她和牛叔二人跟万妖圣子见了面才能走。 陈三更当即拒绝,白灵溪立刻加钱,陈三更果断答应。 看得牛叔一愣一愣的,这就是年轻人的世界么? 白灵溪坐在房中桌旁,陈三更和牛叔一左一右护卫两侧,喧嚣渐近,敲门声轻轻响了起来。 不急不躁,轻缓温和。 “灵溪姑娘,是我。” 不用说名字,温醇的嗓音一开口,白灵溪便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冲到门边,拉开了房门。 瞧清面前的这人,真是万妖圣子吴青帝的时候,她如释重负,但长久的规矩还是让她没忘记行礼,并且软软地喊上一声,“圣子殿下。” 吴青帝微笑道:“灵溪姑娘不必客气,我与你家小姐相识甚久,有事相请,自无不出手之理。” 一旁的加藤骄傲地挺起胸膛,目光盯着白灵溪,仿佛在说,还不快谢谢我,是我给你请来的! 行事周到的白灵溪自然也对加藤衷心道谢,让加藤的脸上写满了甜蜜。 看着眼前的场景,牛犇也如释重负,自打受圣女秘密嘱托从山中出来,一路隐姓埋名提醒吊胆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更何况人与妖之间。 两名青眉山的妖欢喜着,陈三更却在看见吴青帝的第一眼,心就咯噔一落。 因为,吴青帝竟然没他帅!!! ...... 正文 第14章 天下之帅共一石(二合一)(求收藏) 曾经看过的无数经典桥段呼啸着涌进了陈三更的脑海,翻来覆去都是关于嫉妒、扭曲、仇视的字眼。 《震惊!因为对方比自己长得帅,万妖圣子竟然做出这事!》 《世上最惨小镖师!无辜殒命的背后竟然这么倒霉!》 《男人看了会沉默,女人看了会流泪,容貌可以招财,也可以招灾。》 《有一种仇,叫他比我帅。》 ...... 陈三更心头沉重,在这个陌生又变态的世界,他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眼前之人。 对于一个高高在上的天骄而言,在自己引以为傲的某个方面,居然有一个“蝼蚁”超越了自己,那最省时省力的办法,自然是抹去那个蝼蚁的存在。 于是,他微微低头,希望这位万妖圣子没空搭理自己,就此跟着白灵溪这个倒霉娘们转身离去。 但当他站在一个空间,又怎么可能会被别人忽视呢? 吴青帝在跟白灵溪、牛犇二人寒暄之后,甚至都没有急着询问白灵溪请他过来所为何事,而是看向了静立房中的陈三更,主动走到他面前,笑着行礼道:“万妖谷吴青帝,见过兄台,兄台风采卓然,敢问尊姓大名?” 和蔼的态度令陈一鸣稍稍有些意外,但心中并未掉以轻心。 天骄嘛,多少还是有些表面素质的。 他不卑不亢地回礼道:“武安城顺风镖局,陈三更,见过万妖圣子。” “原来是陈兄。”吴青帝笑着道:“我曾听我的护卫提起来路之事,有劳陈兄一路护送,青帝在此谢过。” 既没提什么你这样的人才做个镖师真是屈尊了,也没打探陈三更的境界修为,这番光明磊落又体贴周到的做派让陈三更更加意外。 “不敢。”他摆了摆手,也微笑道:“毕竟我收了钱的。” “哈哈,陈兄果然是个妙人。”吴青帝哈哈一笑,“能与陈兄相识,也是缘分,可否赏脸,我们共饮几杯?” 不赏脸......陈三更在心中果断回答,然后嘴上露出社畜们都很熟悉的微笑,“恭敬不如从命。” 就像社畜们在领导面前的每一句好的,心中都有一声MD。 “圣子殿下!我们......”白灵溪打断了两个长得比她还漂亮的男人似乎要深交一场的进程,神色焦急。 但这样的行径是颇有几分无礼的,吓得牛犇的黄脸都白了。 “灵溪姑娘,既然我已经到了这儿,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吴青帝并未生气,微笑开口,言语之中的强大自信让人心安。 就在白灵溪也觉得好像自己有些太急躁的时候,吴青帝却又说道:“不过,既然灵溪姑娘说了,陈兄,我们的事就先往后稍稍,先听听灵溪姑娘的事情吧。” 白灵溪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陈三更。 陈三更笑了笑,“那我回避一下。” “陈兄稍等。”吴青帝虚拦了一下,然后看着白灵溪道:“灵溪姑娘可是觉得陈兄会泄密?” 白灵溪瞄了一眼陈三更,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人家也是一路尽职尽责地护送过自己,而且还长得那么好看。 可是一想到自家小姐交待的事,她便只能一咬牙点了点头。 吴青帝轻轻颔首,平静道:“那为什么你愿意告诉我呢?并且相信我就不会泄密呢?” 白灵溪愣了,这是什么话,你是万妖圣子啊! “就因为我是个所谓的大人物?有一点无所谓的虚名?”吴青帝洒然一笑,“从本质上来说,我和陈兄一样,对你而言都只是外人,我固然和你家小姐青眉圣女有些情谊,但陈兄一路相送,想必人品也看在二位眼中,为什么就如此相信我,而半点不相信陈兄呢?” 咦?好像有点道理啊! 牛犇不禁缓缓点头。 一向聪慧的白灵溪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吴青帝并未咄咄逼人,温声道:“灵溪姑娘,我不是强人所难,你大可放心,既然我来了,接下了这件事,便必然会一管到底,纵使有些小意外,应该我也能够兜得住。” “好吧!”白灵溪审时度势,便也不再纠结,反正现在一切都只能指望这位万妖圣子了。 她深吸一口气,“我和牛叔,此番外出,乃是受圣女殿下的密令,去往丹穴山,向凤皇求援的。” 吴青帝眉头轻皱,仿佛自言自语般分析着,“凤皇乃是积年的问天境大能,曾经是青眉山的大长老,后来因与青眉山主意见不合,归隐丹穴山。以这等故事,若非万不得已,身为山主之女的青眉圣女岂会主动向其求援。” 陈三更立刻心知吴青帝是在主动为他解释,不由对这位圣子又多了几分好感。 同时,他对白灵溪也多了些改观,明明是去丹穴山,却偏偏装出一副必须要去天京城的样子,看来胸大跟无脑并没有直接的联系! “原来如此。”吴青帝轻叹一声,忧心地看着白灵溪,“青眉山中,情况竟已恶化至此?” 白灵溪开口道:“山中之事,我和牛叔两个无足轻重的下人也不甚清楚,故而圣女也才会悄悄将我们二人派出,为的就是不让其余人知晓。” 陈三更心中暗赞,不愧是茶艺大师,还挺聪明,关键时刻守得住底线。 “昨日我们接连遭遇刺杀,想必行踪已然暴露。故而斗胆,托加藤相请圣子殿下,为的就是能够完成小姐的嘱托。” 说完白灵溪后退一步,盈盈拜倒,“请圣子殿下相助!” “灵溪姑娘快快请起。”吴青帝伸出手,一股柔和的真元飘出,将白灵溪托住,再拜不下去。 白灵溪依旧保持着下拜的姿势,“圣子殿下这是答应了?” 看样子,大有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的架势。 陈三更心中觉得,果然耍赖撒娇这种事情,女人做起来更得心应手也更顺理成章一些。 吴青帝却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我不会送你们去丹穴山的。” 白灵溪和牛犇神色一变,一旁的加藤急忙道:“公子!” “陈兄,你怎么看?”吴青帝笑望着陈三更。 陈三更笑了笑,“不说私人情谊,万妖谷与青眉山同为妖族两大圣地,同气连枝,如今青眉山有难,重情重义的圣子殿下又岂会坐视不管。圣子殿下这么说,想必已经有了更好的办法。” “不想最懂我的,竟然是初见的陈兄。”吴青帝哈哈一笑,看着加藤,“你真是白跟了我这么多年了。” 吴青帝直接将白灵溪扶起,真元的对比让白灵溪无法拒绝,“灵溪姑娘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加藤会恰好出现在那处山谷?” 白灵溪一愣,陈三更眼神微微一凝,这也是他一直在思索的事情。 “或许你还不知道,近些日子,我们万妖谷在天益州的探子回报,青眉山大长老那一派调集了许多势力在整个天益州搜寻着什么,加藤禀报给我之后,我便让他抓了两人拷问了一番,得知是在找人。” 吴青帝笑了笑,“刚好我先前我曾去了一趟青眉山,却并未在圣女身边见到你的踪影。我便大概猜到了几分,只是不知道你们要去做什么,圣女也未曾与我言说,我便只好让加藤带着些人手尽量跟在那些人的后面,希望能帮得上,顺带让他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 他语带揶揄的看着白灵溪和加藤,“不过你们二人竟然真的能够遇到,或许只有缘分一说能够解释了。” 加藤脸一红,目光灼灼地看着白灵溪,白灵溪微低着头,不想被那鹰眼里的滚烫射中。 陈三更暗中琢磨了一遍,感觉漏洞挺多的,但正因为这样,反倒让他觉得更可信一些。 “与其大老远去找凤皇,不如我亲自跟你们走一趟青眉山,不知灵溪姑娘意下如何?” 吴青帝的话化作磅礴的喜悦,瞬间就将白灵溪填满,让她开心畅快得不由惊呼了一声。 凤皇虽强,但他毕竟只是一个人,而且还跟山主有怨,比起万妖谷板上钉钉的继承人吴青帝来说,终究还是差了些。 如果吴青帝能够携带着整个万妖谷的赫赫声威站在小姐那一边,那些反对小姐的,给小姐添乱的,谁还敢造次! 一念及此,她连忙再次拜谢,身后的牛犇也一起道谢。 “那圣子殿下,我们何时动身?” 吴青帝笑着道:“不急,明日一早,我们再走不迟。” 不等白灵溪说话,加藤就连忙提醒道:“灵溪姑娘,你忘了我家公子的习惯了?” 白灵溪这才记起,吴青帝每到一城,若不进城便罢了,若是去了,必将去城中走一遭,了解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实打实地扶危济困。 起初也有诸多质疑说他沽名钓誉,但吴青帝置若罔闻,并在这十余年间从未断绝,质疑声慢慢就被时间磨灭。 “加藤,你就在此处护卫灵溪姑娘和牛先生安全。”吴青帝吩咐一声,朝白灵溪和牛犇行礼道:“青帝便不多打扰,我在城中,二位尽可安心歇息。” 白灵溪和牛犇点头应下,吴青帝便转头望向在一旁微笑看戏的陈三更,伸手一领,“陈兄,请!” 陈三更先朝白灵溪和牛犇二人抱拳致意,然后点头道:“圣子殿下,请。” “如果陈兄不嫌弃,你我可以兄弟相称,” “好的,吴兄。” “哈哈。” ...... 如果万妖圣子请人喝酒,会在什么地方? 让安水城的人来回答,可能会有许多不同的答案。 城主府、首富的豪宅、花魁最漂亮的青楼等等。 但无论哪一个,都会让人觉得有些不够档次,毕竟那是万妖圣子。 所以,谁也不会想到,万妖圣子请人喝酒,会在这样一个地方。 一座街边的小店,一手爆炒手艺传了祖孙三代,如今,已经是孙子掌勺。 陈三更和吴青帝就坐在其中一张看上去油乎乎的桌子两头,就着桌面上的三五碟小菜,有说有笑地喝着酒。 行走江湖,吃的可以随意一点,但酒却是随意不得的。 所以,酒乃是吴青帝从随身携带的储物袋中取出来的。 和陈三更印象中那种储物袋满天飞的修真世界不同,这个世界,虽然同样有修行者,但乾坤袋之类的东西还是个稀罕物件,也就吴青帝这种身份的人用得起了。 虽然吴青帝并未赶人,但当他和陈三更坐在这儿,其余的客人也都坐不下去了,纷纷结账走人。 倒不是不想跟万妖圣子在一个堂子里多坐一会儿,主要是他们都明白,在外面的围观群众眼中,坐在二人周边的其余人,跟一坨屎也差不了多少。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哪个是万妖圣子啊?” “废话,你看穿着打扮啊!总不可能是背刀的那个吧!” “可是背刀那个长得更好看啊,不是说万妖圣子才貌双绝吗?” “对呢,我也觉得,你说他们俩我选哪个做丈夫呢?” “天下之帅共一石,背刀小哥独占十斗,万妖圣子占两斗。” 一个男的终于忍受不了这群叽叽喳喳的女人,无语道:“你识不识数啊?一石就十斗,哪儿来的十二斗。” “哼!你们其余男的倒欠两斗!” ...... 虽然隔得远,虽然声音小,但以二人的能耐,都听了个清楚。 陈三更不由苦笑,举杯道:“吴兄勿怪。” “我若说不怪,那是我虚伪。”吴青帝跟着举杯,然后道:“但我若因此生气,足见我小肚鸡肠。” 二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一顿酒就这么喝完,二人谈天说地,轻松惬意。 吴青帝给店家多付了十倍的钱,说是弥补损失,然后在店门口和陈三更拱手道别。 没有拍着胸脯说什么今后你就是我的好兄弟,说什么依依不舍地说什么日后再见,也没有留下一个信物说什么今后有事来找我。 二人就这么干脆地分开,各走一边。 就像两尾偶然撞见的鱼儿,在水中轻轻打了个照面,然后相忘于江湖。 围观的人群,大多数都追随者吴青帝而去,但也有为数不少的,主要是姑娘的,跟在了陈三更的后面。 吴青帝是天上人,能远观却不能亵玩,若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只能空穴来风; 这个背刀小哥哥,感觉似乎更能够接近一点,好好努力,说不定便能得寸进尺,人满为患。 陈三更自然察觉到了身后的情况,微微皱眉,馋我身子?没门! 八步赶蝉的心法悄然运转,一步跨出,他便已消失在这些人的视线中。 ....... 安水城的捕快班头名叫狄仁帕,名字取得响亮,但城里的贼人却不怎么怕他。 不过因为最近接连破获了几起案子,他的日子倒是好过了不少,也渐渐从纯粹地被调侃暗骂,开始多了几分声望。 老百姓的诉求很简单,天下太不太平是一回事,有希望就能坚强地活下去,哪怕死了,也知道有人能为自己申冤报仇。 一个能破案的捕头,就能带给他们本就艰难的生活带来脆弱的安全感。 狄仁帕春风得意的同时,也没有忘记,他如今咸鱼翻身只因为偶然认识了一个来到安水城押镖的小镖师。 破案、擒贼、人家一手包办,功劳却都给了自己。 只高风亮节地拿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赏银,让狄仁帕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所以,此刻看到那个背着刀的熟悉身影走进门来,正在衙门里偷摸吃鸡的他将手里的烤鸡一扔,连忙起身迎了出去,抓向对方的手臂道:“陈兄弟,好久不见啊!” “是啊,狄老哥,好久不见,你这日子舒坦啊!”陈三更轻巧避开那双油腻的手,笑着道。 狄仁帕反应过来,在身上狠狠抹了两把,“陈兄弟难得主动登门,有什么事情吗?跟老哥说,我一定帮忙!” 陈三更这才笑着拍了拍他的手掌,然后道:“我能有什么事儿,就是今天天色晚了,赶不回去了,想找你借宿一晚。” “小事儿!没问题,几晚都行!”狄仁帕拍着胸脯,“你先坐一下,我去后堂给你倒杯茶。” 说完狄仁帕转回了后堂,寻了个无人的角落,悄悄打开被塞进掌心的纸条。 【我想看看跟漫云楼有关的卷宗】。 正文 第15章 什么!!能穿墙?还能上天?(二合一章节) 对陈三更而言,查漫云楼是必然的。 如果说出发前心中对于这一趟镖是否有问题还只是猜测的话,在路上遇见杀手之后就已经完全确定了。 至于到底哪一拨是来杀自己的,哪一拨是来杀白灵溪的,这不重要,反正都只是一刀的事。 确认了镖有问题,那么顺理成章,托镖和收镖的都值得一查。 更何况,今天上午在漫云楼下交镖的时候,那个护卫的就明显有妖气泄露,可能就是在试探自己。 结合先前的判断,他似乎正在逐渐靠近苦苦追寻已久的真相。 思索间,端着一杯茶,狄仁帕从后堂走出,笑着道: “哎呀,陈兄弟啊!这可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狄哥我还真有个事情要请你帮忙参详参详啊!” 陈三更起身双手接过热茶,“能为老哥分忧,是我的荣幸。” “走走走,这边,先看看卷宗,我跟你说说情况。” 狄仁帕拉着陈三更离开,桌上的热茶还在冒着袅袅的青烟。 ...... “查出什么来了吗?” 傍晚时分,结束了一天工作的打工人狄仁帕和陈三更走出衙门,狄仁帕好奇地低声问道。 陈三更牵着在衙门里吃了不少公粮的小瘦马,点了点头,“些许有点眉目。” 带着些猜测翻看了漫云楼的卷宗,果然发现漫云楼的背后隐隐有着一个庞大的妖族势力。 那么想方设法将自己调来漫云楼的,和站在漫云楼背后的,是同一伙人吗?还是只是单纯的合作关系? 如果是同一批人,那这一批人肯定跟总镖头的死脱不了干系。 他琢磨着,要不要晚上深入探索一下漫云楼,真的,很正经的那种。 狄仁帕哈哈笑道:“那就好,你小子办事,我是佩服的。我要是哪天厕筹要没扔进坑里,你小子都能查出来我头一天吃了啥。” “老哥,着实有些恶心了。” “哈哈,逗你玩呢!” 狄仁帕哈哈一笑,忽然听见前方的道路上传来一阵骚动。 “胆子不小,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在你狄爷爷眼皮子底下犯事!” 狄仁帕喝了一声,快步冲过去。 只见前方的街道上,疾驰过来四匹奔马,马匹即使在大街上依旧不减速,行人们纷纷匆忙避让,鸡飞狗跳。 马背上的骑手,口中大声呼叫着路上的行人避让,遇上躲闪不及的,长鞭立刻挥出,仿若手臂一般将人卷起扔到一旁。 虽不至于死伤,但疼一下是肯定的。 耀武扬威的狄仁帕登时脸色一变,猛地止住前冲的身形,将陈三更朝边上一拉,贴着墙根儿站着,反而倒像是见了捕快的贼人。 陈三更:...... 待那四骑驰过,狄仁帕才心悸地朝他们消失的方向望了望,抹了把额上的汗水,“兄弟是不是觉得我刚才有点窝囊?” “没有没有。”陈三更扯着瘦马的缰绳,连忙摇着头。 也不能说是有点窝囊,只能说是十分窝囊。 他好奇道:“这些人都谁啊?老哥你看起来都有些怕的样子。” “不是我怕他们。”狄仁帕重新抖了抖衣衫,哼了一声,接着便叹了口气,“是他们不怕我而已。” 他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他们的身份已经写在穿着上了。” 陈三更回忆着方才马上四人的样子,黑衣,绣金色图文,上缀金星。 他猛地一惊,“莫非这些便是传说中的绣衣使?” 狄仁帕点了点头,黯然道:“你说他们怕我吗?” 关于绣衣使,秦翰曾经跟陈三更详细讲过。 管理一个有修行者的王朝是很不容易的,尤其是这些修行者还跟世俗凡人共存共生。 像传统的刑部、衙门捕头之类的也就抓点凡人能行,一旦涉及修行者,根本没用。 于是一个组织便应运而生,那就是绣衣使衙门。 起初,他们是有另一个名字的,叫做直指司衙门。 但因为衙门中人皆身着黑色锦衣,背上、胸前用金色丝线绣出图案,甚为醒目,久而久之便被叫做了绣衣使。 朝廷也顺水推舟,正式改称为绣衣使。 绣衣使衙门独立于朝廷的司法体系之外,由绣衣令一手掌控,绣衣令直接对大端皇帝负责,即使丞相也无法插手。 而他们的主要任务,便是处理大端境内俗世中一切与修行者相关的刑事案件。 小到鬼魅惑人,吸食男女精气,大到大能行凶,祸害一地安宁,都是绣衣使责无旁贷的任务。 因此,绣衣使衙门之中,也全都是修行者,按照修行境界分为三个档次,两境为一颗星,最高三星。 按这个划分,最顶尖的也就六境洞玄境。 因为在六境洞玄之上的上三境大能,就不是区区一个绣衣使衙门留得住的了。 据说当朝绣衣令也就堪堪洞玄巅峰而已。 其实,如果本身是凝元境修行者的顺风镖局总镖头吕方不明身死,陈三更他们是可以报请绣衣使衙门进行调查的。 但如果有了明确的死因,像顺风镖局这等无权无势的势力,绣衣使并不会搭理家属的鸣冤。 这也是秦翰和陈三更猜测的,对方要多此一举的另一个原因。 想到这些,陈三更很敏锐地发现了一个问题,开口道:“老哥,道理我都懂,但是为什么安水城里能有四个绣衣使?” 大端九州八十余城,除去常驻天京城总部必要的人手以及暗探,绣衣使衙门人员并不充裕,所以基本是采用在各个州设置一个分部的形式,由三星绣衣使坐镇。 安水城这样的小城一下子出现四个绣衣使并不是一件寻常的事情。 他现在,对一切反常的情况都很留意,因为一切都可能和总镖头的死扯上关系。 狄仁帕犹豫了一下,然后附在他耳边小声道:“因为有绣衣使被人杀了!” 陈三更神色一变,惊呼道:“什么?” “小点声!”狄仁帕低喝一声,一脸紧张,“你要害死我俩啊!” 陈三更连忙压低身声音,“老哥,这到底咋回事啊!” “回去说回去说!”狄仁帕扯着陈三更的袖子,朝着自己家里走去。 吩咐府里的下人准备好酒好菜,狄仁帕将陈三更拉进书房,这才将绣衣使的事情说了。 原本绣衣使威名赫赫,四方畏服,又有朝廷在背后支撑,在各处巡查驻守,无人敢惹。 但就在今年,半年前不小心死了一个,一个月前又死了一个,短短几个月连续有两名绣衣使横死荒野,这不是在公然挑衅绣衣使衙门嘛! 本来就护短的绣衣令勃然大怒,一挥手,四名三星绣衣分作两头,各带整整三队绣衣使,两个案子分头一起查,誓要找出真凶。 【半年】、【横死荒野】,这些词汇瞬间被陈三更牢牢抓住。 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发紧,那种接近真相的可能让他的心在胸膛里扑通扑通地狂跳着,“老哥,这两名绣衣使,都殒命何处啊?” 狄仁帕歪着脑袋嘀咕着,“好像一个就在咱们天益州的秋风城外,另一个是在......是在哪儿来着?” 陈三更紧张地看着他,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哦!我想起来了!”狄仁帕拍了拍大脑门,“云阳州跟咱们天益州接壤的灵风城附近,横山边上!” 陈三更神色一变,“老哥,绣衣使住在哪儿?” “城主府旁边的一个院子,怎么了?” “我出去一趟!” 说完陈三更腾地起身,朝门外冲去。 “欸!欸!你上哪儿去啊?还回来吃饭不啊!” 狄仁帕在身后喊着,听到风中传来陈三更的声音,“你们先吃!” “这小子!风风火火的。”狄仁帕坐下来,擦了把汗,笑着道。 “老爷,三更兄弟出去了?”一个风韵十足的妇人掀开帘子,看着狄仁帕。 “嗯。” “那还回来吃饭不!” “应该要的!” “哦!” 妇人应了一声,扭着腰走回了后厨,“这个干贝猪腰汤,继续炖起来吧。” 狄仁帕几乎笃定陈三更很快就会失望而归的。 绣衣使哪儿是那么随便就能拜见的,声威赫赫,朝野皆惧,陈三更只是个镖师,身份之差有若鸿沟。 在当初绣衣使来时,城中权贵们想设宴款待一下,人家鸟都不鸟。 就算是他,也只是因为职务的关系,被叫去打了个不咸不淡的招呼。 跟自己比起来,陈三更除了长得好看点,探案的能力强点,能打一点,其余甚至还不如自己呢,又身无长物,想见绣衣使,有些不自量力了。 ...... 陈三更没空去想狄仁帕心里的念头,他现在满心都是想要从绣衣使那儿了解到一些情报。 心急之下,八步赶蝉的心法全力运转,内力灌注于脚掌,轻轻一点。 然后,他就看着身旁的陌生场景,有些发蒙。 这似乎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后院,一旁的房间里,依稀响起着人声。 侧耳一听,什么跟着老爷我,吃香喝辣,不用当什么婢女下人之类的话就传入耳中,接下来就是窸窸窣窣的衣衫作响声。 对这些大多数人喜闻乐见的桥段,陈三更并没有多兴趣,他对自己的兴趣更大。 不是什么别的意思,而是他发现,他这是能穿墙? 这门轻功实际上是叫做穿墙术? 这么神奇的吗?能跑这么快,还能穿墙,再练练岂不是可以上天? 念头猛地一顿,心中忽然生出了强烈的渴望。 内力运转全身,然后汇聚到右脚,再次一点。 “咦?房顶上有人!” 府里的一个侍卫忽然惊叫道。 一旁的人连忙顺着目光看过去,望着空空如也的房顶,无语地踹上一脚,“叫你晚上节制点,这才三十岁就眼花了!” 陈三更站在这户人家门外的大街上,扭头看着大门上悬挂的【于府】牌匾熠熠生辉,满意地笑了笑,迈步前行。 ...... 绣衣使的院子很好认,就是城主府附近,来往的安水城权贵们下意识绕着走的那家便是。 陈三更微微一笑,直接走上前,两个城主府调派过来的护卫伸手一拦,“干什么的!” 陈三更笑着行礼,“烦请二位通报一声,就说陈三更到访,有事相商。” 上来就敢报名字,而且还报得这么坦然,多半是个什么大人物。 两个护卫对视了一眼,被陈三更的气场和英俊折服。 其中一个快步进府通传,一个人恭敬地请陈三更去门房稍歇。 陈三更摇了摇头,平静道:“我站一会儿。” 很快,那个进去通传的护卫快步走出,开口道:“陈公子,请。” 正厅之中,四个身着绣衣的人或站或立,审视的目光盯着那个跟在护卫身后走来的年轻人。 三个人对视一眼,互相都面露疑惑。 之所以是三个人,是因为其中唯一的那个女性已经晃了神。 “你谁啊?”挥退了护卫,四人中一个年轻绣衣使开口道,语气不善。 刚才护卫通传的话听起来那么嚣张,似乎全天下人都认识他一样,以至于他们一时也不敢将其拒之门外,这会儿见了面才知道,这不就是个江湖武夫嘛! 陈三更抖了抖衣衫,恭敬行礼,“见过四位绣衣使大人,冒昧登门请勿怪罪,只因我可能有关于绣衣使被杀一案的线索,需面禀大人。” 此言一出,就连那个犯了花痴的女性绣衣使也回过了神,目光转而锐利起来。 其中一个绣衣使默不作声地走出房间,关上了门,守在门外。 领头那位沉声道:“愿闻其详。” ...... 安水城是柔软的,美好的,这里有日进斗金的青楼,有灯红酒绿的欢宴,也有豪奢的宅邸与放纵的生活; 安水城也是凄凉的,衣不蔽体的乞丐,缺衣少食的苦力,老无力老无依的孤寡...... 就像那条环绕着安水城的那条大河,河上波光粼粼,锦鳞游泳,花舟画舫,风月无边,水面之下,一片浑浊,淤泥漆黑深邃,沉闷而麻木。 吴青帝独身一人,缓缓走在这样的麻木中,跟人言说着,给予着,安慰着。 仿佛一轮圆月,沉默地照亮着这个城市被人忽视的黑暗,明亮、温柔而不燥热。 世人何幸,得此良人。 正文 第16章 所以,爱是会消失的,对吗?(新书求收藏) 此刻在房间内外的四名绣衣使分别是一位二星绣衣使吴春雷,三位一星绣衣使:梅挽枝(女)、乌云风、武志远。 虽然实力不算强悍,但在绣衣使内部也是大名鼎鼎,号称【全军覆没】组合。 此番被绣衣令派出来,因为他们小队的实力最弱,吴春雷在几个队长中也最不受重视,便被率先派到了安水城来收集情报。 虽然不爽,但富贵险中求,一心想要往上爬的吴春雷并不在乎比别人多做一点,累一点。 所以,他也才会耐着性子听完了陈三更的话。 “可是,你说的这里面有个问题。” 听完陈三更的讲述,吴春雷皱眉道 他身材微胖,看起来有几分亲切,额间有一缕头发垂下,让眉头在皱起的时候就像一把倒插的三叉戟,又颇具些喜感。 如果不是身上的绣衣使衣服,说是一个笑脸迎人的饭店掌柜也有人信。 “我们在横山脚下遇害的那位是一名初入三星的绣衣使,五境入微境的修行者,如果对方能够杀死一名三星绣衣使,又怎么可能让你们三境凝元境的总镖头潜逃出去,还让他逃到了横山镇?” 陈三更平静地点了点头,“我们走镖的,常年在外,多少还是有些保命的手段的。” 屋里另一个男性绣衣使抱着双臂,鄙夷道:“哼,我们那位三星绣衣使身上还有乾元门花大代价专门为绣衣使炼制的离火罩,能硬扛高他半个境界的对手一击,还不是照样死了。你们那点保命手段抵个屁用!” 他很年轻,相貌在寻常人眼中也称得上一句清秀不赖,但跟陈三更站在一起....... 还是那句某位鲁姓大师说过的话,如果没有见过光明,我本可忍受黑暗。 “乌云风,你是不是不会好好说话?”陈三更还未接话,容颜娇俏,黑衣清冷的梅挽枝就主动为陈三更伸张正义。 陈三更看着她愤愤不平的表情和身体,微笑致谢,然后看着吴春雷,“请问大人,可有办法查到离火罩是否使用?” 道理很简单,如果离火罩用了还是死了,对方的境界就基本确定,侦查范围会小很多; 更关键的是,如果没用就死了,那要么就是被暗杀伏杀,要么就是熟人作案,同样侦查的范围也会缩小很多。 想到这一点不难,但在一瞬间就想到这一点,很难。 吴春雷看向陈三更的眼神第一次有了几分重视,伸手一让,“坐下说。” 陈三更点头致谢,坐了下来。 一旁的乌云风则是目瞪口呆,但绣衣使严格的训练,让他没有开口询问。 但他的这份表情却被看在了对面梅挽枝的眼里,严格的训练也没能阻止她掩嘴偷笑,气得乌云风看向陈三更的眼神愈发不爽。 人类最大的敌人往往都是那些拥有竞争关系的同性。 可陈三更毫不在意,他对这样的眼神早已习惯,同时他现在的满心心思都在和吴春雷的交流上。 吴春雷开口道:“你还有别的情报吗?” “有的。”陈三更也没有隐瞒。 吴春雷看着他,没有开口,但仿佛在说,那你还不赶紧说出来? 陈三更微微一笑,“大人难道不觉得,有来有往,才是人与人之间最美好的状态吗?一个人动终究比不上两人互动的。” “有点意思。”吴春雷立刻露出了一丝男人都懂的笑容,“不过,不要以为你讲得隐晦就没事,有人可是什么都懂,而且最讨厌说这些荤话的人了!” 乌云风也露出了看好戏的笑容,静待这个不识分寸的小白脸被最讨厌人开黄腔的梅挽枝收拾。 梅挽枝眨巴着大眼睛,疑惑道:“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明白,原来她一直讨厌的不是开黄腔的,而是长得又丑还开黄腔的。 同理,她也不喜欢骂脏话的,如果乌云风骂脏话她会收拾乌云风,但如果陈三更骂脏话,她还是会收拾乌云风,怎么能惹他生气呢! “不是,挽枝,你......”乌云风很是不服,看起来像是要跟梅挽枝解释一下这句话内涵在哪里的样子。 梅挽枝偷偷一瞪眼,充满杀气的眼神让乌云风直接闭了嘴。 吴春雷了然一笑,开口道:“离火罩并不能查看是否已经使用,但是他有另一个功能。” 乌云风面色一变,再次忍不住,“队长,这......” “无妨,这并不是什么真正的秘密。”吴春雷摆了摆手,然后看着陈三更,“这批离火罩是某一任乾元门掌门亲手炼制,乃是子母罩,一百零八个子罩,属于一次性消耗品,上面镌刻阵法,只要没被毁灭和使用,在母罩的监盘上就都有显示,包括位置、行动轨迹等等。” 陈三更了然点头,跟追踪器的原理差不多。 见陈三更居然没有多惊讶,吴春雷诧异地挑了挑眉,然后道:“所以,每一位离京公干的绣衣使都会带着离火罩,一为了保命,二是为了一旦有意外,可以有追查的线索。为此,绣衣使衙门有专人昼夜不休地盯着监盘,轮流记录。” 陈三更点点头,“所以,大人和同僚们一定已经先查验过了。” “一个在横山脚下失去踪迹,一个在秋风城外失去踪迹。”吴春雷叹了口气,“这就是我们目前仅有的线索了。” 陈三更笑了笑,也不揭穿,堂堂绣衣使若是就这点本事也别混了。 只不过不论何种场合,与人相交,都需切忌交浅言深。 初一见面,人家就说了这些,已经算是给足面子了。 剩下的,就得看陈三更的口舌功夫,能不能挑起对方继续下去的欲望了。 他开口道:“我能不能问几个问题?大人捡能回答的回答便是。” 吴春雷点了点头,他并不排斥这样的事情,陈三更的问题在某种程度上也能帮助他分析,如果涉及到了什么隐秘,不答就是了。 陈三更略一琢磨,“从两位遇害的绣衣使大人当时所肩负的任务上,能否有较为明确的怀疑对象?” 这是很正常的逻辑,杀死一个探案的人,最有可能的理由就是对方探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吴春雷却摇了摇头“没有,两人一个是常年驻外的,正在休假,另一个只是在解决一个怨灵闹事的小问题。” 陈三更沉默了,静静想着。 乌云风笑了,能看见这个自以为是的小白脸吃瘪总是开心的,搞得自己跟个神探一样,他要是轻轻松松就把问题分析出来了,我们这些人莫非是只知道干饭的不成? 梅挽枝轻轻托着腮,凝望着陈三更的侧脸,认真的男人真好看。 如果生个男孩子,像我多一些,就叫陈梅生怎么样,如果生个女孩,像她父亲,那不知道得多好看,就叫陈倾城好了...... 安静间,陈三更又问了,“休假的那位在休假之前有没有查过什么呢?” “休假之前?”吴春雷闭目开始回忆来之前看过的卷宗。 他一向有着令人佩服的记忆力,很快就开口道:“休假之前,也没干啥,就是去了一趟青眉山查案子,没查出什么问题,交了报告就休假了。” 青眉山? 陈三更的眉头立刻皱起,怎么感觉什么事情都跟青眉山有关? 吴春雷瞧出了他的异样,问道:“有问题?” “没有没有。”陈三更笑了笑,“我只是感慨绣衣使真的厉害,青眉山都需要仰仗绣衣使的能力。” 夸奖谁都爱听,如果你的夸奖别人听了没反应,那只能说是没有夸到点子上。 只要挠中那个点,谁都会舒爽畅快。 绣衣使们自矜自傲的不就是他们的声势和能力么,所以就连乌云风都骄傲微笑着,觉得面目可憎的陈三更稍稍顺眼了些。 “谬赞了谬赞了。”吴春雷呵呵一笑,神色自得,“其实是因为青眉山莫名其妙死了个人,而且还是个实权长老,双方争执不下,这才请我们绣衣使入山查案。因为天益州本就是青眉山的地盘,为了避嫌,便从旁边云阳州调遣的这位三星同僚。” 陈三更抚掌微笑,“绣衣使出手,自然真相大白。” “你小子别在这儿绕圈圈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吴春雷笑容不改,“查案的结果是排除他杀,双方都接受了。所以双方都没有动手的动机。” 这样啊......陈三更嘿嘿一笑,站起身来行礼,“如此那就先不叨扰几位大人休息了,如果有新的情报,我再行拜会。” “好。”吴春雷点点头,“云风......算了,挽枝你送一下。” “好嘞!”梅挽枝上前拉开房门,跟守在门口的武志远打了个招呼,便和陈三更并肩走出,朝着门外走去。 乌云风指着那两个你侬我侬的背影,仿佛瞧见了他们未来一起抱着孩子的样子,气急败坏地看着吴春雷,“队长,这......” “瞧你那点出息。”吴春雷坐了下来,淡定道:“只是个长得好看点的年轻人而已,我还是更看重你的。” “真的吗?我不信!” “那你看我跟他说了什么隐秘了吗?” 乌云风跺了跺脚,“难道不是什么都说了嘛!” “呵呵!”吴春雷笑了笑,“那我问你,我说的那些事情你知道吗?” “知道啊!”乌云风点了点头。 “你都知道的事情算个屁的隐秘!”吴春雷瘪了瘪嘴。 乌云风愣在原地,一时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在门外守着的武志远匆匆走进,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队长,这是今日安水城消息汇总。” 吴春雷接过,抽出信纸,只扫了一眼就立刻面露震惊,然后等快速看完,一边将信纸收起来,一边匆匆起身,“快,去将刚才那个年轻人叫回来。算了,我亲自去。” “队长,你不是说你看不上他么!” “放屁,老子现在看重他得很!” 望着吴春雷大步离去的背影,乌云风感觉到安水城八月的风甚是凄凉。 正文 第17章 深得人心(新书继续求收藏) “陈公子,你相信缘分吗?” 并肩走着,梅挽枝轻声开口。 陈三更神色不动,平静道:“不太信。” 剧情没有朝着自己设想的方向走,疑惑的梅挽枝不由问道:“为何?” 陈三更道:“你看啊,两个人遇上了吧,要是互相喜欢,这就叫有缘千里来相会,要是不喜欢呢,就叫有缘无分。所以,到底是喜欢才有缘分,还是因为缘分才有喜欢呢?” 陈三更刻意板着脸,认真地说着上面这一段话,同时心中暗道:有道是女人都爱甜言蜜语,自己这一番不解风情的话语,应该能对冲掉因为自己英俊外表带来的额外风险吧? 哎,男孩子在外面真的不容易,要时刻注意保护自己。 “公子好博学,说话真有道理!”梅挽枝眼中亮起十字星。 陈三更:...... 这样昧着良心夸人,姑娘你的良心不会不安吗? 他干咳两声,侧身行礼,“还没感谢大人方才回护之情。” “回护你的不是什么大人。”梅挽枝笑着道:“我叫梅挽枝,你可以叫我小梅,也可以叫我挽枝。” “好的,梅姑娘。” 梅挽枝:...... 正当梅挽枝郁闷得不知道怎么将这场本该甜蜜的谈话继续下去时,吴春雷从容地从二人前方的一个拐角走出,只是那仍旧还有些起伏的胸膛,让这份从容,多了几分哮喘的感觉。 吴春雷一脸惊讶,“咦?陈兄弟,你还没走啊?要不留下来吃个便饭吧?” 戏,并不算好。 陈三更只微不可查地愣了一瞬,便猜到了缘由,微笑道:“多谢大人好意,只是我与安水城捕快班头狄仁帕相熟,今夜他还在家中设宴等候,待明日再上门求教。” 吴春雷笑着点头,额间的头发随着动作也一起舞动,“如此甚好,来,我送送你。” 梅挽枝就这样目送着一个男人从自己身边抢走了自己心仪的男人,然后两个男人把着手臂,有说有笑地离去。 安水城八月的风,从河面而来,带着湿润的气息,将她的一身黑衣吹动,露出虽不高挑但却凹凸的玲珑身材。 她低着眉,觉得这风,甚是孤独。 ...... 一边在友好的氛围中约好了明日早上见面的时辰,二人一边走出院门。 陈三更抬眼便看见了正在门外焦急踱步的狄仁帕。 吴春雷对陈三更小声道:“你这位朋友还算讲义气啊!” 陈三更笑着道:“不然怎么敢在大人面前提起。” 吴春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看向狄仁帕笑着道:“你就是狄捕头吧?” 狄仁帕惊讶地转头,瞧见那个对城中权贵都是鼻孔朝天的男人居然在朝自己微笑问好,顿觉受宠若惊,陪着笑回应,“正是卑职。” “狄捕头不必如此,绣衣使不入品级,你我并无尊卑。”吴春雷露出了狄仁帕从未见过的温和笑容,“多来往。” 狄仁帕心肝儿一颤,第一次觉得跟绣衣使多来往这个词有了些正面的意思。 跟吴春雷行礼作别,走出几步,狄仁帕就忍不住开口问道:“兄弟,这......” “回去说!”陈三更低声道,一脸严肃。 吴春雷静静望着陈三更离去的背影,一个能跟万妖圣子坐在一个桌上喝酒的人,一个跟自己的案子还能扯上关系的人,一个粗鄙的武夫...... 他嘴角勾起,“有点意思。” ...... 回到府中,狄仁帕反而也不急了,反正都没有第一时间知晓,多等一会儿也就不不妨事了。 长夜漫漫,有酒有菜,他们可以慢慢聊。 瞧见陈三更到了,狄夫人连忙吩咐后厨热菜,然后亲自端着一个托盘上来。 明明那个腰扭得把人眼睛都晃花了,托盘却稳稳当当,托盘里的两盅汤一丝未洒,足见腰力惊人。 陈三更看着狄仁帕的两个黑眼圈,心中升起一丝明悟。 所谓,家有仙妻,枸杞难医。 “老爷、三更兄弟,来尝尝我亲守煲的汤。” 亲自守着他们煲的汤,简称亲守煲的。 狄仁帕尝了一口,赞不绝口,“夫人的汤还是这么鲜香美味!” 陈三更差点想点头附和一句我也这么认为,忽然又觉得哪里不对,连忙改口道:“嫂子手艺真好,狄老哥真是有福了。” 狄夫人端庄大气地一笑,“我去催催热的菜。” 当她刚刚转身,便听见狄仁帕问道:“兄弟,快说说你是怎么跟他们结交上的,你身无长物,也没啥礼物送给人家啊!” 狄夫人无声啐了一口,你懂个屁,你才叫身无长物。 三更兄弟那是得到了府里一次偶然撞见他洗澡的丫鬟亲眼认证的。 但她走出主厅,却并没去往后厨,而是悄悄走到了后院的一间客房中,推门闪身进去。 “怎么样?回来了没?”屋子中竟然有个女声响起,声音甜糯可人,竟似还很年轻,此刻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焦急。 “回了回了,看把有人给急的!”狄夫人低声调笑。 “哎呀,姐姐就莫要调笑我了!等今日事成,我一定好好感谢你!” 狄夫人收敛神色严肃道:“不过我可提醒你啊妹子,一会儿时间差不多你就装作无意中走错了房间,生米煮成熟饭之后也是要跟三更兄弟成亲的,否则我可对不起我家老爷和三更兄弟。” “姐姐你尽管放心,我做梦都想跟他成亲的呢!”女子吃吃笑道。 “好了,你且多等等,一会儿我来叫你。” ...... 听了陈三更简单的讲述,狄仁帕抹了把汗,好在自己左等右等不见人,鼓起勇气去了一趟,否则这大好机缘怎么能落到自己头上来。 好人好报,好人好报。 又喝了几杯,狄仁帕身上的汗愈发多了起来,扯着衣领,“今天这酒怎么越喝越热啊!” 陈三更没察觉到什么异样,“有么?” 狄仁帕将一壶酒最后两杯分了,举杯道:“本来还说要跟兄弟秉烛夜谈的,看来我还是先去洗洗这一身臭汗吧!” “无妨,那就先休息,明日再说。” 大晚上的,没必要跟一个男人同室操戈,陈三更顺水推舟,提议歇息了。 “也好,我已经让下人备好了床铺,走,我送你过去。” 看着丈夫和陈三更走向客房,装模作样收拾桌子的狄夫人摇了摇空空荡荡的酒壶,又看了看喝得干净的汤盅,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她快步去到另一边的客房中,又跟那女子嘱咐了几句。 “好姐姐,那我什么时候过去啊!” “你别急,等我去应付了我家那死鬼就过来带你。” “啊?来得及吗?” 狄夫人苦涩一笑,“来得及来得及!” ...... 夜风渐起,换了身衣裳的狄夫人再次出现在了客房中。 她揉了揉腰,“对不住啊妹子,药给得猛了些。” 躲在房中的女子偷笑道:“没事的,来得及来得及。” 久经人事的妇人自然不怕这点调侃,狄夫人脸都不带红的,笑着道:“你现在就去吧,火候应该正好。” “到底能行吗?”房中的女子忽然有些犹豫。 狄夫人急急道:“到底,肯定到底!快去吧,再磨蹭药效该过了!” 我不是说的那个意思...... 房中女子被推到门边,只好轻叹一声,“这真是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 “深深深,深才好呢!深得人心知道不!” 狄夫人笑着在姑娘的臀儿上拍了一把,赶紧去吧! 月色中,客房的房门悄悄打开,一个身姿绰约的姑娘悄悄走向了对面那扇觊觎已久的房门,房间里有个她觊觎已久的人。 正文 第18章 这里有妖气!(新书求收藏) 安水城最美的女人是谁? 这个问题有许多的答案,金风阁的梦雨姑娘,玉露堂的新月姑娘,漫云楼的云香姑娘等等。 因为最美往往跟最想和她一起起床联系在一起,在这一点上,各执一词的男人们能争得打起来。 但若是问安水城男人最想娶的女人是谁,答案基本是统一的。 那就是安水城首富苏安道的独女苏红袖。 长得漂亮,身材好,家里还巨有钱。 若说唯一的缺点,就是是个寡妇了。 但寡妇和寡妇也是不一样的,一个二十出头,身怀巨资,注定要接受苏安道庞大产业的俏寡妇,依旧有着无数人趋之若鹜。 那些楼里的花魁美则美矣,但终究要用钱开道,所谓一寸光阴一寸金,甚至有时还寸金难买寸光阴。 但苏红袖这个美丽的女人却是能倒往里进钱的,这能比吗? 最关键的,她并没有跟她那个拜完堂就暴毙的死鬼老公同过房,这就让人能接受得多了。 有志气的男人往往都是有开拓精神的,沿着前人走过的路再走一遍,并没有什么挑战性和成就感。 他们登上苏家的门槛,口口声声保证着什么梦雨、新月、云香都是浮云,因为他们知道,只要有了苏红袖,那些姑娘依旧是他们的。 所以,看透了这些的苏红袖看不上他们,这让忧心女儿幸福的孙安道两口子便更加忧心。 直到几个月前,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苏红袖见到了陈三更。 自那之后,苏红袖心里都是他,念的都是他,默默的爱,在这安水城里,只为他倾心。 原本无事的时候,她会出去玩乐,去和闺蜜们划着友谊的小船,嬉戏打闹。 水,微湿了身子; 如今,她更喜欢坐在窗前,用手指搅着乌黑的发尾,缠绕所有对他的眷恋。 水,微湿了身子。 当她知晓他跟狄仁帕关系不错,偶尔会留宿在狄家之后,原本跟她之间差着些档次的狄夫人就成了她的至交好友,狄夫人也顺利进入了城中的顶级贵妇圈。 开心的狄夫人走起路来,都带了风,对苏红袖自然感激不尽,所以,当今天傍晚,苏红袖找到她,提出了一个看似疯狂的请求时,她稍作犹豫,便咬牙答应了下来。 ...... 为了方便苏红袖,狄夫人甚至已经偷偷将房门的门栓都给卸了。 看着苏红袖推开了房门走进,她偷摸走过去准备听个墙角,打算等到那熟悉的吟唱响起,就心满意足地回去睡觉。 这才刚走到门口,房门就被人从里面一把拉开。 看着苏红袖从里面走了出来,狄夫人满脸震惊,三更兄弟莫非是银样蜡枪头?这也太快了吧! 她连忙偷偷跟上去,扯着苏红袖的衣服,“妹子,怎么回事?” 苏红袖吓了一跳,隐约瞧见是狄夫人才松了口气,旋即又板起脸,“姐姐可是在消遣我?” 狄夫人一脸歉意,“对不住啊,妹子,我也没想到他那么快,你别生气!” “你在说什么啊?” “啊?” “他根本就不在屋子里!” “怎么可能呢!我眼看着我家那口子送他进去,然后一个人走掉的啊!” ...... 书房里,陈三更愁眉苦脸地和更愁眉苦脸的狄仁帕相对而坐。 虚,总是在过度劳累之后,感觉身体被掏空。 狄仁帕垮着身子抿着茶水,无语道:“兄弟,你不是说休息了吗?” 我特么也不知道你家今天还有这些门道啊......陈三更心中哔哔,嘴上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只好来叨扰一下老哥了。” 论装傻充愣,这两年的陈三更早已练得炉火纯青。 狄仁帕扛过了那一小阵的极端困意,慢慢也缓过来了,“也好,难得一聚,咱们就玩点有意思的,我最近新学了一门剑法......” “击剑就不用了。”陈三更笑容勉强,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老哥跟我讲讲朝廷和绣衣使的事情吧,我对这些知之甚少。” ...... 当狄夫人和苏红袖在走遍了院子,最终来到书房外,听见的就是狄仁帕在房中的慷慨激昂,指点江山。 狄夫人低声道:“妹子,原来他们是悄悄跑这儿说话来了,你且回去房中,我这就去催他们睡觉。” 苏红袖却忽然朗声道:“陈公子,我知道你已经知道了,能不能让我当面跟你说两句话?” 狄夫人惊讶地看着她,急得直跺脚。 陈三更扶了扶额头,何必呢,心知肚明就此揭过难道不好么?这样不是很尴尬么? 狄仁帕正说到等他当了刑部尚书应该怎么改善天下治安这块,忽然被打断,一下子又成了小捕头,心情顿时就不愉快了起来。 “谁啊这大晚上的!”他嚷嚷着拉开门,瞧见苏红袖顿时神色一滞。 陈三更暗叹一声,起身走到了苏红袖的面前。 “姑娘,你不对劲!” 这是陈三更见到苏红袖说的第一句话,然后他和苏红袖就消失在了狄仁帕夫妇的眼前。 只留下一句话在风中回荡,“我们去办点事。” “老爷,这?” “不是说了嘛,办事去了!”狄仁帕没好气地开口,然后看着自家夫人,神色严肃,“这到底怎么回事!” ...... 苏红袖眼前一花,发现自己已经身在一处陌生的院子中,面前站着三男一女四个黑衣人,但不变的是身旁这个日思夜想的男人。 陈三更并未隐藏行踪,所以动静不小,四位绣衣使差点就要动手了,好在他的面容即使在黑夜里也是如此引人注目,让吴春雷及时认了出来。 吴春雷看着搂在一起的两人,目光从苏红袖琳珑有致的身段儿上掠过,一丝艳羡一闪而逝,“陈兄弟,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 陈三更松开搂住苏红袖的手,然后将她搂着自己的手轻轻掰开,“吴大人,她身上有妖气。” 梅挽枝松了口气,吴春雷面色一变,凝神感知,当即神色严峻地点着头,“的确,不过不是本身的妖气,而是中了妖族术法之后残留的妖气,已经很浅很浅了,连我都差点没看出......” 吴春雷忽然语气一顿,看着面前没有一丝真元波动的少年,心中迷惑,试探道:“陈兄弟既然看出来了,这点小事,顺手驱除就是了啊!”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陈三更点点头,一本正经地道:“可是我不会。” 吴春雷:...... 吴春雷只好自己动手,双手掐诀,指尖亮起一道红光,点在苏红袖的眉心。 一缕微不可查的妖气立刻被驱赶出苏红袖的身体,眼看就要消散在天地间,吴春雷迅速从怀中取出一颗带有三孔的小球,真元灌注,三孔小球被祭到空中,光芒大作,轻轻一旋,便将那一缕妖气吸入了球中。 陈三更看得叹为观止,不愧是真·修行者,这绚丽的手段,比起自己这种只会砍人的小镖师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陈三更忽然觉得,自己一个普普通通的武夫,怎么就能和这样的大人物谈笑风生呢。 想念两句诗感慨一下,又想不到合适的句子,只好悻悻作罢。 苏红袖的双目恢复了清明,但旋即又迷茫了起来,似乎不知道自己为何身在此处。 左顾右盼,瞧见陈三更,迷茫和恐惧立刻烟消云散,面露惊喜,“陈公子?我不是在做梦吧?我终于把你盼来了?” 陈三更看向吴春雷,满脸疑惑,“大人,她这妖气你确定驱除干净了?” 正文 第19章 一进去就坏掉了(二合一章节)求收藏 “苏姑娘,此事绝非小事,还希望你对我们说实话!” 房间中,吴春雷神色严肃地看着苏红袖,陈三更坐在一旁。 “我真的没有撒谎,傍晚时分我跟两个丫鬟出门闲逛,然后走着走着,听见身后有人喊了一声,姑娘请留步,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苏红袖声音小小的,头埋得低低的,不知是畏惧凶名赫赫的绣衣使还是听说自己今晚做下的蠢事,感受到了社会性死亡的阴影。 吴春雷又问道:“连那人的面容都没有印象了?” 苏红袖摇了摇头。 吴春雷犹不死心,“高矮胖瘦?年纪大小?长相面容?半分印象都没有?一点形容都给不出来?” 苏红袖想了想,红唇轻动,一双美目望着陈三更,“没有陈公子好看。” “.......” 这算什么形容,天底下有比他还好看的吗......吴春雷默默翻了个白眼。 陈三更忽然开口,“你们说,我如果和苏姑娘生米煮成熟饭了会怎么样?” “真的?” “不行!” 两声截然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苏红袖猛地抬头,眼前一亮,梅挽枝断然阻止,斩钉截铁。 “咳咳,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陈三更连忙解释道:“我是说,对方不就是希望这样嘛,那我们猜测一下,如果他成功了,会有什么后果,我们就能倒推出可能得利的凶手了,毕竟任何的犯罪都是有动机的。” “哦!” 苏红袖眼中光芒熄灭,梅挽枝长出一口气。 吴春雷点点头,平静道:“你将承受苏家的怒火或是喜悦,然后在动荡中会和苏姑娘成亲,至少在短时间内根本无暇他顾。” “所以,就是有人不想让我做我现在正在做的事情。”陈三更道。 二人对视一眼,吴春雷吩咐梅挽枝陪着苏红袖在房中坐会儿,便和陈三更一起走出了房间。 “是妖族的摄魂术。”吴春雷平静道。 陈三更问道:“这是很寻常的妖术吗?” “怎么可能!那天下还不乱了套了!”吴春雷摇头道:“据我所知,摄魂术乃是一门高阶术法,至少得五境入微境以上才能修成,而且还必须修行者天生具备神魂方面的天赋。” 陈一鸣了然,“简单来说就是有资格的就极少,有资格又能修行的更少,这些人中修行到入微境以上才有可能学会摄魂术?” 吴春雷点点头,“是这个意思。” 闻言,萦绕在陈三更心中的一层迷雾悄然散去。 他先前一直有个疑问,那就是横山镇的那户人家是如何瞒过镇子上所有居民的,造成了已经搬家离去的假象的。 原本,他想到的是鬼族的附体,或者可能就是易容之类的,但如今有了一个更合理的解释。 如果这样的人很稀缺,那极有可能暗中控制着苏红袖的那个就正是杀害总镖头的直接凶手。 一念及此,他心中便急切起来,问道:“吴大人有没有办法追踪到施术之人?或许此人就是我们揭开这个谜题的关键。” 吴春雷点了点头,“有倒是有。不过我不建议我们用。” “为什么?”陈三更疑惑道。 ??? 活着不好吗? 吴春雷面露疑惑,“对方至少是个入微境高手,我一个通幽境的,你一个粗......生牛犊不怕虎的年轻人,我们去送菜吗?” 哦,是这个意思啊,这我倒还没考虑过......自打出道以来就信奉莽上去平A的陈三更开始郑重思考这个问题,然后开口道:“我想试试。” “试试?”吴春雷一脸不敢相信。 他虽然也对成功捉到凶手之后的美好未来很憧憬,大功一件,丹药、功法、资源什么的都会有大笔进账,甚至有可能让他直接破入五境入微,实现多年夙愿,成为一个响当当的三星绣衣使,但他忍住了。 当你打不过凶手的时候,最好不要幻想如果找到了凶手会怎样,因为你的前去可能只会提高凶手的战绩,然后被后来者捡了经验。 缉凶也是要讲基本法的。 “你只需告诉我在哪个方位,我去找就好了。” 陈三更言辞恳切,看得吴春雷于心不忍,这孩子怎么就不听劝呢。 他忽然想到刚才的那一幕,陈三更对妖气的察知竟然比他还要敏锐。 略一沉吟,他改变了主意,将怀中那个三孔球递给陈三更,“这样,你直接把这个拿去用吧。” 陈三更连忙摆手,“使不得,这可太贵重了。” “没事,这玩意在我们衙门叫做望气丸,不复杂,多的是。”吴春雷将望气丸拍在陈三更掌心,“你注入一丝真元,它就会循着储藏起来的那一缕妖气相同的气息过去,不过如果对方此刻已经完全收敛气息,或者十里之内都没有对方气息残留,就无法追踪到了。” 注入真元么? 可是我没有真元啊! 陈三更很想说出来,但是又觉得多少有点丢人,干脆先试试自己那个古怪的内力吧。 他看着吴春雷,“只注入一丝吗?” 吴春雷笑了笑,“一丝只是个说法,多点少点都不影响,你随意就好。” 陈三更松了口气,调取了一丝内力,注入其中。 砰! 望气丸急速旋转着,然后直接炸了! 陈三更呆呆地看着吴春雷,迟疑道:“你说这个东西多的是,应该不会要我赔钱吧?” 这特么是说赔钱的事情吗......吴春雷在心中咆哮着,绣衣使衙门里还没有谁能够单纯灌注真元就把这个望气丸灌炸了的。 这小子只是轻轻往里一送,望气丸就直接被撑炸了,坏掉了。 这是个什么妖孽啊! 他忽然郑重道:“我突然觉得,查案缉凶这种事,怎么能光顾个人安危呢!我们一起去吧!” 可是,如今我已经用不着你了......陈三更很想这么说,但终究还是不敢得罪一位二星绣衣使。 不过动身之前,还有一个人需要处理,那就是苏红袖。 真要就这么在外呆上一夜,光是风言风语就能有她好受的。 如同曾经他的经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女别三日,则刮宫相待。 流言对女人相对还是要不公平许多。 陈三更和吴春雷一商量,便打算让梅挽枝送她回去。 “陈公子,能不能你送我回去啊?” 听了二人的话,苏红袖楚楚可怜地问道。 不能,去倒是能去,就怕去了就走不了了......陈三更温言相劝,“你我毕竟男女有别,人言可畏,苏姑娘不得不防啊!” 苏红袖睁着眼睛,目光灼灼,“我为什么要防?” 这天聊不下去了...... 吴春雷便直接下了命令,让梅挽枝护送苏红袖去往苏府。 待二女走后,他笑着调侃陈三更,“我说你干脆从了人家算了,有钱长得还漂亮,还对你痴心一片,怎么不比你当个镖师好啊!还有比这更好的捷径吗?” 陈三更平静道:“不知道大人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他看着吴春雷,一字一句地道:“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吴春雷如遭雷击,呆立原地。 陈三更站在门口,背负双手,衣衫随风舞动,一派高人风范。 过得一会儿,吴春雷终于开口了,“陈兄弟,你说那个深渊......它正经吗?” “咳咳!”陈一鸣瞬间破功,“大人,过分了啊!” ...... 虽然夜晚已经来到,但是安水城却并未休息。 夜晚带给这个城市的,是更加迷离,更加美妙的灯火和景象,是跟随着风飘荡的香气。 与之相比,白天那种明亮,那种一览无余,就像是一首没有意象的诗。 夜晚是未知而神秘的,但真正的勇士并不会畏惧。 有人独闯龙潭,以单枪对匹马,有些双管齐下,愿齐头而并进。 用辛勤和汗水,谱写出一曲夜以继日的赞歌。 有两个男人,也在安排好了房中的女人之后,肩并着肩,怀着对秘密的追求和未知的探索,激动地走向了漫云楼。 因为望气丸被陈三更弄炸了,那一缕妖气也散落天地间,他们失去了方向,在陈三更讲述了漫云楼可能存在的问题之后,他们便只能无奈地朝着那个已知的道路前进。 这只是无奈之举。 至少陈三更是这么想的,至于吴春雷...... 陈三更扭头看着他,“大人在笑什么?” “有吗?我在笑吗?”吴春雷摸了摸自己的脸,“应该只是我长得比较亲切罢了。” ...... 草,是人世间生命力最顽强的事物之一,它可以在深宫内苑,可以在亭台楼阁、可以在权贵宅邸、可以在平民小屋,可以在高山密林,可以在大江湖面,只要有一丝缝隙,就能有它存在的空间。 不论太平盛世还是兵戈战乱,似乎都对它没什么影响。 所以,漫云楼的生意,一直很好。 陈三更和套了一件外衣在身上的吴春雷走到门口,龟公便热情地迎了上来,“哟!二位爷,来得正好,今晚云香姑娘择客清谈,这样的机会可不多,二位如果有意,小的帮您安排座位?” 最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简单的烹饪...... 咳咳,最高端的花魁,往往都是卖艺为主,卖身为辅,甚至明面上都从不卖身。 她们出现在世人面前时,都是一副出尘遗世,飘飘欲仙的样子,引来无数拥趸的疯狂崇拜。 择客清谈,便是她们自抬身价的好办法。 陈三更平静道:“我们不找云香姑娘,我们想找你们大掌柜。” 龟公面露惊讶,看着眼前的两人,“我们大掌柜是男的啊!” “绣衣使办案!带路!”吴春雷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在龟公眼前一晃,低声喝道。 顶楼的一件房中,二人见到了胖乎乎的大掌柜。 他抬起头,看着陈三更,“咦,这不是镖师小哥吗?有什么......” 话音未落,一块令牌扔在了他面前,他拿起一看,吓得直哆嗦,连忙举着令牌下跪,“草民是良民啊,大人冤枉啊!” 吴春雷对这样的场景见多了,也不理睬,“你的那个护卫呢?把他叫出来。” 看着大掌柜一脸疑惑的表情,陈三更补充道:“就是今天跟在你身边的那个。” “你说那个蠢材啊!”大掌柜的神色立刻变得愤慨起来,“好叫大人知晓,他是我花重金请来保护我的安全的,结果这蠢货倒好,天天拿着鸡毛当令箭,祸害楼里的姑娘,下午被我发现了,就给赶出去了!妖族果然就是妖族,野蛮愚蠢,不守规矩,而且还好色!” 陈三更眉头一皱,这个大掌柜竟然直接将此人身份挑明了。 吴春雷不动声色,“他是妖族?有妖籍吗?” 胖掌柜苦着脸,“有倒是有,不过他走的时候我还给他了啊!” 吴春雷眼睛一眯,“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胖掌柜趴在地上喊着,“大人,我说的每一句都是如假包换的!请您明鉴!” “还在狡辩,我看你这漫云楼是不想开了!” 吴春雷的无能狂怒并没有起到什么恐吓的效果,胖掌柜依旧梗着脖子坚称自己是无辜的。 陈三更也没有问关于那趟镖的事情,因为在明面上,对方并没有留下什么破绽,而且自己身为镖师,如果主动提出这些事.......是会砸了招牌,断了生计的! 房间中,一无所获的吴春雷有些气闷,看着还趴在地上的胖掌柜,“你先起来。” 胖掌柜艰难地爬起来,陈三更还上去扶了一把,迎来对方衷心的感谢。 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试探道:“大人,我没事了吧?” “嗯。” 胖掌柜长出一口气,就听见吴春雷的下一句话。 “你没事不代表你们漫云楼没事,我看那个叫云香的花魁就很可疑,准备一件密室,我要严加拷问!” 正文 第20章 生命的大和谐 “陈兄弟该不会真以为我是那种人吧?” 从漫云楼出来的路上,吴春雷笑着对陈三更道。 陈三更扯了扯嘴角,转开了话题,“漫云楼的确有问题。” “但不能明查了。”吴春雷叹了口气,“只能......” 他话说到一半,陈三更便抬手止住了他的言语,然后很快吴春雷便感应到了一股强横的气息。 有妖气! 他猛地抬头,望向妖气的来源,只见在二人对面的房顶上,赫然站着一个蓝衣青年。 衣衫在夜风中鼓荡,双手背负,神色冷峻,居高临下地看着二人。 吴春雷刚要有所动作,陈三更伸手拦住了他,“是熟人。” 万妖谷鹰部天才加藤哼了一声,右手两根奇异修长的手指夹着一封信,朝着陈三更轻轻一弹,信封旋转着飞向陈三更。 这点小伎俩武夫还是能够应付得来,陈三更伸手接住,就听见加藤冷冷道:“我家公子说了,劳烦你陪他喝了一顿酒,你想要找的人他帮你找到了。” “真不知道公子怎么想的。”扔下这句话,他便转身欲走。 “别急啊!”陈三更立刻脚下一踩,身形消失在吴春雷的身旁,下一瞬就出现在房顶上把住了加藤的手臂,“帮我跟你家公子道个谢。” 加藤惊骇地扭过头,看着陈三更按住自己肩膀的手,吴春雷懵逼地看着两丈多高的房顶,俱都说不出话来。 陈三更笑着道:“也感谢你来送信。” 松开手,再一出现就已经身在吴春雷的身边了。 加藤和吴春雷的心中都升起同一个念头: 这是.......仙法? 这个世上的确是有仙法存在的,一些自上古起传承未断的宗门或者上古仙人遗址中就有极少仙术的存在,但是仙术是需要仙元催动的,有仙元搭配的仙术才能算作真正的仙法。 陈三更这个操作跟他们想象中的仙法,也不能说特别相似,只能说一模一样。 于是看向陈三更的目光,一个惊惧,一个惊喜。 加藤不敢嘚瑟,抱了抱拳,匆匆离去。 陈三更抽出信纸,纸上写着一个地址。 先前帮着狄仁帕查案早已对安水城有了几分熟悉的陈三更将信纸交给吴春雷,“要不我自己去吧?” 看了陈三更刚才的【才艺展示】,吴春雷神色郑重,“请务必让我尽一个绣衣使应尽的职责!” ...... 安水城最有钱的人都在城东有别院,因为这里有水。 有水则能润,能润则能顺,顺则令人愉悦舒爽。 这些有钱人们特意开挖了一条人工河,让原本从城边流过的大河分出一道来,进城绕上一圈,又汇入河中。 然后他们就在这条人工河的两岸,修起了一栋栋雅致又豪奢的院子,很快就成了安水城最高端的居所。 比如狄仁帕,一直以来的愿望之一就是能在那边拥有一栋属于自己的别院。 强如苏红袖,她家也就在那边有着四五栋院子而已。 此刻,这片地域的某一栋院子的正屋中,白长根和申宫对坐饮酒。 申宫笑着道:“没想到这次大长老交代下来的任务,完成得这么轻松,哈哈。” 白长根不置可否,“没回到山里,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你又来了!现在任务已经完成了,我们想走随时能走,谁还能拦我们不成!” 他哼了一声,“这都要能出什么波折,我就真倒立拉给你看!我说的,谁也拦不住!” “行吧。”白长根点了点头,忽然眉头一皱,然后捂着肚子,“哎哟,你别说,中午那个菜吃坏了,我就先得去趟茅房!” “切!”看着白长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申宫不屑地哼了一声,他就看不惯白长根一天娘们唧唧的,做什么事情都畏手畏脚,还一副高高在上,点拨自己的样子。 小酒一杯接一杯,小菜一口接一口,但是白长根还是没有回来。 申宫拎起酒壶,叹了口气,“没个人陪着,这酒喝着它也没劲啊!” “要不我陪你?” 一个温和清朗的嗓音在一旁响起,申宫霍然扭头,瞧见了一张俊美得不像话的脸。 “是你?” 申宫的慌乱一闪而逝,因为白天他就已经确认过,眼前这个人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镖师,浑身上下全无真元波动,属于他一巴掌就能拍死的。 他更关心的是当时跟着这个人一起的白灵溪和牛犇,莫不是找到这儿来了? 陈三更点点头,“是我。” 申宫悄然分出一缕心神留意着周遭的情况,“你怎么来了?” 陈三更道:“我本来就应该来。” “你不该来的。” “可是我已经来了。” 申宫狰狞一笑,“来了就逃不了了!” 陈三更淡淡道:“我来了就没想逃。” 申宫轻蔑一笑,“那你来干什么,送死吗?” “你是不是去过横山镇?” 陈三更忽然抛出一个问题,然后双目死死盯住申宫的表情,果然瞧见了一闪而逝的惊讶和疑惑。 申宫摇着头,恢复了镇定,“什么横山镇,没听过。大晚上的,你跑来这儿逼逼赖赖,真当有绣衣使在城里我就不敢杀人?” 陈三更面容平静,开口道:“我已经知道了你们的阴谋。” 申宫猛地抬头,盯着陈三更的双眼。 等待两人目光相接的时候,申宫的双目中忽然闪烁起了妖异的光芒。 陈三更感觉心神微不可查地颤了一颤,这就是摄魂术吗? 竟如此强大! 若是再强上千百倍,自己都可能会有瞬间地失神。 怪不能能够驱使总镖头写下那封信,也能驱使那一户人家骗过那么多镇上居民。 好贼子!是你,没跑了! 他踏出一步,伸手握住了背后的刀柄。 没用? 申宫的后背忽然渗出一阵冷汗,因为他发现自己无往不利的摄魂术居然失效了! 他看着面前的少年,似乎这才想起此人刚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中有多么古怪! 另一个可能悄然浮现在他的心头: 当他看着一个人身上全无真元波动,也无威压,并不一定是那人没有真元,也有可能是那人的真元比他厉害得多得多! 好你个年轻人,明明这么厉害,却还要来装,来骗,来偷袭,这样好吗? “白长根,你个狗R的!” 大吼一声,申宫用力向后一蹬,身形在空中化作一头巨大的黑豹,撞碎窗棱,冲出房间就朝外面逃去! 总镖头,我为你报仇了! 陈三更的脑海中浮现出吕方曾经爽朗的笑容和言语,深吸一口气,神色凝重,看着申宫飞快逃离的身影,身形一闪,出现在他的下方,不知何时已经从背上抽出的金丝大环刀向上一刺。 滚滚刀气仿若挣脱锁链从地底冲出的巨龙,呼啸着将申宫的身形吞没,冲向夜空。 被陈三更把着肩膀带着跳进院子的吴春雷站在正屋外一处无人角落,呆呆看着这无声又浩大的动静。 时光仿佛回到了自己还是实习绣衣使跟着别人出任务的时候,那种令人叹为观止又令人心安的感觉,可以简称为三个字:抱大腿。 尤其是,这条腿,又粗又硬,横扫一切。 这样一条又粗又硬的腿,便总能带给人安稳、充实和快乐。 吴青帝站在客栈的窗前,望向城东方向那道划破天际的光芒,颔首微笑。 在他的身后,加藤已经惊掉了下巴。 已经逃到了城外的白长根回头看去,只见一道圆柱形的赤红色的光芒直直地插向黑色的夜空,威猛无匹,一往无前,最后成了天边的一点光芒。 他猛地一哆嗦,转身拔腿就跑。 虽然此刻那个人能追到自己的概率微乎其微,自己至少有九成八的可能逃得掉,但九成八,四舍五入,不就特么等于必死无疑么。 想到这儿,他直接化出本体,撒蹄狂奔。 ...... 金风阁中,一对追求情趣的男女正在窗边探索着生命的大和谐,百无聊赖地配合着的女子瞧见了那粗壮笔直的光芒,惊呼道:“那是什么?” 身后的男人将目光从山谷之中移开,望向天边,“流星!快许愿!” 二人的目光稍一停留,就发现了那颗倒着飞的“流星”。 似乎明白了什么的两个人神色一动,立刻有了决断。 “荷衣,我要为你赎身,我要生生世世都只爱你一个!” “马公子,我也爱你,三生三世,矢志不渝!” 两人口中喊着自己都不信的话,在一场虚假的自我催眠中,竟然真的达到了生命的大和谐。 ...... 陈三更站在原地,喃喃道:“好像力气使大了些。该留个尸体的。” 正文 第21章 当陈三更发现,他比马还要快。 没有声音,再好的戏也出不来。 夜色浓重,睡觉的早已睡下,寻欢作乐的依旧在寻欢作乐,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了这一出大戏。 吴春雷走上前,和陈三更并肩而立,随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悄悄退后了半步,看着年轻人令人沉醉的侧脸,疑惑道:“怎么就打起来了?” 陈三更开口道:“他要跑。” “他要跑你就把他杀了?!”吴春雷惊呆了,“难道我们不应该先把他抓起来,然后拷问吗?”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陈三更挠了挠头,看向吴春雷的眼神有些尴尬,“但我不会。” 吴春雷:...... 你一刀就把人砍得灰飞烟灭了,然后说你不会抓人? 就像一个阅女无数的男人说他其实并不知道怎么追求女人,这河里吗? 咦?好像也有可能啊! 他看着陈三更那张真诚而英俊的脸,发现自己真的很难不相信他,试探道:“真不会?” “真不会。”陈三更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师父没教这个。” 他心中也觉得,只会拔刀砍人,好像是有点欠缺,哪怕对方只是瓦狗土鸡,自己也要有驯狗缚鸡的手段才行。 回去求求师父,看能不能要到一本关于束缚、捆绑、点穴之类的秘籍吧。 吴春雷好奇道:“敢问兄弟师从何处?尊师高姓大名?” 陈三更想起秦翰隐居的事情,笑着道:“我师父喜好云游四方,神龙见首不见尾,不便多说。” “高人风范!”吴春雷挑起大拇指。 陈三更没有搭话,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只剩下吴春雷额间的一缕头发尴尬地在风中飘摇。 吴春雷轻咳一声,觉得有必要抢救一下被自己聊死了的天,开口问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三更开口道:“此人正是早上我在那个胖掌柜身边看见的妖族人,他知道横山镇,他还会摄魂术。” “所以,他就是凶手!”吴春雷附和道,心中却十分郁闷。 他还指望着凭借这一出成果,立个大功呢,结果,人姓什么,叫什么,来自什么地方,为什么杀人,还杀了什么人,一概不知。 凶手直接被一刀劈成了灰灰,顺风还被扬了。 自己这是查了个寂寞? 陈三更轻声道:“只是凶手之一。” 吴春雷身子一震,柳暗花又明,“你是说凶手不止一个?” 陈三更点了点头,望向酒桌。 吴春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瞳孔陡然一缩。 只见桌上赫然放着两只酒杯,两双筷子。 “这个人在临死前,曾经喊了一个人的名字,白长根。看情况,那个人应该是在我们到来之前就离开了。” 陈三更看着吴春雷,“相信有了这个名字,以绣衣使的能耐......” 他没有多说,吴春雷就已经面露兴奋。 因为这是比他没有告诉陈三更的那些线索更明确的突破口,如果顺着这条路走通了,自己必然会被记上首功。 他看着陈三更,“陈兄弟放心,如果这条线索有用,我一定会对上级如实相告,为你表功!” 表功? 陈三更心中一动,看着他,“表功有什么好处?” 吴春雷伸手捋了捋额间的秀发,微笑道:“好处可多了,比如可以出入大端几乎大部分地方的绣衣令牌,比如功法、比如丹药,比如......” 说着说着,吴春雷声音越来越小,自己都没了底气,以陈三更的情况,他好像哪样都不缺...... “有钱领吗?”陈三更忽然问道。 “钱这种东西,哪有什么稀罕的,想要自然没问题。” 陈三更扭头看着吴春雷,神色郑重,“那你到时候表功的时候就帮我折算成钱就好了。” 吴春雷:...... 他望着陈三更的脸,感觉鼻头一酸,陈兄弟实在是太体贴了,知道自己帮他争取不到什么好东西,索性就主动要求拿最没用的金钱。 他忽然觉得,自己心里那个想借他的本事为自己谋取前程的想法十分龌龊,简直令人不齿! 所以,他开口道:“不知陈兄弟有没有想过成为绣衣使衙门的暗探?” “暗探?”陈三更眨了眨眼。 吴春雷随即为陈三更解释了暗探的相关情况,绣衣使衙门的编制虽然只有明面上的绣衣使,但光凭这一两百个绣衣使,在大端这九州天下,显然是不够用的? 所以,暗探这种编外人员就应运而生了,拿着绣衣使衙门的工钱,帮着绣衣使干活,但没有编制,算个临时工,不过好在不用随时被推出去顶罪。 这样绣衣使衙门这棵大树便有了强干和弱枝,触角也就伸向了四面八方,成为潜伏在整个大端阴影处的庞然大物。 陈三更听完,笑着道:“有多少报酬?” 吴春雷一听,陈兄弟都这么仗义地只要钱了,自己怎么也不好意思亏了他啊,拍着胸脯道:“陈兄弟要是同意,报酬我一定按我权限内最高的给!不!我找上面申请,按整个暗探里最高的报酬给!”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十两银子,拍在陈三更掌心,“每月至少五倍这个数。” 陈三更眉开眼笑,连连点头,收入怀中。 吴春雷连忙问道:“兄弟意下如何?” “我回去问问家师。”陈三更不置可否,但好像也没有把银子交回去的意思。 事关自己能不能借助陈三更的力量博取一个伟大前程,吴春雷只好厚着脸皮追问道:“那陈兄弟何时能够答复?” “明日。” 吴春雷:...... “你不是说你要问问令师吗?” “对啊,所以我现在就准备去了。”陈三更一脸的理所当然。 他一把抓着吴春雷的肩膀,跳出了院墙,出现在院外的大街上,“哦,对了,关于这栋宅院的主人,死去那人的名字身份这些小事,大人应该不用我再多嘴了吧?” 吴春雷点了点头,但看向陈三更的目光中依旧满是疑惑,还在思考现在回去和明日答复之间的可能性。 “如果我回来得晚些,就麻烦明天跟我那狄老哥说一声,免得他担忧,我就先走了。” 话音一落,陈三更拍了拍他的肩膀,消失在原地,留下吴春雷茫然地吹着湖面上湿润的夜风。 安水城八月的风,甚是诡异。 ...... 陈三更全力开跑,只觉得内力源源不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胸中涌动着畅快和恣意,有种长啸山林的冲动。 他压根不在乎是顺风还是逆风,因为风都没他快。 似乎才从安水城高大的城墙离开没多久,万福县的黄土围墙就已经出现在了前方。 他忽然思考起了一个问题,自己今后还用得着骑瘦马吗? 在狄仁帕家中悠闲嚼着草的瘦马打了响鼻,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陷入了失业危机。 “算了吧,已经骑出感情来了。也不是天天都要赶路。” 陈三更笑着做了决定,毕竟千里马常有,千里瘦马不常有。 而且,快并不是他追求的全部,不仅要快,还要舒服,在大多数时候,舒服比快还要重要。 正想着,他闪身进了镖局。 此时已是三更,四合院里却并不是一片漆黑,有一间房中还亮着昏黄的灯。 陈三更微微一笑,并不意外,因为亮灯的正是秦翰的房间, 他刚站到门口准备敲门,就听见一声低低的【进来】。 推门走进,秦翰还是一如既往地穿着一声旧长袍,一手持着一卷书静静看着。 待陈三更进来,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发现没有缺胳膊少腿,目光便重回平淡,“出什么事了?” 神色中,似乎对陈三更能够在此刻出现在房中并没有任何的惊讶。 陈一鸣开口道:“师父,出大事了!” 正文 第22章 《弹指神通》 简单整洁的房间中,一盏孤灯如豆; 坐在桌前持卷的男人,两鬓青丝染霜; 老旧发白的长衫平整干净,微皱的双眉下,一对平静的眸子映照出人生的寂寞如雪。 听了陈三更的话,眸子里也没有太多的波动,因为在他的一生中,早已见过太多的风浪。 他的语气平静却不疏离,反而带着一丝温和,“说说看。” 陈三更先简单将今天一天的内容大概说了,从在山谷中遭遇第一波伏杀到最后在安水城东的别院里劈死了申宫。 当然,隐去了中间那场漫云楼的【门户之争】。 秦翰默默听着,只是在听到万妖圣子吴青帝以及青眉山情况的时候表情有些细微的变化。 陈三更说完,就开始讲述自己的分析,这也是他和秦翰交流的习惯。 “第一,从时间和地点来看,绣衣使的案子和总镖头的案子应该有深度的关系,大概率就是总镖头目睹了绣衣使被杀害,以至于遭到灭口。” “第二,凶手应该是一个势力而不是某一个具体的人,从昨天的青藤妖到今天拦路的杀手,再到晚上的两个妖族,基本可以确定来自妖族,再结合狐女白灵溪以及绣衣使那边的情况,嫌疑最大的是青眉山大长老一系的人,也就是说着这些事情都是青眉山权力内斗的延伸。” “第三,那个申先生可以抓了,从他身上应该能向上追溯出一些更接近幕后黑手的线索。” “第四,绣衣使那边应该也已经怀疑青眉山并且在准备调查了,因为我在跟他们说起青眉山的时候,对方刻意在将话题朝外引,营造出一种他们完全不怀疑青眉山的假象。” ...... 秦翰点了点头,并没有点评他的分析,而是问道:“你说那个绣衣使有意让你成为暗探?” “嗯,是的,不过暗探也不能光明正大地使用绣衣使的名头,而且还没个编制,跟平常也啥区别,还得受他们约束......” “有工钱么?”秦翰平静道。 陈三更一愣,“工钱倒是有,说是给我按最高的来,一个月怎么都有几十两。” “咳咳!”秦翰咳了两声,正色道:“接下来你要继续追查下去,尤其是涉及到青眉山,就不能再单打独斗了,必须得借助绣衣使的力量。而且接下来你一直在外,镖肯定也是没法走了,索性就接下来,先把总镖头的事情查清楚了再说。” 陈三更抽了抽嘴角,“师父。真不是为了工钱吗?” “你觉得为师是那样的人吗?”秦翰淡淡道。 陈三更连忙道歉,“师父我错了。” “无妨,接下来就好好查案吧。争取早日将暗害总镖头的直接凶手和幕后黑手都绳之以法。” “师父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陈三更答应下来,然后迟疑道:“师父,能不能再教我一门功法?” 秦翰不动声色,“为何?” “是这样啊,我现在呢,就会拔刀砍人,就会拔腿跑路,还是少了点控制人的招数,我总不能遇见个敌人都拿刀把人劈了吧?也不利于查案啊。” 陈三更觉得自己说得言辞恳切,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师父一定不会拒绝的。 没想到秦翰却道:“贪多嚼不烂,你能力有限,先把已经有的两门好好练好了。” “好吧。”陈三更失落地点了点头,不敢反驳。 “那师父,我就先回去跟绣衣使那边回话了。大小姐和贾叔我就不打扰他们了,麻烦你跟他们说一声。” “嗯。” 陈三更刚要转身,忽然想起一事,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哦,对了师父,这是绣衣使那边预付的工钱,十两银子,您先拿着。” 秦翰伸手接过,满意地点了点头,从手边拿起一本书递过去,“拿去吧。” 陈三更大喜过望,连忙伸手接过,放进怀中,然后才开口道:“不是能力有限吗?” 秦翰脸不红心不跳,“能力虽有限,潜力却是无限的。” “受教了!”陈三更由衷地抱拳佩服。 “接下来,先去把那个申先生抓了,你别审,交给绣衣使审,这就是你成为绣衣使暗探的第一功。”秦翰顿了顿,“然后你知道吧?” 陈三更点了点头,理所当然地道:“赏钱是不能少的。” 秦翰满意地点了点头,“第二,你说得很对,绣衣使被杀和总镖头遇害之间很可能有关联,因为实在太过凑巧了,所以,你要学会将二者绑在一起说。” 陈三更稍一琢磨就明白了过来,如果真的跟青眉山有关系,他以追查总镖头之死的名头去查,必然阻力重重,面对的反噬也是极大的,但若是去追查绣衣使被杀,顺道查一查总镖头之死,这些阻力和反噬都会由绣衣使衙门承担。 这个世界的许多事情,都是看怎么宣传,别人怎么理解。 就像一个姑娘被她的老公揍了,满世界嚷嚷说我老公把我打了,你们要帮我啊,可能大家都是无动于衷。 但若是给戴上渣男、家暴、关注女性等名头,让大家来关注这一社会现象,顺带也关注一下她这个个体,那问题估计很快就能得到解决,因为那时候介入这件事情的力量已经完全不同了。 帽子是个微妙的东西,不管是给人扣帽子,还是主动给自己戴帽子,怎样戴得稳,怎样戴出效果,都是需要技巧和艺术的。 他看着秦翰,心中感慨,不愧是老阴......俊潇洒的师父啊,看事情真通透。 “第三,既然万妖圣子看得上你,也就不要怕跟人接触,不卑不亢就好。” “第四,既然行走江湖了,就不能再想先前那般一人独行,要广交朋友,遇到合适的不要避而远之,多个朋友多条路。” “是,师父。” “行了,那你去吧。大小姐和贾富那边你别管了。哦,还有花三少那边,你既然在安水城有了点关系,看能不能帮忙运作一下,帮他撑撑腰,他最近日子有点不大好过。” 秦翰淡淡吩咐着,陈三更恭敬地应着,然后在说完之后转身离去。 “等一下。”秦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陈三更诧异转身,听见秦翰冷冷道:“自己保重。” 他咧嘴一笑,灿烂的笑容照亮了黑夜,“师父,您也保重。” 秦翰淡淡地嗯了一声,待陈三更的身影远去,才轻轻一笑,和煦的笑容温暖了那一盏孤寂的油灯,烛火也像是在为这份温情欢呼雀跃。 走出房门,陈三更的嘴角依然没有放下。 师父,师父,先师后父,那隐藏的父爱如山,发自肺腑,止于喉舌。 不像那些肤浅的女人那些肤浅的爱,发自唇舌,升于胸臀,止于肚腹。 此刻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就连最勤劳的苦命人也都还没有起来,因为还要浪费灯油。 陈三更就坐在镖局的大门前,取出了怀中的书。 封皮上写着四个大字——《弹指神通》。 正文 第23章 我们四象山,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 【此术妙用无穷,极难修成。 修至熟练,可用手弹出细碎物事击打对方或者直接用手指弹在对方兵器上,通过运用内力达到击落对方兵器、击打对方穴道等作用。 修至大成极深出,则可隔空运气,击打穴道,指力之强,天下无双无对,精微奥妙,世人无出其右。】 只看完第一篇的序言,陈三更的心就激动了起来。 这正是他想要的。 果然,最爱他的是女人,最懂他的还是师父。 事不宜迟,赶紧练习,学会了好去抓人! 方才那一番从安水城到万福县的百里狂奔,几乎没消耗什么内力,用掉的那一点也在刚才谈话休息时自动恢复了过来。 此刻充盈的内力在体内早已时刻准备着,蠢蠢欲动。 ...... 足足一炷香之后,陈三更算是基本掌握了弹指神通的奥义......哦不,要义。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朝着北城的一栋宅院中跑去。 虽然他并不知道申先生在哪儿,但那个托镖人的行踪方才师父已经告知给他了。 师父说这都是贾富今天查探的成果,看来他曾经自称祖上出过侦缉大师的事情也不全是吹牛。 很快,陈三更便出现在一处还算不错的庭院中。 为了避免无意中看到一些可能会比较辣眼睛的场景,陈三更并没有直接闪身穿墙,而是足尖轻点跃上了墙头,然后跳进了院中。 稍稍观察了一下,便闪身进了主屋。 房间中,一张大被,鼾声阵阵。 仔细一瞧,有三个人...... 陈三更一把就将睡在最边上的男人薅了出来。 很快啊! 以至于其余两个熟睡的人都没一点反应,而那个被惊醒的人,已经被陈三更一把捂住了嘴巴。 “不许说话,听见没!” 在对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陈三更便松开了捂住他嘴巴的手。 对方也真没敢开口,因为他的肩膀上已经搭着了一柄沉甸甸的刀。 四目相对,陈三更愣了。 这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什么玩意儿! 对面那人倒还好,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啥也感觉不到,唯一能体会的,就是肩头那柄大刀对自己脆弱生命沉甸甸的威胁。 陈三更暗叹一声,伸手切在了这人的脖颈,然后将目光再次投向床上。 果然,在最靠里的地方还有一个男人,仔细辨认了一下,这才是那个托镖人。 都特么什么古怪关系,神仙癖好! 先将那位还在熟睡的女子轻轻击晕过去,陈三更将托镖人一把拎起,扔给他一件衣服。 托镖男子姓刘,一双眼睛尤其大,所以人称刘大眼。 昨夜一场鏖战,精疲力竭,正睡得香甜,忽然就被人从被窝里拎了出来,连忙下意识地裹着衣服,慌张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陈三更粗起嗓子,哼哼道:“没钱了,找朋友借点钱花花。” 他并不想杀了这人,所以只好略施小计。 刘大眼连忙道:“好叫好汉知晓,我这实在是没钱啊!” “没钱?”陈三更声音一高,“住这么大院子,还特么两个人陪睡,跟我说没钱?我看你小子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说着就把刀轻轻弹出了一声脆响。 “好汉明鉴好汉明鉴。”刘大眼身子一抖,“您别看我这院子这么大,但家里已经一个下人都没有了,全部遣散了。屋里的陈设什么的也都给变卖了,就连这座院子也都已经卖给了债主。这两个人是小人以前的相好,天亮就要背井离乡,故而叫上二人再续前缘而已。” 他这话半真半假,走倒是的确要走,但钱也是足足的,就在他枕头底下藏着。 他本就是帮申先生办事儿的马仔,来到万福县半年,主要就负责盯着顺风镖局的情况。 前天托好了那趟镖,也就正式功成身退,带着申先生赏的一笔银子可以返回天益城了。 临走之前,他叫上这半年结识的两个相好,从下午开始,夜以继日,半夜方歇,一切都那么完美。 想到这儿,他便郁闷得不行,就像是天快亮了却给尿床上了。 “你特么糊弄谁呢!这儿明明一男一女,还能都是你相好?”陈三更一脚踹在刘大眼肚子上,将他踹了个趔趄。 刘大眼也不敢生气,尴尬道:“那个,我的喜好比好汉稍稍多一条。” ...... 陈三更眉头微皱,莫非这小子肚子里的坏水还不够?还没想到那个借刀杀人的点子?那自己逼一逼他好了! 陈三更哼哼道:“老子不管那么多,出来一趟,总不可能空着手回去,实在没钱的话,大爷我就只有借你一只手回去跟老大交代了。” 说着他又弹了一下手中的刀。 刘大眼被这么一吓,终于没有辜负陈三更,想到了一个绝佳的点子,“好汉莫慌好汉莫慌!我虽然没钱,但是我的东家有钱!只要好汉放了我,我可以将我东家的住处告诉你!” 这就对了嘛! 陈三更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 黑夜是阴谋的温床。 兴许那些谋划阴谋的人也觉得周遭的黑暗能够给他们见不得光的谋划,提供一丝心灵的安慰。 安水城城南的一处小院,正是四象山天益州分部驻安水城办事处。 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坐在桌子一头,浑身都被黑衣笼罩着,连身形都看不清楚。 在他的左右两侧各坐一排人,一边两个,一边三个,同样俱是黑衣。 “老五死了。” 面具男子的声音有些干涩,听起来十分难听。 如果说女子的声音像两块通透的白玉敲击出的清脆,男子的嗓音是精良的大鼓和重锤碰撞出的厚重,那他的声音就像是两块锈迹斑斑的生铁摩擦出的晦涩声响。 “下一个谁去?” 其余人都把目光对准了其中一个,正是这一群人中代号老四的那位,境界刚好比老五高上一截。 老四也没有扭捏,直接站起身来,“我去吧。” 面具男目光依旧平视着桌面,冷冷道:“老二去。” 众人一愣,“处长,这?” “老二可是积年的入微境了,对付一个镖师不至于吧?” 面具男语气森寒,“你们在教我做事?” 其余五人登时起立,连忙躬身,“属下不敢!” “老二你收拾一下就出发,直接埋伏在老五先前埋伏的地方,那是通往万福县的必经之路!在那儿取回他的项上人头!不得有误!” 他沉声道:“我们四象山,在哪儿倒下,就在哪儿站起来!” “喏!”众人齐齐抱拳! ...... 就在他们各自离去的同时,微亮的晨光中,陈三更扛着一个麻袋,出现在了吴春雷的房门前,轻轻敲响了房门。 正文 第24章 就这张脸,天下何处去不得?(新书求收藏) 看着面前脸不红气不喘的陈三更,吴春雷相信了一个词的存在:一日千里。 从昨天傍晚的初见,这已经是他和陈三更见的第三面了。 每见一面,他对陈三更的了解就越少。 最开始见面,陈三更洋洋洒洒地说着,他觉得他一下就把陈三更透了,极深极深; 第二次陈三更对妖气的敏锐感知,一下干爆望气丸的威猛,那神乎其技的闪现,更别说最后那惊世骇俗的天地一刀斩,每一下,都让吴春雷觉得自己对他的了解变浅了一些; 而此刻,当陈三更在离去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回转的时候,他觉得,他连进去的门都没找到过。 这个来自小小万福县小小镖局的少年,在他心中的形象迅速变得高大起来,直逼绣衣使衙门深处,那个永远一身紫金绣衣运筹帷幄的男人。 就像一座高山,偏偏又罩上了一层迷雾,你知道他很大,但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大,只能站在远处,虔诚地仰望着。 “吴大人,是不是让我先进去?” 直到陈三更开口提醒,吴春雷才如梦方醒,连忙将他让了进去,然后看着那个麻袋,搓着手,“来就来吧,还带什么土特产啊!” 陈三更疑惑地看着他,外面那么多桃子,为什么非得想吃我的? 他直接解开麻袋,露出申先生昏睡的身形,然后为吴春雷叙述了申先生的身份以及他知晓和推测的情况。 吴春雷闻言顾不上尴尬,激动地朝申先生伸出了颤抖的手。 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干瘦的山羊胡子小老头,而是一桩在向他招手致意的大功劳。 陈三更甩了甩手,“审讯什么的,你们肯定比我专业,所以他我就交给你了,就当做是我成为绣衣使暗探的第一份功劳吧!” 吴春雷猛地跳起来,“真的?你答应了?” 这个表情,这个话语,怎么像是另一种关系的感觉......陈三更点了点头,“需要什么手续吗?” 生怕陈三更嫌麻烦就不干了的吴春雷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都帮你包办好,你只管署个名就好了。” 因为暗探身份的特殊,每个二星绣衣使都有发展暗探的权力,暗探的文书一式两份,一份在暗探自己那儿,用以证明自己的身份,另一份直接上呈绣衣令,无需对其余任何人说起,这也保证了暗探不会被发现。 陈三更露出笑容,“如此就多谢吴大人了。” “哪里哪里,其实以陈兄弟的能力,就是直接成为绣衣使都没问题,但是那需要考核而且需要绣衣令大人亲自面试,所以只能暂时委屈陈兄弟了。” 陈三更摇了摇头,笑着道:“不委屈,给钱就行。” 吴春雷立刻明白过来,陈三更实在是太仗义了,知道自己给不出他什么好报酬,又是拿这点庸俗的金钱来消解自己的尴尬。 果然是高人子弟,风清气正啊! 他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想办法为他弄到些真正的好处,不能真就拿点钱给他打发了! 他感动道:“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兄弟的!” 陈三更满意地点点头,“那行,就这样,这个申先生我点了他的穴道,应该一天左右就能解除,你到时候慢慢拷问吧!我去狄老哥那儿睡会儿了啊!” “好嘞,陈兄弟慢走。” ...... 在悠闲无事的人眼中,清晨是充满活力的,万物生发,朝气勃勃; 在贫苦度日的人眼中,清晨是压力重重的,那些在睡梦中才能拥有的幸福飘然远去,生活的胆子又随着亮起来的天色重新压了上来; 在一夜辛劳的人眼中,清晨却是疲惫的,狄仁帕双腿发软地走出房间,腰间传来的阵阵空虚让他无比怀念曾经龙精虎猛的日子。 当他看见蹲在客房的台阶前,正用猪毛牙刷刷牙的陈三更时,不仅微微愣了愣神。 旋即笑着蹲到他身边,挤眉弄眼地道:“兄弟,啥时候回来的啊!” 陈三更叹了口气,“别说了,天亮了才回,折腾了一晚上,都没怎么睡。” 狄仁帕撑着发软的双腿站起来,面露追忆,“年轻真好啊!” 陈三更漱干净了口,跟着起身笑道:“老哥还早着呢,正是策马扬鞭的年纪。” “借兄弟吉言,哈哈!” 一通没有营养的聊天之后,二人一起去对付一顿有营养的早餐,路上正好遇见了容光焕发的狄夫人。 狄夫人连忙跟陈三更道歉,陈三更心知这位身姿丰腴妖娆的大嫂也是一片好意,给自己一个小小镖师配了个堂堂首富之女,也没亏待自己。 只是谁能想到他现在压根没有攀山探谷,寻幽访胜的念头,直接一个闪身,让对方无机可趁了。 他笑着摆了摆手,“嫂子客气了,不妨事的。” 正说话间,外面一个笑意盈盈的声音响起,“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众人抬头,便瞧见了一身绣衣的吴春雷。 “老爷,这位是?” 如今已是城中顶级贵妇圈中一员的狄夫人在外人面前仪态端庄,笑着问道。 “这是城中绣衣使大人......夫人!夫人!” 狄仁帕一个箭步,将软软倒地的狄夫人伸手捞住,面露关切。 过了一会儿,一听绣衣使三个字就晕了过去的狄夫人悠悠醒转,看着一脸关切的狄仁帕,泫然欲泣,“老爷,你犯什么事儿了?咱们才过几天好日子啊!” 一旁的吴春雷哭笑不得,“夫人莫慌,本官只是登门拜访的,并不是来拿人的。” 惊魂未定的狄夫人打了个招呼就去了后院,双腿直哆嗦,腰也不扭了。 陈三更笑着调侃道:“吴大人,官威如此,生而无憾啊!” 吴春雷笑骂道:“差不多行了啊,真当我听不懂好赖话啊!” 狄仁帕看着二人之间熟络的样子,不知道这短短的一夜在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深深的故事。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借此机会,招呼吴春雷吃点喝点。 吴春雷也不扭捏,坐下来端起一碗熬得恰到好处的粥喝着,然后道:“我已经安排武志远去了漫云楼,等他回来,我打算先去一趟天益城,跟上面汇报过之后,就可以采取下一步的行动了。” 陈三更点了点头,涉及到青眉山这个层次的事情,单凭他一个二星绣衣使是无论如何也顶不住的,甚至就算是他头上的三星绣衣使也不一定顶得住,最后可能还得报到绣衣令那儿去才行。 他开口问道:“那需要我做什么?” 吴春雷没有说话,而是看了一眼狄仁帕,狄仁帕一脸懵逼地回看着吴春雷。 这就是真实的绣衣使么,还真是豪横啊......陈三更心中吐槽,笑着道:“老哥,能不能麻烦你去后厨帮我再添一叠小菜?” 狄仁帕恍然大悟,同时心中也不由生出一缕不敢发作的火气,这特么是我家啊! 待狄仁帕走了,吴春雷就低声道:“我想请你先想办法去往青眉山,暗中帮我们搜集情报。” 陈三更眼神一凝,一个人去青眉山? 凭啥? 我是来抱你们大腿的,怎么成了我一个人冲锋陷阵,你们在后面捡便宜了? 当我傻么? 吴春雷讪笑了一下,“我也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 陈三更立刻打断,“不是有些强人所难,是非常,极其,强人所难!” 他正色道:“吴大人,不是我推脱,那青眉山是何等地方,我一个无名小卒,怎么去,怎么上,凭什么跟人接洽,如果我混不进比较核心的圈子,又怎么能了解到真正的隐秘......” 说了一大堆理由,陈三更叹了口气,“吴大人,你这是跟蛐蛐入洞房——草率了啊!” 吴春雷面露尴尬,“我只是觉得凭你的长相,应该天下哪里都去得。” “你......说的倒也是实话。”陈三更一本正经地点着头。 ...... 正文 第25章 自动上门的女人 就在二人低声商业互吹之时,府门外传来了一阵嚷嚷声。 很快,一个护院就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刚好碰见感觉时间差不多了就端着一碟咸菜出来的狄仁帕,“老爷,苏家老爷来了!” 狄仁帕哼了一声,“来了就迎客啊,慌慌张张干什么!” 他将手中咸菜朝桌上一放,有意在吴春雷和陈三更面前展露一下自己身为一个捕头的从容,迈步便走向了府门。 他左脚刚跨出门槛,就听见身后护院喊道:“老爷,他们好几十号人呢!” 狄仁帕脚下的地面似乎立刻变身成了刑讯房里的烙铁,烫得他立刻缩回了脚,转头对护院怒目而视。 “你今天头发怎么是单数的!这个月工钱扣十文!” 护院脖子一缩,敢怒不敢言。 陈三更站起身来,“老哥,我陪你去看看。” 狄仁帕悄悄松了口气,肚腩微微弹了弹。 陈三更倒不是觉得他能解决,而是如果他不参与进来,保不齐吴春雷就袖手旁观了。 只要有吴春雷在,这个安水城里,尤其是对这些冠冕人物,局面就能始终在掌控之中。 府门外,果然聚集着一大帮人,一对中年夫妇站在最前方,男的儒雅,女的雍容,衣着打扮都突出一个有钱。 一看就知道正是安水城首富苏安道夫妇了。 果然,狄仁帕拱着手陪着笑脸,“哟,这不是苏老爷嘛,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苏安道冷脸看着他,也不说话。 狄仁帕只好尬笑一声,“苏老爷,有什么事您说话啊,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苏安道哼了一声,“我的来意,狄捕头应该很清楚!” 这特么不是老子审犯人的话么......狄仁帕心中无语,“苏老爷,站在这儿也不是回事,咱们进去说?” 苏安道杵在原地,面容冰冷,不过他身旁的那个风韵犹存的美妇目光从陈三更面上飘过,悄悄拉了一把苏安道的衣袖,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什么。 声音极低,但是以陈三更的感知还是清晰地听见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看起来还可以,老爷先别搞僵了。” 苏安道深深地哼了一声,迈动了步子。 狄仁帕连忙指着围在府门前的那一票人对苏安道说着,“这些人......” 苏安道扭头看着其中一个人,挥了挥衣袖,“边上候着。” 然后他和苏夫人联袂走进了府中,狄仁帕擦了把额头上隐约透出的汗水,和陈三更对视了一眼,跟了上去。 通往主厅的路上,苏安道看着狄仁帕,寒声道:“狄捕头可知晓苏某在整个天下最在乎的是什么?” 狄仁帕脸上肥肉一抖,“愿闻其详。” “正是小女红袖!” 苏安道沉声回道,面容冷峻! “不是我吗?”苏夫人疑惑道。 狄仁帕和陈三更顿时脚下一缓拉开距离,将舞台让给二人。 苏安道临危不乱,“你是我的整个天下。” 一席话令陈三更直呼内行,狄仁帕连称学废了。 苏夫人傲娇地哼了一声,显然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就在这会儿,听到消息的狄夫人连忙走了出来,迎向了苏夫人,陪着笑脸,请她去后院茶叙。 这也是通常的惯例,男女不同席,女眷自去后院歇息。 苏夫人却神色冷冷地拒绝道:“不用了,这事儿我要跟着一起。” 陈三更远远听见,眉头顿时一皱,陷入了思索。 苏夫人看着狄夫人,“你若是无事,就陪我一起跟上去听听吧。” 狄夫人还能说什么,只好尴尬地应了下来,变通道:“那请夫人与我在偏厅歇息。” 苏夫人想了想,嗯了一声。 两个女眷在一旁絮叨的时候,三位男人已经迈步走了一截。 狄仁帕边走边琢磨,咦,这事儿不对啊! 你女儿跟我有什么关系,莫不是...... 想到这儿,他看向了陈三更。 陈三更眉头紧皱,轻轻摇了摇头,示意狄仁帕不必担心。 苏安道忽然转过身,看着二人,“如果小女出了什么事,苏某哪怕舍弃偌大的家业,也一定要让该负责人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他面色一肃,斩钉截铁地道:“我把话撂这儿,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我说的!” “是是是!”狄仁帕抹着汗点头。 苏安道放完狠话,也刚好走到了主厅之中,甩了甩袖子一抬头,瞧见主厅中端坐饮茶的那个黑衣身影时,嚣张的神情登时凝固在了脸上。 如果是这个黑衣人要救...... “吴大人,幸会了。” 即使再不情愿,苏安道也不敢在绣衣使面前摆谱,他一个小地方的商人,绣衣使直接拔刀砍了他或许都不会下狱。 吴春雷笑着道:“苏先生前来所为何事啊?” 苏安道眉头一皱,吴春雷这句话摆明了就是要插手进来。 但他无力反抗,没办法不让他插。 于是,只好调整心态,尽量减少自己的伤害。 他开口道:“小女失踪了。” “啊?” “什么?” “不会吧?” 三个男人俱都面露震惊。 狄仁帕严肃道:“苏老爷,令嫒昨夜就已经从狄某府中离去了,如果失踪了我可以帮忙找,但您这上我府上要人就真没有了啊!您可不能讹人啊!” 苏安道冷哼一声,正要开口,一旁的吴春雷轻咳一声。 陈三更现在就是他最不能撩拨的敏感点。 一看涉及到陈三更,吴春雷顿时坐不住了,开口道:“苏先生,昨夜可是本使派遣属下亲自将人送回了贵府,莫非绣衣使也能做假不成?” “吴大人言重了,苏某岂敢!”苏安道顿时嚣张不起来,连忙欠身表态。 换来吴春雷一声冷哼过后,他苦着脸,叹着气道:“小女自然是回了家的,但不代表她就不会再出去啊!昨夜等到她回府,我们便睡下了。结果今早被丫鬟叫醒,说小女又不见了,还留下了这封书信。” 说着他便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纸,放在了桌上。 原本在他的预想中,这封信应该是被他大力拍在桌上,然后愤怒地指着狄仁帕一顿乱骂来着。 只能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啊! 离得最近的狄仁帕下意识一把拿起,然后默默将信纸递给了吴春雷。 吴春雷转手将信纸递给了居中站着的陈三更。 陈三更笑着打开,然后立刻就笑不出来了。 信纸上的话不长,简单总结起来就是一句,【我去狄府找我的相好陈三更了。】 “这不可能!”陈三更还没说话,吴春雷便抢先下了定论。 苏安道闻言一愣,他没想到吴春雷不止插了,还插得这么坚决,简直就像是被怀疑的不是旁边那个年轻人而是他自己一样。 苏安道沉吟不语,在心中思考着应对之法,看向陈三更的眼神充满了迟疑。 “既然吴大人和诸位这么笃定,那能否让妾身进后院看一看?” 僵持间,苏夫人从偏厅急急走出,站在厅前,开口道。 苏安道心中一喜,佯怒呵斥道:“胡说什么呢!这是人家的私宅,怎么能说搜就搜呢!” 苏夫人红着眼,带着哭腔喊道:“那我女儿呢?我怀胎十月才生下来的女儿呢!就这么算了吗?” 二人对视一眼,仿佛回到了当初在商场一起打拼的年纪,那时的他们配合默契: 他胡搅,她蛮缠,他们一起胡搅蛮缠,成功挣脱了社会底层的泥泞; 他猛进,她高歌,他们一起高歌猛进,从一门小小生意开始,逐步积累起了庞大的财富。 最终走上了明面上一城财富的巅峰。 这对夫妻你一言我一语,将众人挤兑得下不来台。 话赶话到了这个份儿上,狄仁帕也只好答应了下来。 好在苏安道也还算厚道,答应如果没搜出来,在门口当众向他道歉,并且在城主那边帮他说说好话。 为了防止丢脸,狄仁帕将府中下人全部赶到了前院,一行人走向后院,狄仁帕还跟苏安道解释着,“苏老爷,我劝你还是尽快想想别的可能,我狄某行得正坐得直,没做过就是没做过,苏姑娘的确不在我们府中,你们也绝对不可能搜得出......” 话音未落,一旁的一间客房里,苏红袖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一直若有所思的陈三更背上瞬间涌出冷汗,满是凉意! 正文 第26章 全都是套路 黑豹妖并不是控制苏红袖的幕后黑手! 会摄魂术的不止一个! 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 这个人,才是那个一直暗中窥视着陈三更动静,试图将他留在安水城的人。 这个人,也才是跟横山镇血案关联更深的人! 原本感觉已经慢慢清晰的局面,在这一瞬间又重新变得扑朔迷离。 陈三更猛然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可疑起来,他们的笑容,他们的愤怒,他们看似正常的一举一动,都像是带着面具在表演,面具之下,是一张冷笑着的脸。 这感觉,就像是有个人一直在背后盯着他,随时准备着一记背刺。 原本,他以为只需要注意着身边的女人,现在却连男人都需要警惕起来了。 生活不仅要防备着深渊的吞噬,也要警醒着来自身后的刺探,实在是太过艰难了! ...... “狄捕头,我需要一个解释!” 苏红袖一出现,苏安道就神色阴沉地看着狄仁帕。 狄仁帕脖子一缩,还没开口,一个身影就从身边快速冲向了苏红袖。 一袭黑色绣衣,正是吴春雷。 只见他站在苏红袖的面前,右手抬起,伸出两根手指,捅向苏红袖,指尖光芒大做。 “你要干什么!”苏夫人尖厉地嘶吼一声! “吴大人,住手!”苏安道登时冲了过去。 狄仁帕打了个寒颤,狠还是绣衣使狠啊,一言不合就灭口,这谁顶得住! 陈三更立刻拦住苏家夫妇,解释道:“吴大人是在为苏姑娘驱邪,二位不用担心。” 驱邪?驱邪怎么可能是这个姿势......苏安道和苏夫人还没来得及反驳,吴春雷已经完事了,很快。 他走回来,冲着陈三更失落地摇了摇头,“时间太久,已经没有妖气残留了,她刚好是自然睡醒的。” 陈三更叹了口气,“看来对方把一切都算好了。” 苏安道夫妇立刻冲上去,关心着自家女儿。 “孩子,你没事吧?” 苏红袖呆呆地摇了摇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不过又能看到陈公子,心情莫名就开心了起来。 苏夫人抓着苏红袖的手,“走,跟娘进去一下,娘有话问你。” 苏红袖不情不愿地道:“哎呀,有什么话在这儿说不行吗?” 苏夫人沉着脸,“娘要看看娘给你的东西还在不在?” “啊?你什么时候给我东西了?”苏红袖茫然不解地被苏夫人拖进了房间。 片刻过后,她红着脸走了出来,苏夫人朝苏安道微微点头,苏安道如释重负。 接下来的事不用多说,吴春雷出面询问了苏红袖,她果然又中了摄魂术,被人掳掠到了狄府,直到方才才醒来。 狄仁帕放松地笑着道:“苏老爷,你看这人也找到了,误会也已经解开了,您还是抓紧带令嫒回家歇息吧。” 苏安道看着他,“狄捕头,你的玩笑并不好笑。” 狄仁帕一愣,你看我的样子,我有在开玩笑吗? 他心中一动,这苏安道,莫不是要讹钱? “苏老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苏安道哼了一声,“我如果就这么带着小女走出去了,算怎么回事?” 狄仁帕眨了眨迷惑的小眯眼,“算你们走运?” 狄夫人终于看不过眼,顾不得那些礼仪,悄悄扯了扯自己丈夫的袖子,“苏老爷和苏夫人是来我们府上找人的,然后又真的带着人出去了,我们是知道这并不怪我们,但旁人怎么知晓,肯定就觉得真的是我们将苏姑娘藏起来了啊!” “对对对!”狄仁帕终于反应过来,看着苏安道,“苏老爷,要不你们走后门吧?” “混账!我闺女的名节还要不要了!”苏夫人跺了跺脚,怒喝一声,把静静花痴着陈三更的苏红袖也猛地吓了一跳。 “夫人息怒,夫人息怒。”苏安道故技重施,连声劝慰着,唱起了白脸,“相信狄捕头和吴大人会给我们一个说法的。” 被这一出事情搞得心烦意乱的吴春雷淡淡道:“什么说法?” 苏安道一咬牙,“吴大人,我就明说了吧,我希望这位陈公子,能够跟小女成亲。” 他凑到吴春雷跟前小声道:“吴大人,请听我解释。首先,小女两次出入狄府,尤其是这一次,虽为奸人所惑,但众目睽睽之下,此事如何收场?其次,小女长相、谈吐皆是不俗,且仍是完璧,我苏家庞大的产业亦可作为其嫁妆,并不会亏待了陈公子。最关键的是,陈公子尚未婚配,小女也是单身,如此也算一桩美事。不知吴大人意下如何?” 我也尚未婚配啊,我还是绣衣使,你们咋就没想着把你女儿嫁给我啊! 说得这么好听,你们不就是馋人家身子么! 吴春雷按捺住心中涌动的酸意,叹了口气,“苏先生可知,令嫒之事背后牵扯着何事?” 苏安道摇了摇头。 吴春雷小声道:“正是本官来此所为之事。” “啊?”苏安道面色登时为之一变。 吴春雷肯定地点点头,稍微透露了一点内情,“其中关节我不便多言,但让这位陈公子被你苏家困在安水城中,正是凶手计划的一环。” 苏安道的心登时猛地一坠,嗓子干干地艰难开口道:“那小女的事?” “你想什么呢?”吴春雷冷冷道:“也就是看你会做人,跟你讲讲内情,换一个人我就直接轰走了!” 苏安道神色一垮,仿佛在一瞬间老了好几岁,叹息道:“果真要如此冷血无情吗?” 吴春雷面色更冷,呵斥道:“苏先生,慎言!” 苏安道颓然地点了点头,喃喃道:“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陈三更看着苏安道失魂落魄的样子,莫名有些于心不忍,走上前,“苏先生,虽然我与令嫒之间光明磊落,但毕竟此事也与我有关,你放心,我绝不会坐视不管,任由苏姑娘被流言中伤,我会想办法在一个月之内抓到幕后黑手,还你们一个公道。” 苏安道急切道:“那若是没有抓到呢?” “若是没有抓到.......”陈三更顿了顿,一咬牙,“一个月之后,我返回安水城,和她成亲。” “如此甚好!一言为定!”苏安道大喜过望,连连点头! 看了看兴高采烈围在一起说话的苏家三口,吴春雷神色古怪地盯着陈三更。 陈三更面露歉意,“对不住啊,我只是看着他的样子,有些心生不忍,他也只是个为了女儿着想的父亲而已。” 吴春雷却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比较古怪的癖好?嗯,比如说喜欢被动啊,喜欢被迫之类的。” “吴大人,咱们脑子里能想点正常的事情么?” “不是,这老小子摆明了就是挖了个坑想埋你啊,我都已经快把他吓跑了。”吴春雷没好气地看着他,“结果你倒好,自己主动跳进去了!” 陈三更愣在原地,回味了一下刚才听到的那些话,“不对啊,他说的也是事实啊,这苏姑娘的名节肯定会受影响的啊。” 吴春雷轻笑一声,额间的一缕秀发招摇,彰显着睿智,“这些老狐狸,想要解决这个问题有的是办法,哪儿用得着你担心啊!” 说话间,苏安道已经和狄仁帕商量好了方案,笑着跟众人一一告别,尤其是还亲切地拍了拍陈三更的肩膀。 狄仁帕夫妇将他们送出门去,陈三更看着孤零零站在一旁的苏红袖,“咦?苏姑娘,您怎么没走啊?” 苏红袖低着头小声道:“我娘说我现在走比较麻烦,她一会装作上门赔礼,带几个大箱子把我装回去。” 陈三更如遭雷击。 肩膀上仿佛还残留着苏安道大手留下的温暖,陈三更一颗善良的心拔凉拔凉的。 套路,全特么是套路! 正文 第27章 人生不过一场平A 真的男人,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依旧强硬钢直,勇往直前;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有难事,不过逢山铺路,遇水搭桥,总结起来就是一个词:平A。 “意思是,这青眉山不去还不行了?” 陈三更愁着脸对吴春雷低声道。 吴春雷艰难地憋着笑,嘴唇不自觉地颤抖着,“其实你也可以不去。” 不努力就要回来跟首富的女儿结婚是么? 陈三更扭头看了一看在不远处敛着衣裙,独自美丽的苏红袖。 苏红袖一双眼睛就没离开过陈三更,能就这么静静看着他就是幸福的事情,更何况一个月之后他还要来跟自己成亲,苏红袖觉得天底下就没有比这更好的一天了,如果硬要说,那可能是自己真的跟他成亲那天吧。 想到这儿,她便眉开眼笑,眼睛眯成一条缝。 当陈三更望来,仿若实质的目光将那道缝隙缓缓撑开,像是有一股精气被注入了里面,原本被隐藏起来的眸子立刻变得水润晶莹,生动诱人。 陈三更心神一颤,觉得自己还年轻,还是应该再努力一下。 很快狄仁帕夫妇就回来了,陈三更和吴春雷便趁机告辞。 陈三更朝着三人挥了挥衣袖,背上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二人却没有直接回去,而是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细细说了一堆。 然后在大街上拱手道别,分道扬镳。 就像一个普通的镖局青年和一个高高在上的绣衣使正常应该是的那样,最多只是因缘际会地匆匆一交,然后必然会各自沿着各自的轨迹前行,再无相遇的可能。 就像陈三更和万妖圣子吴青帝的交集一样。 所以,此刻陈三更站在悦来客栈的门口,听掌柜的说万妖圣子殿下一行人今天天还没亮就已经离去时,他神态平和,并无半点失落。 掌柜的笑着道:“小哥你还是重感情,还能想得到来道个别。” 陈三更笑着摇了摇头,微一抱拳,转身离去。 看着那个青衣劲装身影渐渐走远,掌柜的暗啐了一口,“也不看看你什么玩意儿,圣子殿下赏脸一次,你还真当你是他朋友了?我呸!” …… 吴春雷回到绣衣使的小院中,武志远也已经从漫云楼回来。 吴春雷挥了挥手,“那正好,咱们进去一起说了。” 像往常一样坐在位置上,全军覆没小队举行了又一次集体会议。 武志远先汇报了刚才从漫云楼得来的消息,“据漫云楼掌柜供述,那个被大人杀死的黑豹精名叫申宝,来自汇仁山,核实了楼里众人的口供,的确平日里都是叫的申先生,到漫云楼也确实不到半月。” 他抹了抹下巴,“不过我总觉得这胖小子还知道些什么,要不我们抓起来拷问一番吧!” 吴春雷却摇了摇头,“够了,不必打草惊蛇。” 他沉声吩咐道:“接下来你们三个做好两件事,暗中盯住漫云楼的异动,以及盯住苏红袖身边的人。” 他看着梅挽枝,“挽枝,接下来这几天你就主要负责一下,你们两个好好配合。” 一男两女,决断权要交给男人,进退自如,一女两男,做主权要交给女人,张弛有度,这样才能和谐共处,这是常识。 三人沉声应下,然后问道:“队长,你这是要去哪儿吗?” 吴春雷点点头,“我会去一趟天益城,汇报近期情况,在我下一步指令到达之前,你们就按照我刚才的指令行事,同时做好随时前往天益城支援的准备。” “是!”三人齐齐答应。 没有领导在,任何人都会下意识地感觉到轻松。 走出院门,踏实勤恳的武志远从马厩里牵来了两匹高大的骏马,吴春雷将一个麻袋横在一匹马背上,然后跨上另外一匹马,看了一眼三个手下,“好好干!” 乌云风欢快地答应一声。 吴春雷两腿一夹,马儿舒坦一叫,嗷嗷迈步,很快就消失在视线中。 梅挽枝望着吴春雷远去的背影,露出惆怅的神色。 没有队长在,怎么才能再见到他呢? ...... 捕快班房中,陈三更找到了当值的狄仁帕。 狄仁帕把陈三更请到自己屋子,将其余人赶出去,拍着陈三更的肩膀笑得合不拢嘴,“兄弟,你是不知道,苏家是真有钱啊,光是这回装样子送到家里来的东西就比我贪污好几年挣得都多!” 这是什么神仙比喻......陈三更腹诽一句,调侃道:“那说明老哥还是很廉洁的啊?” “廉洁个屁,老子都已经尽力了。只是苏老爷给得实在是太多了!” 狄仁帕看着陈三更,“兄弟,放心,这些东西你也有份,咱们二一添作五,对半分了就是!” 陈三更正色道:“我建议这些东西都别动。” “为啥?”狄仁帕很是不解,人家都送上门了啊。 他看着陈三更,忽然想起自己这位兄弟可是连送上床的女人都拒绝过,是个狠人! 陈三更看着狄仁帕,估计讲什么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之类的话说服不了他,于是换了个思路,开口道:“你想一下,拿这点钱与跟苏老爷搞好关系比起来,哪个重要?” “拿这些钱啊!”狄仁帕毫不犹豫,“我跟他搞好关系,他就能送我这么多钱吗?兄弟你不懂,我们这行,讲究一个落袋为安,画饼的东西不能信。” “......” 陈三更只好又道:“不说他,就说苏姑娘和我吧,万一我和她成了,日后还少得了你的好处,但若是你就把这笔钱花了,岂不是在人家心中,落下一个不好的印象?后面再想搞什么事情,那就不好弄了啊!” 狄仁帕笑了笑,“兄弟,这就是你不懂了,名声顶个屁用啊,若是未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就是名声烂大街了,他也得来求我,要是我对他没用了,我名声再好有啥意义?利益才是实打实的,所以,拿不拿这笔钱压根就不重要。” “......” 面对狄仁帕这么多歪理,陈三更一时都想不到什么法子来说服他了。 正当他气闷之时,狄仁帕却忽然笑着道:“其实兄弟,你就跟我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就好了。” 陈三更蓦地睁大了眼睛,听见狄仁帕把胸脯一挺,“你这什么眼神,瞧不上你老哥是不?不信你出去打听打听,老哥我干的可都是那劫富济贫的买卖,什么时候向那些贫苦百姓、鳏寡孤独要过半分好处了?这叫盗亦有道!” 陈三更地听着一城捕头说自己劫富济贫、盗亦有道,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灿烂。 狄仁帕稍显滑稽地挺着胸,跟陈三更一起相视而笑。 “老哥,我马上就要出趟远门,有个事儿麻烦你帮我办一下,” “兄弟放心,包在我身上。” “你记得我在你家马厩还放着一匹马吧?” “哦,懂了,放心,我一定给你卖个好价钱。” “咳咳,不是,我想请老哥帮我把它送回万福县顺风镖局一趟。” “哦,这个啊,小事,包在我身上。” 陈三更从怀中又掏出一封书信递过去,“到了万福县,再麻烦老哥去一趟万福县首富花家,把这封信交给花家三公子,花笑晨。千万别给错了。” 狄仁帕笑着收好,“好!兄弟你这能耐是真不错,到哪儿都能跟首富搞上关系,有男有女简直是男女通吃啊。” 陈三更扶着额头,“老哥,听我的,得空好好学学比喻吧。” 狄仁帕嘿嘿一笑。 陈三更长长吐出一口气,抖了抖身子,“老哥,走了!” “兄弟,平安!” “平A!” 正文 第28章 油条有了,豆浆还会远吗? 在习惯了安水城夜色中的风情万种之后,许多人似乎都忘了安水城不止有金钱草,还有白日。 人群虽还达不到熙熙攘攘的程度,但是终归也有几分热闹。 陈三更找了个斗笠遮住了面容,慢慢摇着步子,左看看,右瞧瞧,像是一个无所事事的江湖闲汉。 不过那装束,那修长而充满爆发力的四肢,背上的那把大刀,依旧让好些人上前询问,要不要来干个护院,干个镖师之类的,陈三更都坚定地婉拒了。 无他,性别不合。 步子迈着迈着,就迈过了狄府的围墙。 他站在马厩外,跟这几天在狄府吃了个饱的小瘦马道了个别。 告诉它到时候要听它狄大哥的话,老老实实跟着返回顺风镖局。 不过要是狄大哥不讲武德硬要骑它的话,不要大意,该闪还是要闪。 瘦马嘶鸣几声,失落而勉强地答应了下来。 陈三更欣慰地点了点头,摸了摸它毛发旺盛的头,拍了拍圆润结实的臀儿,然后抬起头,看着天色,轻轻说了句,“走了。” 日上中天,陈三更催动八步赶蝉心法,化作一阵风,朝着天益城的方向飘去。 安水城外三十里,有一处破庙。 当陈三更出现在破庙门口,一抬头就看见了坐在马上的吴春雷。 他抚掌笑道:“吴大人时间算得真准!咱们继续出发吧!” 吴春雷面无表情,“我刚到。” 陈三更尴尬一笑,难得有兴趣拍个马屁,这事儿闹得。 其实他和吴春雷并没有真正分道扬镳,只是做一个简单的行踪掩盖,分头出城而已。 他摸了摸鼻子,“那就歇歇,你歇歇,马也歇歇。” 吴春雷点了点头,忽然又觉得这句话哪里不对劲。 他朝着依旧还横在马上的麻袋努了努嘴,“陈兄弟,先帮我把穴道解开,给他喂点水和干粮。” 陈三更睁着眼睛,“这么简单的事情,吴大人自己随手解开就是啊!” 吴春雷扭头看着他,想要分清这表情之中到底有多少嘲讽的意味。 昨晚陈三更走后,他就在这个干瘦老头身上尝试过许多次了,没有一次成功的。 他自我安慰着,可能只是这个老头的穴道和他熟悉的那些穴道有些不一样吧。 “道理是这个道理。”吴春雷学着陈三更的样子,一脸坦然,“可是我不会。” 陈三更:...... 申先生直到现在依旧是懵逼的。 他好端端的在万福县的院子里睡着,忽然就被人给劫了。 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整个人完全动不了了。 蒙上眼,耳朵塞上棉花,装进了麻袋,甚至在后来,还遭受了一顿令人屈辱的抚摸。 他差点以为峰回路转来着,毕竟被劫色的话,别人赚不赚他不知道,但他永远不亏。 可惜那双手却很快离去,申先生更是直接被封了耳识,完全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 几个时辰之后,他的身子开始颠簸起伏起来,他仔细感知了一下,失望地发现只是被放在了马上,而不是马子上。 半日奔波,他又感觉被人搬到了地上,然后很快,他发现自己能动了! 他顿时大喝道:“你们最好立刻放了我!我堂哥乃是汇仁山黑豹族数代气运所钟,堂堂入微境大妖,在青眉山大长老麾下做事,你们若是敢动我半根毫毛,定叫你们身死道消。” 正喊着,嘴里忽然被塞入了一根物事,圆圆的,热热的,硬硬的,将话语都堵了回去,只能发出无助的唔唔声。 吴春雷拿着一根被自己用真元催热的油条,塞进申先生嘴里,笑着对陈三更道:“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陈三更微笑点头,这样一来,许多事情就说得通了。 油条多吃几口,自然就会有豆浆喝。 这种根植于人类潜意识深处的搭配,让吴春雷也不能免俗,下意识就配上了,也让申先生享了口福,然后便可以满足地继续僵硬,继续承受颠簸。 ...... 两天后,天益城,依旧是那个豪奢的院子,雅致的水榭,悠闲喝茶的锦袍老人,恭敬汇报的白衣男子。 看似闲散富家翁的老人,实际上却是青眉山二长老董狐,反圣女一系的核心人物之一,和坐镇山中的大长老袁搬山一内一外,经营着庞大的反对势力。 而这位出尘飘然的白衣男子名叫马得意,正是董狐的心腹弟子,忠实助手。 在汇报了其余的一些大事之后,马得意开口道:“师父,猫大和熊二拦截失败,白灵溪和牛犇的踪迹出现在了安水城,同时猫大和熊二消息全无,很可能已经身亡。” 董狐眼睛一眯,“两个通幽境都拦不住白灵溪和牛犇?” 马得意躬身道:“很可能是万妖圣子麾下加藤暗中出手相助。” 董狐目光一凝,脸色顿时阴沉下来,马得意继续道:“顺风镖局那边,我们花了很大代价查过一遍,当日并没有什么紫霄宫的人经过万福县,应是那个花家三公子胡诌的,此人可能暗中请了其余高手,另有倚仗。” 董狐嗯了一声,对一个可能扮猪吃虎的富家公子并没有半点在意,反正都只是一根手指就能碾死的蝼蚁而已。 马得意继续道:“在万福县执行任务的申宝第一次试探失败之后,采用了伪装托镖的方式,然后联系了他堂哥,也就是在安水城和白长根执行任务的申宫,帮忙请了四象山的杀手在中途暗杀,此举虽稍有些风险,但因为四象山口风够紧,不碍什么大事。” “胡闹!申宫的身份岂能轻易暴露!”董狐终于忍不住骂道。 马得意心神一颤,连忙改口道:“徒儿也是这么觉得,但申宝先斩后奏,等徒儿得到消息时,已经来不及了。” 董狐重新端起茶盏,“接着说。” “申宫死了。” 茶盏被重重磕在案几上,董狐神色难看到了极点,“什么?” “师父勿忧,只是申宫死了,但大长老安排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马得意擦了把汗,连忙连珠炮一般将情报汇总报了上去。 “也是这个小镖师命不该绝,想要躲过我们拦截的白灵溪和牛犇也刚好找到了他,想要瞒天过海,以至于四象山的杀手也被加藤拦住杀死,他也得以苟活下来。” “然后他去了城中,找到了绣衣使,应该是去报案了,紧接着绣衣使便在行动中误打误撞地找到了办完了任务的白长根和申宫,白长根因为天赋的关系率先逃走了,但申宫却没能逃离,据白长根的说法,申宫直接在反抗中被绣衣使杀死了。” 董狐疑惑道:“申宫可是入微境,安水城什么时候来了个三星绣衣使了?” 马得意开口解释,“并非是三星绣衣使,而是一个前来查绣衣使被害案的二星绣衣使。据白长根说,当夜声势浩大,弟子怀疑此人身怀秘宝,申宫才惨遭毒手。” 董狐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竟然吐了一口浊气,面露一丝后怕和轻松,“幸好申宫是死了。若是被抓住了可就麻烦了。” 他重新端起茶盏,“我总觉得那个小镖师有古怪,稳妥起见,尽快杀了。稍微冒点风险也无所谓,毕竟白长根那边的事情办好了,这事儿也就快到了最后决战的时候了。” “是。”马得意恭敬应下,“另外,还有件重要的事要跟师父禀报。” “嗯。” “万妖圣子已经于三日前的清晨从安水城动身前往山中,估计今日就将抵达。” 董狐面色猛地一变,腾地站起,“为什么不早说!” 白衣男子脖子一缩,并未争辩。 “准备一下,我要回山,这等事情岂能由大长老一人独立支撑。” “是。” “此地诸事,暂由你全权负责,记住,只要挺过未来一个月,青眉酒会召开之时,就是咱们向修行界宣告胜利之日!” 白衣男子面露兴奋,“遵命!” 正文 第29章 天益城,等待进入。 “一宫两洞前后门,两山一谷见极乐” 修行界共同尊崇十大宗门,十大宗门自然也有义务要为修行界的繁荣昌盛装点门面。 大家你来我往,各取所取,各有所得,默契而和谐。 于是,一个规矩就诞生并延续了下来:每一年,十大宗门会有一家举办一次盛会,十家轮流一圈,十年就过去了。 对每一家来说,十年办一次,没什么问题。 对修行界而言,年年都有大事,也是件热闹的事。 青眉酒会,就是青眉山举办的盛会,刚好就在今年九月底。 青眉既有青眉山的意思,也是青梅的谐音,四五月青梅熟,新摘酿酒,至九月正好。 ...... “我现在才想明白,你之所以张口说是一个月之内,莫非是算着青眉酒会的时间的?” 一处荒郊草地,吴春雷和陈三更随意坐在地上聊着天,麻袋放在面前,申宝在麻袋里硬着。 虽然他们很想早点抵达天益城,但劳累的马儿却急需草来滋养和填充,二人也只好停下来满足它们。 陈三更笑着道:“大人为什么这么觉得?我明明是被套路了啊!” “被套路?这个说法有点意思。”吴春雷嘿嘿一笑,“这一路上我好好琢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好小子,差点连我都给骗了!” 陈三更叹了口气,“被套路了是真的,顺势而为也是真的。” 吴春雷凑近陈三更,低声道:“怎么,怀疑谁有问题?” 陈三更平静道:“所有没有被证明没问题的,就都可能有问题。” 吴春雷深以为然,“不错。所以你看,我那天审云香姑娘是有道理的。” 陈三更扭头看着他,“吴大人,冒昧问一句你人生过得怎么样?” 吴春雷面露疑惑,“不咋地,挺艰难的。” “那就算了。”陈三更摆了摆手。 吴春雷尴尬地笑了笑,搂着陈三更的肩膀,“等这事儿办完了,咱们上天京城里的勾栏听曲儿去,青楼的十二花魁,教坊司的五大头牌,老哥豁出去几年俸禄,也要给兄弟安排明白!” 陈三更笑着摇了摇头,“不用。” 吴春雷鄙夷地咦了一声,“莫非兄弟没有一颗向道之心?” 陈三更笑了笑,“我是说,去那种地方,为什么要花钱呢?” 吴春雷扯了扯嘴角,无语凝噎。 “走吧,还是赶路更踏实。” 他落寞起身,走向了自己的马儿。 ...... 万福县和安水城之间那条长长的山谷,并不宽松,甚至遇见稍微大一点的队伍,都会显得有些紧窄。 所以,这是一条只有自认强大的人才敢走的路,也是时常发生着生死的地方。 有人甚至说,若是有一套成熟的防护之法,纵使无数精兵也难突破。 当然,这些形容都是以寻常人为标准衡量的,修行者并不在讨论的范围。 不过他们也常常会在这个地方,设伏杀人,因为没人会拒绝让事情变得更简单。 一处山顶的林间,一个灰衣身影抱着一柄长剑静静地靠坐在一块大石的阴影里。 他眉目低垂,身子微微佝偻,气息完全内敛,明明身上打扮穿着和周遭的景致并不一样,偏偏让人觉得他已经跟四周融为一体。 他正是四象山天益州分部安水城办事处的老二,接到处长安排,来到这里准备伏杀顺风镖局的那个意外逃脱的小镖师。 那个小镖师只是个普通人,按说他们可以随意找上门去打杀了便是,但自从四象山被紫霄宫掌教一人一拂尘踏平之后,就养成了一种习惯,那就是,在哪儿丢的脸,就要在哪儿捡起来。 所以,他来了。 并且在这儿一等就是将近三天。 虽然小镖师一直没有出现,但他一点不急,因为他是一个合格的杀手。 一个合格的杀手必须是有耐心的,而且必须有充足的耐心。 他最崇拜的人就是四象山历史上的一个著名杀手,为了刺杀一个朝廷的高官,自残身躯、卖身为奴,在那个府邸一呆就是十几年,高官越走越高,那个杀手也慢慢混成了高官身边的绝对心腹,在前途无量的时刻却依然谨记最初的梦想,在时机成熟时,在高官的错愕中,一击致命。 这是一个杀手最顶级的自我修养,让他每每想起就心生敬佩。 山风呜咽,树叶吟诵,他就坐在那里,平静的目光看过去,仿佛已经看到小镖师毫无防备地出现,被他一剑杀死的快意。 等待不算什么,结果才最重要,只要有了想要的结果,漫长的等待不过是美酒酝酿的时光而已,越陈越香。 小镖师一定会来! ...... 天色才刚蒙蒙亮,白昼还只是远处天边的一缕微光。 官道的青石板上,马蹄敲出细碎的声音,也敲碎了黎明的寂静。 视线中,已经隐约可以看清一个巨大的轮廓矗立在前方。 天益城,终于到了。 陈三更凝望着那头沉睡在山南水北处的【巨兽】,微微恍惚,原本在万福县安居无事的他,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案子,背负着追凶的使命,从横山镇到安水城,如今又到了这座天益州的首府,未来还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 虽然天色尚早,但越临近天益城,官道上的人就越多了起来。 道路两侧,那些挑着扁担,或者推着独轮小车的小贩或菜农们缓慢地走着,艰难又坚定。 他们就像勤劳的工兵,肩挑背扛,撑起了这座庞大的城市歌舞升平之下的牢靠根基。 见陈三更放慢了速度,尽量小心避让着两侧的人,原本打算像以前那般策马扬鞭,呼喝而过的吴春雷也只好跟着慢下来。 陈三更感激地看了吴春雷一眼,然后关心道:“吴大人,这样不会耽搁你跟上级汇报?” 吴春雷面露疑惑,“为什么会耽搁?” 看着吴春雷的疑惑陈三更就更加疑惑,这种特别工作组不都应该是这个工作逻辑么?但看吴春雷的表情,自己似乎问了个不是很聪明的问题? “他们不是都带着任务来的么,去晚了会不会人都出去外面查案了?” 吴春雷哈哈一笑,然后道:“他们不会去外面。他们只会在里面。” “里面?” “不知道哪座青楼的哪个红倌人里面。” “.......” “所以,我们慢点也无所谓,去早了可能都还没回呢。” 陈三更默然,在心中悄悄对绣衣使的能力打了个问号。 如果吴春雷说的是真的,跟这些人比起来,只是口花花一下的吴春雷差不多都算正人君子了。 “怎么?担心绣衣使都是些酒囊饭袋?”吴春雷看陈三更沉默,便笑着道:“放心吧,虽然任何组织都不可避免地有腐化堕落,但绣衣使衙门已经算是很好的了,大家只不过有了些男人都有的爱好而已。” 陈三更点头道:“反正我跟着吴大人就好了,其余的事,不归我操心。” 吴春雷哈哈一笑,心道:那可就真是太好了。 两人两马一麻袋,缓缓前行,城门那个深幽的洞口,已经出现前方,等着他们进入。 正文 第30章 唢呐一响,全城吃饭 一个城市永远不会只局限于城墙之内的地方,在天益城城墙外的空地上,就蔓散落着一大片的民居和集市。 路上这些小贩和菜农们,奔劳的目的地大多都是这儿。 在这儿,会有城里那些拥有自己铺面的大商贩来将他们的东西中最精华的部分挑选走,拿进城里,加上一大截价钱,轻轻松松就卖出令人艳羡的价格。 他们虽然羡慕,但没办法搞定吃人不吐骨头的城门税丁,只好看着那个神秘诱人的城门洞口,想象着洞内的风光,留下羡慕的口水。 没钱,有些洞压根就不敢进,也进不去。 在大商贩来选过一轮之后,附近的居民便会来买走剩下的部分,虽然价格砍得很凶,但依旧有着微薄的利润。 能卖完就是幸福的,他们便可以拿着微薄的辛苦钱,在同一个集市上其他的一些商家换取一些必要的东西,最后渴望地看上一眼高大繁华的城池,转身回去自己那个贫瘠逼仄的家。 然后来不及过多的休息,就需要准备下一次的出发与回归。 城里和城外,富裕与贫穷,不同的世界里,日复一日从来不是一个意思。 道路两旁的摆满了小摊位,人群在其中流动穿梭,忙乱却充满了生气。 忽然间,马蹄声和呼喝响起,伴随着长鞭抽动的声音。 抬头望去,一队黑骑从城门方向冲出,沿着官道,瞧见前方的人群也并未减速。 四周的人们似乎也早已习惯这样的场景,沉默又迅速地朝着两边躲避,熟练得让人心疼。 但,遗憾的是,不是所有人的身体都跟得上自己的脑子。 一个正挎着菜篮子出来买点便宜菜的姑娘就在情急之下被人群和自己的裙摆绊倒在地,一时爬不起身,而不远处,蹄声带着嘶鸣,已经冲到了面前。 姑娘的瞳孔中,放大的不止有骏马,还有绝望。 千钧一发之际,人群中,一个长衫男子猛冲过去,挡在女子身前,挺身而立,两手张开,目光平静而决绝。 他大喝一声,“官道之上,安敢纵马行凶!” 一身正气,端的是令人敬佩。 对面的骑士回应他的,是一记不假思索的鞭子。 长鞭在空中甩出一声清脆嘹亮,眼看就要抽到男子的身上! 骏马去势不停,眨眼间就将会撞上单薄的男子! 同时,必然也要将身后那个女子连带冲翻,踏碎血肉。 不少心理承受能力差点的人都于心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所以他们也错过了那一阵风。 一阵轻轻拂过的风将二人带到了边上,等风停,露出了一个青衣劲装的少年身影。 可惜身背着一柄大刀,装扮也不是那种飘然出尘的白衣长衫,否则众人都要以为是天上谪仙人显圣了。 与此同时,整个马队毫不减速,一冲而过,领头之人连看都没看一眼。 惊魂未定的姑娘看着两个仗义相救的男人,感动不已。 她先朝着那个身着长衫的男子深深一福,“多谢公子仗义援手,如有来生,愿做牛做马以报公子恩德。” 正后怕得有些腿软的男子努力站直了身子,看着姑娘那张清秀的脸,心中小鹿忽然欢快起来,谦虚道:“姑娘言重了,这都是我辈读书人应该做的。” 他还想多说两句,那个姑娘就已朝他再次一福,然后转向了陈三更。 身子柔软,嗓音柔弱,“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愿常伴公子左右。” 长衫男子:...... 陈三更:...... “咳咳,姑娘言重了,在下乃外乡人,偶然路过贵宝地,举手之劳姑娘无需挂怀,快快买菜去吧。” 陈三更连忙委婉地拒绝道。 那姑娘还待要多劝上几句,就听见人群中响起一阵惊呼。 “不会吧?居然下马了?” “这是骑兵改步兵了啊!” “骑在马上看不真切,这下了马就看清楚了,有点黑啊!” “你这不是废话嘛,王家的黑衣护卫能不黑么!” “嘶!你是说他们是王家的黑衣护卫?这么厉害,为什么要怕那个胖子?” “是啊,那个胖子长得跟闹着玩一样,额头上还有一撮毛,哪像什么大人物啊!” “见识少就闭嘴吧!仔细看看人家穿的衣服!” “我看一个男人穿的衣服干嘛,女人穿衣服我都不想看。” ...... 当陈三更扭过头,耳中传来这些五花八门的言语,一副惊人的场景出现在他的眼前: 吴春雷安坐马上,神色淡漠,方才还嚣张得不可一世,视人命如草芥的黑骑护卫尽数勒马下鞍,牵着马小心又恭敬地从两侧走过。 朝阳初升,金光在吴春雷的身后亮起,他高坐马上,两旁是低眉顺目的马队,四周是围观的人群。 绣衣使的声威,恐怖如斯! ...... 风波过后,姑娘恋恋不舍地失落而去。 长衫男子也朝着陈三更拱手道:“鄙人刘昭明,多谢兄台救命之恩,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陈三更笑着摆了摆手,“区区贱名无足挂齿,兄台不必客气,不过下次救人还是量力而行的好。” 刘昭明把腰一挺,朗声道:“吾辈修的是一身浩然正气,舍身取义又有何妨!” 惹不起,告辞......陈三更不再劝说,拱手道别。 ...... 城门口,那些恶狠狠地收着过路钱的兵丁们一看吴春雷的衣着打扮,立刻就怂到一旁,任由吴春雷和陈三更进入。 在渐渐苏醒的城中,二人找了个小摊美美地吃了顿早点,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便各自分开。 吴春雷要先去绣衣使衙门分部,找到主持此次行动的三星绣衣使,汇报下一步行动的想法,取得他们甚至于绣衣令的同意。 顺便还要在衙门分部专门的审讯室里,用器械好好招待一下申宝,让他尝尝绣衣使衙门的花样。 陈三更挥别了吴春雷,悠闲地在城中四处走着,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惊喜的叫喊。 “大刀兄台,竟然真的是你!” 陈三更扭过头,瞧见一脸惊喜的刘昭明快步走来。 陈三更抽了抽嘴角,“鄙姓陈。” 刘昭明丝毫不觉得尴尬,改起口来也是如丝般顺滑,“陈兄!茫茫人海,你我又能再见,实在是缘分啊!” 出于礼貌,陈三更点头道:“的确是缘分。刘兄,我......” “我当然知道你也开心,既然我们两个都这么开心,不如找个地方好好吃喝一顿。” ??? 陈三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刘昭明把着手臂拖着向前。 原本打算拒绝的他想起临别前师父交待的话,多个朋友多条路。 罢了,左右也没什么事情,那就去吧。 一刻钟之后,陈三更看着前方那栋挂满了白布,唢呐声阵阵的大宅,艰难地扭过头,“刘兄说的就是这儿?” “正是!”刘昭明一脸的理所当然,“这就是最适合我俩吃喝的地方了。” 陈三更不由得好奇道:“这又是为何?” 刘昭明嘿嘿一笑,解释道:“这贫苦人家去了个人也要全村吃饭,像这等豪奢人家,早就放出话来,只要上门吊唁,不止任吃任喝,还发一吊钱。” 陈三更张口欲言,刘昭明连忙道:“不过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要请全城吃饭,城里好点的厨子都被请到这儿来了,咱们上别的酒楼也吃不上啥好的了啊!” “更关键的是,这家正是王家,也就是我们今早在城门口遇见那队黑骑的主家。这等大户,还差点要了我们的性命,你说我们来吃他一顿,不为过吧?” ...... 正文 第31章 王家大撒币,噬灵遭扒缝 天益王家的老爷子姓王,和安水城于府的老爷子一个姓。 王老爷子打出生起就是顺风顺水,一路富贵,为人乐善好施,****,凭亿进人。 无病无痛,身体倍儿棒地活到了八十多岁,安详离世,绝对称得上一个喜丧。 王老爷子的儿孙也孝顺,打算风风光光地为他办个丧礼。 丧事喜办,大开流水席,大肆发钱。 对于这种撒币行为,街坊四邻自然欢迎之至,都真心诚意地冲着钱上门吊唁。 白布拉出一条通道,道路两旁站着披麻戴孝的王家后辈,吊唁的人群就从中穿过。 人群中,陈三更跟在刘昭明的身后,凝神细听,从人们的交谈中默默搜集到了这些信息。 既然听见王家名声还不错,陈三更也就愿意站在灵堂前,轻轻鞠了一躬,心中暗道一句尘归尘土归土,死者安息,一路走好。 在寻常的吊唁流程之外,王家还在灵堂外摆了一溜案几,几个账房先生各自身后放着个大箱子,箱子里是穿好的一吊吊钱,每个从灵堂转出来的人都会从这儿过,然后直接领一吊钱,也不用登记也不用画押,突出一个有钱任性大撒币。 当陈三更走过来,本来提起一吊钱准备递来的账房先生犹豫了一下,从身后又取了一吊,将两吊钱一起递到了陈三更手里。 陈三更疑惑道:“不是一吊吗?” 那个账房先生看着陈三更的面庞笑着道:“讨个彩头。” 陈三更犹豫了一下,没再拒绝。 刘昭明跟在他身后,又一次亲眼目睹了这种让他酸到不行的场面。 不过他一向心胸开阔,心中郁闷一下就过了,对霉运连连,已经算得上穷困潦倒的他而言,放进怀里沉甸甸的铜钱才是他最牢固的倚靠。 将钱揣进兜里,陈三更和刘昭明一抬头,这才发现自己面前是一个空旷的广场。 广场中间用白布隔出通道,就是他们刚才走过的地方。 通道两侧已经摆好了一张张桌子,随意一扫少说有几十桌,仆役们正穿梭其中布置,看起来甚是壮观。 刘昭明呆呆道:“我记得城里没这么一处大广场啊?” “不出意外,这可能是王家家里的院子。” 陈三更语气平静,手却在微微发抖,目光深处有一丝压抑的激动和难得的艳羡。 从那个时代过来的灵魂,都对房子这种东西有着莫名的执念。 首府、大城、豪宅、大院之类的字眼可以很轻易地撩动他一向冷静的神经。 刘昭明自然也知道这是王家的院子,毕竟还没有过死了人还借别人家里摆灵堂的,但由于场面太过震撼,以至于他始终不愿意相信。 对于许多最底层的无知民众而言,贫富就是穷人吃窝头,富人吃白面馍馍; 对稍有见识人而言,贫富就是穷人一顿饭几文钱,富人一顿饭几两银子; 而像刘昭明这种虽然潦倒,但却曾在一处著名书院求学,称得上饱读诗书的人而言,贫富已经可以被抽象起来,比如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与压得别人喘不过气。 但刘昭明真的想不到,这个世界的贫富悬殊竟然有这么大。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陈三更轻轻叹了口气,暂时将悄然浮起的攒钱买房的念头重新压回心底最深处。 他虽然进出很多人的房子,甚至凭借自身过人的长处,连很多人未来孩子的房子都可以进得去,但想要自己攒钱买一套房,难度还是不小的。 刘昭明在身后听见他的感慨,默默在心中反复念了几遍,眼神越来越亮。 陈三更感慨一番,准备迈步,扭头看了看还在愣神的刘昭明,“刘兄,想什么呢?” 刘昭明猛地惊醒,哈哈笑着道:“我在想,像这种家庭,我多吃点不过分吧?” ...... 临近正午,前来吊唁的人还在进进出出,院子里的流水席已经开席了。 来自天益城各大酒楼的厨子伙计各显神通,各色菜肴被仆役们用托盘端着,不要钱似的往桌上摆。 菜香酒香弥漫在热闹的广场上,灵堂中的王家人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虽然天气不小,日头炎热,但能白吃白喝,还要求那么多干啥。 就像只要不要钱,好些男人便都能将就,反正关了灯都一样,这就是所谓的一白遮十丑。 刘昭明旁若无人地举着杯子和陈三更吃喝聊着,陈三更大部分时间都在附和举杯。 原本陈三更打算默默坐着喝两杯就算了,结果尝了一筷子之后,他忽然觉得,当一个干饭人也没什么不好。 就在主家和宾客们都言笑晏晏之时,一阵阴风骤然吹起,将院中的白布吹得四处飘荡,原本炎热的天气骤然被一股阴寒笼罩。 陈三更双目一凝,只见一团黑气忽然从一个宾客的头顶,化作一个披头散发的阴灵,朝着正中灵堂激射而去,那个宾客身子一软倒在地上,竟早已气绝。 原本开心吃喝的众人顿时吓得四散奔逃,靠着墙壁挤作一团。 陈三更并没有逃开,也并没有立刻出手相助,而是淡定地坐在位置上看着,王家这么大的家业,一定有着武力后盾的。 果然,一个凝元境的修行者立刻出现在灵堂外,气定神闲,冷哼一声,“区区噬灵怪,也敢来我王家放肆!” 噬灵怪,一般境界不高,素喜吞噬死者灵魂,生前越是大富大贵之人,其灵魂便尤为噬灵怪所喜,所以一般来说大户人家的若时举行葬礼,都会请一些懂得修行之人前来护灵。 看来王家的准备也算周全,陈三更感受了一下双方气息,大概就是十个青藤妖和五十个青藤妖的对比,放下了心。 那个披头散发的阴灵并未回答,浑身气息出人意料地陡然一升,竟瞬间攀升到了通幽境,让那位凝元境的王家供奉神色登时一滞。 在微不可查的一瞬犹豫之后,他选择了让路,然后直接逃离。 毕竟他只是王家请来的供奉,可以凌弱,但没必要拼命。 不是我的王家,是你们的王家。 就在陈三更打算出手的时候,一个通幽境的修行者悄然出现在那个位置上,他面容平静,双手掐诀,一道雷火凭空出现,朝着噬灵怪劈落。 雷火至正至阳,对鬼物阴物有天然的克制。 在场所有懂行的人,包括陈三更在内,都稍稍松了一口气。 噬灵怪再次出乎意料地选择了硬抗,浑身雷光闪烁,它痛苦地嚎叫一声,猛冲到了那个供奉身前,挥出了一只僵直的手臂,竟是选择了以伤换伤的决绝手段! 而这个手段,却正是当下最合适的手段,因为先前那个凝元境供奉的逃跑耽搁了一段时间,已经让噬灵怪跟灵堂之间的距离大大缩短。 若是在平时,这位通幽境供奉根本不会给噬灵怪近身的机会,但现在,灵堂就在他身后,他退无可退! 蕴含着怪力的手臂轻而易举地破除了这位王家供奉仓促的格挡,将他扫得倒飞而出,口吐鲜血,神色委顿。 肉身,正是这一类修行者最脆弱的地方。 王家众人这才惊慌起来,手忙脚乱地护在王老爷子灵柩前,想要阻挡噬灵怪的袭击。 陈三更想起秦翰当初跟他讲过的说法,噬灵怪灵智较低,几乎完全凭本能行事。 但眼前这头噬灵怪不仅境界不低,而且竟能够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做出这么正确的决定? 莫非背后有人暗中控制? 陈三更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秦翰提到过一个秘闻,要防范噬灵怪其实很简单,那就是找一个精通佛法之人在死者身旁守护。 哪怕境界不如,只要修行的是正经佛法,噬灵怪就不敢行动,这是天性的克制。 如今看来,秘闻果然是秘闻,天益城的大族王家都不知道。 他叹了口气,既然在人家这儿又吃又喝还带拿的,还是帮上一把吧。 正在此时,他的耳中猛地听见了一声嘹亮的佛号。 陈三更猛地抬头,瞧见了一个威猛的大和尚站在灵柩之前,豹头环眼,燕颔虎须,作金刚怒目,在他的对面,是已经落在地上的噬灵怪。 这一切看似漫长,实则只在瞬息之间,以至于刘昭明才刚把手里的鸡腿啃干净抬起头来,他的疑惑跟他嘴边的油一样多: “卧槽!噬灵怪!” “这和尚干嘛?还想把噬灵怪瞪走?” 话音刚落,大和尚又怒喝一声,声若奔雷,“还不快滚!” 静静立在原地的噬灵怪似乎很犹豫,但最后竟然真的直接转头,化作一缕黑烟逃走。 王家众人也连忙上前跟和尚道谢,那大和尚嗓门奇大,笑着道:“诸位施主不必客气,贫僧八风,偶然路过,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刘昭明看着陈三更,“陈兄,你说好端端的一个和尚,为什么要叫扒缝?” ...... 正文 第32章 天上九头鸟 灵堂中,王家人一阵热情的寒暄和感谢之后,一个王家近亲子侄问道:“八风大师,您佛法高深,那恶灵前来,为何不将其擒获,而是放任他离去啊?” 对于这种典型不会聊天的行为,王家新一代主事人王悦之连忙给予了严厉的呵斥,然后向八风和尚道歉。 虽然他们也十分不解跟好奇。 八风和尚摆了摆手,“无妨,这位施主问的本也正常,其实并不是贫僧有意放它离去,而是......” 话刚说到一半,一声尖厉的鸟鸣声就在王家院子的上空响起。 灵堂内的活人连忙都奔出去一看,广场上的众人也都抬起头来。 但见一只可能是鸟类的东西正从天上俯冲下来,目标正是王家灵堂。 之所以说它是鸟是因为它在天上飞,但之所以说可能是因为实在有些不大像鸟。 只见其身圆如箕,十身九头,其中一个断头处,居然还在汨汨流着鲜血,看起来煞是骇人。 从天上俯冲下来的声音如同大车碾过。 陈三更皱眉回想了一下,记忆中并没有出现这样的东西,但他感受了一下气息,心中就安定了许多。 只要能用大刀解决的事,那都不叫事。 但是他有些不解,这王老太爷是惹上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吗,葬礼都如此不安生? “这大白天的,怎么会有鬼车!” 两声惊呼同时响起,一声来自灵堂外的八风和尚,另一声却出乎意料地来自陈三更身旁,满嘴流油的刘昭明。 陈三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看来也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迂腐读书人啊。 灵堂前,八风和尚死死盯着冲下来的鬼车,沉声道:“我先阻挡它一瞬,你们还有什么后招赶紧使出来,或者速速联系绣衣使衙门,否则你们老爷子的亡灵很可能就没了!” 王家主事人王悦之在大惊之后却很快面露犹豫,王家的高端供奉只有三位,两个通幽境,一个入微境,这三人也是王家最大的底牌之一,其中一个精通雷法的已经被方才的噬灵怪所伤,暂时没了战力。 另一个就在他身边保护着他。 至于那个入微境,令王悦之犹豫的地方就在他身上,那位大人物甚至不能算作完全的供奉,因为他只答应为王家出手三次,如今就剩下最后一次了。 王家虽富,但迟迟在权力上没有突破,一个对金钱几乎免疫的入微境高手对整个家族的意味不言自明。 就在他举棋不定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大喊。 他和众人一道循声望去,看见了不知何时出现在灵堂之中的刘昭明,以及他身旁那个英俊得不像话的背刀年轻人。 “现在马上,关门放狗!” 看着众人呆滞的神情,长衫老旧,满嘴油光的刘昭明焦急地一跺脚,“鬼车怕狗,它脖子上那个头就是被天狗咬掉的,只要把狗牵到灵柩旁边就能行。” 王悦之一咬牙,“听他的,先试试看。张先生,你和八风大师一起御敌,拖延时间。” 王悦之身旁一个一直不言语的朴实中年人点了点头,走到了八风和尚的旁边,冲他点了点头。 只有通幽境的八风和尚看着上方隐隐露出入微境气息的鬼车,怒喝一声,仿若一声惊雷炸响在正午的天空,眉心亮起一点金光,朝天击出朴实无华的一拳。 同样朴实的中年人双指做剑,默念一道剑诀,双指朝着鬼车庞大的身躯一点,一道剑气蓬勃而生,凌厉决绝地斩了过去。 竟是修行者中公认同境界杀力最强的剑修! 鬼车已经冲到灵堂上方,巨大的金色拳印迎头撞了上去! 砰! 鬼车两支翅膀猛地一扇,真元在空中对撞,四散逃逸,直接掀翻了灵堂的屋顶。 凌厉的雪白剑气趁机刺入鬼车身体的正中! 鬼车的身体上立刻出现了一个恐怖的血洞。 它被一下子贯穿了。 第一次遭到这种侵袭,那撕裂的疼痛席卷了它的神智,血液就从被贯穿的地方汨汨流出。 它痛苦地哀嚎着,身子狂扭,暗红的鲜血肆意狂洒! 但剑气毫不怜惜,依旧在侵蚀着它的脆弱。 就在众人心头一喜之时,刘昭明大喊道:“小心此物血液不祥,万一沾身,轻则招灾,重则丧命!” 那名剑修扭头瞪了刘昭明一眼,像是在骂【你特么不早说】! 他连忙大袖一挥,用真元护住了身后王家众人。 但另一边那些聚在围墙边上的宾客和仆役,他却是鞭长莫及。 八风和尚看着远处还挤作一团的人群,束手无策,面露悲悯。 陈三更也有心无力,要他救一个人还行,但阻挡这种天女散花一样的攻击,实在是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他不禁有些后悔,刚才就该自己直接上去,一刀劈了就了事的。 想到这儿,他悄悄伸出手,朝着还在空中像花洒一样喷洒血液的鬼车,屈指一弹。 鬼车的动作蓦地顿住,突兀地从空中直挺挺地坠落在地,砸翻一片桌椅,带起一阵灰尘。 鬼车的血液和狂乱的真元朝着四周飞溅,冲向了围墙边上惊惶拥挤的人群,八风双手合十,轻轻吟诵了一声佛号。 刘昭明眼含热泪,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陈三更双手握拳,青筋暴起。 一柄拂尘,悄然出现。 它被祭在空中,轻轻转了一圈。 一面轻薄透明的光罩便凭空出现在人群之前,将那些狂乱的真元和鲜血都拦在了外面。 安全有效,体验绝佳。 待风平浪静,一个穿着紫衣的道士静静地站在广场中,面如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卧蚕眉,相貌堂堂,威风凛凛,神色淡定,朝着八风和尚与那名中年剑修微微颔首示意。 其余之人,皆如土鸡瓦狗,不入眼中。 但不管这人什么态度,陈三更及众人都松了口气,这一关终于是扛过去了。 不等众人缓一口气,一阵更大的骚乱就在方才躲过一劫的人群中响起,一道道黑色阴灵从在场各处十余个宾客的天灵盖中飞出,在空中汇成了一朵巨大的黑色莲花。 “桀桀桀,没想到居然需要我亲自出马,看来这福德金灵的福气果然不凡!” 莲花一转,化作一个高大的黑色人影,瞧不清面容,只用阴恻恻的声音怪笑着。 那气息,强大到除开陈三更之外的所有修行者面露绝望。 城主府的方向,一声暴喝响起,“黑莲,安敢在我天益城撒野!” 黑莲再次桀桀怪笑,“我取了福德金灵就走,要不然可别怪我大开杀戒,桀桀!” 城主府正待升起的强悍气息忽然停住,显然是做出了取舍。 但不远处的绣衣使衙门,一个身影不言不语,带着同样不弱的气息,忽然腾空而起。 恼人的黑狗!黑莲暗骂一句,心知时间紧迫,立刻直扑灵堂正中。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英俊的小镖师,从背后拔出了刀。 正文 第33章 有钱人哄抬镖价。 黑莲走得很安详。 ...... 实际上,当看见对面的年轻武夫拔出刀的时候,他心中还充满着鄙夷。 在他的气机感应中,在场众人,一个能打的没有,否则他也不会跳出来。 城主府中那个老怪物也已经被他恐吓住了,选择了牺牲王家。 他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多管闲事的绣衣使,他必须要在对方来临之前吞噬了福德金灵,然后迅速逃离。 福德金灵蕴含着极大的福气,能中和很多负面状态,对于干坏事如家常便饭的鬼修而言简直是居家生活旅行......咳咳,日常修行的必备良药。 他曾是十大宗门之一的九幽洞执事,在因故叛出九幽洞之后,四处劫掠,如今已堪堪触摸到了洞玄境的门槛,福德金灵对他境界提升很有作用,他早就觊觎已久,势在必得。 所以,对于八风和尚等人看似凌厉浩大的攻击,不想浪费一点时间的他连闪都没有闪,目光炙热地直直朝着灵柩掠去。 陈三更看着他傻不愣登直直冲来的样子,心道:老同志,可不是我要偷袭你的啊,是你自己不闪的啊。 感受着黑莲的强悍气息,陈三更决定对这一个他出道以来遇见的最强敌手多几分尊重。 当平平无奇的金丝大环刀挥出,金色刀光像是一条金龙,呼啸着升空。 在外人看来黑莲果然是没有闪,就这么直直地迎上了那一刀。 但只有黑莲知道,他没有大意,他的确闪不过,因为那一刀,太快了。 阴风顿歇,日头重现,天地间哪里还有黑莲的身影。 陈三更淡定地收回刀,心中道:桀桀怪都该死。 寂静。 绝对的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就连被人匆匆牵出来的狗都不叫了。 谁也没有想到,气势最盛,逼格最高,口气最嚣张的黑莲死得最干脆。 而他们更没有想到,做到这一切的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年轻武夫。 刘昭明神色激动,在他眼里,陈三更的身形渐渐化作一根又粗又硬的圆柱体...... 那是一根坚实的大腿; 八风和尚惊骇地看着他,神情无比震惊; 还站在广场中的紫衣道士则是眼泛异彩,一双丹凤眼将陈三更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不住点头。 不管神色如何,众人心头的想法是一样的:任凭他们全力出击,对方一点反应没有,但陈三更只一下,对方就直接灰飞烟灭,这是何等的能干! 他立在那儿,就像是一根金刚降魔杵! 这时候,一声怒喝炸响在空中,“绣衣使薛律在此,安敢放肆!” ...... 三星绣衣使薛律在房顶间兔起鹘落,来得很快。 身为绣衣使衙门中仅有的三位洞玄境绣衣使之一,他是这次绣衣使被杀案的主事人。 他并不像城主府中那个掌控城池大阵的老怪物,能够感应到城中一切强大的修行气息,纯粹是王家大宅离得太近,想不注意到都不行。 一个强大的阴物,怎么能不引起他这样真汉子的激动。 尤其是这个阴物虽然强大他又能打得过,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他很兴奋,在天益城的花花世界浸润了许久之后,他终于能够有一次正经的挺身而出了。 所以,在这短短的一段路程中,他的脑子半点没有放松,在费劲地思量着一会该如何亮相更让人印象深刻。 【兀那贼子!还不放开小娘子!】 不对,场景不对。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也不对,这又不是两军阵前。 【绣衣使在此!还不束手就擒!】 可以是可以,但终究少了些创意。 ...... 一边冲着,他一边愈发清晰地感应到了刚才那股强悍的气息,也听到了来自城主府的怒吼,和那边的答应。 黑莲? 薛律的神色陡然一喜,这可是在绣衣使衙门也有卷宗的啊! 如果抓住了他,哪怕这次查不出什么结果来,回京之后,绣衣令大人也绝对不会苛责我,甚至还会给我奖赏! 一念及此,他更是全力奔袭,心中暗暗呐喊着:王家的人,你们可要给本使挺住啊!要是放跑了黑莲,本使可饶不了你们! 轻巧地落在王家大宅一旁的一间房顶,薛律右脚猛地一点,用尽全力高高飞起,准备一会来一个潇洒而霸气的落地。 急速升空的路上,他果然看见了黑莲冲向灵堂的身影。 灵堂的房顶已经被掀翻,所以,他也瞧见了那个年轻人拔刀的样子。 一腔热血,螳臂当车,当真是可歌可泣。 这副面孔,就这么死了真是怪可惜的。 既然本使看到了,放心去吧,汝妻儿吾养之。 刚好升到最高点的他气沉丹田,用上真元发出一声暴喝。 然后,他便看到了令他瞠目结舌的一幕。 他连忙捂住嘴巴,但为时已晚。 “绣衣使薛律在此,安敢放肆!” 声音如雷霆滚滚,炸响在下方每一个人的耳边。 他精心设计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他脸上。 声音有多大,耳光就有多重。 他为了让自己的大名能够响彻这天益城,甚至传到天京城,刻意加上了名字...... 他为了确保每一个人都能听见,刻意用上了真元...... 他想转头就跑,但实力不允许,只能徒劳地从天而降...... 他仿佛已经感应到了一道道看过来的目光,就连落下的风声,都带着一丝嘲讽的味道...... 他想死...... 人落地,灰尘起。 众人目光汇聚的中央,一身黑色绣衣,上绣金星三颗的薛律低头站着,身材高大,黑衣冷峻,三颗金星作配,样子不可谓不威风。 但是,懂的都懂...... 不过到底是绣衣使衙门的高层,薛律没少见过大波大浪,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他目光凌厉地悄悄瞪了一眼王家家主王悦之,王悦之到底是商贾之家磨炼出来的,立刻从劫后余生的庆幸中反应过来,快步走来恭敬招呼,“薛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薛律顺势笑着接过话头,“无妨,王老爷子一生为国为民付出不少,本使既然恰逢其会,理应前来吊唁。” 鬼话扯起来脸不红心不跳,谁说绣衣使不是官? 工具人王悦之的使命完成,薛律便不再理他,看着陈三更道:“这位小兄弟看起来器宇轩昂,不知是哪家宗门的高足啊?” 陈三更连忙抱拳,“草民陈三更,乃是武安城万福县顺风镖局的镖师。” 刘昭明、八风和尚以及那个道士俱都嘴角一抽,你这修为,镖师?天地镖局的吧? 薛律心中却猛地一跳,想起了刚才发生在绣衣使分部衙门里的事情,莫非吴春雷那胖子不是在信口开河,那我岂不是错怪他了? 他正待要说点什么,忽然一道金光坠落在他的身旁,化作一个身子瘦小,慈眉善......绿豆眼的老道形象,但身子虚幻,显然只是一个投影,他看着陈三更,微微一笑,眼睛更小,“这位小......镖师,可愿来城主府一叙?” 气宇轩昂的社死大师薛律立刻开口道:“前辈,明明是我先来的。” 绿豆眼老道头都不扭,淡淡道:“这是天益城,我的地盘。” 薛律眉头一皱,犹豫了一下,咬牙道:“前辈莫非是要以势压人?” 眼看着气氛不对,陈三更连忙道:“二位大人请息怒,我就是个小镖师,除了送镖啥也不会的!” 老道立马换上笑脸,“无妨,那我就托一趟镖,请小镖师来城主府接镖。” 既然已经得罪了绿豆眼老道,薛律也不再犹豫,冷哼一声,“明明是我先来的,托也应该我先托,小镖师请先随我去一趟绣衣使衙门吧。” “等等?你们真要托镖?”陈三更开口问道。 两人这次倒是异口同声,“对啊!” “那个。”陈三更犹豫了一下,“你们会给钱的吧?” ??? 钱? 老道和薛律俱都神色一滞,若非亲眼见证了陈三更的强大,他们永远也想不到会从一个一刀干掉一位入微境巅峰鬼物的年轻人嘴里听到这个词。 像这样的年轻人金钱和女人那还不是想要多少有多少? 莫不是在试探我等的诚意? 人年轻,这脑子就是转得快些,薛律立刻开口道:“当然给!以小镖师的身手,这镖利怎么不得三五百两!” 两三百两?! 够顺风镖局吃一年的了吧! 陈三更的眼中闪烁着光芒。 “低了,我觉得至少五百两。”老年人就讲究一个谋定而后动,后发制人。 “八百两!”薛律也很镇定,他在狡兔三窟的花魁娘身上都愿意花这个价钱,更何况是为了陈三更。 “一千两!”老道眼都不眨。 ...... 王家众人和刘昭明等目瞪口呆地看着,谁能想到,城主府中的老怪物和三星绣衣使薛律为了请动陈三更,竟然在这儿哄抬......镖价? 正文 第34章 不就是解个穴嘛! 白幡招摇地随风舞动,像一个不安分的观众,在欣赏一出它看不懂的戏; 陈三更却在刚才的试探中,看懂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他在这两位大人物心中,真的很重要。 他虽然不知道绿豆眼老道的身份,但他知道薛律。 毕竟人家可是高声喊过自己名号的...... 一名三星绣衣使,放在大端大多数地方都会是值得被人尊敬的存在,但老道居然敢跟他针锋相对,甚至带着点不屑一顾,身份可见一斑。 两人在这儿哄抬镖价,其实也在哄抬着陈三更对自己的认知。 先前,他虽然能感觉到自己跟寻常的修行者有些不同,但因为经历不多,并且有秦翰的敲打,对自己的定位一直很低,一路上偶尔几次斩杀了敌人也没有太多的波澜。 因为他根本感应不出对方是什么境界,只知道是弱是强,比如是一百个青藤妖还是一千个青藤妖。 在这个逻辑下,他压根不在乎,因为都没他强。 但现在不一样了,这样两个已经勉强称得上一方大佬的人物出现在他面前,对他无比重视,而他同时也发现这两人似乎没有他强的时候,他知道,心态可能需要调整一下了。 不至于跋扈,因为上三境的高人实在太高,前行的路还很长; 但也不能再妄自菲薄,如今在大多数修行者面前,他已然可以挺直腰杆。 所以,他开口阻止了已经将镖价抬到了一万两一趟的绿豆眼老道和社死大师薛律,“二位大人请稍等。我有句话想说。” 老道顿时住口,极其自然地道:“小兄弟请讲。” 薛律抽了抽嘴角,不甘示弱,“在下洗耳恭听。” ...... 陈三更向着老道的方向迈出一步。 老道登时面露喜色,薛律马上神情失落。 陈三更接着深深鞠了一躬,“大人明鉴,鄙人与绣衣使衙门中一名名唤吴春雷的绣衣使确有要事相商,在城中逗留本就是等候他消息,今日便先去绣衣使衙门商议一番,明日定当亲自上门求见。” 老道的笑容凝结,但既然陈三更如此说了,他也不好再强求,只好拱手道:“那就说定了,明日老头子定当扫榻相迎。” 原本已经做好决定的陈三更眼皮一抖,脑海中出现了一幅画面...... 这样好吗? 这样不好。 薛律闻言微微一笑,在心里悄悄给吴春雷记上了一功。 绿豆眼老道再次笑着朝陈三更拱了拱手,身形又化作金光,拔地而起,如流星般坠入城主府。 别说王家众人,就连三星绣衣使薛律也没能让他转身打个招呼。 在绿豆眼老道走了之后,抢人获胜的薛律便笑着对陈三更一拱手,“小镖师,咱这就请吧?” 陈三更点点头,“请大人稍等,我跟一个朋友道个别。” 说完他转身走到了刘昭明跟前,“刘兄,我先走一步,山高水长,你我江湖再见。” 江湖再见、下次一定、改天请你吃饭,这些话懂的都懂,意思差不多就跟永别了、没有下次,别想我请你吃饭一样。 所以刘昭明怎么能放过这样的机会,连忙道:“别啊!陈兄,我的性命都是你救的,请务必给我一个报答的机会!” 不等陈三更反对,他连忙道:“等陈兄在绣衣使衙门忙完,我在西城门口的许记茶铺等你,请陈兄赏脸一叙。” 陈三更看着他,只好点了点头,“好吧。” 然后他朝王家家主王悦之点了点头,忽然问道:“我今日在城门口瞧见了贵府黑衣护卫,行迹匆匆,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王悦之连忙行礼,同时叹息道:“那已经不是我们府上的了,家父走后,他们便愈发跋扈,被我惩戒了两回,有一小半黑骑便直接叛出了我王家,就是今晨走的。” 陈三更的疑惑得以解开,朝王悦之回了一礼,转身朝外走去。 大步迈出,怀中的铜钱撞出轻微的响声,因为在他衣衫之内的,要比别人那一吊多些。 陈三更心头一动,转过身去,走到王悦之身前,从怀中那两吊铜钱中取出一吊,将串钱的绳子解开,先把其余铜钱小心翼翼地倒进一个小袋子里,然后拿着最后一枚,用绳子打了个只有他自己才会的结。 将这一枚铜钱和绳结一起递给王悦之,陈三更笑着道:“此物请收下,日后若王家有难,可持此物来寻我,只要不违道义,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可帮忙一次。” 王悦之正待要客气一番,却被那个中年剑修一把按住手掌。 中年剑修替王悦之向陈三更道谢:“多谢公子高义。” 陈三更也不生气,微笑道:“种其因者,需食其果。” 看着陈三更转身离去的矫健背影,王悦之看着中年剑修,“张先生,这样会不会吃相太难看了些?” 中年剑修笑容玩味地看着他,“这位小镖师,至少洞玄境,至少啊!” 王悦之连忙将手里的铜钱揣进了怀里,然后又觉得不放心,还是拿出来捏在掌心,接着还是觉得不对,于是用手掌捏着铜钱然后连着手一起放进怀里,另一只手还压上去盖着,这才觉得稳妥了些。 中年剑修却收敛了笑容,平静道:“种其因者需食其果,王家得了庇护,同时也有了禁锢啊!” 王悦之反复念叨两遍,明白了陈三更那句话里的意思,展颜一笑,“这一点,无妨。” ...... “无妨!” 绣衣使衙门中,三星绣衣使杨得志随意地挥了挥手,“吴春雷虽然是沈泰的人,但沈泰也只是初入三星,位次还在我之下。” 冷哼一声,他从椅子上站起,国字脸,蓄着短髭,脸色暗沉,仿佛有积年的便秘一直困扰着他。 他看了一眼一旁长身而立的手下,一位名叫周保真的二星绣衣使,“你的错误在于你从根上就想错了。” 杨得志舒坦地享受着属下疑惑的表情,开口道:“我们是觉得吴春雷能力不够不足以担负这件大任,所以出手相帮,这是以大局为重,跟抢功可没有关系。他的确是去打前站的,但也不能说接下来就得他负责吧?” “妙啊!”周保真击掌而叹,演技自然得让人分不出到底是不是演的。 听了自己顶头上司的话,他终于放下了一直有些悬吊吊的心。 原本今天早上吴春雷带着一个麻袋回来,说什么获得了许多情报,还有个小镖师帮忙斩杀了一头至少通幽境的黑豹妖,还擒获了这个人犯,并且还愿意担负起深入青眉山查案的重担。 负责此次行动的薛律对吴春雷的讲述半点不信,同时还严厉斥责了吴春雷妄图以此蒙混过关的行径。 不久薛大人就被城中的异变惊动,抽身离去,在场的三星绣衣使就只剩下了他的上司杨得志。 于是,他们就动了心思。 那个犯人,自然也被他们抢到了手中,吴春雷虽悲愤不已,但只能无奈认栽。 想到这儿,他笑着道:“更何况薛大人也是站在我们这一头的,就算沈大人日后有意见莫非还敢质疑薛大人?他吴春雷认也好,不认也好,这事儿都由不得他了,大人果然神机妙算,哈哈。” 杨得志得意地笑了笑,忽然把脸一沉,冷冷道:“别光顾着拍马屁,去看看小钱那边怎么样了?” “喏!”周保真笑容一敛,沉声答应。 很快杨得志看着属下去而复返,“哟,还挺快?怎么样,招呼上了吗?” 周保真尴尬道:“大人,钱力没解开。” 杨得志便秘的神色变得更加难看,“区区一个穴道都解不开?点穴、解穴的功夫这些天都留在花萼楼了吗!” 一旁的周保真垂手肃立,战战兢兢不敢吭声。 杨得志看了他一眼,“你就不知道帮他一把?” 周保真抬起头,嗫嚅道:“我试了,也没解开!” “废物!” 杨得志愤愤地踹了他一脚,将他踹了个趔趄,然后大步朝着刑讯房走去。 周保真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阴狠,揉了揉被踹的腿,快步跟上。 ...... “穴道,有穴有道,穴在前,道在后!” 刑讯房里,在绣衣使衙门中以点穴高手出名的杨得志神色阴沉地跟两个心腹手下讲解着,“不论是点穴还是解穴,不能只戳在穴上,要深入,要沿着经络之道,直达核心,光在门口蹭蹭就能有效果吗?啊?” 两人惭愧地低下了头,为自己的表现不佳感到羞愧。 杨得志骂了一通,神色稍缓,“当初在衙门,我教你们的时候就说过,这功夫虽然名叫点穴,看似重点在穴,实际上却应该叫做入道,重点在道。因为如果只是找到那个穴位,那岂不是任何只要能够认穴的人都能够点穴了?所以,要注意真元的运行,通过特定的通道达成想要的目的,这才是点穴功夫的核心。” 他指着已经被取掉了麻袋,但还是硬在原地的申宝,“比如此人,明显就是中了定身一类的手法,那么解穴就要按照这一类手法点穴的方向进行逆向发力,就像这样。” 他闪电般地伸出一指,点在申先生的胸口。 在二人期待的目光中,申宝一动不动...... 窗外的知了振着翅膀,气氛莫名就尴尬了起来。 ...... 正文 第35章 陈三更:会上树的猪 “嘿!” “哈!” “看招!” “我特么就不信了!” 看着暴走的杨得志憋不住想要一巴掌拍碎申宝的脑袋,周保真和钱力连忙冲上去抱住杨得志的腰,“大人使不得使不得啊!” 屎不得? 你们这是故意气老子吗? 杨得志愤愤道:“去把吴春雷叫过来!” 很快,吴春雷就被周保真领了过来。 在刚才杨得志的点拨下,周保真调整了态度,神色和蔼,语言温和,整个过程突出一个同僚友爱。 钱力迎了上去,笑着道:“吴队长,这位犯人的穴道还请你解开一下。” 一直神色平静的吴春雷眼底悄然闪过一阵喜色,他们竟然也解不开? 之所以说也,是因为在当日陈三更将申宝送来时,他就已经折腾过一次了,戳了好久对方都一动不动。 在前来天益城之前,吴春雷就曾经想过可能面临的问题,尤其是他的靠山并不在这儿,要想争取到他想要的东西难度较大,但他却还是来了。 因为,人生能有几回搏,闯开一片新天地的机会就那么多,抓住了就豁然开朗,抓不住便又是光阴蹉跎。 这世上哪有什么生来坦途,都是在千磨万击之后才渐渐开拓的。 不幸的是,他的担忧成真了,而且对方做得更绝,不仅没有像吴春雷所想那般给他接下来行动的部分主导权,而且直接试图将他排除在外,然后把所有功劳完全抢过去。 吴春雷并没有绝望,因为他背后有人。 那个在背后给他注入动力和希望的,并非他远在天京城中的顶头上司,三星绣衣使沈泰,而是同在天益城中的陈三更。 他跟陈三更约好了在酉时见面,届时如果自己能出去,自然能将情况告诉陈三更,一起想办法; 如果不能出去,陈三更就肯定能知道出了问题。 凭陈三更那神乎其神的闪现,想找自己自然是轻而易举,一向习惯裸睡的他都已经做好了今夜和衣而眠的打算了。 所以,他现在并不慌,而在得知对方竟然解不开申宝的穴道之后,就更是放松。 他故作平静地摇了摇头,“我也解不开。” “吴队长,大局为重啊。”周保真劝说道:“我们知道你有情绪,但这个人犯的口供对我们接下来的行动至关重要,你可不能耍小性子啊!” 吴春雷看着他,“我记得周队长的境界比我稍高些,点穴功夫深得杨大人真传,而且为何周队长不直接出手解了便是?” 我特么这不是解不开么......周保真心中暗骂一句,赔着笑脸道:“吴队长,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你点的穴,还是你来解比较合适些,万一我们的手法一个不对,给人犯弄伤了弄傻了,这不是误了大事儿了嘛!” 钱力也在一旁劝说着,“是啊,吴队长,大事当前,令使大人可还在天京城等着我们消息呢!” 这会儿知道拿绣衣令大人出来压我了?没门儿! 吴春雷心中冷笑,“抱歉,这个穴道真不是我点的,我确实解不开。” 他心中一动,建议道:“杨大人不是就在衙门中么,二位何不请他出马,这点小事自然是水到渠成。” 死胖子你特么...... 周保真心头一怒,正要开口骂人,门外忽然响起了一声轻咳,杨得志面沉如水地从门口走了进来。 不管吴春雷心中再怎么不满,在等级尊卑之下还是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好。 短短时间内,杨得志的便秘似乎愈发严重了些。 他皱着眉,看着吴春雷,“吴队长,本使再问你一次,这名人犯是由何人擒获?” “武安城、万福县、顺风镖局、镖师陈三更。” “那他的穴道是由何人所封。” “也是陈三更。” 杨得志眼神一凝,入微境的气息猛然一放,吴春雷瞬间感觉铺天盖地的重压朝着自己袭来,沛然莫之能御。 “吴队长,大局为重!你该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境界的压制加上言语的气势,吴春雷的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很快就冒了出来。 额间的那缕头发也被汗水浸湿,弱小地贴在额头上。 他喉头滚动,艰难地吞咽着口水,“杨大人,属下所言句句属实!” “是么?”杨得志上前一步,逼得吴春雷下意识地倒退一步,沉声喝道:“你若是以为本使不敢拿你怎么样,存心糊弄本使,误了大事,本使就算拼着回京之后跟沈泰红脸,被令使大人责罚,也要扒了你这身皮!” 一个三星绣衣使的气势在此刻显露无疑,吴春雷跌坐在地,一时竟不知道怎么答复。 因为,他说的真的是事实啊! 就在此刻,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似乎还带着点笑意,在门口响起。 “杨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杨得志一扭头,就看见了双手负后,背着天光走进来的薛律。 他连忙转身,拱手道:“薛大人,你来得正好,吴队长因为咱们不同意由他主导接下来调查青眉山的行动,便心生抵触,在这儿故意阻挠我们接手,直到现在还依旧声称是个镖师帮的忙。这不是当我们是傻子吗?镖师要是能点一个我都解不开的穴,老母猪岂不是都能上树了!” 他一点都不担心薛律的态度,因为在薛律离开之前,已经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斥责过吴春雷,表明过态度了。 他现在要做的,是火上浇油,不仅要逼得吴春雷乖乖认输,同时还要将抢功这件事情的正当性最大化,将薛律拖下水,哪怕日后令使大人要是追究起来,也有薛律在前面给他当挡箭牌。 吴春雷闻言抿嘴低头,不打算再做辩解。 他虽然不是一个专一的男人,做不到一条道走到黑; 但他是一个聪明而果断的绣衣使,知道为今之计就只能寄希望陈三更能再次带来奇迹,在这之前,什么都无所谓。 哪怕薛律扒了他的绣衣,他日后也能想办法把脱下的衣服,一件一件穿起来。 因为,顺风镖局总镖头被杀案,陈三更是不会放弃的。 看了一眼似乎放弃了抵抗的吴春雷,杨得志心中得意,脸色似乎都好看了些。 薛律的脸上闪过一丝浅浅的尴尬,摸了摸鼻头,“那个,杨大人,有个事跟你说一下。” “薛大人请讲。” “吴队长有个朋友来了,我得带他先去见一面。然后呢,这个人犯啊,就先别动,嗯,千万别动,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杨得志愣住了,不甘心地掏了掏耳朵,“薛大人你这是?” “这是命令!” “喏!”杨得志再不敢多哔哔,肃容应下。 虽然他和薛律同为三星,但薛律是此次行动的总负责,在绣衣使衙门,令行禁止是一条铁律。 然后,在众人的错愕中,薛律走上前,亲自搀扶起了吴春雷,“吴队长,走吧?” 吴春雷如坠云雾,懵里懵懂,以至于都忘了尊卑,忘了一直秉持的职场生活守则,呆呆地任由薛律扶着他朝刑讯房外走去。 走到门口,薛律忽然转过身,看着杨得志,“杨大人,说来也巧,我方才出去,恰好瞧见了一头爬到树上的猪。” ...... 正文 第36章 这世间的门,你想进就进。 庭院深深,帘幕轻垂。 只有男人的院子里,大多充斥着简单粗暴的审美。 这是男人的天性,实用是他们的第一要求。 如果硬要挑一个例外,可能就是在找女人的时候,将好看排在了第一。 但终究也是要归于实用的。 就连这座衙门里的仆妇婢女都免不了暗地里嘟囔几句,这些绣衣使虽然牛气哄哄,但糙汉子就是糙汉子。 不懂风情,只会情趣。 但今日,这座平平无奇的衙门里,因为一个年轻男人的到来,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起来。 陈三更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就是一副令人沉醉的图画。 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中,给人的感觉却并不违和,因为只要他在那儿,人们的视线的第一眼就只有他。 这一点,甚至连头顶无数光环的万妖圣子都不能例外。 举杯喝水,闭目养神,一举一动都让那些远观的婢女们想要亵玩。 ...... 另一边,从刑讯房出来,薛律便笑着对吴春雷道:“吴队长辛苦了,我方才静心思量了一下,这事还是怪我太武断了,你辛劳奔波,却被如此对待,心中苦楚可想而知,还望你不要怪我才是。” 说着他还真诚地拍了拍吴春雷的手。 那一下一下的拍打虽然拍在身上,却撞在了吴春雷的心间,联想到先前在杨得志等人那儿的遭遇,他情难自禁,热流涌出,润湿了眼缝儿。 薛律叹了口气,“我受令使大人之托,此行又关系着我们绣衣使衙门的脸面和尊严,我脑中乱,心火烧,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啊!你应该明白我的难处吧?” 吴春雷愣了愣,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只好告诉自己,像薛大人这么好的人,去花萼楼大约的确可能应该真的只是为了缓解心中焦虑吧。 这么一想,他似乎有了几分感同......嗯,没有身受。 薛律赞许地看着他,“还好此行有你,不辞辛劳,为我分忧。” 吴春雷连忙躬身抱拳,“既是大人吩咐,属下自当万死不辞。” “不用那么夸张,全力以赴就好。”薛律连忙笑着将他扶起,然后道:“那现在,再跟我详细说说你这些天的经历吧。” ...... 转过回廊,绕过影壁,长长的一路慢慢走下来,将一切向薛律和盘托出的吴春雷远远便瞧见了主厅中那个安坐着的英俊身影。 只一瞬间,他便明悟了薛律态度大变的原因。 想起刚才心中的暖流,眼角的泪,他顿时觉得水都白流了。 他抬头看向侧前方的薛律,却发现薛律神色自若,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这就是三星绣衣使吗? 服了服了。 他却不知道,对于一个经历过大型社死场面的人而言,这点小事,压根就不足以撼动那颗被锤炼得无比强大的心。 主厅门外,等着一个绣衣使,见到薛律便将一张便签条子双手递了过去。 上面写着他们紧急梳理的有关万福县顺风镖局的少量情报。 薛律扫了一眼,将条子揣进怀里,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快步上前,“小镖师,劳烦久等。” 陈三更起身笑道:“薛大人言重了。” 说完朝吴春雷微笑着点了点头。 看着陈三更的笑容,吴春雷感觉到四周环绕着一种莫名的安心。 他就像是进入了一个温暖,舒适,又安全的套子里,外界的风雨和潮水再难侵蚀他分毫。 薛律笑声爽朗,看得出心情很好,“既然大家都是熟人,那就不用客套了,坐下说。” 然后,吴春雷就惊讶地看着薛律竟然将陈三更请到了和他平起平坐的位置,而一向有礼有节的陈三更竟也没有拒绝,心中明白刚才一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各自落座之后,薛律开口道:“听吴队长说,小镖师和他是因为绣衣使遇害案而结识的?” 陈三更点了点头,将自家总镖头吕方在横山镇遇害的事情说了,因为不知道吴春雷怎么跟薛律禀报的,所以中间的推理过程便没再提。 免得不小心将吴春雷给卖了,对职场上的小门道,陈三更并不陌生。 薛律沉吟片刻,点头道:“如此说来,顺风镖局总镖头被杀案,和绣衣使遇害案,在本质上很有可能是一起案件。” 陈三更嗯了一声,“所以,我才会主动找到吴大人,希望能够和绣衣使合作。”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薛律直接应道。 接着他便将吴春雷的诉求细细说了,看着陈三更道:“青眉山名列十大宗门,不比寻常,即使绣衣使衙门在证据没有确凿之前也不好轻举妄动,所以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陈三更直接笑着道:“可是想要我先入青眉山,暗中查探消息?” “正是!”薛律哈哈一笑,“小镖师放心,作为回报,我们绣衣使衙门这边会全力支持你,并且为你向衙门和朝廷表功。” 陈三更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没事,表不表功的无所谓,给钱就行。” 薛律神色一滞,把不准陈三更到底是在调侃还是说真的,只好讪讪一笑,然后便转移话题,指着吴春雷,“绣衣使衙门这边,我会全力支持吴队长在暗中与你接应。都是熟人配合起来应该方便,争取早日将两个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将幕后凶手绳之以法。” 陈三更也不扭捏,“原则上没问题,只是个中细节还需商量。” “那是自然!”薛律面露喜色,“实不相瞒,青眉山如今也是我们绣衣使这边重点怀疑的对象。既如此,我便将青眉山的情况跟小镖师详细说说?” 陈三更抱拳道:“如此便多谢了。” 薛律看着吴春雷,“吴队长,就由你来说吧。” 他拍了拍手,四个绣衣使便熟练地分做几头,守护着主厅四周以防偷听。 吴春雷询问的眼神看向薛律,像是在问【哪些是能说的】? 薛律挥了挥手,“不必有顾忌,随意说便是,我们双方既然是精诚合作,便什么好隐瞒的。” 嘴上说得磊落,心头想的却是:吴春雷都知道的事情,算个屁的隐秘。 吴春雷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禁想起了乌云风。 果然这个世界总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主厅中,很快响起了吴春雷低低的话语声。 ...... 足足一个时辰之后,收获满满的陈三更站起身来,冲着薛律抱了抱拳,“多谢薛大人。” “陈小兄弟客气了。” 深入交流之后,自然不能还叫得跟先前一样生分。 这称呼也就从小镖师变成了亲密的小兄弟,打蛇随棍上这种小技巧,堂堂三星绣衣使早就熟能生巧了。 薛律身子一抖,振袖敛容,规矩行礼,“此行便仰仗陈小兄弟了!” 陈三更连忙回礼,“大人客气了,互利互惠,我也只是想要为总镖头报仇。何况若没有绣衣使衙门的这些情报和支持,我也查不下去。” 薛律大笑几声,扭头跟吴春雷吩咐道:“那就这么定了,接下来你带着你的人,主要负责跟陈小兄弟暗中沟通,配合我们的整体行动。” 他顿了顿,想到了些事情,神色多了几分严肃,“尽量在青眉酒会之前吧。” 吴春雷也正色答应,“喏!” 该说的说完,陈三更便识趣地起身告辞,吴春雷主动道:“我送送你。” 薛律却忽然开口,“没事,吴队长先忙着,我送陈小兄弟便是。” 看着薛律和陈三更并肩朝外走去的身影,吴春雷心中涌动的都是那些【明明是我先】之类的念头。 这天益城的风,到底不如安水城的风来得温柔如意。 ...... 从主厅到大门,路程不远,没什么客套的余地,薛律便直接笑着道:“陈小兄弟有没有想过要加入绣衣使衙门啊?” 陈三更心中微动,你们绣衣使衙门是不是多少带点传销性质? 有多少提成是不是该分我一半? 他不动声色地道:“绣衣使衙门也是想加就加的?” “别人当然不行,还要经历许多考核跟审查,但陈小兄弟自然是可以的。” 薛律笑着朝陈三更挑了挑眉,“以陈小兄弟的修为姿容,应该很明白,这个世间的许多别人死活都进不去的门,却是会对陈小兄弟大大敞开,想进就进的。” 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陈三更开口道:“有什么限制吗?” 果然是大家子弟,都不问有什么好处。 薛律心中暗赞一声,开口道:“没啥限制,绣衣使的本职工作无非就是查案子而已,这点陈小兄弟本来应该也就擅长。” 陈三更稍一沉吟,“这等大事,让我考虑一下吧。” 薛律点点头,“那是自然,不急不急的。” 他略有些迟疑,欲言又止,陈三更扭头看着他一笑,“如果我愿意加入,届时就麻烦薛大人做我的举荐人吧?” 薛律哈哈一笑,朝陈三更挑起了大拇指。 ...... 正文 第37章 大耳贼你特么...... 萧瑟秋风还未起,池塘残荷仍立,时光只迈出轻轻一步。 天益城那个豪奢的院子,如今却已换了主人。 马得意白衣胜雪,静坐亭中,气度悠闲,直如浊世翩翩佳公子。 如果硬要挑一点瑕疵,那可能就是眼部的两个黑眼圈了。 但人跟人不仅体质不一样,境遇也不一样。 有人的黑眼圈是熬夜的印记,有人的黑眼圈是战斗的勋章。 那些峡谷的彻夜征战,无数精兵埋骨他乡,一将功成,春水不语东流。 师父不在的日子,才叫真正的日子啊! 青眉山二长老董狐的亲传弟子马得意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感受着后腰处的阵阵虚弱,心中一闪而逝的是对武夫的艳羡。 那些自己一巴掌就能拍死好几个的武夫偏偏就在那几尺见方的战场上,站在了鄙视链的顶端。 修行,为什么偏偏锻炼不到那儿呢! 马得意叹了口气,打开了手中的册子。 如今除了上床、睡觉,他手上还有不少重要的任务,其中一条比较紧要的就是,要将那个小镖师除掉。 为了不冒更大的风险,他们不介意在他身上冒一点小风险。 为此,他设计了好几个方案,却在准备实施之前,得到了小镖师已经来到了天益城的消息。 他原想冷笑着说一句【天庭有路你不走,地府无门你闯进来】,但想起看过的那些话本里,说这些话的都是反派,生生忍住了。 他果断派出了得力手下,跟住那个小镖师,让他们伺机一下子捅进小镖师的身体,让对方直接升天。 他抬眼看了看头顶的天色,一日将近,一日将来,算算时间,他们也差不多该得手了。 果然,念头刚动,远处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汉子在护卫的引导下快步走近,在凉亭外识趣地停步,向马得意问安。 马得意竭力模仿着师父的样子,淡淡嗯了一声。 汉子恭敬道:“启禀公子,这次行动没能得手。” 马得意眉头一皱,“怎么回事?难不成又有什么大人物救他?” 第一次是伪装成紫霄宫人的高手,第二次是万妖谷的加藤,这小镖师是特么的福德金灵吧? 汉子犹豫了一下,“的确是有个大人物出现。” “谁啊?” “他自己。” 不等马得意发飙,汉子连忙就将在王家大宅里瞧见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 当听见陈三更一刀就将黑莲劈了个灰飞烟灭,马得意眼皮直跳。 黑莲他是知道的,九幽洞曾经的执事,身在兄弟单位的马得意,没少听见一些关于他的讨论。 黑莲名声虽然不大好,但是人家是真硬。 九幽洞几次追杀都被逃过甚至反杀,反而让黑莲愈发强横,据说实力已经即将突破到洞玄境。 一个最直观的实力对比就是,一个黑莲至少可以打十个他...... 马得意喉结滚动,干涩道:“你确定是一刀?” “千真万确!不止是我,还有好多人都看到了。” 马得意跌坐在椅子上,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那个紫霄宫的高手的确是假的,但也没有别的高手,出手的就是那个小镖师自己,在安水城外的山谷里,动手的也不是加藤,也是那个小镖师自己。 粗大事了! 他连忙告诉自己要冷静,师父常常教导自己每临大事有静气,不能慌,我们能赢。 一旁的护卫犹豫地开口道:“公子?要不要请示一下二长老?” “这等小事,哪用得着劳烦师父!”马得意冷冷呵斥一句,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虽然他个人境界不错,但终究是个散修,让我好生思量一番,如何利用官面力量对付他。” 汉子连忙叫住了马得意,“公子,请等我说完。” 马得意诧异眨了眨眼,黑眼圈微动,还能有比这更夸张的事? 然后他就听到了薛律和绿豆眼老道哄抬镖价的事情,听到了陈三更被薛律请进绣衣使衙门的事情。 “立刻准备,我要传书给师父!” 马得意腾地站起,撞翻了面前的茶台也不在意,步履匆匆地朝着自己的屋里走去。 ...... 与此同时,陈三更却走得很悠闲。 步履轻松,神色欢快。 因为此刻天色尚早,因为绣衣使衙门大事敲定,还因为,薛律给钱了。 在将陈三更送出门后不久,他就匆匆追上来,将一个装着两百两银子的包裹放在了陈三更的手里。 陈三更按捺住怦怦直跳的心,不舍又坚定地拒绝了。 还是那句话,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薛律解释说这是给他这一趟替绣衣使探案的报酬,以及必要的预支经费,陈三更才同意下来。 但他只从包里拿了一块银锭,然后请薛律将包裹托人送回万福县,交给镖局。 当时,看着陈三更飘然远去的背影,薛律微微一笑。 他就说一个如此优秀的少年天才怎么可能喜欢金钱这种俗物呢,幸好吴春雷刚才提醒了他说陈三更要钱只是为了缓解他们的尴尬,如今看来,的确如此啊! 陈三更边走边想着,这下镖局的日子应该就能好过不少了,短时间内不用再为镖局挣生活费了,自己是不是可以考虑挣钱买房的事情了? 稍一盘算,此刻自己竟然身怀足足十几两银子的巨款,凑个首付似乎并非遥不可及。 心中想着,脚下已经不由自主地走到了西城门边的许记茶铺附近。 抬头望着从房檐下伸出的旗杆,和迎风飘摇的店旗,陈三更笑着迈步,走了过去。 不等陈三更跨过门槛,茶铺中便匆匆奔出三道人影,为首的正是耳垂厚长,笑容满面的刘昭明。 他哈哈大笑,毫不认生地把住陈三更的手臂,“我就说嘛,陈兄是个信人,一定是不会爽约的!” 陈三更回以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然后看向刘昭明身后的那两个身影,迟疑道:“您二位?” 站在刘昭明身后的,却是两个【熟人】。 八风和尚跟那个手持拂尘的紫衣道士,此刻看着陈三更都是一脸笑容。 紫衣道士拂尘一摆,做了个道揖,“贫道关太初,见公子英姿不凡,心生结交之意,故而冒昧前来,还请公子勿怪。” 八风和尚想了想,双手合十,瓮声瓮气地道:“和尚也是这个意思。” 陈三更看着两人真诚的样子,便也不好拒绝,只好笑着拱手,“感谢厚爱,诚惶诚恐。那我们进去说吧?” 说着他便欲抬脚进去,却被刘昭明一把拉住,然后贼兮兮地笑着道:“既然陈兄来了,这种地方怎么能配得上你了,走,我们换个地方!” 说着就拖着陈三更要朝外走去,不巧却被茶铺掌柜的听见了。 他看着常常来茶铺里骗吃骗喝的刘昭明,怒从心头起,一拍柜台就冲了出来,“大耳贼你特么......” 正文 第38章 城外有个桃源洞(新书求收藏) 万福县的味道是单一的,像是山间的细细泉水,自顾自地流着,清冽干净,偶尔有点杂质也无碍其未被外界侵袭的纯净; 安水城的味道就要丰富些,就像从城边流走的河水,不疾不徐,水波温柔,整个城市都带着一丝柔美,虽不时有人进出,但整体上还称得上洁净; 天益城的味道就要复杂得多,如同从在高耸的城墙外经过的那条贯穿大端的大江,来来往往,丰富又刺激。 每个人都能从天益城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味道,有人苦,有人醉,有人能看到她的甜,有人能尝到她的咸。 天益城并不以某一个行当出名,但很多行当都在大端排得上号。 娱乐产业自然也不例外。 “陈兄可知,这天益城中,最出名的青楼是哪三座吗?” 走在城中主干道上,气喘吁吁地躲过茶铺掌柜追杀的刘昭明讲述着应景的内容。 陈三更扭头看了一眼同行的一僧一道,关太初笑着道:“太上忘情,不历遍红尘万种风情,如何能够真正忘情。” 八风和尚光头一点,“和尚我也这么.....” 话未说完,就在陈三更、关太初、刘昭明三人疑惑的目光中悻悻改口,“和尚是个花和尚,不讲那些。” 刘昭明笑着道:“排名第一的当然就是花萼楼了,非达官显贵等闲讨不了好,那叫一个挥金如土,日进斗金。” 他伸出两根手指,“这排名第二的地方,叫人间世。” “人间事?这名字应景,可不就是人中间那点事儿么。”八风和尚嘿嘿一笑。 果然是个花和尚......刘昭明腹诽一句,解释道:“之所以叫人间世,是因为它和天京城那座著名的天上阕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许多人说它就是天上阕在天益城的分部。” 陈三更默默记起一个“故乡”里响当当的名字,不禁点头,“应该是真的。” 他接着好奇道:“那第三座呢?” “第三座,名声最响的却不是它的姑娘,而是它的景色。”刘昭明得意一笑,“它就是大重楼。” 八风和尚不解道:“大虫楼?小虫还不让进吗?进门之前岂不是还要先验验货?” 刘昭明无语地翻了个小白眼,继续道:“重是重复的重,大重楼里有座小重山,小重山的流泉映彩,在天益州境内那都是盛名远扬的。大重楼就是在这样的机缘下建立起来,依靠着小重山下流泉映彩的名头,逐步发展成为了一座著名的青楼。” 陈三更暗自点头,大重楼里的人一定都比较久,而且会比较贵。 “那么问题来了。”八风和尚又道:“这三家青楼莫非开在城外?” 刘昭明摇着头,“怎么可能,这三家虽然位置不同,但都是在城中顶好的繁华处,华灯一上,令人流连忘返。” 关太初接过话头,“那我们走到城外来干啥?” 刘昭明指着一旁的一间朴素院子,“喏,这不是就到了么?” 八风和尚看了看院门口的招牌,震惊道:“感情我们不去花萼楼也不去人间世和大重楼啊?” 刘昭明面露疑惑,“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去那三家了?” “那你刚才叽里咕噜说那些是在干嘛?”八风和尚的眼神中有着深深的不解。 “作为一个天益城本地人,我负责任地跟你们讲一讲啊,让你们知道天益城的风光无限啊!”刘昭明理直气也壮,然后声音一低,“而且,我也要有那个钱请你们去吧。” 关太初笑着道:“无妨,今日我们毕竟不是为了阴阳大道,而是为了相识一聚的,哪里都可以。” “这就对了嘛!”刘昭明冲着关太初挑了挑大拇指,“那咱们就进去吧!” “等等!”就在这时,陈三更忽然叫住了三人。 他看着面前的招牌,无语地挠了挠头,目光从刘昭明、关太初身上掠过,停留在八风和尚身上,“敢问大师,可有俗家姓名?” 八风和尚点了点头,“和尚俗家姓张,名字倒记不得了,很早就跟师父上山了。” 刘关张...... 陈三更抬头看着小院的招牌,赫然写着两个大字:桃源...... “陈兄,可是有什么问题?”刘昭明立刻神色警觉地朝着陈三更靠近了一步。 陈三更连忙道:“没事没事,我就是想起了一些家乡的故事,走吧,咱们去这个桃源里面看看去。” 刘昭明哈哈一笑,“原来陈兄也会犯错啊!” 陈三更疑惑转身,“犯什么错?” 刘昭明嘿嘿一笑,“陈兄仔细看看,这个院子可不是叫桃源哦?” 嗯? 闻言陈三更和关太初、八风和尚都抬头看去,只见一块不怎么规则的古朴木板上,刻出了【桃源】两个字,然后便再无其余文字。 关太初疑惑道:“这难道不是就叫桃源吗?” “对啊!”八风和尚斩钉截铁地道:“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就叫桃源啊!” 刘昭明笑而不语,等待着陈三更的答复。 陈三更盯着那块木板,缓缓道:“如果我猜得不错,这儿应该是叫桃源洞吧?” “陈兄果然厉害!”刘昭明抚掌大笑,挑衅地冲八风和尚一挑眉。 关太初和八风和尚被这么一点,抬起头,明白了桃源二字后面那个镂空的圆孔,竟然是这个意思。 ...... “不过,这儿并非青楼。” 刘昭明也跟着抬头,出乎意料地收敛神色轻声道。 陈三更疑惑道:“那这个名字?” “是我起的。”刘昭明的目光露出了些温暖。 “桃源洞,是仿照白鹿洞起的,有一位好心的老人在这里收留了许多孤儿,我受她邀请,隔日便来教授他们识文断字。桃源是希望他们今后能像遍布天下的桃树一样,在大端各处,开花结果,而源头正在这座小小的院子。” 陈三更点了点头,下意识地道:“桃李满天下,的确是教书育人的好寓意。” “桃李满天下......”刘昭明念叨几遍,眼睛越来越亮,赞叹道:“陈兄果然才学惊人,几个字就将我毕生所愿概括得明明白白!” 陈三更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只好谦虚几句不过是家乡土话而已。 关太初和八风和尚静静站在一旁,听着不是青楼倒也没有什么失落,看来的确不是什么老色胚。 只不过八风和尚问了一个三人都想问的问题,“那你带我们来这儿是干啥?和尚我连佛法都不会讲。” 刘昭明笑着道:“既然以桃为名,这里便从不缺桃子,后山有一片桃林,此时尚有晚熟的蜜桃挂满枝头,我们可以吃到饱!” 他朝众人挑了挑眉毛,“关键是不要钱,哈哈!” 看着刘昭明得意的笑容,关太初和八风和尚心中都升起了淡淡的鄙夷,抠门到这个份上的人,也是难得。 陈三更倒不觉得有什么,有没有什么律法规定说人家必须要请自己胡吃海喝,他对这些身外之物一向看得很开。 只要不花他的钱,他还要攒钱买房呢! 说话间,刘昭明上前,轻轻叩响了院门。 正文 第39章 这不巧了么! “谁啊?” 门后答应的声音和这扇门一样老旧。 刘昭明郎声道:“赵婆婆,是我啊!” 院门被人拉开,一个身子已经微微有些佝偻的老妪站在门口,警惕的神色在瞧见刘昭明的瞬间便换做了由衷的开心,“刘公子?明天才是授课时间啊?” 刘昭明拱手作揖,“我跟几个朋友想进去逛逛桃园,不知道方便不?” “瞧你这话说得!自家地方,想来就来啊!”老妪佯装生气地埋怨道。 刘昭明哈哈一笑,“孩子们最近怎么样?” “好着呢!好着呢!”老妪不住点头,开心一笑,满脸皱纹在脸上挤出一朵纹路繁密的花来。 刘昭明将今日从王家拿到的那一吊钱从怀里取出,递给老妪,“拿着给孩子们添几块肉。” 老妪并未拒绝,只是不住说着感谢,看来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关太初和八风和尚对视一眼,脸上都有些惭色。 刘昭明转过身,笑容灿烂,“咱们走吧!” 陈三更迈步上前,站在老妪身旁,从怀中取出那一锭银子不由分说地放在老妪的手里,温声道:“再苦不能苦孩子。” 于是,自然而然,关太初和八风和尚也将在王家那里白拿的一吊钱交了出来。 老妪感激涕零,嘴里不住感慨着不愧是刘公子的朋友,不仅心肠跟刘公子一样好,长得也跟刘公子一样英俊潇洒。 关太初扯了扯嘴角,对老妪道:“阿婆,这儿钱够,如果眼神不好还是去抓副药吧。” ...... 院门之后是一个坝子,洒扫得很干净,坝子旁边还有个池塘,池塘边上有一栋老旧的小楼,小楼两侧,散落着两排茅草房,在小楼背后,隐隐有一片山坡露出半张脸来。 走在其中,八风和尚感慨道:“没想到和尚我第一次拿钱给女人,竟然给了一个七老八十的阿婆,关键我还心甘情愿。” 陈三更微笑着道:“你们说,这些是不是刘兄早都算计好了的?” 话音一落,气氛顿时为之一僵。 大家都是聪明人,陈三更轻轻一点,背后的意思便不用多说。 刘昭明转过身看着三人,嘴唇微抿,正要解释什么,从小楼方向忽然奔出来一群大小不一的孩子,几乎都是女孩,朝着刘昭明欢快地跑去,清脆的嗓音喊出一声声先生。 只见小姑娘们虽然被收拾得干净,但身上的衣衫明显已经不合身,一层摞一层的补丁甚至连找一块颜色相近的布都做不到。 素面朝天的小孩们欢快而开心的笑着,真诚的笑容让那一张张多少带着点面黄肌瘦模样的脸都变得温暖可爱起来。 一个个牵着刘昭明的衣角,将他围在中间,叽叽喳喳地说着。 陈三更叹了口气,看向关太初和八风和尚,“怎么说?” “当然选择原谅他!”八风和尚偷偷抹了把眼角。 关太初微笑着点头同意。 刘昭明跟小孩们打完了招呼,请同样自发前来教授她们女红和生活技能的附近民妇将她们领走,迟疑地走了过来。 当得知陈三更等人已经原谅了他的时候,好好一个男人竟然鼻头一酸掉下泪来,长揖及地,久久不起。 陈三更连忙道:“刘兄,快快请起。” “抻着了,抻着了,帮一把!”刘昭明痛苦的声音响起。 ...... “我原本是白鹿洞的学生,因为没有修行天赋,在三年基础学习届满之后,不能升入内院继续修行,想走仕途考取国子监又失败,只能黯然返回家乡。” 后山的凉亭中摆着一张石桌,四个人刚好坐在四面,当中摆着一筐洗好的蜜桃,曲线优美,令人垂涎。 刘昭明给三人一人分了一个,然后一边揉着腰一边讲述了自己的过往。 “我虽然自诩学贯古今,但这终究是个修行者的世界,胸中一腔浩然正气并不能抵什么用。我自幼父母双亡,当初去往白鹿洞求学就已经耗尽了积蓄,回了家起初还能谋一个州学教习的位子,但又被有关系的人挤了下来,只能靠给人当西席勉强度日,在天益城中已然蹉跎了八年,这一帮孩子就是我生活唯一的光亮和希望了。” 他看着陈三更,苦笑道:“其实今日清晨那一幕,便是有些支撑不住,主动寻死的意味了。既然生得窝囊,不如死个坦荡。” 陈三更恍然大悟,怪不得一个看起来并不迂腐的书生会做出那么愚蠢的事情。 他劝说道:“刘兄切莫自怨自艾,其实大家的人生都没有外人看起来那般光鲜。背地里的苦楚和风险,都是别人想象不到的。” 关太初咬了口水润的蜜桃,点头道:“就像陈兄,你别看他那么英俊,那么能打,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姑娘要主动送上门,挑起来眼花,拒绝起来麻烦,这苦楚和风险,真是太惨了。” 陈三更:...... 多好的一个道士,可惜不是个哑巴。 “玩笑归玩笑,其实我的过往倒跟你差不多。” 关太初将陈三更【一刀毙命】之后,对刘昭明道:“我自打有记忆起就在一座小破道观里,不知道父母是谁,只有一个邋遢师父,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我拉扯大,然后在我十八岁那年,他死了,死前交给了我身上这件紫色道袍,然后拉着我的手,要我为他守墓三年,三年之后,打开观里神像背后的一个盒子,切记切记。” 关太初叹了口气,“当时话本小说看了不少,以为我那位邋遢师父是个隐士高人,欣喜若狂地为他守了三年墓,兴致勃勃地打开盒子一看,盒子里就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两个字【谢谢】,气得我差点当场给他刨起来。” 众人哈哈大笑,关太初摊了摊手,“然后,我就下山来了。” 八风和尚开口道:“这不巧了么,我也是孤儿。” 说起孤儿这个事情,他浑然不以为意,“我们寺里也没几个人,八代单传,前面七代都没下过山,我就不一样了,一听师父说什么山下的女人是老虎,我这除暴安良的心思就起了,决定下山平乱,结果到了山下一看,我不是来平乱的,是来添乱的。” 他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想着回去吧,又觉得没混出啥名堂来,就这么回了如何在徒儿面前抬得起头来,于是就到处乱跑,这不就循着阴物的味道到了王家大宅里,碰到了诸位。” 刘昭明惊讶道:“等等,我看你年纪不大,就收徒了?” 八风和尚点点头,“对啊,虽然我觉得这是跟蛐蛐入洞房——草率了,但师父说我们寺里八代单传,我这下山了,万一挂掉岂不是传承就断了,所以我师父就让我先收了个徒弟,由他带着,万一我死了也无所谓。” 三人:...... “你徒儿名字起好了么?”关太初忽然好奇地问道。 “当然起好了,我亲自起的,叫九浅,怎么样?好听吧!”八风和尚得意地拍着自己的胸脯,“我取的,就连我师父都说跟祖师爷是绝配,相辅相成,定能有一番作为呢!” 陈三更无语地扶了扶额头,“冒昧地问一下,贵寺祖师的法号是?” “一深!佛法心中起,一往而深。” ...... 三人都各自聊了些,跟陈三更算是最熟悉的刘昭明笑着提议道:“陈兄,你多少也聊两句呗,我们对你可是好奇得紧呢!” 陈三更嗯了一声,开口道:“我也是个孤儿。” “等等,你们三个能不能先把笑脸稍微收一收?” 陈三更看着其余三个人,无语道。 正文 第40章 桃源四结义(新年快乐) ??? 就这??? 听完陈三更的讲述,其余三人的反应都出奇一致,同时缓缓打出一串问号。 是个孤儿,好吧,大家都是; 被看似普通的师父养大,嗯,关太初和八风和尚也差不多; 不懂修行,随便练了几本武功秘籍,就成了这样...... 什么秘籍啊,我们也想练练啊,你看我们还有机会吗? 这分明就不河里嘛! 谁信谁傻子! 陈三更一本正经,“希望大家不要误会,我真的是说的实话,绝无半分隐瞒。” 算了,修行上的东西本来就是很隐私的事情,也不好强求。 刘昭明开口道:“陈兄,二位,既然我们四人都是孤儿,又无兄弟,千里姻缘一线牵,天涯万里一处逢,实属有缘,不如我们就此结拜为异姓兄弟,人生长路,互帮互助,共同前行,你们看可好?” 八风和尚双目一亮,“甚好甚好!” 关太初也微微颔首,“贫道亦有此意!” 于是,三道目光都看向了陈三更。 陈三更笑着点点头,“固所愿,不敢请。” 毕竟,没有一个人能够拒绝和刘关张结拜的诱惑。 即使这个刘关张跟那个刘关张完全不是一回事。 只不过陈三更有个疑惑,那他的定位是什么? 在那段故事中,跟刘关张搭配最紧的自然是卧龙孔明,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多智近妖; 而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镖师,人家当卧龙,他能当个入床龙就不错了,人家能孔明,他最多只能让人道满。 陈三更摇了摇头,收回了即将被屏蔽的思绪。 他这番举动,其实也有为接下来前往青眉山查案考虑的意味,四人一起行动,终归能多几分掩护。 最关键的,就先前的言行来看,这三人品性不坏,值得深交。 这个时代和陈三更的“故乡”不一样,所谓的八拜之交的典故和习俗也就自然不存在,但结拜这种东西,总不可能对着几个蜜桃进行。 即使几个男人一起面对几个蜜桃,在某些情况下也可以成为交情很深的象征。 刘昭明正要去找些酒肉、香炉,就看见门口的赵婆婆提着一个篮子慢慢走了过来,他连忙迎了上去。 赵婆婆将手里的篮子递给他,慈祥地笑着道:“朋友来了,怎么能没有酒肉,我刚才去旁边万春老卤店买了些肉食,再打了两斤酒,你们紧着吃。” 刘昭明轻轻掀开篮子上盖着的纱布,果然是一个大大的油纸包和一坛子酒,还贴心地配上了四个酒碗。 “赵婆婆,这?” “没事,那位公子给的银子,够孩子们用好久的了。这是必须的礼数。” 刘昭明没再拒绝,又跟赵婆婆找了一个香炉和几炷香,然后返回了凉亭中。 ...... “在开始之前,我们是不是应该先确定一下位次?” 看着刘昭明将一切准备妥当,关太初忽然开口提醒道。 八风和尚将埕亮的脑门一拍,豹眼一瞪,“对啊,咱们四个人总得有个排位吧。” “瞧我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 刘昭明也笑了笑,看着陈三更,“陈兄怎么看?” “也对,确实需要排个顺序,要不我们直接按照年龄来排吧!”陈三更笑了笑,“我还有三个月便将年满十九。” “不妥!”关太初摇头道:“年龄并不能代表什么,这样选出来的大哥如何能够服众。” 说着他的余光还瞥了一眼明显老成不少的刘昭明。 刘昭明面露尴尬,笑着道:“那我们就按修为境界来?” 陈三更点点头,“可以啊,我没真元也没境界,年纪还比刘兄小,我就敬陪末座。” “不妥!”关太初又道:“境界一事变数太多,若日后谁境界又反超了,莫非我们还要重排?” 连续两个提议都被否决的陈三更虽然郁闷,但觉得关太初说的还真有见几分道理,便不再开口,静待他们的建议。 刘昭明环顾一圈,“要不我们根据相貌来吧?” “不妥!”关太初再次反驳,“相貌这个东西不好衡量啊,毕竟刚才的阿婆都能觉得我们跟你一样英俊。” 有道理......陈三更点了点头。 就在局面即将陷入僵持的时候,一直没开口说话的八风和尚开口道:“要不我们来比长短吧!” 刘昭明震惊道:“我去,玩这么大吗?” 陈三更嘴角一抽,“我能拒绝吗?” “你们想啥呢!”八风和尚翻了个白眼,“我是看你们老是想不出一个办法,干脆用那边小孩子玩的办法来定。” 顺着他的手,众人看向小楼那边,果然瞧见一群小孩子在地上画了条线,比谁跳得远来着。 陈三更悄悄松了口气,否则自己身怀重器的消息就要暴露了。 师父一直教育自己,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现在还真没到那时候。 关太初笑了笑,“哈哈,如此也是天意,不如我们就按照这个办法来吧!” 四人都没有异议,便在山包一旁,找了个相对平坦的地方,划下一条横线。 并排站在线前,关太初道:“为了确保公平,任何人不得使用真元,需完全凭借体魄之力。” “比试结果就是我们四人的位次,一经确定,便须承认,不得抗议和抵赖。” “好。”陈三更嗯了一声。 刘昭明敛起长衫,“善!” 八风和尚没说话,只是目光坚定地看着前方,跃跃欲试地点了点头。 陈三更也在看着前方的空地,心中暗道:自己本身就是修行的武道,若是纯粹比试体魄,自己恐怕会是最强的,若是成了第一,当了大哥,自己这年纪轻轻的样子,恐怕难以服众。 而且也不符合他一贯低调的性子。 他悄悄下定决心,算了,收一半的力,应该能赢过刘昭明,这样自己当个老三,挺好。 让女人不上不下,是男人的无能,但在一个团体中要想保持低调,不上不下就是最好的位置。 一念既定,他正好耳旁听见关太初的一声令下,“开始!” 陈三更双膝微曲,劲道灌注于脚掌,轻轻一撑,膝盖顿时弹起,整个人也随之跃起,落地之时,已然离开起点至少将近一丈。 但若是此刻远处有人旁观,就能瞧见极其诡异的一幕。 就在陈三更朝前跃起的时候,刘昭明也跳了起来,但却是直直朝上蹦的,伴随着一声气沉丹田的喊声,落地之时,仍旧踩在方才的脚印处,分毫不差...... 看似最有可能独占鳌头的关太初和八风和尚,一个朝后蹦出三尺,光着脑袋的八风和尚更面上夸张,直接奋力朝后一跃,似乎不拿那最后一名誓不罢休! ...... 落在地上,陈三更对这个距离还是很满意的,关太初和八风和尚应该能轻松超越自己, 但当他扭头回望,一声卧槽脱口而出。 你们能不能要点脸啊! 正文 第41章 败家玩意儿!(新年继续快乐) 所谓套路,许多人有许多的理解。 有人觉得是算计,设计好圈套,送人上路; 有人觉得是安全,有套子的贴身保护,才能放心开路; 有人觉得是技巧,如何让人毫无察觉又心安理得地进入自己的节奏,达成自己想要的目的。 ...... 陈三更原本觉得自己对套路的理解是合格且优秀的,但看了这三位的表现,他觉得自己错得离谱。 看着三人兴高采烈地冲上来,抱拳喊着大哥,陈三更嘴角抽搐,也不知道该觉得刚才是高估了自己的情商还是低估了他们的脸皮。 焚香祭天,跪拜叩首这些自不必说,四人就此桃源四结义,共写金兰谱。 虽然这个世界只有群芳谱,并没有金兰谱这个说法。 “大哥,俗话说长兄如父,大哥,二弟我今后就靠你了!” “大哥,二哥说得对!三弟我唯大哥马首是瞻!” “大哥,二哥三哥都讲得好,四弟我就一句话,有事您吩咐,有事您帮忙!” 陈三更扶着额头,觉得自己犯了个大错。 桃源里犯了错,天亮前也忘不掉。 既然木已成舟,便没必要沉浸在无谓的情绪中,陈三更直接道:“接下来我们就一起去一趟青眉山吧。” “听大哥吩咐!” 三人抱拳的抱拳,作揖的作揖,合十的合十,看得陈三更无语凝噎。 估计这老三位都没听他说的内容。 ...... “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 要去青眉山,自然不能走着去。 从桃源洞出来,走在去买马的路上,陈三更轻声哼着熟悉的乐府诗。 刘昭明抚掌赞叹道:“大哥果然文采出众,开口便是章句。” 八风和尚点头道:“那不然怎么当我们大哥。” 关太初轻轻甩了甩拂尘,“就是有点娘们儿唧唧的,大老爷们买个东西怎么会跑那么多地方。” 陈三更神色一滞,想起了这几句话原本的主人。 卧槽,对啊! 华生,你发现了盲点啊! ...... 天益城中最大的车马行叫做大运车马行,一句【风驰天下,大运车马】朗朗上口,妇孺皆知。 当桃源洞四兄弟站在大运车马行的门外,正是大运车马行生意正好之时,进进出出的男人络绎不绝,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男人对于驾车骑马这种事情的热衷是深藏于天性之中的,这会儿他们在车马行买车买马,进进出出。 等到天黑,他们就会去另一个地方驾另外的车,骑另外的马,进进出出。 不变的,是那一份发自内心的兴奋和满足。 刘昭明笑着道:“还好这儿没什么女人,否则我们都只是陪衬了。” 八风和尚竖起大拇指,“没想到二哥对自己的认识如此清楚。” 刘昭明也不生气,哈哈一笑,四人一起走进了车马行。 但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闲逛的时候,车马行的胖掌柜却面色一变,忙不迭地奔向了后堂,匆忙到脚下拌蒜摔在地上,都以严重不符合体型的灵活飞快爬了起来。 车马行,自然是有车也有马,两块区域将宽大的院子分成了两半。 陈三更四人去的便是卖马的一边,从宽大干净的马厩旁走过,一匹匹好看好骑的骏马在栅栏里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 “大哥,我看这匹马不错!腿儿修长,臀儿宽大紧实,正适合我这种威猛的和尚!” 八风和尚性子急躁,第一个就选中了喜欢的马。 关太初哼了一声,“四弟,你确定你是在相马?” 刘昭明掩嘴偷笑,八风和尚不服气,“那三哥你相一个给我看看?” “我看这匹就不错。”关太初指着其中一匹枣红马,“你们看,此马耳如撇竹,眼如鸟目,口欲红而有光,如穴中看火,前视见目,傍视见腹,后视见肉,端的是千里良驹!” 长长一段话,八风和尚就听明白了几个敏感的字段,哈哈一笑,“你这也不是说的马啊!” 关太初斜眼一瞥,那关爱智障的目光让八风和尚不由一愣,转头看向刘昭明这个看起来最有文化的人。 刘昭明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一匹白马道:“我也相中一匹,你们看,这马真心不错,前看如鸡鸣,后看如蹲虎,立如狮子,辟兵万里,颔鼻中欲得受人拳,齿密牙白,皆长寿之相,买了绝对不亏。” 八风和尚呆立无语,想起自己方才的话,默默低下了一颗大光头。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陈三更开口了,“我说三位,咱们有多少钱,你们心里能不能有点数?四个人身上的钱加一块能买得起你们刚才说的任意一匹吗?” 三人:...... “所以,咱们该看的地方在那边。” 陈三更指着不远处的另一个马厩。 那个马厩比这个要小得多,环境也要差得多,里面的马甚至都没有独立的【展示间】,乌泱泱地挤作一团,突出一个脏乱差。 原本兴致勃勃的三人眼神一黯,恋恋不舍和自己心仪的坐骑告别,那感觉就像是看了一场花魁的表演,都已经在心里幻想好了【我与花魁不得不说的三十六种姿势】之后,却不得不无奈在低矮破旧的空间中,将兜里的几个铜板错付,去完成一场低劣的交换。 陈三更领头,四人正当要挪步时,一个胖乎乎的身影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来人恭敬行礼,笑容谄媚,“陈公子,请留步!” 陈三更眉头微皱,“你是?” “小可忝为此处掌柜,陈公子可是要选马?”胖掌柜笑问道。 “嗯,我们兄弟四人打算挑四匹马,不过囊中羞涩,掌柜的不介意能否帮我们选几匹价格便宜些的。” 陈三更坦坦荡荡,说起自己没钱的事情没有半点羞愧,落在胖掌柜的眼中,却是一种万物不扰于心的豁达从容。 高人风范呐! 他心中无比敬佩,连忙道:“这等小事,陈公子言重了,此处马匹、车辆,乃至各种配饰,陈公子和三位尽可挑选,本店分文不取。” 他笑着道:“能被陈公子和诸位看上,是它们的福分,也是我们的福分。” 陈三更疑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图我啥?” 他对这些莫名的好意一向很谨慎,就像那个收到了陌生女人来信的作者说过的那句名言,一切命运的馈赠,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胖掌柜笑着道:“陈公子放心,小可和本店绝不图谋公子任何,不仅如此......” 他忽然拉开嗓子吆喝一声,“今日本店所有消费,由陈公子付账!” 随着他的一声吼,四周的伙计们就像是被按下了开关,站在原地,齐声高喊,“今日本店所有消费,由陈公子付账!” 白嫖??? 店内所有的顾客,先是一愣,然后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站在附近的都朝着陈三更齐齐拱手道谢。 看得陈三更身后三人面色涨红,满脸激动。 论《排面》。 陈三更看着胖掌柜,心中一动,“你们是王家的产业?” 胖掌柜连连点头,“就知道瞒不过陈公子,我们东家已经在内室亲自备好了茶点,待诸位选完马匹,还望赏脸移步。” 陈三更叹了口气,“这样白送,得花不少钱吧?” “是不少,怎么得有上万两吧。”胖掌柜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为了陈公子的事,一点小钱无所谓。” 看着胖掌柜一副【你看我棒不】的表情,陈三更眼皮一抖,就想拍他两巴掌。 败家玩意儿! 你把那个钱给我不好吗? 正文 第42章 你小你先上 静室一炉香,青烟直上,将空气也染出禅意。 纸糊的窗户遮不住窗外的车马人声,但在这处空间之中,铜臭味已经被洗涤得淡了许多。 一只手正握着一柄茶刀,轻轻撬着面前的茶饼。 握刀的手很稳,但很糙,掌心还有厚厚的茧。 如果只看这只手,很难想象这是天益王家二房的三公子。 在反复的插、拔、上下撬、左右摇之后,紧致的茶饼慢慢就变得松弛了。 一旁的炉子上搁着铁壶,正有将沸的水滋滋作响。 等到房间一角的铃铛被人轻轻拉响,一壶茶也泡得刚刚好。 一身蓝色长衫的王无争缓缓站起,拉开房门,恭敬地站在门外,迎接来人。 “天益王氏王无争见过诸位恩公,愿恩公诸事顺遂。” 一边朗声开口,他一边屈膝下跪。 身子刚动,一双有力的手便扶住了他下落的身体,一抬头,方才还在十步之外的陈三更已经站在了面前,那张他平生仅见的俊美容颜上笑意温和,“王公子切莫行此大礼,否则我等便只能扭头走掉了。” 宾主落座,寒暄并没什么营养。 毕竟对于没有利益关系的男人而言,坐在一间房中能干能说的事情实在是不多,口舌和身体都没有蠢蠢欲动的欲望。 ...... 一场简短的会谈结束得很快,王无争亲自将陈三更四人送到了门外,目送四人远去。 “公子,这样会不会太简单了些?” 站在王无争身后半步的胖掌柜开口问道。 王无争右手轻轻搓着衣角,扭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各取所需,陈公子看明白了我的想法,却没有计较,并且坐了下来,就已经给足我面子了。” 胖掌柜满面困惑,却没有多问,因为自己这位公子,已经在短短的人生中,创造了足够多的神奇。 以偏房的出身,如今已然能够执掌王家重要产业之一,并且成为了王家下一辈呼声最高的继承人,这样的人轮不到他来质疑,他只需要跟在对方身后,执行对方的每一个指令就好。 王无争吩咐道:“陈公子交待的事,你不用管了。” 胖掌柜一惊,“可是公子,你刚才不是已经答应......” “我亲自去办。” 王无争平静开口,继而双臂一振,朝着陈三更四人离去的背影,深深一揖。 ...... 马蹄和地面撞击出阵阵响声,这是男人最喜欢的两种撞击声之一。 就在这哒哒的蹄声中,四人牵马徐行。 “四弟,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刘昭明忽然开口问道。 八风和尚眉毛一挑,“你咋知道?” 刘昭明道:“看你扭扭捏捏的样子,不是上面那张口有话想说,就是下面那张口有东西想出来。” 八风和尚呸了他一口,看向陈三更,“大哥,我们就这么拿了人家的东西,还拿了这么多,会不会不大好?” 陈三更自动过滤掉大哥这个称呼,平静道:“不过各取所需而已,他想要借我们的势,得到他想要的东西,自然要付出些代价。这是我们结义以来的第一次亮相,能够体面些终究是好的。” “可是......”八风和尚看着陈三更牵着的那匹明显跟自己三人的坐骑差着档次的瘦弱马儿,“要是想体面的话,大哥你为啥选这么个破马?” 不等陈三更答话,刘昭明就率先开口了,“大哥的体面还用马来衬托吗?大哥就是骑一头猪,别人都会觉得是与众不同而不是贻笑大方。” 陈一鸣抽了抽嘴角,“我只是碰巧比较喜欢瘦马而已。” 一直没开口的关太初看着刘昭明牵着的那匹白马,“二哥,你就真不怕那个王公子所说的话?” 刘昭明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你是说他说的那句【眼下有泪槽,额边生白点,有妨主之虞】吧?管那个干嘛!我都已经这么倒霉了,还怕什么妨主啊!” 关太初淡淡道:“你能遇上大哥,怎么能算倒霉呢?” 刘昭明一愣,冲关太初竖起大拇指,舔还是你会舔啊! 陈三更也不由侧目,想起了:你总是能玩出点新花样.jpg ...... 四人先回了一趟桃源洞,刘昭明对赵婆婆说了情况,并且告诉她王家会派教习先生来授课,而且王家会赞助桃源洞的生活物资,让她尽可放心,有什么问题就去大运车马行找王无争。 然后他便去了小楼那边,不多时便传出了阵阵哭声。 八风和尚嘿嘿一笑,正要开口,陈三更忽然道:“孩子还小,慎言!” 等刘昭明红着眼睛走出来,陈三更便将手中缰绳交给了他,“就按先前所说,你们先到回音谷等我,我去一趟绣衣使衙门。” 刘昭明接过缰绳,迟疑道:“大哥,你不会抛下我们吧?” 关太初和八风和尚也一脸紧张地看着陈三更。 陈三更摇头道:“不会。” 八风和尚不解道:“那你为啥不骑马?” “可能我自己走路会更快些。”他拍了拍八风和尚的肩膀,“放心,我这个人向来说一不二。” 陈三更扔下一句话便飘然远去,留下三道不舍的目光。 八风和尚喃喃道:“听寺里的香客讲,他们和夫人刚成亲的时候都是说三到四,等到了中年就变成了说一不二,等到老年,就基本是百里挑一,没想到大哥年纪轻轻就......” 关太初叹了口气,“人好看,枪受累。” 刘昭明狐疑地看着两人,“你们俩真的是道士跟和尚吗?” ...... 回音谷,在天益城西十五里处,属于青眉山的势力范围。 因为有一片巨大的回音石壁而出名,天益城以及附近的居民常常来此游玩,也算一处著名景点。 刘昭明等人来此却不是为了在那个回音壁面前听自己的回声,然后笑得跟个傻子一样的,他们的目的地是在回音谷的深处,一个只有修行者才能进入的地方。 那里才是真正的回音谷,传言谷中有灵兽能知晓未来,窥探天机,修行者向其喊出自己的梦想或困惑,便能得到只言片语的指点或答复。 灵兽给出回应的话很少,而且许多人试过之后表示也就那样,根本算不上灵验,就算是好话也无非就是寻求一个心里安慰而已,但关键是不要钱,白嫖还有什么好挑剔的呢。 所以,跑去的修行者还不少。 即使有人在好奇心或者豪横的脾气驱使下,想要找出灵兽逼问,站在这片回音谷背后的青眉山,也足以让他们不得不掂量一下轻重。 三人四马,沿着通往谷中深处的羊肠小道朝里走着。 关太初和八风和尚凭借着真元,一路上克服了丛生的荆棘,巨石的迷阵,虫蛇走兽的密林,以及不懂修行的刘昭明等诸多困难,最终略显狼狈地站在了一片地势开阔,阳光明媚的台子上。 一个身着山青色修身长袍,胸口和袖口均绣有青眉山山纹的青眉山门人朝三人行礼致意,温和有礼的态度让三人都不禁对青眉山生出许多好感,有这样的弟子,可见门风。 青眉山门人笑着道:“三位来得正好,此时尚无旁人,三位可直接去往前方的那块平台处,就能得到灵兽指点了,那处有阵法保护,这边是听不见喊话内容的。如果想要单独询问,便请其余二位在此稍候。” 三人连忙致谢,朝着那人所指的平台走去。 刚结拜了兄弟,喊着什么生同道,死同穴,自然是要一起去的。 站在平台上,三人对望一眼,刘昭明轻咳一声,“四弟,你最小,你先上吧!” 八风和尚难得脸一红,挣扎道:“凭啥最小的上,你们大的怎么不先上。” 关太初淡淡道:“要是我们大的先上了,你就没什么感觉了。” 正文 第43章 我已经原谅他了(为盟主:李佩云加更) “横山脚下,可以请一位没有露过面的绣衣使,查探是否有猫鬼的行踪,对方既然在给我们的信中点明了猫鬼的存在,或许有顺藤摸瓜的可能。” ..... “安水城中,苏红袖、漫云楼等地方都不能放松警惕,时刻注意流露的蛛丝马迹。” ...... “既然申宝已经如数招供,那么我觉得应该可以适当采取行动了,比如申宝的上级以及统领他们行动的那个二长老关门弟子马得意等,先布控,等时机合适再进行抓捕,我到了青眉山也会重点关注二长老一系的情况。” ...... “那个漫云楼的掌柜咱们不能让他逃了,既然确认了他撒谎,像这种情报点的负责人,知道的内容或许比不少高层还多。” ...... “四象山的杀手只是工具,暂时咱们还是没必要招惹。” ...... “马上青眉酒会,许多人陆续会前来天益城,大多还都是修行者,城中情况会相对复杂,薛大人多加小心,不过人一旦多起来,吴大人跟我传递消息倒会方便不少。” ...... 就在刘昭明等人离开天益城不久,绣衣使衙门的院子里,陈三更和薛律、吴春雷坐在薛律的书房之中,将接下来可能面临的诸多情况进行了细致的推演和讨论。 衙门中另一位三星绣衣使杨得志站在院中的另一间房中,双手背负,从窗户中望向那个方向,神色阴郁,似乎便秘更严重了些。 那个普普通通的书房,此刻仿佛是绣衣使衙门的权力中心; 而他一个堂堂三星绣衣使,却被排除在了外面,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镖师。 他能忍受薛律压制他,因为他的排位既没有薛律高,也打不过薛律; 他甚至也能忍受吴春雷被薛律重视,因为至少还是衙门的同僚,更有令使大人在上面镇着,他不敢造次; 但他无论如何也忍不了一个小镖师骑在他的头上耀武扬威! 不允许,绝对不允许! 不就是个会点些奇穴的武夫么! 他亦曾在穴道上修行多年,亲手探过无数的穴道! 我杨某一生不弱于人! 即使这个小镖师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竟然成了薛律的座上宾,杨得志也决定要想办法暗中教训一番,以出心头恶气! 不过,他虽然胆大妄为,却并不鲁莽,没有忘记派手下出去打探一番消息。 脚步声匆匆响起,二星绣衣使周保真敲门走了进来。 杨得志匆忙问道:“怎么样?什么情况?” 周保真看着焦急的上司,小声地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其实也不能叫打探了,因为满城都快传遍了,也就绣衣使这几位因为有事一直在衙门里忙着,同时今天线人暗探们的情报还没整理好报上来才不知道而已。 听完了周保真的叙述,杨得志如遭雷击,呆在原地,无声地张了张嘴。 入微境巅峰的鬼物,一刀? 城主府里那位老怪物亲自邀请? 杨得志觉得现在发生的一切都说得通了,除了他自己的肠胃。 他脸色愈发黑了起来,周保真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 骑虎难下,内心无比尴尬的杨得志瞥了他一眼,“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那个,大人,我觉得这事儿是个误会,咱们跟这位小镖师其实并没有什么大过节。” “既然你这么说了。”杨得志故意沉吟道:“好吧,那我就原谅他了。” “大人英明!”周保真一脸真诚的敬佩,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 三个男人在房间中几乎待到了半夜,才满足地收拾残局。 看到了事情曙光的薛律心情大好,吩咐后厨坐了一桌酒菜,三人有说有笑地又吃又喝。 房间的灯火和云边的天光无缝连接,陈三更拜别二人,吐出几口酒气,慢慢走向了城主府。 【我从远方赶来,赴你一面之约】 陈三更哼着歌,肩挑着初升的红日,出现在了城主府外的广场上。 没有预想中无知门房的刁难,一个中年男人匆匆走出门外,礼节周到地领着陈三更走向了府中的观星楼。 走在路上,中年男人和蔼地笑着道:“老先生常住在观星楼,先前已经吩咐下来,一旦小镖师前来,便请去观星楼相见。” 陈三更嗯了一声,“劳烦带路。” 城主府通常都很大,像天益城这样的大城更是。 从门口走到观星楼那长长的一路,总不可能一直默默无语,于是中年男人主动攀谈道:“小镖师对咱们这位老先生可有了解?” 之前那位可能听过,我还真不知道......陈三更只好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不是太清楚。” 中年男人也不以为意,笑着解释道:“如今天下,修行者和凡人共存,但凡大一些的城池都会有朝廷拨款,由乾元门和厚德门联手刻制的阵法,以防止一些修行者势力的攻击。九州之地的州府,更是重中之重,它们的阵法是由朝廷司天监亲自刻制,威力强大,攻伐和防御一体。” 陈三更点了点头,这个常识他是知道的。 中年男人接着道:“司天监的阵法要高级得多,也正因如此,若想发挥其最大效力,就必须要有一位主持阵法之人。阵法的主持者借助阵法之力,其寿数可以得到将近一倍的延长,个人修为也能够直接提升一个大境界。” 陈三更恍然大悟。 中年男人继续道:“可要想成为阵法的主持者,还必须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以身合阵,从此之后,肉身便不得再离开阵法中枢,阵在人在,阵亡人亡。” 陈三更愕然停步。 中年男人却似乎并未看到陈三更的表情,自顾自地道:“老先生原姓齐,出生在天益州,乃是紫霄宫的高足,惊才绝艳,破入知命境,成为一方大能的年纪绝对称得上年轻的,前途远大,甚至也有可能角逐紫霄宫掌教之位,但却在家国与个人之间,毅然选择了成为天益城阵法的主持者,以身合阵,从此自囚于观星楼。” 陈三更不由感慨,“齐老先生高义,实在令人心生敬佩。” “抱歉啊,一不小心说得这么沉重,小镖师见谅。”中年男人强笑两声,拱手道。 “哪里哪里。”陈三更拱手回礼,“若非阁下告知,我还真想不明白为何这位老先生能够对当日王家大宅中的事情了如指掌。” 中年男人哈哈一笑,不无自豪地道:“有阵法在,只要是发生在这城中的事,老先生若想知道就没有不知道的。” 陈三更忽然神色一动,压低了声音,“那这么说来,城主大人岂不是很惨?就在老先生眼皮子底下,干点啥都被人瞅着。” 中年男人神色一滞,“倒也是这么个道理。” “啧啧,城主大人估计都不好意思开展夜生活了吧。” 陈三更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是自己,真的好像有点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中年男人干笑道:“老先生要监控出现在城里的中高阶修行者,是不会关注这些的。” 陈三更也不是爱抬杠的人,点点头,“也对,那些画面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回事,老先生估计早都看腻了。” 两人缓缓前行,说话间便已走到观星楼的楼下。 陈三更忽然想起一事,扭头道:“感谢阁下一路引导,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中年男人拱了拱手,“在下天益城城主,阮步兵。” 陈三更:....... 正文 第44章 这座充满着套路的城市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大与小向来是一个相对感觉,对一个人来说可能已经大到撑了,或许对另一个人而言却小到填不满。 这就是饭碗的相对论。 同理,高和低也是一样。 若是放在陈三更的【故乡】,眼前的观星楼甚至称不上高,但在这儿,和四周的单层或双层建筑一比,给人的视觉压迫是十足的。 但当陈三更站在观星楼的顶楼,和一身老旧道袍的绿豆眼齐老道士并肩凭栏眺望,望见这座城池的繁华在自己的脚下渐次铺开,看着芸芸众生的大小故事仿佛都尽入眼底,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让他不禁心神恍惚。 他连忙晃了晃脑袋,收回了目光。 “你是最快的。” 齐老道士笑意盈盈地开口道。 做男人,并不是越快越好的......陈三更心中哔哔一句,看向绿豆眼老道,面露疑惑。 齐老道士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疑惑,“不是所有人都能从这样的情绪中走出来,高高在上,俯瞰万灵的感觉多好啊!” 陈三更平静道:“那是错觉。” “通透,当浮一大白。”齐老道士道袍的大袖一拂,原本空荡的案几上凭空出现了一个酒壶,两个酒杯,摆满了案几。 壶中日月,袖里乾坤? 这就是大佬么? 果然花哨,且不凡。 “薛律找你,是想拉你入绣衣使衙门吧?” 齐老道士主动给陈三更满上一杯酒,笑问道。 陈三更没有犹豫,直接点头承认。 齐老道士将杯子朝他面前轻轻一推,“你总不可能就那么答应他了吧?” 陈一鸣嗯了一声,“自然是没有,我得问问我的师父。” 齐老道士举杯跟陈三更碰了一下,砸吧着唇齿之间的滋味,笑呵呵地道:“有没有兴趣帮我一个小忙?” 陈三更点点头,“您说?” 齐老道士伸出右手,手掌摊开,掌心赫然摆着一块令牌。 “这块令牌是司天监上一代监正亲手炼制的方寸物,小镖师拿着平日可做储物之用,上面有一个阵法,若有需要,我可以投影到令牌所在之处,与你传声。” 陈三更不解道:“这是?” “因为我快要死了。” 齐老道士收敛神色,平静地看着陈三更,原本略显滑稽的绿豆眼里,一双眸子却如一汪幽潭,有着历经岁月,岿然不动的平稳和淡然。 “啊?”陈三更不由大惊。 “别着急,我又不是明天就两腿一蹬了,大概还有个十来年吧。” 齐老道士的正经一闪而逝,翻了个小小的白眼,重新嬉笑起来,神色中不见半点颓丧和苦闷。 他说出了请陈三更前来的用意,“阵法只能守护一座城池,但城池之外的百姓也是大端的子民。我等坐困此地,对城外的一切爱莫能助,所以,司天监便允许我们为各自的州府找一个更自由的守护者。我曾经找过一个,但不幸的是,他受了重伤已经无力再帮忙了。” “你放心,将军不差饿兵,接下这个差事好处很多,首先从司天监能够拿到大批的丹药、宝器和修行资源,同时会给你的亲眷世俗的赏赐和荣耀,就你个人而言,法不加身,即使不小心犯了错误,在司天监剥夺你的身份之前,即使绣衣使衙门也那你没办法。” 陈三更迟疑道:“道理我都懂,事儿也是好事儿,但我不行吧?” “也没说一定就是你啊!”齐老道士一副你在想屁吃的表情,“这个令牌一套三块,我已经发出去了两块,你是最后一个候选人,届时我会根据你们三个的境界和名声,挑选最合适的人。” 所以,这只是一块爱的号码牌? 陈三更闹了个红脸,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尬笑一声。 齐老道士将一直摊开的右手朝前伸了伸,“先拿着吧,就算没那个心思,就当方寸物用也不错,至少你押镖要方便点不是。” 看着陈三更依旧警惕地不伸手,齐老道士笑了笑,“怎么还怕我讹你不成,老头子没多少日子好活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天益州的安危,哪怕日后司天监选了一个不那么合格的阵法主持者,至少这一代的守护者能让我放心几十年。” 陈三更伸出了手,从齐老道士的手中接过了令牌。 家国大义,是根植在陈三更灵魂深处的教养,毕竟从小都是被当做【接班人】来培养的。 古朴的令牌入手微凉,并不算沉,上面刻着的繁密纹路,一看就是不凡,摆在大多数不懂阵法的修行者面前,就像是一个枯萎的男人瞧见了盛放的花魁,那种想要深究又无能深究的痛苦和纠结,充满了折磨。 好在陈三更没有这些纠结,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就没可能学会。 他看着齐老道士,“就带在身上就好?用不用滴血认主什么的?” 齐老道士嗯了一声,“放着就行,若要使用其储物功能,就向它注入真元。” 又是注入? 这玩意儿看起来可比绣衣使的望气丸贵多了啊!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齐老道士也看出了陈三更的迟疑。 “那个,如果我不小心给它撑坏了,您不会找我赔吧?” “哈哈,撑坏了?但凡我这桌上有一碟花生米,你也不会说这话!” 齐老道士像是听到了一个很好听的笑话,哈哈笑着,到底是年轻人,多少带着点不知天高地厚。 接着他的笑容便猛地一收,瞳孔猛缩,眼角直跳,同时跳动的还有陈三更掌心的那块令牌。 陈三更甫一进入,令牌就直打哆嗦,像是在拼命挣扎逃离。 好在陈三更察觉到了不对,立刻收了些力道,这才稳了下来,心中也瞬间明白了储物空间的使用方法。 他心中一动,尝试着将怀中的一吊铜钱放进去,又取了出来,又放了进去,又取了出来。 这一吊,就在令牌自身的空间中,进进出出,反反复复。 十余次之后,稳健而谨慎的陈三更瞧见没有什么异样,这才心满意足地停住了动作,将自己身上其余的一些物件都放了进去。 放到最后,他看着齐老道士,“把刀放在令牌里,会不会影响我拔刀的速度?” 齐老道士抽了抽嘴角,“虽然令牌也可以让你进进出出,但它毕竟只是令牌,不是女人。” 陈三更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将刀放进去,而是问道:“那您还有什么吩咐吗?没有的话,我还有三个兄弟在城外等我,我可能就要......” 齐老道士端起酒壶再倒了两杯酒,“没事,去吧,你能陪我聊这么久,我已经很满足了。” 听着这寂寥的话语,陈三更心中暗叹一声,端起酒杯,双手恭敬一举,一饮而尽,转身大步离去。 齐老道士双手捏着酒杯,凑到唇边,轻轻一嘬,酒液滋溜就钻进了嘴中,在齿间舌尖一转,再化作暖流滑进喉中,一路暖到胃里。 他眯着眼,感应着陈三更的身影已经走出了观星楼,大袖一拂,桌面上赫然出现了两块跟刚才陈三更拿走的一模一样的令牌。 笑意和酒意同时在他的脸上荡漾开来。 正文 第45章 大哥的话,要深入体会! “老先生就这么看好这位年轻人?” 天益州总督兼天益城城主阮步兵登上观星楼,坐在齐老道士的对面,轻声问道。 齐老道士呵呵一笑,“怎么,担心让你这堂堂一州头牌,屈尊降贵去迎接一个年轻人,结果还白跑一趟?” 阮步兵尴尬一笑,“老先生的用词总是这么独特。” 他心中却在暗叹,自己明面上号称什么一州之主,但实际上一个大点的宗门就敢在心里不把自己当回事,而像青眉山这等庞然大物的实权人物,甚至敢当着面不把自己当回事,若非朝廷还有些威严,自己甚至可能连政令都出不了天益城,有这么窝囊的一州之主么。 这个世界,到底是靠实力说话的。 会不会修行,早已在众生之间划出了一条鸿沟,分做了两个世界。 齐老道士平静道:“他是最合适的人选,我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和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截然不同的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阮步兵迟疑道:“英俊?” 齐老道士白了他一眼,缓缓吐出了两个字,“平等。” “凡人皆蝼蚁,唯有修行高。这是多少修行者潜藏心底的念头,他们高高在上,只盯着山巅云端,浑然忘了他们自己曾经也是所谓蝼蚁中的一员。” “好在,他还没忘。” 阮步兵神色一敛,缓缓点头。 ....... 陈三更离了城主府,八步赶蝉心法悄然运转,身形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在城外,他寻了个没人的地方,拿着金丝大环刀在令牌中进入、拔出,反复几次,发现的确不会影响自己拔刀的速度,这才放心地将金丝大环刀从背上解了下来。 没了背上那把惹眼的大刀,陈三更整个人的气质立刻得到了再一次的提升。 给人的感觉便像是一个英姿勃发、俊朗阳刚的贵公子; 而不是如先前那般,只是一个恰巧长得帅些的粗鄙武夫。 对这一切,陈三更自己并没有什么感觉,他只是觉得身上一轻,而后莫名感到了一丝空虚。 想想也正常,毕竟在反复的进出之后,他将那么多东西都送进了令牌的空间中,事后自然会有些空虚。 他默默回想了一遍刚才齐老道士的话,并没有什么明显的问题,对方唯一能做手脚的就是自己身上这块令牌,但堂堂天益城的守护者,不至于架这么大的势就来图谋自己这几两散碎银子和几本珍藏吧。 “算了,去找他们吧。” 他摇摇头,决定先处理眼下的大事,右脚一蹬,身形如风,吹过了山林。 ...... 回音谷中,八风和尚正站在平台上,清了清嗓子,鼓起勇气开口喊出了第一句话,“灵兽!在不在?” 如惊雷般的声音在山谷中炸响,久久不息。 “吼那么大声要死啊!”一个声音气急败坏地在对面的石壁中响起,“没长眼睛吗?面前刻着那么大一行字没看见?” 八风和尚低头一看,果然瞧见面前的地上刻着一行大字,上面写着:【不要问在不在,直接说事,本兽才好决定我在不在。】 “抱歉啊灵兽,我是达摩山大威天龙寺第八代传人八风,我想知道有没有那么一天,我八风和尚的大名会响彻大端,人人称颂?” ...... “灵兽,灵兽,你怎么不说话了?” “二哥三哥,你们看这个灵兽怎么不说话了?” 八风和尚扭头看向刘昭明和关太初,一脸困惑。 刘昭明和关太初都默默低下了头,装作不认识他。 沉默了好久的灵兽终于开口道:“你们三个是不是都是这种问题?” “那不会。”关太初抬起头,上前一步,满脸的骄傲自信,拂尘轻轻一摆,“对我而言,那一天是一定会到来的,我想问的是它具体什么时候来?” 灵兽:...... “那个不懂修行的,你呢?你也要天下闻名?” 灵兽实在听不下去了,点名问起了刘昭明的问题。 “非也非也。”刘昭明上前一步,恭敬行礼,“在下想问,人间混乱,修行者和凡人矛盾重重,朝廷腐败盛行,四方邻邦不安,若在人间推行礼教,用礼法约束万民,使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可有胜算?” ...... 灵兽再度陷入了沉默。 不过这一次它恢复得很快,直接开口骂道:“你们自己什么样心里没点数吗?还人人称颂,还天下闻名,还礼法约束万民,喝多了就去多睡会儿,梦里啥都有!” 八风和尚大怒,睁圆环眼,“好你个灵兽,有问不答便罢了,竟出言侮辱我等,我......” 灵兽怡然不惧,声音中透露出一股懒洋洋的轻蔑,“你待如何?” “我......”八风和尚神色一滞,满腔狠话都被沉甸甸的三个字堵在了喉头,那三个字叫【青眉山】。 不知道身处何方的灵兽冷冷道:“实话告诉你们吧,你们三个,都不是什么好命格,能干点啥就干点啥,别在那儿做梦了。走吧。” ...... 当陈三更飘到回音谷,看着眼前那道长长的一线天,正准备挺身进入,就看到刘昭明三人四马垂头丧气地从里面走出来。 等听完了他们在里面的遭遇,陈三更笑了笑,“不必在意,我们本来就是普通人啊。” 八风和尚无语道:“大哥,虽然我知道你在安慰我们,但你这话也太过分了,你都算普通人我们是啥?” 刘昭明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四弟,你错了,大哥的意思其实是想说灵兽终究是兽,是妖,我们是人,一个人有什么必要为了一头兽的话而丧失信心呢!” 八风和尚光头之下,一双眼睛挣得大大的,还有这个说法? 就连陈三更都震惊不已,我还有这个意思?我怎么不知道? “二哥解释得不错。”关太初平静道:“大哥明明这么厉害了,却还要自谦是普通人,这是什么心态,就是沉稳淡然,岿然不动的心态,在这样的心态下,灵兽那一两句话又算什么呢?他是在暗自提醒我们,心态要沉稳踏实。” “二哥三哥,我悟了!” 八风和尚一脸恍然地感慨道,“来找灵兽就图一乐,真要修行自己还得跟着大哥。” 陈三更:...... “我们赶路吧。” 他决定不再跟这三个没救了的掰扯,翻身骑上大运车马行免费赠送的瘦马,轻轻一夹,腰腹朝前一送,催着马儿朝着前方走去。 关于总镖头被杀案和绣衣使遇害案,经过了这几天的查探,形势其实已经很明朗了,结合跟薛律、吴春雷的分析,陈三更在心中梳理出了一条较为清晰的脉络。 青眉山主重伤之后,对青眉山的控制力大减,原本一人之下的青眉山大长老看到了机会,借机夺权,掀起了跟青眉圣女之间的权力内斗。 出于斗争的目的,杀害了支持青眉圣女的一位长老,在绣衣使调查的过程中,虽然侥幸过关,但机敏的绣衣使可能暗中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只是引而不报。 大长老和他的势力得知情况,便下手暗害了这位来自云阳州的绣衣使,而这一幕,又恰巧被顺风镖局的总镖头吕方看到,于是吕方在横山镇被灭口。 至于死在秋风城的另一位绣衣使,根据绣衣使衙门的情报所言,跟云阳州的那位绣衣使正是好友,可能在暗中搜集线索的过程中暴露了目的,也被灭口。 由此引发的一系列事件,也就都得到了合情合理的解释。 此行,陈三更的任务也很简单,只需想办法搜集到青眉山大长老一系的确凿证据,交给绣衣使衙门,由官方出面将罪魁祸首绳之以法就够了。 可是,事情真的是这么简单吗? 陈三更不敢确定,他微皱着眉头,望着远方那座若隐若现,俯瞰着凡俗的大山。 山名青眉。 正文 第46章 单章感谢 读者老爷们好啊,我是知墨守白。 今天一大早,作家助手就问我发生什么事了,然后告诉我多了很多评论很多收藏。 我一看,哦,原来是昨天卖报大神给了一个推荐。 传统美德是讲提携后进的,达则兼济天下,感谢卖鲍的,祝海鲜愈发大卖! 这本书最初的念头来自于疫情在家,重刷龙门镖局,就想着要不要写一个比较神奇的镖局的故事。 然后恰好当时在追书,跟编辑沟通了几次,又借鉴了一些有趣的设定,比如绣衣使衙门,比如神秘的师父,比如当下流行的无敌流,最终定稿下来。 虽然这本书主线是查案,是推理,但整体的风格会比较轻松一些,以开车(划掉)轻松为主,查案为辅。 我个人感觉前期的节奏稍稍迟缓了些,接下来会加快,青眉山戏肉很快就来了。 我说的戏肉,你们不要看反了,起点是正经网站。 故事会比较庞大,是男人就读一千章(想起了被4399小游戏支配的无知岁月。) 作为一个新人作者,我会尽量写好,有什么建议也欢迎读者老爷们多提。 (嗯,你们不提我就当没有问题,自我膨胀。) 接下来,我会耗子尾汁,努力写出好的故事。 至于车的事,心中有车,万物皆可开。 所以,车门不用焊死,你们也逃不掉了。 么么哒。 更新稍后就到。 正文 第47章 正是在下! 蓝天、白云、碧水、青山; 细草、微风、绿树、繁花; 闲亭、高台、危楼、雅阁; 大阵之内,不论冬夏,无视春秋,既有落花如雨,又有新芽满枝,四处雕梁画栋,一派人间仙境。 一把油纸伞轻轻从山门处一条落花铺满的山道拐角飘出,枝头落下的花瓣在伞面上铺开,随着持伞人的步子和伞面一起轻轻摇动,像是在欢快起舞。 一只手,洁白如玉,轻柔温婉,五指虚环成一个圆,将手中圆柱圈住,轻轻固定在掌心,手掌的边缘和柱状物顶端的凸起轻轻相接,不时微一摩挲,掌心和心中都泛起丝丝异样。 正是油纸伞那精致的伞柄。 伞柄顶端的凸起是一颗被雕刻出来的鹿头,活灵活现,竟颇有些娇俏动人的模样。 但这份娇俏却远不及持伞女子的半分动人。 只见一张娇艳动人的脸,肩若刀削、腰若约素,静若姣花照水,动如弱柳扶风,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绝对是一个人见人爱的美人儿。 一身白衣,轻快灵动,就像是最纯澈的山野之中的一头白鹿。 若是朝某个人群中看上一眼,十个男人得有十一个自作多情起来。 “小姐,你干嘛呢?快点啊!” 白鹿少女转过头,看向小道的转弯处。 “来啦!” 一声轻轻的答应,听得人心都酥软了一半,就算是在酷暑时节,听到这样一声空灵婉转的话语,怕是都会浑身一颤,舒爽不已。 只见一个青衣身影同样撑着一把油纸伞,转过了山道的弯路。 她的容颜、她的气质、她的姿态,都无需再做任何的描述。 因为方才那个在世人眼中已经称得上绝美的姑娘,若是站到她的身旁,便只能黯然失色。 白鹿少女站在原地,等着青衣姑娘缓缓上来,然后又等到她走过了自己,才落后半步跟了上去。 突出一个上下尊卑。 “小姐,你还在烦恼什么啊,万妖圣子殿下都已经亲自前来,而且说了要全力帮助我们嘛?我看石长老、白长老他们都一下子轻松了好多。” 白鹿少女看着自家小姐的侧颜,一脸关切地道。 青衣女子苦笑一声,微微摇了摇头,“你不明白。” 她抬头望着远方,“我现在才知道,执掌一个宗门,是有多么困难。” 原来这位姿容绝世的青衣女子,赫然正是如今替父掌权的青眉山圣女洛青衣。 在她身旁的白鹿少女,全名叫做鹿润秋,出身青眉山鹿族,和来自狐族的白灵溪,便是洛青衣大名鼎鼎的狐鹿二婢。 洛青衣轻轻旋了旋伞柄,伞面上的花瓣便跟着向四周洒落,仿若漫天花雨。 鹿润秋站在她的身侧,眼中写满了心疼,“小姐,你还是要多注意身体,你看你都瘦了。” “啊?”洛青衣神色一变,低头,伸手,按向胸前。 鹿润秋吃吃笑道:“小姐放心,你这一前一后,还是那么饱满的。” “要死!”洛青衣伸出手来,轻轻弹了她的额头一下。 鹿润秋装作吃痛地叫了一声,神色中却满是调侃,“小姐这幅娇憨的模样,可千万别被吴圣子瞧了去,怕是他忍不住立刻就要向你求亲呢!” 洛青衣却神色一肃,“润秋,不许调侃我和吴兄。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 她面露慨然,“在宗门大事未定,父亲身体未康健之前,我是绝对不会谈及婚嫁之事的。若是这两件事一生不成,我便一生不嫁!” 正说话间,二女视线的前方,一匹瘦马悠悠闲闲地拐过了宗门前的官道,开始笔直地朝着山门方向走来。 马上之人一身青衣劲装,昂然端坐,五官是难以言喻的俊美,身形是无法形容的匀称挺拔。 洛青衣一时痴了,喃喃道:“不过老话也说了,万事无绝对。” ...... 陈三更一马当先,刘关张三骑在后。 然后就被拦在了青眉山的山门外。 “卧槽,你们吃白食的也来得太早了吧!回去回去,青眉酒会还早着呢,过个十天半个月再来。” 看守山门的一头大妖,身着黑衣,头上用一根树枝当发簪,拎着一个酒壶,懒洋洋地挥了挥手。 陈三更装作一脸错愕为难的样子,其实心中对这样的情况并不意外。 在和薛律等人的推演中,就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情况。 通常来讲,参加青眉酒会的人也有不少会提前到,像他们这般提前将近一个月的也有。 但问题是那些通常都是其余宗门的青年才俊,俊男靓女们凑到一起,玩玩圈子,搭搭人脉,甚至还可能弄出点人命,交情就这么起来了。 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主流人群,白鹿洞书院是谈笑有鸿儒,花萼楼是往来无白丁,青眉山自然也是所见皆才俊。 像陈三更四人这般,既无大宗门当背景,又无好名声作头衔的,被一个看门的大妖刁难实属正常。 别看陈三更长得帅,妖跟妖的悲欢并不相通,女妖觉得他帅,雄妖却只觉得他弱。 不过,既然陈三更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情况,自然也有应对之法。 他清了清嗓子,不卑不亢地行礼道:“在下陈三更,与贵宗白灵溪姑娘乃是旧识,今日特来拜访,还望通传一声。” “谁?”大妖掏了掏耳朵,掏出了一大块耳屎,屈指弹到地上,在地上叮当作响。 “白灵溪,白姑娘。”陈三更又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我呸!”大妖吐了口唾沫,视线从陈三更普通的衣衫、胯下的瘦马扫过,再感应了一下他的气机,底气顿时足了起来,“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你那样,细胳膊细腿的,跟白执事认识?你要是认识,我能把这块耳屎当场吃下去!” “大哥,这厮说话也忒难听了,咱何苦受那鸟气,打他一顿走了便是!” 脾气暴躁的八风和尚最受不得气,打马上前劝说道。 他虽只是区区凝元境,但一向有一颗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心。 陈三更只是看着那个大妖,平静道:“还望通传,是真是假,一问便知。” “我就不!略略略......”大妖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不再看陈三更三人。 他并不担心陈三更等人暴起伤人,因为他身处大阵之内。 那一层看似透明却实则存在的大阵轻薄丝滑,带给他十足的安全感。 陈三更:...... 他也没想到竟然能遇见这么一个惫懒的看门妖,正头疼着,忽然听见了一个好听的声音。 “迷谷,怎么回事?” 鹿润秋落在山门前,看着一身黑衣的大妖。 大妖懒洋洋地扭过头,瞬间从座位上弹起,等站起来时,刚才还捏在手里的酒壶便已经消失了踪影。 看门的都不是善茬,大妖很快就调整了状态,开口道:“鹿执事,你来得正好,这小子竟然说他认识白执事,居然还让我通传,你说好笑不好笑,哈哈。” 鹿润秋脸色冷漠,“那你为什么不通传?” 大妖夸张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不是,这个,那个......” 然后他就惊骇地看着鹿润秋换上了一张他从未见过的美丽笑容,看向那个瘦不拉几的年轻人,“公子可是姓陈?” 陈三更双眼一亮,看来赌对了! 果然最靠得住的还是自己的长相啊! 他潇洒行礼,“正是在下。” 正文 第48章 只是想感受一下大宗门的氛围 四人四马跟在鹿润秋的身后,行走在青眉山如画的风景中。 当突破了那层丝滑透明的大阵光罩,寂寥微冷的秋意就被挡在了外面,里面只剩下春色无边。 第一次真正看到大宗大派里面光景的关太初和八风和尚四下张望,连连惊叹,就连陈三更也不时侧目,感慨修行者的神奇。 只有刘昭明,目不斜视,双目盯住前方,突出一个见多识广。 走在他视线正前方的鹿润秋,猛地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刘昭明,“这位公子,好看吗?” 刘昭明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道:“好看,又大又圆......不是,又细又软。” 杀气,浓厚的杀气。 上头的热血瞬间被吓了回去,大头重新掌控了身躯,刘昭明迅速恢复了镇定,“姑娘切莫误会,刘某并非那种唐突孟浪之人。” 他大袖一挥,目光从这四周的景致中扫过,开口道:“这大,是指的青眉山的大气,看看这煌煌气象,不愧为十大宗门之一。” “这圆却是指的贵宗护山大阵和阵内的契合,圆润自如,不见半点滞涩勉强,仿佛跟外界天地并无差别。” 鹿润秋双臂环抱在胸前,冷笑道:“那细在哪里,软在哪里啊?” 刘昭明充满自信地朗声一笑,“这细,指的便是细致,诸位且看,我们目之所及,虽有落花、枯叶,但并未感觉半分萧条破败,皆因为这些都被清理收拾得妥帖,只留在可以为山门增色之处,添加美感,而其余地方,该洁净处洁净,该清爽处清爽,没有十分细致的管理功夫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至于这软,倒是应在了姑娘的身上。” 刘昭明不顾鹿润秋刚刚稍缓的神情再次变冷,“整个山门之内,虽磅礴大气,却并不像其余男性为主的宗门那般生硬、粗砺,这里从布景到陈设,无一不包含着一丝令人亲近的柔软,如同静静流淌的清泉小溪一般,温婉包容,更何况还有如姑娘这般美丽的女子身处其中,这个软字便是恰到好处。” 鹿润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扭过头,不再计较。 陈三更抿嘴暗叹,流氓有文化,实在太可怕。 至于早已目瞪口呆的八风和尚和关太初,都不禁朝刘昭明投去了崇拜的目光。 刘昭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却也实在不敢再次盯着那夺人心魄的弧线猛瞧了,默默跟了上去。 离山门不远处有一片地势平缓的山坡,在山坡上修着两三排精舍,翠竹掩映,错落有致,看上去得有上百间。 其中有一小半还是小院,可以容纳几人同住。 这儿便是青眉山供来客居住的区域了。 当然,若是地位更高的那些,比如十宗的实权人物或者朝廷高官,就能住在山腰处风景更好的位置,那儿还有十余座更奢华的院子,提供着更丰富的服务。 洛青衣虽然愿意为了陈三更坏了自己的规矩,却也不会因此坏了山门的规矩。 看到居然是鹿润秋亲自将人领过来,此处的执事立刻明白事情的紧要性,连忙安排了此处最好的一处院子,供四人住下,马匹也吩咐人精心照料着。 等四人安顿下来,鹿润秋并未做过多的停留,说了会转告白灵溪之后,便客客气气地告辞离去。 毕竟跟陈三更有交情的是白灵溪而不是她。 院子不大,但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当然也没有。 稍作梳洗,执事又亲自送来瓜果点心和茶水,四人围坐在院中的石桌上,开心地吃喝聊着。 刘昭明看了看四周,感慨道:“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进来了。” 关太初平静道:“容易吗?我看你刚才后背都打湿了。” 刘昭明叹了口气,“哎,说来惭愧,二哥我自母胎单身,至今已三十有余,一颗除膜喂道之心空余叹息,以至于方才见了那鹿姑娘,竟有些意乱情迷。” 陈三更微笑道:“食色性也,不丢人。你那番言语,足以令人佩服了。” 说起这个,刘昭明却并没有多么骄傲,更是长长叹了口气,“逞口舌之快有什么意思,终究是不切实际。” 他面露回忆,“当初我刚年满十八,遇到了一个自称神算的人,说我二十娶妻,次年生子,一生妻妾成群,一生幸福美满。我满怀期待地等着啊,一直等到了如今,夜夜与我作伴的,依旧只有冰冷的书籍。” 陈三更轻笑一声,“正常,知识改变命运嘛。” 刘昭明:...... 又聊了一阵,门外再次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陈公子,是我。” 一声软糯糯的呼唤,立刻让母胎单身三十年的刘昭明重新热血上头。 当院门打开,巧笑嫣然的白灵溪就站在门口,光彩照人。 在她身后,跟着一个低眉顺目的青衣婢女,身姿稍有臃肿,面容略显普通。 陈三更笑着行礼,“白姑娘安好。冒昧来访,还望勿怪。” 白灵溪弯腰一福,“陈公子说的哪里话,若非公子一路相伴,灵溪如何能安然返回山中。今日公子前来,也算了却灵溪一桩心愿。” 等各自落座,刘关张三人侍立一旁,白灵溪也稍显犹豫地坐下,然后开口问道:“不知公子前来有何贵干?” 她压根就不相信陈三更单纯是为了看她而来,如果是那样,陈三更自己化化妆照镜子就够了。 想怎么看怎么看,看到激动处还能上手,不比跑这么远来找她划算? 陈三更嗯了一声,也不隐瞒,“上次白姑娘钱给得不少,让我能好好休息一阵,正好听我几个兄弟说了青眉酒会的事情,便想着能不能厚着脸皮来长长见识。” 白灵溪点了点头,陈三更提到了钱,显然这个说法就很令人信服了。 她笑着道:“自然是可以的,我们的大门随时朝陈公子敞开。不过最近山中事情不少,恐招待不周,灵溪在此先向陈公子赔罪了。” 一番客套之后,白灵溪带着婢女飘然远去,小院重回安静。 陈三更一抬头,却看见三个结拜兄弟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你们干啥?” “大哥,没想到,浓眉大眼的你也干这事儿!”八风和尚一脸震惊。 “如果还有这样的事,请务必叫上我。”关太初丹凤眼中闪烁着渴望的光芒。 “我可以不收钱,不,倒给钱都行!”刘昭明咽了口口水。 “你们在说些什么啊!”陈三更翻了个白眼,“我和白姑娘之间什么事都没有。” 八风和尚哼了一声,“大哥这就是你不仗义了,刚才我分明听到了什么【干】啊、【钱给得不少】啊、【随时给你开门】这些词。” “你们几个脑子里能不能想点正常的东西!”陈三更无语地看着他们三个,“众所周知,我是一名镖师,身为镖师,我护送一个女眷,收她的钱,这很合理吧?” “哈哈,原来是镖啊,是我们误会大哥了。” “不过还是说好,下次要真有那样的好事,千万别忘了兄弟啊!” “滚蛋!” 嬉闹过后,刘昭明坐在石凳上,问道:“大哥,你说我现在加入青眉山还来得及吗?” 陈三更缓缓打出一串问号。 刘昭明正色道:“倒不是为了什么姑娘,单纯就是想感受一下大宗门的氛围。” 正文 第49章 每临大事有静气! 青眉山不止一座山头; 万妖谷不止一处山谷; 身为天下两大妖族聚集地,它们经过多年发展早已是占地广袤的庞然大物。 而占据这些地界的,理所当然的,几乎都是妖怪。 妖怪们对洞穴有着顽固的向往和执着,那是深埋在天性之中的本能。 所以,在青眉山主峰背后的几座山头,几乎全是开凿的各种洞穴,妖怪们身处其中,才觉得恣意爽快。 在离主峰很近的一座山头,顶部的一个洞穴中,一头通体雪白的狮子正慵懒地在一张软垫上打着滚,在它的额头正中有一块凸起,似有东西要从中出来,下巴处一缕小小的山羊胡子随风飘摇。 白狮又翻了个声,从口中吐出人言,“还是在山里安全啊!” 正躺着,它忽然身子一顿,化作一个身着白衣的人形,赫然正是当日安水城中和申宫一起的白长根。 此刻的他再不复刚才的慵懒,眉头紧锁,盘坐在软垫上,凝神感知。 片刻之后,他睁开双眼,喃喃道:“奇怪,我现在身在山中,为何却有一丝危险的预警?” 他猛地想到一个可能,莫不是自己这一派要倒大霉了? 不应该啊!现在局面一片大好,尽在掌握啊! 可是,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身在山中还能有什么危险? 什么危险还能跑到青眉山里面来找他? 他一时陷入了迷茫,因为压根想不明白可能的危险在哪儿。 但他又不能不警惕,因为体内那一丝远祖血脉带来的对吉凶的模糊感知,已经好些次救过他的性命了。 最近一次,便是在安水城的死里逃生。 直到这两天,他偶尔想起那道插破天际的雄伟光柱都还要做噩梦。 谁能想到,一个看似普通的二星绣衣使能够有那等秘宝,申宫连叫都没叫一声,就被撞成了灰灰,好惨一妖。 所以,现在,他慌得一比。 “不行,我得找长老问问。” 一生稳健的白长根匆匆动身,离开了温暖舒适的洞府,朝外走去。 ...... 董狐,青眉山二长老。 虽名中带狐字,但他本人却跟狐族没有半点关系。 董狐的本体是一头猎豹,修成人形之后,最喜欢做的事情也和本体的名字一样。 在向妖族和人间播洒过多年博爱之后,他慢慢收了心,开始独宠几位爱妾。 其中最令他痴迷和喜欢的,就是一位被他掳掠而来的人族女子。 董狐将其视作禁脔,到哪儿都带在身边,先前在天益城中,也不例外。 对于这位被董狐视若珍宝,绝不让他人染指的女人,青眉山中有些好事者偷偷在私下调侃其为:_____ 不过就算董狐再宠爱那位女子,在眼下这般情形,他也绝对不可能让这位女子出现的。 山中的一处房间中,五个人齐聚一堂,正中主位上,坐着青眉山大长老袁搬山,左右皆是如今以他为首的反对派核心人物,自然也包括匆匆回山的董狐。 一个老头望向袁搬山,“大长老,三天后就是讨论主持青眉酒会之人的日子了,我们要怎么做,还请您示下啊!” “是啊,大长老,届时天下修行者齐至,如果能由您出任总负责,那咱们这就算是在天下同道面前立住了啊!”另一个老头也开口道。 “我们的实力早就不比他们差了,如今缺的不就是个名正言顺么,既然已经成功让这件事情变成了讨论推举,我们就一定要成功让大长老您顶上去。” 又一个人开了口,如今房中五人,便只剩大长老袁搬山和二长老董狐还没说话了。 董狐呵呵一笑,“诸位莫急,这青眉酒会原本自然是山主主持,山主病重,那帮人坚持由代理山主也就是圣女主持,说得过去吧?合情合理吧?但又如何?不还是被我们掰了过来,变成了推举产生吗?他们拦不住我们,同样,三天后的推举,他们难道就能拦住我们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啊!”一个老头忧心道:“万妖圣子来了啊!” “对啊,手下人都在讨论这事儿,人心惶惶啊!毕竟万妖圣子名头那么响,背后又是偌大一个万妖谷,这么算起来,我们的力量可就算不得强了。” “我现在担心的是原本中立的墙头草会见风使舵,转向对方啊!” 三个老头纷纷开口,言语中都透露出万妖圣子吴青帝给他们带来的重重压力。 袁搬山和董狐对视一眼,然后淡淡道:“万妖圣子,不是万妖谷主,有什么好担心的。” 一个老头连忙劝道:“大长老,但那毕竟是万妖谷板上钉钉的接班人啊!” 董狐轻笑道:“难道圣女就不是青眉山板上钉钉的接班人了?” 对面神色一滞,董狐又笑道:“只要一天没坐上那个位置,变数就始终存在,万妖圣子只是唬人厉害,真正能拿出什么东西?他能把万妖谷压箱底的那些底蕴都带过来不成?” “吩咐下去,让手下人都放宽心,一切尽在掌握。”袁搬山平静道:“现在,我们来商量一下,到时候推举大会上的详细问题。” ...... 一个时辰之后,董狐从那处房中走出,慢慢摇晃到了山腰的一处凉亭之中。 这个凉亭的位置绝佳,视野可以囊括面前的大半个山谷,落花流水皆在眼前,是董狐最喜欢的位置。 常在山中的人也都知道,这处凉亭和那个人族女人一样,只有二长老能够进入,所以平日里都是躲得远远的。 颇有眼力见儿的执事还专门派了人在外面守着。 董狐坐在亭中,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盆子,放在面前的石桌上。 令人惊讶的是,这盆中竟然装着半盆清水,被这么颠来倒去竟半点没有晃出来。 董狐伸出手掌,真元一抹,盆中的清水就神奇地升起,在董狐的面前形成了一道水幕。 水幕中渐渐出现了一个房间的轮廓,然后慢慢清晰起来,虽然依旧画质感人,但基本也看得清楚人脸和表情了。 这正是董狐得到了一件心爱的宝贝,水幕传音盆,能够实时传音沟通,价值连城。 但有个致命的缺陷在于,使用时必须在安静稳定的空间,而且传音距离最远只能有百里,这点路程一匹快马疾驰,不用一天也到了,在很多人看来就觉得十分鸡肋。 但董狐眼下的情况就刚好能用上,所以在回山之前将另一个水盆交给了留守的马得意。 房间中,一个端坐在桌边一直守候的男子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恭敬道:“二长老。” “把马得意叫过来吧。” “喏!” 很快,马得意匆匆出现在房中,看着他面前的另一面水幕。 董狐眉头一皱,看着自己关门弟子那厚重的黑眼圈,“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每临大事有静气,慌慌张张像什么话,你看你连觉都睡不好,今后还怎么敢把大事交给你?” 马得意脸一红,深吸一口气,慢慢镇定下来,沉声道:“师父教训得是。” 董狐面色稍缓,微微颔首,“这就对了,不就一个有些出乎意料的小镖师嘛,我已经让华堂主出发过去了。” 马得意神色一振,青眉山风波堂堂主华熊,如今已是洞玄巅峰,距离破入知命境获得长老资格仅仅一步之遥,堪称青眉山上三境下第一人,有他出面,区区一个小镖师,定然不在话下。 自己也能暂且放下心事,再度策马奔腾了。 他连忙拱手道:“华堂主出马,自然万事无忧,弟子无能,有劳师父费心了。” 董狐自矜地摆了摆手,正要说上两句漂亮话关掉水幕,忽然视线一顿,停留在一个在凉亭外不远处慢慢走着的年轻人身上。 “等等,你昨天说的那个年轻人长什么样?” “长得怎么样?”马得意有些糊涂,“就是长得特别好看啊。” 董狐望向那个年轻人那张生平仅见的俊美容颜,神色有些难看,“还有什么别的特征吗?” 马得意赶紧回忆起手下人的汇报,“穿着一身青色劲装。” 董狐看着年轻人的装束,吞了口口水,“还有吗?” “哦对了,他背上背着一把大刀,金丝大环刀,很醒目。” 董狐双目一亮,因为这个年轻人的背上空空如也。 陈三更随意地在山间散着步,心念一动,金丝大环刀立刻出现在手中,他满意地舞了两下,万一有什么紧急情况,完全来得及。 齐老道士给的这个方寸物,真不错。 正文 第50章 巧合遇上巧合,多半就不是巧合。 花瓣决绝地从枝头落下,去往它以为的自由远方; 流水坚定地朝下流着去,它知道终有一天可以抵达大海。 同样头铁,却因为具体情况的不同,有着截然不同的境遇。 所以,坐在凉亭中看过许多年落花流水的董狐对头铁这件事理解颇深。 也正因如此,他看着那个悠悠闲闲散步的年轻人,陷入了沉思。 他不知道这位到底是猜到了什么,就是头铁,就是不怕,还是误打误撞,真就直接送上门来了? 董狐一时想不太明白,但他也确切地知道一件事情。 那就是,这个小镖师,绝对不能死在青眉山。 眼下的山中,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圣女一系和大长老一系正在为了青眉酒会的负责权明争暗斗,不可开交,而这小镖师据说还跟万妖圣子和狐婢白灵溪都有交集,一旦死在山中,可能就会发生一些难以预料的事情。 难以预料就意味着可能失控,而一个聪明人,是最讨厌失控的。 可问题在于,正如先前他的判断,这个小子又不能不杀。 在这个紧要关头,事关那个镖头被杀的案子,马虎不得。 “所以,得把这小子引出山门去啊!” 董狐喃喃自语着。 “二长老,白长根求见。” 一个下属,站在凉亭外,恭敬禀报。 董狐挑了挑眉毛,“让他过来。” 白长根走到凉亭边上,识趣停步,“长根见过二长老。” 董狐右脚在地面上轻轻一跺,一阵无形的光幕便将二人笼罩,“有什么事,说吧。” 白长根不敢怠慢,连忙将自己刚才的心血来潮说了出来。 董狐眉头一皱,“你是说,山里有危险?” “不不不,不是山里有危险,而是我待在山里有危险。”白长根连忙解释道。 看似是一句废话,但白长根相信聪明睿智的二长老能够理解。 这也是他不去找跟他关系更好的大长老的原因,如果大长老听完这句话,多半就是一句【你特么在这儿跟我打哑谜呢!】 果然,二长老陷入了思索,显然是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董狐轻声道:“也就是说,你想离山一趟。” 白长根弯腰赔笑,“是的,但是能不能有个安全的去处?” “安全的去处......”董狐沉吟两声,“要不这样,我让华堂主陪着你吧!” 白长根怀疑自己听错了,抬头疑惑地看着董狐。 董狐淡淡道:“华熊华堂主,正好我有事让他去办了,你跟着他待三天,然后再看?这应该是很安全了吧?” 心中登时被惊喜填满,白长根连忙道谢,“谢谢二长老。那我这就去准备!” “别急。”董狐叫住了他,然后朝他挥了挥手,“你进来。” “这......”白长根顿时面露犹豫。 “叫你进来就进来,这是我让你进来的,还能怪你不成!”董狐眉头一皱。 白长根迟疑着挺身进入,身处其中,果然发现别有光景,身心愉悦。 怪不得二长老视若珍宝,等闲绝不让人入内。 董狐伸手一指,惊醒了正在暗爽的白长根,“看见那个年轻人了吗?” 白长根顺着董狐的手指望过去,瞧清陈三更面容的时候,顿时就猛一哆嗦。 “你怕什么,这不就是个粗鄙的武夫嘛!”董狐淡淡道。 话虽如此,可是看见他,我就想起了安水城,想起安水城,就想起了那个不堪的夜晚啊! “他在追查他那个镖局总镖头被杀的案子,你想办法接近他,然后把他骗出山门,明日此刻起,华堂主会在山门处等着,由他动手结果了这个年轻人,这个你拿着,到时候以我的名义请华堂主陪你在山门外待三天,然后你再回来。” 说着董狐从腰间解下一个玉佩,递给白长根。 看着白长根犹犹豫豫的样子,董狐轻轻一笑,“击碎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直面恐惧。” 白长根瞟了一眼那个除了帅一无是处的年轻人,咬牙接过玉佩,抱拳应下,“喏!” ...... 看惯了青眉山的秋月春风,陈三更闲庭信步,开始在心中默默盘算着接下来如何破局。 进入青眉山安顿下来,只是第一步,如何打入青眉山内部,如何探知到合适的情报,如何配合绣衣使衙门的行动,这都是摆在陈三更面前的问题。 他叹了口气,“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好诗,好诗啊!” 一个身着白衣的中年男子从前方道旁的山坡上一跃而下,抚掌赞叹道。 陈三更脸一红,在心中跟屈子说了一声抱歉,行礼道:“武安城陈三更,见过兄台。” 中年男子微笑回礼,“青眉山白长根,有礼了。” 白长根? 陈三更的记忆瞬间被拉回了安水城的那个夜晚,想起了那头如今被证实名叫申宫的黑豹妖的怒吼,【白长根,你个狗R的!】。 “兄台?” 白长根的一声呼唤将陈三更从记忆中叫醒,“看兄台神色恍惚,可是有什么心事?” 白长根心中并没有什么担心,因为陈三更压根就没有见过他。 他可以肆意地欺瞒陈三更,将其引入二长老提前设下的圈套,而这个年轻人却浑然不知。 实在是可怜、可悲、又可叹啊! 与此同时,陈三更心思一转,重新露出了微笑,“抱歉啊,兄台,倒没什么心事,只是想起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白长根看着陈三更不由自主咧开的嘴角,好奇道:“什么事情值得这么开心?” “我有个朋友,他夫人生孩子了。” “哦,是吗?那可真是值得庆祝的。”白长根点点头,“萍水相逢,不如一起走走?” 陈三更悄悄压下那份【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喜悦,嗯了一声,“恭敬不如从命。” 青衣和白衣漫步在盛开的花丛间,聊着那些过去的故事,不时发出阵阵欢笑声。 白长根感慨道:“没想到青眉酒会还未开始,就能得遇兄台这般妙人,兄台且稍等,我去寻几壶酒来,当与兄台一醉方休!” 陈三更微笑点头,“固所愿,不敢请耳!” 白长根匆匆离去,陈三更看着他的背影,面露沉思。 “滚开!” 一声暴躁的呼喝从山道的一端响起,两个衣着华丽的男子骑着两匹食铁兽,从山道的另一头奔跑过来。 陈三更微微眯眼,看了过去。 “看什么看,滚蛋!” 距离愈发接近,其中一个男子从手中甩出一记长鞭,轻轻一抖,鞭子炸响在空中,弹出一道真元撞向陈三更的身躯。 陈三更悄悄叹了口气,左脚一蹬,身形出现在右边的山坡上。 那道真元穿过他身体的残影,击在山石上,撞出一大片灰尘,可见并未留手。 “居然还敢躲!” 甩鞭男子冷喝一声,足尖一点,凌空跃起,右手高高举起,朝着陈三更砸就要落。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白长根的怒吼声在一旁响起,“青眉山中,安敢放肆!” 时机恰到好处,英雄救美,套路虽烂,但总是最有效果的。 他从远处飞奔过来,然后便看着那个气势汹汹飞在空中的年轻人,像是突然被扯回了线的风筝,骤然在空中停住身形,然后直直摔落在地。 陈三更悄悄收回手指,笑望着白长根,“兄台不必紧张,这人有毛病。” 正文 第51章 白长根:光阴虚度 山道上,方才气势汹汹的两个人,一个在坐骑的身上软了,一个在冰冷的地上硬着。 两头原本面目狰狞的食铁兽停在原地,眨了眨小眼睛,露出几分呆萌。 白长根看着陈三更灿烂的笑容,听着他风轻云淡的话语,无声地在心底咆哮: 他有毛病? 他有毛病啊! 这是老子专门在山里找的两个手下,身强体壮,龙精虎猛,硬着头皮鏖战一夜都可以的啊! 他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地上的那个男子猛地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伸出鞭子指着陈三更,吞吞吐吐地就要骂出口来。 不等对方开口,白长根上前一步,一脚将其踹翻在地,眉头一皱,一脸嫌弃地冷喝道:“来者皆是客,山门之内岂容尔等跋扈!还不快滚,自行去各自师尊处领罪认罚!” 两人两兽气势汹汹地来,灰溜溜地走。 陈三更望着食铁兽晃着圆润的臀儿远去,心中不免有些遗憾。免费观赏国宝的机会就这么就没了。 至于别的,只能说,戏太差。 这个世界的确需要一本演员的自我修养。 他方才及时意识到了问题,在点中了对方之后立刻又悄悄出手解开了对方的穴道,一瞬之间,白长根也并未多想,只当那人是最近勤耕不坠以至于囊中羞涩,身体出了岔子。 白长根悄悄瞥了一眼陈三更处变不惊的脸色,委实不知道他是无知者无畏还是另有倚仗。 “抱歉啊陈兄,让你受惊了。”白长根拱手作揖,开口试探。 陈三更笑了笑,“没关系啊,不就是一鞭子一拳头的事么,我们村里这样的打斗多的是,要是哪个闲汉睡了别家的媳妇,那打得比这狠多了,脑袋打破都是可能的。” 《论扮猪吃虎》。 “哈哈!”白长根尴尬地大笑两声,“不说那些糟心事了,咱们寻一处凉亭,喝两杯佳酿。” 陈三更提议道:“我还有三个兄弟一起前来,如果白兄不嫌弃,不如去我们暂住的小院一起,大家一醉方休?” 白长根眉毛一挑,“甚好,甚好!” ...... 小半个时辰之后,山边的小院,刘关张三人热情地迎接着白衣飘飘,气质卓然的白长根。 “哎哟,兄台一表人才,一看就不是凡人啊!” “欢迎兄台。莅临寒舍,蓬荜生辉!” “和尚和两位兄长的意思一样。” 当看到陈三更将白长根引入了石桌左边的的那个座位时,三人瞳孔俱是一缩,然后笑容依旧。 从回音谷到青眉山的路上,陈三更便有过交待:第一不能向外人透露陈三更的个人修为,第二不能打着陈三更的名号胡作非为,第三如果陈三更带人回来,让那人坐在左边就是有问题,坐在右边就是正常交流。 “兄台,快来快来,相逢是缘,咱们不醉不归!” 刘昭明率先哈哈一笑,打破僵局,拎起桌上的酒壶就给白长根满上一杯。 白长根愣了愣,对这样毫无遮掩的热情颇有几分措手不及。 陈三更笑着道:“这是我三个结义兄弟,他们都是好心人。” 白长根点了点头,心中暗自琢磨道:陈三更并非一人前来,若想将其骗出山门,只打通他一个人的关节是不行的,必须要在他其余兄弟的心中建立起可信的形象来。 一念及此,他也爽朗一笑,“恭敬不如从命。” 干了一杯酒,他刻意将话题引到了修行上,然后笑着道:“修行,不过是一场个人与天地之间的角力,三位如果有什么修行上的问题,可以说出来,我们一起来讨论讨论。” 八风和尚摸了摸光头,“不知兄台什么境界了?” 白长根赞赏地看了一眼八风和尚埕亮的光头,笑着道:“区区入微境,在这青眉山中也不值一提。” 说完,他便微笑着,等候其余三人的恭维和吹捧。 “的确,入微境也不算什么厉害的。” “是啊,兄台这份自我认知也很充分,值得称赞。” “比起我们先前看到的那些一个通幽境就觉得自己了不得的人来说好多了。” 刘关张三人一人一句,俱都点头附和着白长根的话语。 ??? 白长根缓缓打出一串问号。 你们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你们一个通幽境,一个凝元境,甚至还有个不懂修行的,谁给你们的勇气看不起老子一个入微境啊! 八风和尚举起酒杯,“兄台,不要气馁,虽然你现在就是个入微境,但是未来总有机会进入洞玄境,甚至成为上三境的大能,来喝一杯,千万不要灰心丧气。” 我特么谢谢你啊,白长根无语地举起酒杯,跟八风和尚碰了一下。 一杯酒下肚,他很快调整了思绪,重整旗鼓,笑着道:“这位兄弟说得对,这些年修行进度日渐放缓,实在是因为醉心读书的关系,在书中文字上耗费了太多光阴了。” 关太初挑了挑眉毛,“意思是兄台博览群书,学富五车?” 白长根自矜一笑,“也称不上博览群书吧,只是多少读了些大儒的著作而已。” 在青眉山这样的地方,能读书,会读书,就已经是足够厉害的了,更不用说像白长根这样,货真价实地读过不少书籍的妖了。 所有他也很有自信,能够借此在对方心中建立起高大的形象。 “咳咳。”八风和尚咳了两声,“二哥,你说你以前在哪儿学业来着?” 刘昭明看了一眼白长根,歉意一笑。 白长根疑惑地看向刘昭明,不知道他这份带着歉意的笑容有何用意。 刘昭明提起酒壶,又给白长根倒了一杯,然后举杯道:“鄙人不才,少年曾在白鹿洞学艺。” 白长根:...... 白鹿洞书院,天下第一书院。 收徒之苛刻,教徒之严格,天下闻名,只要是白鹿洞书院的正式学生,不管最终能不能进入内门,走上儒家修行路,在基础学识上一定都是不差的。 白长根连忙道:“咳咳,在下擅长的,也并非博闻强识,而是诗词歌赋之道。” 此术名为:挽尊。 刘昭明微微一笑,轻轻吟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陈三更扭头看了他一眼,无语地收回了目光。 白长根霍然起身,朝着刘昭明拱手,由衷敬佩道:“此句大才,白某甘拜下风。” 陈三更轻轻挑了挑眉,没想到还是个敞亮人? 刘昭明偷偷瞟了陈三更一眼,见他悄悄点了点头,便只好自己认了下来,笑着摆了摆手,“偶然所做,不值一提。” 几番受挫之后,白长根一时也没有什么办法了,颓丧的情绪弥漫在心头,幽幽叹道:“哎,如此说来,白某在山中蹉跎多年,修为进展缓慢,才学又不出众,除了在山中异性缘份上颇有几分独到之处外,果然是光阴虚度啊!” 话音刚落,没想到三个人影顿时急切上前。 “白兄,此言差矣啊!前面那些事情最终不都是为了在异性缘上有所建树嘛!” “是啊,我们又不像我大哥那样,凭着一张脸就能让人门户大开。” “你说那个光阴,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那怎么能叫虚度呢!” 白长根看着刘关张三人热情的脸,激动的样子,抽了抽嘴角。 早知道,老子费那劲儿干嘛啊! ...... 正文 第52章 我大哥天下无敌 仰观日月之盛,俯察山门之细。 青眉山的山主府邸就在主峰山巅。 【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这是青眉山先祖的寄语。 一圈巧借地势,内合自然的宅院涵盖了山主的一切生活所需。 其中的一座内,卸掉易容的洛青衣凭栏独立,一袭大青衣在山巅的微风中飘飞,发梢也随之起舞。 狐鹿二婢,白灵溪和鹿润秋,静静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默默守候。 “小姐,你看了那个陈公子,觉得怎么样啊?也不说句话。” 自小就跟洛青衣生活在一起的两个姑娘虽然名为婢女,实则情同姐妹,所以问起问题来,并没有太多顾忌。 洛青衣望着主峰下,层层叠叠的楼台和宅院,轻轻叹了口气,“灵溪,你再把当日你和陈公子交往的过程细细说上一遍。” 白灵溪心思一转,连忙道:“小姐明鉴,我和陈公子并未交往,我全程都在马车上,什么都不知道,并没有什么接触呢。” 洛青衣看着她,“我说正经的。” “我也是说正经的!” 自打猜到小姐可能对陈三更有想法之后,白灵溪就将自己心里那正在疯长的念头死死压了回去。 从此,陈三更于她,顶多不过午夜梦回后,换下的一条条湿漉漉的亵裤。 洛青衣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没跟你开玩笑。” 鹿润秋也悄悄伸出手,在白灵溪身后曼妙的弧线顶峰轻轻拍了一把,“我看你下了一趟山,脑子出问题,连小姐的话都听不明白了。” 白灵溪看了看洛青衣的神色不似作伪,吐了吐舌头,将她和牛犇在万福县城中找到顺风镖局起,一直到和万妖圣子一行离开安水城的过程详细地说了。 鹿润秋在一旁轻声补充道:“牛叔说了,在那处山谷,第一轮的两个杀手,正是二长老麾下风波堂的猫大和熊二,两人俱是通幽境。” “两个通幽境,同时伏击,竟然不是他一刀之敌?”洛青衣蹙起好看的眉头,喃喃道。 “是啊,事后得知情报,我们也很惊讶。”鹿润秋附和道:“而且方才进山时我刻意观察过,他本人并没有什么真元气机的流露。” 白灵溪迟疑道:“莫非是什么异种传承?” 对于妖族来说,异种传承虽然极其罕见,但确实有过,有些天赋强大的妖族一旦拥有祖妖血脉,仅凭肉身能量就能媲美高阶修行者。 洛青衣回身靠着栏杆,“让我想想。” 她回忆起刚才在小院中看见的陈三更的样子,陷入了沉思中。 山巅之上,寂静无声,只有温润的风在和花叶嬉闹。 半晌过后,等不及的白灵溪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姐,你想出什么了啊?” 洛青衣喃喃道:“他真的好俊美啊!” ...... 山巅,是山主及其亲眷的居所; 山腰,那一片彼此间隔很开,各自占地都不小的院子,则是属于那些前来青眉山的大人物暂住的地方。 万妖谷圣子吴青帝就住在其中的一间院子中,守护住洛青衣的下面。 “公子,陈三更来了!” 加藤匆匆而至,推开院门,语气急迫。 这并不是他身为万妖谷情报负责人之一的能耐,而是陈三更的到来在很快就已经传遍了青眉山的女性群体。 大家都知道来了个俊美得不得了的年轻人。 万妖圣子虽然也很俊美,但身份太高只能远观,但那个据说并无修为在身的年轻人,大概率是可以亵玩的。 一些胆子大点的女妖就已经行动了,可惜都被客房那边的执事拦了下来,一句这是圣女殿下的客人,便足以将她们停住蠢蠢欲动的身子,止住口中的垂涎欲滴,回到洞中,空穴来风。 加藤也是通过一位这般失望而归的女妖,才得知了这个消息。 略带着一丝被看轻的愤怒,他匆匆收回了手指,跑来禀报消息。 吴青帝正随意地坐在一张用料名贵,雕花细致的桌子边,煮水烹茶,听了加藤的话,他抬起头,“安水城的那位?” 加藤点点头,“是的。” 吴青帝想了想,“准备一点礼物,明日我当去拜访一下。” “公子,这不妥吧?要拜访,也是应该他来拜访你啊!” 吴青帝笑了笑,“既是朋友,何必执着于这些虚礼。” 加藤心生佩服,连忙拱手道:“公子高义。” ...... 白长根笑着拜别了陈三更四人,转身出了小院。 在返回自己洞府的路上,他的嘴角就一直荡漾着微微的笑意。 他最终成功取得了陈三更四人的信任,而且看那三位的样子,甚至还有些崇拜。 顺理成章的,当他提出明日一起出去游山玩水的时候,他们很愉快地就答应了。 果然是无知者无畏啊! 回到洞府,白长根化作本体,慵懒地趴在软垫上,凝神感知了一下,果然那危险的感觉还在,并不是错觉。 好在明天他就可以出山避祸了,这种躲过一劫的滋味实在令人舒爽啊。 他伸出舌头舔湿了爪子的肉垫,然后在脸上抹了几把,洗过了脸,闭眼假寐起来。 ...... 在白长根离去之后的小院中,欢声笑语都戛然而止,屋内的四个人俱都面色严肃。 陈三更开口道:“明日的约我一人前去,你们三人就待在山中。” 刘昭明立刻劝说道:“大哥,岂能让你孤身犯险!” 陈三更看着他,“要不你跟我一起?” “大可不必!”刘昭明袖子一摆,“我大哥天下无敌。” 陈三更没有在意刘昭明的逃避和吹捧,继续道:“你们三人就在山中,我最多一天就会返回,这一日只要你们不乱来,安全自是无忧的。” 三人都不笨,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更担心陈三更的安危。 陈三更笑了笑,“放心吧,他伤不到我,反倒是我也正想找他,问点东西。” 经过了王家大宅的遭遇,陈三更已经对他自己的实力有了些粗浅的认知。 他忽然神色一动,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不多时,院门外便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几位贵客,给您送晚膳来了。” 很快,丰盛的餐食、酒水、点心摆满了一桌,两个仆役躬身微笑,“贵客请慢用。” ...... 咕咕。 咕咕。 一阵又一阵古怪的声音在密林中低低地响着。 灰衣杀手抱着剑,孤独地靠在大石的阴影中。 他是四象山天益州分部安水城办事处的老二; 他是积年的入微境高手; 他是不忘初心的杀手; 他饿了...... 已经四天了,小镖师还是没有过来。 但他一点不慌,目光平静,伸手轻轻按着腹部,尽量让声音能够小一些。 因为他相信,小镖师终将过来,迎接自己这一剑。 杀手,莫得感情,莫得情绪,只有修为和耐心。 他在出发前就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 不过唯一的问题是,带的干粮好像有些不太够了。 他又不敢离去,生怕刚好就在这个时间,小镖师从此经过。 至于生火烤肉之类的,一个合格的杀手,是不会做这等暴露身形的愚蠢事情的。 所以,似乎他只能在原地,等待着小镖师过来被他杀,或者先等到处里的消息和支援。 被动。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轻轻在肚子上捶了一拳,出了一口饿气。 正文 第53章 温一杯酒,一刀斩了个杀手 一日之计在于晨。 一日之技在于稳。 白长根是一个沉稳的人。 在和一个乖巧温婉的相熟女妖完成了一场节奏愉快的晨练之后,神清气爽的白长根梳洗干净,穿戴整齐,慢慢悠悠地设想了一下接下来三天,领着华堂主去哪里潇洒。 他虽然生性谨慎,但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却从未停歇。 因为谨慎的意义不就是为了更好的活着吗? 他闭目凝神,再度感应了一下,发现危险之感愈发强烈。 “果然,要尽快离山了!” 闲坐到天色差不多,他拎起早已准备好的食盒,动身去往陈三更等人暂住小院中。 ......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那三位兄弟,我们就只有下次再约了。” 得知刘关张三人有事不去的消息,白长根一脸遗憾地扼腕叹息着。 心中暗道:可惜并没有下次了。 刘关张三人齐齐抱拳,“下次一定!” 同时也在心中暗道:可惜并没有下次了。 陈三更和白长根有说有笑地走向山门,在山门处做好了登记,然后笑着走出。 陈三更的心中涌起疑惑,莫非这白长根另有图谋,不是想要将自己灭口? 否则这个山门进出记录不就是最大的问题吗? 他却不知道,就在他和白长根走出山门后不久,今日轮值的那位看门大妖,默默地将方才二人登记的那本册子收起,从怀中取出了真正的登记册。 山门进出登记册是由特殊材质制成,只要落笔,便无法销毁或者涂改。 但如果写的本来就是个假的呢? 像陈三更这种刚来的外人,即使看到这个册子和昨天的不一样,也顶多以为进和出本来就有所区别,不会细问。 出了山门不远,白长根领头朝右一转,拐向了一条清幽雅致的山路。 他笑着道:“陈兄,你看我没有夸张吧,此地景致并不逊色山中,更何况无大阵遮掩,更多了一份自然。” 陈三更笑着点点头,“清雅幽静,的确是个好地方。” 在山道上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拐过一个大弯路,白长根指着前方的微笑道:“陈兄且看,这才是我请你来此处真正要赏观的景色。” 陈三更抬头望去,但见前方山谷中生长着一大片红枫,枝头红叶正当时,将山峦尽数染成火红,看上去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艳。 白长根自矜一笑,“此山名叫冬月山,这山中红枫,知晓者却不多,我也是偶然无事才寻到。” 他捋了捋下巴的一缕山羊胡,“世人皆言,松江孤岛有红枫,美艳动人,但在我看来,这冬月之枫,并不逊色于那松岛之枫!” 陈三更点了点头,“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端的是好风景。” 白长根默念了两遍陈三更无意说出来的名句,心中暗叹一声,“走吧,前方有一处凉亭,我们坐下观景饮酒。” 凉亭中,对坐的两人面前摆着一大堆的吃食,中间还有个小火炉,温着青眉山特产的青梅酒。 陈三更笑着道:“白兄这准备得也太丰盛了。” 白长根哈哈一笑,若有深意地道:“这种时候了,怎么都该整顿丰盛的。” 陈三更点点头,故作不察,傻乎乎地举杯。 两杯饮尽,一声阴恻恻的喊声在凉亭外响起,“谁是陈三更?” 二人霍然扭头,但见一树红枫的树顶,正轻飘飘地站着一个灰衣男子,望向凉亭的目光,淡漠又孤傲。 陈三更平静道:“我是。敢问阁下有何贵干?” 灰衣人淡淡道:“四象山,取你项上人头!” 白长根腾地站起,走到凉亭边上,开口怒喝,“吾乃青眉山典籍堂中执事,区区四象山,安敢在青眉山来撒野!” 那人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我就撒野了,你待如何?” “我......”白长根神色一滞,看向陈三更,“三更兄弟快逃,此人境界远胜于我,我拦不住。” 陈三更还没说话,灰衣人便轻蔑道:“知道就好!” 说完他足尖一点,身形拔起,如飞鸟投林,朝着凉亭方向激射而来! “等一下!”陈三更忽然大喊一声。 灰衣人正要射出,骤然被人喊停,憋了个黑脸,“有什么遗言就赶紧交待!” 陈三更指着一旁的树林,“我们去那边打吧,这儿一大桌子好酒好菜,弄坏了怪可惜的。” 灰衣人:...... 白长根面露焦急,“陈兄......” 陈三更摆了摆手,“白兄莫急,我能对付。” 单纯的少年,你根本不知道你要面对什么....... 白长根看着陈三更一脸平静的样子,实在想不明白他有什么别的倚仗。 这分明就是一个普普通通,没有真元,不会修行的武夫啊! 对上洞玄巅峰的风波堂堂主华熊,根本是没有任何悬念的事情。 他最终只能将原因总结为陈三更脑子有病。 想到这儿,他拎起酒壶,以关爱智障的心态倒了一杯酒,“陈兄,请饮了此杯吧。” “不急,我去去就来。” 说完陈三更足尖一点,朝一旁的林中跑去。 白长根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树木从中,叹了口气。 然后从刚才那个硕大的食盒中,又掏出了两碟精致的小菜,准备一会儿孝敬华堂主。 一阵强烈的真元波动传来,而后戛然而止。 白长根摇了摇头,果然是这么不经打啊! 忽然,他心中的警兆以从未有过的剧烈波动疯狂地提醒着,但不等他有所动作,一声带着笑容的问候就已经在亭中响起。 “白兄,久等了。” 白长根连忙起身,“华堂主客气......你!” 他愕然地看着全须全尾,骤然出现的陈三更,脑中一片空白,呆呆地说不出话。 “你是在叫他吗?” 陈三更将手中拎着的一个头颅轻轻放在桌上,正是刚才那个冷傲淡漠的灰衣人。 那张再也做不出其余表情的脸上,凝固着和白长根同款的惊愕。 陈三更拿起酒杯,淡淡道:“他叫什么名字,什么身份?” 白长根茫然地跌坐在石凳上,大脑依旧处于空白之中,喃喃道:“青眉山风波堂堂主,华熊。” 华熊? 陈三更神色一滞,捏着尚且温热的酒杯,一时语塞。 ...... 正文 第54章 天上掉下个好兄弟 枫叶还在怒放,原本赏心悦目的漫山欲燃此时看来却觉得鲜红扎眼。 齿舌之间,青梅酒醇厚绵长的回甘,也渐渐消失,只剩下苦涩。 被陈三更吓得不知道飞去了哪儿的神智渐渐回到了白长根的大脑。 眼前少年那张明明俊美到了极致的脸,在他看来,却比山中最丑陋的大妖还要狰狞。 这绝对不是嫉妒,只是因为恐惧。 他终于反应过来,申宫根本就不是死于绣衣使之手,那道直插天际的光柱,多半就是眼前这个柔弱平静的少年的杰作。 他不禁想起了当日回山之后,他翻遍了典籍,还请教了许多老人,试图了解绣衣使衙门神奇的秘宝,最终一无所获的经历。 真的是足够可笑。 但更可笑的事情在于,他血脉中蕴藏的天赋神通向他提示了危险,他又是找长老帮忙,又是请人演戏,费尽心思,然后一头朝着危险就猛地撞了过去。 那份急迫,那份果断,那份殚精竭虑算无遗策,危险就算想躲都躲不开。 于是,现在,危险就坐在他对面,他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的面上流露出了认命般的苦涩笑容。 “白兄,说说怎么回事吧?” 陈三更微笑着在白长根的对面坐下,两人中间的桌面上,摆着好酒好菜,和一颗头颅。 白长根抿着嘴,没有说话。 虽然方才在下意识中吐露了华熊的身份,但现在理智重回身体,他迅速意识到只有宁死不屈才能救自己。 如果就这么简单地就把身后的大人物卖了,陈三更可能没事,但他一定没有好下场。 陈三更能打得过洞玄巅峰的华熊,却肯定打不过以大长老为首的庞大势力! 陈三更见他不说话,也不生气,看着凉亭四周的冬月红枫,平静道:“其实在看见你之前,我就已经听过你的名字了。” 白长根神色一变,但依旧坚持着没有说话。 “申宫在临死前,喊过你的名字,那张酒桌上也摆着两副碗筷,你说我会不会猜到你就是和申宫一起的人?” 白长根眉头紧紧皱起,原来自己竟然早就暴露了。 “在事后,我和绣衣使立刻去追查了那栋宅院,以及漫云楼,同时将申宫的堂弟申宝也抓了起来,送进了绣衣使衙门中拷问。” “你应该知道,没有多少人熬得过绣衣使衙门的审讯。” 白长根眼皮猛地一跳,又缓缓松了口气,他们抓的是申宝又不是申宫,申宝一直在马得意手下做事,对核心机密知道得都很少。 “你觉得,我们这么大的动作,瞒得过别人吗?” 轻飘飘的一个问题跑出来,白长根的心立刻狂跳了起来。 陈三更看着他,微笑道:“比如掌管着一个庞大情报系统的二长老?” 啪! 仿佛有一层薄膜被陈三更轻轻戳破。 白长根那个原本因为心忧性命而被蒙蔽的大脑,终于发现了一个一直未曾被他注意到的盲点。 如果陈三更真的是一个普普通通只能在床榻上逞威风的武夫,他直接将其骗出来杀掉就是了啊! 有什么必要非得等着让华熊来杀呢? 很明显二长老已经知道陈三更不是他能够对付的,认为只有出动华熊才能杀得死陈三更。 至于那些什么请华熊来保护他之类的理由,纯粹是为了诓自己上当的托辞而已。 甚至,所谓的三天陪伴,实际上却可能是三天监视。 可怜自己一心想着找华熊保护,居然没想明白这一点。 无名火在胸中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枉我白长根不顾性命安危,毅然决然地走出安全的山门,远赴安水城,怒闯虎穴,勇攀高峰,突破重重险阻,终于圆满完成了任务,险死还生地跑回山中。 而且,直到此刻,生死攸关,他都还坚定地要为大计保密,却没想到,自己一直被欺瞒,被利用。 既然如此,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 白长根面露狠色,看着陈三更,“如果我跟你说了,你会放过我吗?” 陈三更点了点头,“至少我不会动手杀你。” 白长根沉吟一下,将牙一咬,正要开口,一声嘹亮的鹰啸响彻天空,一转瞬,三道人影便在凉亭旁落下。 “休得伤人!” 一道流光,从亭外甩出,将白长根束缚住。 一身朴素白衣的吴青帝快步冲到陈三更的身前,一向云淡风轻的面容中都不由多了几分焦急,“陈兄,你没事吧?” 陈三更看着吴青帝关切的神情,微笑道:“多谢吴兄关心,一切安好。” 白长根看清吴青帝的样貌,登时吓得神色大变。 吴青帝的身后,正立着两个人,一个是神色冷峻的加藤,一边却赫然是红脸丹凤眼的关太初。 “大哥,你还好吧。”关太初也快步上前,关切地上下打量了陈三更一眼,视线在裆部停留一瞬,而后艳羡地挪开。 有些人,当下和裆下都太突出了。 陈三更嗯了一声,疑惑道:“你们怎么来了?” 关太初道:“你走了之后没多久,吴圣子就携礼登门,听说你跟这人出去了,觉得有问题,连忙就带着我一起过来了。我们跑了好几处山头,才找到你们。” 吴青帝接过话头,“陈兄初来乍到或许并不了解,因为此人乃是山中大长老和二长老一系的一个心腹,我担心他对你不利,这才匆匆赶来,还望陈兄见谅。” “吴兄这话实在是折煞我了。”陈三更连忙道:“我与吴兄不过一面之缘,吴兄便能如此急公好义,当真无愧天下赞誉,若是我有丁点不满,那还是人嘛!” 吴青帝摆摆手,“并非客套之语,我方才落地之时,看见陈兄似在与此人有话相聊,不如我等回避,等陈兄问完。” 陈三更摇摇头,“不必,他所说的,吴兄和诸位都大可听得。” 吴青帝微微一笑,目光停在了那颗人头之上,忽然眉头一皱,声音中多了几分严肃,“陈兄,此处到底发生了何事?” 看吴兄的表情,华熊的身份是真的......陈三更心中暗自一惊,开口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位白兄约我来游山观景,当我们坐在这处凉亭,一个自称四象山杀手的人就跳了出来,说要杀我。我当然不能让他杀啊,于是费了好大的功夫,终于将他反杀了。嗯,就是这位了。” 吴青帝扭头看了在一旁噤若寒蝉的白长根一眼,然后将陈三更拉到一边,一挥衣袖,布下一个隔音结界,郑重地道:“陈兄,我有个建议。” “吴兄请讲。” “此事恐怕所涉不小,能否将此人押回山中,交予圣女,由她处置?” 说完他又补充道:“陈兄所受伤害,我将在圣女面前为你争取,定会给予合适的补偿。” 陈三更想了想,拱手道:“全凭吴兄吩咐。” 吴青帝面色沉重,叹了口气,“陈兄闲云野鹤,潇洒自在,实在不该搅进这摊浑水中来的。” 陈三更微笑道:“无妨,男人嘛,总得搅和点什么,这一生才不算虚度。” 正文 第55章 议事钟响,有大事 死者为大。 所以,被分首大师陈三更砍成两半的华熊又得以尸首合体,乘坐【加藤牌】飞行器去往山门。 同行的还有关太初。 陈三更和吴青帝亲自押解着白长根,走回青眉山。 为了防止白长根开口乱嚷嚷或者偷听到二人的交流,在征得陈三更同意之后,吴青帝索性将他一把敲晕。 然后,气度不凡光彩照人的吴青帝就看着软下去的白长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陈三更无奈,只好主动将其背在了背上。 吴青帝歉然一笑,“辛苦陈兄了。” 你这话多多少少带点茶味儿了......陈三更默默吐槽一句,笑着摆了摆手,“我辈武夫,干的就是这些。” 武夫......吴青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陈兄可知,方才我为何那般焦急?” “反正我知道不可能是喜欢我。”陈三更调笑一句。 “哈哈!陈兄果然是个妙人。”吴青帝笑了笑,旋即收敛笑容道:“因为我们在出山登记的册子上,并未看见你们二人的名字。” 陈三更皱眉道:“不是说这种大宗门的进出是十分严格的吗?听鹿姑娘介绍说青眉山的登记规矩也很森严,用的也是特意炼制的法器,一旦落笔,就无法涂改。” 吴青帝面露疑惑,“这么说陈兄你是写了的?” “肯定啊,亲笔写的。”陈三更摊了摊手,“我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让人就这么不留痕迹地骗出了山门吧。男孩子出门在外,要懂得保护自己啊!” 吴青帝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如此的话,值得好好查查,说不定就又是一个突破口。” 他微笑道:“我当时并未声张。” 陈三更了然一笑,竖起大拇指。 ...... 因为时常刺探情报的关系,加藤也被万妖谷主赏赐了一枚乾坤袋。 乾坤袋这东西好归好,但只能装死物,不过好在华熊凭借自己的本事,成功符合了进入条件,为自己赢得了一张乾坤袋体验券。 同时也让加藤和关太初顺利地通过了山门,入山之后,关太初回去小院跟另外两个兄弟报平安,加藤便直奔山巅。 又能够光明正大地见到灵溪姑娘,他激动得难以自持。 好在他没有忘记自己的正事,请洛青衣屏退了无关人员,然后从乾坤袋中取出了华熊的尸首。 “这是怎么回事?” 洛青衣面色陡然一沉,华熊虽然是铁杆的大长老一系,但是毕竟是青眉山的中坚力量,贵为堂主,她身为圣女,自然不能坐视华熊被人杀死。 “圣女殿下莫急,且听我细说。” 他便将自家公子的交待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 洛青衣脸上的神色渐渐平缓下来,紧蹙的眉头慢慢展开,最终神色中竟多了几分兴奋。 “灵溪、润秋,我们走!去山门接人!” 洛青衣干脆起身,利落开口,一扫最近几日的的消沉,神采重新飞扬起来。 ...... 青眉山常用的山门只有一处,由十名大妖轮流值守,一个已经退隐的长老在附近坐镇。 但对那位长老而言,只要没有境界超过他的人入内,他是看都不会看的。 所以,这十名大妖在某种程度上,就是青眉山人员进出最直接的记录者。 山门处,轮值看门的狗妖路向西正慵懒地坐在房中,百无聊赖地哼着前些日子偷偷跑去天益城听过的小曲儿。 山中都传言说什么化为人形,方便修行,在他看来都是虚的,只有那勾栏瓦肆,秦楼楚馆,才是他化形之后的最终念想。 如今大长老眼看就要大获全胜,成功拿下青眉山的大权,像他这样的忠实拥趸,怎么着也能换来一个提拔吧! 人族不是有句话说得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犬是排第二位的,还跟鸡一起...... 路向西觉得最美好的事情就莫过于此了。 他满足地抚摸着自己的公狗腰,口水都流到了衣襟上,并没有发觉已经有人走到了门边。 “咳!” 在门边响起的一声轻咳将他从椅子上拉起,看清来人面孔,他立刻擦了一把口水,媚笑道:“小的见过白长老。” 白长老虽然是圣女一系,但是只要是长老,都不是他一个小喽啰敢不毕恭毕敬的。 身形威严,气度凝实的青眉山长老白宋随意地嗯了一声,然后忽然挥出一道真元化作绳索将路向西牢牢禁锢住。 路向西惊惶道:“白长老,你这是何意!” “没什么,例行检查而已。” 白宋淡淡说了一句,迈步上前,路向西这才看到白宋的身后还跟着两三个山中的实权人物。 甚至还包括有大长老一系的人。 在他们之后,还跟着四五个执事。 路向西拼命地朝自己人使着眼色,但对方就像个盲人,压根都不看他。 白宋沉声道:“近日有人举报,山门守卫路向西私造出入登记册,收受私自外出人员和不明身份进山人员贿赂,今日奉圣女命令,抽查此人及门房,诸位共同见证。” 路向西一听就知道要遭,拼命挣扎想要摆脱。 白宋冷哼一声,五指一捏,路向西的挣扎顿时弱了起来。 这时的他终于明白一个道理:也不全是越紧越好。 当那本私造的册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执事们搜出来,满场哗然之下,路向西面如死灰。 ...... 等白宋带着人离去,昨日当值的大妖迷谷又临时接替了岗位。 洛青衣这才带着狐鹿二婢以及加藤慢慢走到了山门处,等到了吴青帝和陈三更归来。 ...... 董狐坐在凉亭中,桌上水幕方散,刚刚断开了和马得意传信的他神色稍稍有些阴沉。 透过水幕,马得意汇报说申宝失踪了,同时最近绣衣使衙门有些异动,手下的好几个兄弟似乎都察觉他们被跟踪了。 董狐还是相信自己关门弟子的能力的,不会胡言乱语。 这也就意味着,绣衣使衙门已经有了比较确凿的证据来怀疑他了...... 否则以他堂堂青眉山二长老的身份,绣衣使是不会如此明目张胆的。 他烦恼地揉了揉眉心,忽然一个人影急匆匆跑来,口中喊着,“二长老,不好了!” 董狐神色淡定,冷冷呵斥道:“每临大事有静气,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二长老,路向西被抓了,白长老和几位堂主一起抓走的,当场还搜到了他私造的进出记录。” “什么?”董狐腾地站起,面露惊讶。 他实在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将注意力投向小小的看门人身上,而且还如此大动干戈,看样子是要直接把这事办成铁案。 可这样的话,白长根和那个小子出去的事情不就暴露了嘛! 董狐郁闷地吐了口浊气,怎么感觉最近这段时间,做什么都不顺,到处都在出纰漏! 他脑中心思急转,思考着最坏的情况:自己收买看门人的事暴露了,白长根和陈三更出去的事也暴露了,陈三更又真的死了,对方又抓住这一点来做文章,这些汇总到一起,对自己一方的人有多大打击和伤害? 最终的结论是,好像并没有什么,他的损失无非是一个白长根,一个路向西。 如果直接让这两个人闭嘴...... 董狐静静想着可行的方案,至少整体来看大局还是稳固的。 他微微松了口气,离推举青眉酒会总负责还有两天,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啊! 心中的愿望刚刚许下,山巅忽然想起了悠扬的钟声,似在回应。 董狐面色大变,“议事钟?” 议事钟响,必有大事。 掠向山巅的路上,董狐神色出奇地凝重。 ...... 正文 第56章 议事堂中,一波接一波(二合一章节) 山外红叶当时,山中寒暑不侵。 秋霜红叶浸染不过山门的大阵,陈三更四人暂住的小院里,依旧有花香四溢。 陈三更坐在院中的石桌上,刘昭明、关太初、八风和尚四人围坐一旁,神色兴奋又好奇。 刘昭明不无遗憾地道:“大哥,你怎么就这么就回来了?难得跟圣女见见面,要我我就赖着不走了!” “圣女身边的婢女都那样了,她本人还不得上天喽啊!” 陈三更压根就不理会他,“事情说完了,自然就回来了,接下来的场合,吴兄可以参与,我就算了。” 八风和尚到现在都还有些震惊,“和尚真没想到,大哥竟然跟万妖圣子还认识,那可是天下有数的几名天骄之一啊!” 关太初平静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大哥天下无敌,不仅跟万妖圣子认识,还以兄弟相称呢!” 八风和尚眉头一挑,“咦?这么一算,万妖圣子也算是我们的兄弟?” 关太初神色依旧并无波动,淡淡道:“可以这么说,不过我无所谓。” 刘昭明呸了一口,“红脸贼你够了,别在这儿装得云淡风轻的,先前万妖圣子上门的时候你可比谁都激动,别以为脸红我就看不出来。” “二哥,你这就没意思了,你看我也没说过你耳朵大吧。” “行了行了。”八风和尚难得说了句长脑子的话,“聊正事儿呢,别扯你们那大耳红脸的事情了。” “环眼贼你闭嘴!” 刘昭明和关太初异口同声地道。 陈三更听得默然无语,果然一切都是天命所归,命中注定属于他们的外号,即使外人不叫自己也会开发出来。 不过被这么一搅和,三人也真的将话题扯了回来,刘昭明好奇道:“圣女殿下准备怎么利用大哥给她送上的这份大礼啊。” 陈三更平静道:“最终的目的自然是保住青眉酒会总负责人的位置。” 八风和尚瓮声瓮气地疑惑着,“酒会的总负责人不是凭酒量的吗?” “那可能是你们村里的酒会。”关太初扯了扯嘴角。 刘昭明摩挲着下巴,“圣女这不行啊!大哥给她送上了这么大个把柄,她只能搞出这么大点动静?” 陈三更抬头看着院外的风光,轻声道:“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还好吧,毕竟只是打退了对方的一次进攻而已。” 这两天多少恶补了一下青眉山权力斗争信息的刘昭明饶有兴趣地跟陈三更讨论了起来。 陈三更看了他一眼,“自打青眉山主伤重,圣女主事,大长老心怀二志以来,代表山主、圣女一系的众人便一直节节败退,大长老一系的人渐渐占据上风,此番青眉酒会如果被大长老拿去总负责的位置,以青眉山一号人物的身份站在天下修行界同道面前,不只是大长老的又一次胜利,而是意味着山主圣女一系的彻底溃败。” 三人恍然大悟,原来不止是一个位置的争斗,而是一个象征意义。 八风和尚嘟囔一句,“搞不懂这帮人,对这些面子上的事情看得这么中,要面子不要里子。” 刘昭明轻轻一笑,想起了日夜陪伴着他的那些书上文字,洋洋洒洒地道:“对人生而言,自然是里子重要,面子丢了可以通过里子挣回来,甚至可以暂时不要面子,因为等有了里子,就能慢慢找回面子。” “但对于虚无缥缈的权力,面子才是它最形象的展现,有了面子,才能吸引来里子。” 关太初也点头附和,“的确,若是大长老成功了,圣女一系的人一看,圣女连这都拦不住,肯定输定了,而大长老一方的必然士气大振,再没什么难得倒他们了。” 刘昭明忽然眉头一皱,“可是,这反过来也一样,若是大长老败了,他们都到这个份上了都没赢,气势一泄,还有成功的可能吗?就因为一个白长根?他们就甘心放弃这么大的前途?” 陈三更笑了笑,“这些事情,圣女和吴兄自然也都是考虑到了的,如果所料不差,此刻的山巅,圣女并不会直接拿白长根发难。” “那拿什么?” 陈三更微眯着眼,缓缓道:“那个看门的大妖。” ...... 山巅议事堂,长老齐至,堂主皆到。 正中央象征着山主之位的椅子空着,在椅子的斜后方,摆着一张圆凳,洛青衣静静坐在凳子上。 她的面前,摆着一柄金色小锤,象征着会议主持者的权威。 左右两侧的椅子上坐着山中如今的长老,在他们身后,是维系庞大青眉山运转的十几位堂主。 在长老的椅子旁另加了四把椅子,坐着万妖圣子吴青帝和两三位退下来的青眉山宿老。 按道理,吴青帝一个外人,哪怕是出自跟青眉山同气连枝的万妖谷,也不应该出现在青眉山内部的重大会议上,但奇怪的是,权斗厉害的双方都没有明确反对。 或许这就是誉满天下的万妖圣子独特的魅力吧。 很快,一个人影就被扔进了场中,正是看守山门的狗妖路向西。 ...... “一个看大门的?”八风和尚十分不解。 陈三更看了他一眼,“职业无分贵贱。” “我不是那个意思。”八风和尚抹了一把自己的大光头,“我是说,从他身上能有什么突破啊?” 刘昭明也同意道:“是啊,大长老他们完全可以切割,你把事情说得再严重,那都是他一个人的罪过,你们要杀要剐随便,我还可以亲自动手,圣女他们有什么办法?” 陈三更笑着道:“还是刚才那个意思,事儿是这么个事儿,但你要能合情合理地上纲上线,小事也能变成翻了天的大事,还能变成甩不脱手的大事。” 刘昭明和关太初对视一眼,陷入了思索。 八风和尚看着二人看都没有看他,心生不服,双臂一抱,歪着脑袋斜着眼自己思量了起来。 片刻过后,他松开手臂,认命地捶了一下脑袋,专心对付起了桌上的瓜果。 “我明白了!”刘昭明一拍桌子,双目一亮,看着陈三更,“大哥的意思是,把一个看门大妖玩忽职守的小事,上升到危及山中所有人安全的大事?” 被这么一点,关太初也恍然大悟,“对啊,如果只是盯着一个看门的说事,说破天又能怎样,但如果说此人玩忽职守,放任旁人随意进出山门,对山中人就都有威胁,毕竟山中还有不少境界低微之人,甚至还有凡人。” 刘昭明迅速接过话头,“而且,怎么能说是玩忽职守呢,这明明是大长老一系的授意,要完成他们不可告人的勾当的。” 关太初点点头,“对头,关键在于犯错的就这一个吗?错!是只被抓住了一个!到底还有多少,谁知道呢?现在只是露出了冰山的一角而已。” 刘昭明神情激动,“现在大家完全有理由怀疑,大长老一系买通了不少山门守卫做了许多不法之事,当下已经被我们抓住了一个,大长老,要么将其余罪行都如实招来,要么请你自证清白!” 关太初红脸都兴奋地涨成了黑红之色,“如果你不自证清白,那你平日说的那些为宗门上下服务的大话就是信口雌黄,你凭什么代表青眉山,凭什么觊觎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 ...... 陈三更忍不住嘴角抽搐。 大戏:《坏人是怎么练成的》。 他看向在一旁目瞪口呆的八风和尚,目光中不由多了几分亲切,还是这位好啊! 淳朴、善良,对这些邪恶的思想,同样报以鄙夷。 “四弟,你二哥和三哥......” “大哥,你别说了,虽然我现在还做不到,但我未来一定努力,争取早日做到!” 好吧,原来你只是单纯的莽。 ...... 议事堂中,大长老袁搬山神色阴沉。 方才,白宋完成了一段慷慨激昂的发言,跟几个站在大长老一派的长老、堂主激烈交锋,唇枪舌剑,把对方驳斥得哑口无言。 更关键的是,他还顺道赢得了不少中立派乃至早已退出权力斗争的宿老们的掌声。 事关所有山中人的性命安全这句话往外一抛,顿时什么反对都显得无力起来。 大义在此,谁也不能犯了众怒。 所以,这个暗亏,他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否则,任由屎盆子扣在他脑袋上,今后在山中的人心可就别指望了! 曾经放出的那些收拢人心的话,也就只能成为笑柄。 这就像吃进肚子里的凉粉,别人硬要说你吃了两碗只给了一碗的钱,要么你就认了你是个仗势欺人贪便宜的混蛋,自己打自己的脸,让自己名誉扫地,要么就得费尽心思向对方证明你只吃了一碗。 至于别的解决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对方不会给他额外的选择机会。 怪不得这个丫头居然叫了这么多人来议事堂,原来是算准了的! 他心中暗暗骂了一句,然后看了董狐一眼,两个配合多年的人瞬间明了了对方的心意。 查,必须得查,而且要做足了姿态,声势浩大地查,查没查出结果不要紧,态度必须要到位。 袁搬山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正如我当初所言,我既然身处此位,那必然要对得起这个位置,对得起支持我的同门,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我实在痛心疾首,这也有我御下不严,管理不当之过!” 不愧是磨炼多年的老戏骨,眼缝儿挤了几下,立刻涌出了水来。 他抹了把湿润的眼角,面露悲痛,慨然道:“今日,当着大家的面,我向大家郑重承诺,我将亲自督促,立刻展开深度自查,一定要揪出害群之马,还我山门弟兄姐妹们一个安宁祥和的乐土!” 啪! 啪啪! 啪啪啪啪! 孤单的掌声犹犹豫豫地响起,立刻就有了附和,然后很快如骤降的暴雨连成一片。 袁搬山站在堂中,神色激昂,心中却并无半分喜悦。 掌声渐渐停住,袁搬山坐回原地,心中立刻琢磨着这回被突袭吃了大亏,要怎么找补回来。 “袁长老不愧为我青眉山长老之首,这份决断,这份魄力,令石某佩服。山中屡屡有传言说袁长老趁着山主病重,生了二心,想要攫取山中大权,石某亦曾相信,如今看来,实属谣言。袁长老高风亮节,令人钦佩,石某在此向袁长老赔个不是。” 就在众人以为尘埃落定,这次议事以大长老袁搬山吃了大亏而结束的时候,忠于山主一系的另一个长老石季尚忽然起身,说了这么一段没头没尾,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说完还真恭恭敬敬地朝袁搬山鞠了一躬。 不止堂中的听众傻了,就连被夸奖的袁搬山脸上也写满了疑惑。 他很想起身大声喊出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但理智让他闭上了嘴。 好在还有董狐,身为大长老一系的阴险智囊,他皱着眉头道:“石长老,此言何意?” 石季尚一脸理所当然地道:“如今袁长老承诺全力自查,后日就将进行的青眉酒会总负责人的推选自然也就无法参与,为了山中祥和,甘愿退出选举,放弃如此风光的机会,难道不是高风亮节,不是光明磊落吗?不管别人怎么看,我石某算是服气了!” Duang! 袁搬山和董狐的脑中轰然一震,原来他们在这儿等着! 真他娘的老母猪戴胸罩,一套接一套! 自己这是中了对方的连环计了! 董狐心中波澜万千,但竭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淡淡道:“自查跟负责青眉酒会并不冲突,石长老多虑了。” 石季尚连忙摆手,“董长老这话就不对了,你怎么能这样污蔑袁长老的一片真心呢!袁长老当着大伙儿,当着诸位宿老,甚至还当着吴圣子的面,亲口承诺要全力自查,还山门一片祥和。言犹在耳,莫非董长老是觉得这个自查明日一天就能完成?还是觉得袁长老就是随口一说,应付了事,并不耽误负责青眉酒会?否则一个人怎么可能兼顾这两件需要殚精竭虑的大事?” 白宋也忽然笑着道:“如此说来,袁长老退出了选举,我们应该恭喜董长老啊,您可以接替出任候选人呢!” 杀人还要诛心? 董狐心中下意识地一跳,那个刚刚升起的念头旋即被他死死按了回去,他断然道:“白长老慎言,董某自家人知自家事,绝无能力胜任。” ...... 小院中,刘昭明皱着眉头,“大哥,按你这个说法,大长老这边完全可以据理力争啊,什么其余人可以协助,大长老只是挂名,而且本来这种大人物也不会事事亲力亲为的啊!懂的都懂。” 他到底是在十大宗门之一的白鹿洞中待过,知道这些宗门的运转规律。 陈三更摇了摇头,“你觉得这些事真的是靠辩论就能辩出结果的吗?” 他笑了笑,“如果这样,圣女名满天下,广发英雄帖,找一个辩才无双的人上门,大长老一系的人岂不是早就该一败涂地了?” “难道不是吗?”头最大脑子最小的八风和尚疑惑道:“我听着这不都是靠着嘴巴说下来的?” “言语只是表面,最多夸张几分,真正的杀招是那些对方不得不忌惮的现实,比如被抓住的路向西,比如真实存在的山中人心,也比如被万妖圣子抓住的白长根。” 陈三更看着众人,竖起一根手指,“一张牌,在不同的时候打出来,那就有完全不一样的效果。” ...... 议事堂中,在石长老、白长老、董长老闹开之后,双方的其余人员自然陆续下场,你一言我一语,争得不可开交。 袁搬山一言不发,圣女这边的人早就拿话给他堵住了,他只要辩解,一顶敷衍欺骗的帽子就敢扣上来。 令人奇怪的是,一向口齿伶俐,聪慧过人的圣女今天也出奇地沉默,一直静静地坐在凳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过在争执达到最高峰的时候,她终究还是出来主持了大局。 咚! 小金锤轻轻一敲,声音响彻议事堂中。 “诸位,静一静。” 洛青衣轻启朱唇,声音如山间清泉叮咚作响,“为了维持会场秩序,暂且休息一炷香,一炷香之后,我们再继续讨论。” 袁搬山和董狐都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要知道,此刻她那边的大好局面,可都是因为打了他们这边一个措手不及,如果给他们时间沟通,这结局可完全不一样了啊! 二人并未怜悯对手的仁慈,很快就起身朝外走去,随着他们的动作,众人也都纷纷起身,议事堂中的座位顿时空了一大半。 一炷香的时间转瞬即过,初步达成了应对方法的袁搬山和董狐并肩朝着议事堂走去。 两个一直守在门外的身影叫住了他们。 白灵溪和鹿润秋恭敬而隐蔽地递上了一张纸条。 袁搬山和董狐各自接过,扫了一眼,面色登时大变。 纸条上就写着一句话:【白长根在山门外行凶被抓获,已收押在圣女府中。】 议事堂中,小金锤又一声敲击,提示着脚步踟蹰的二人。 接着议事接着聊。 ...... 正文 第57章 臣等正欲死战 “这是怎么回事?” 袁搬山眼睛一眯,神色不善地看着面前的狐鹿二婢。 大宗门就像个小朝廷,是自有规矩在的。 就算知道某个人是某一方的心腹,但师出无名的情况下,你也不能贸然冲上门给人抓了,那就是坏了规矩。 而且,大家都在一个屋檐下,被抓的人也知道自己这边的人不会坐视不管,定然也死都不会松口。 就算熬不住松了口,对方也能反咬一口屈打成招,坏了规矩的人却会得到整个体系的排斥和反对。 因为这套规矩守护着体系内的每一个人,所以也会得到所有人的守护。 所以说,抓人拷问求罪证,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这也是袁搬山表现出愤怒的原因。 但别看他此刻面色凶恶,但实际上他心中却乐开了花,如果洛青衣真得了失心疯坏了规矩,他也可以有样学样,让洛青衣付出大代价。 白灵溪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还是记起了小姐的交待,重新站直,低声道:“此事发生在山门外,有万妖圣子亲自作证,袁长老如有不解,可以问问董长老。” 按照洛青衣先前的交待,如果是大长老问,就让他问二长老,如果是二长老问,就让他问大长老。 果然,袁搬山扭过头,才发现董狐居然沉默不语。 感应到了袁搬山的目光,董狐抬起头来,嗓子干涩,“是我派出去的。可是,为什么他会......” 又一声小金锤的敲击声响起,洛青衣沉声喊道:“二位长老,请速速入座。” ...... “先把那个狗妖的罪名坐实,然后将大长老牵连出来,用大义名分架在火上烤,接着提出自己这边的要求,再用白长根的事情来交换。看来我还是太小瞧圣女了,这连环计,算是把这一局彻底赢下来了吧?” 坐在小院里,刘昭明右腿踩在椅子上,右手放在右膝,悠闲地伸出两根手指,捏起一粒花生,扔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感慨。 此刻的圣女在他心中,形象甚是高挺。 经过刚才的讨论,仿佛被开了权谋窍穴的关太初点点头,“大哥你跟白长根出去正好登记在那本假册子,而且还有万妖圣子这样的大人物亲自作证,大长老他们根本就赖不掉,更何况那个华熊也还可以拿出来做文章。” 刘昭明忽然面色一变,放下右腿,身子坐直然后倾向陈三更,一脸紧张,“大哥,他们会不会要你去作证?这不是把你搅和进去了?” 闻言关太初和八风和尚面色都是一变,紧张地看着陈三更。 “你们的分析不全对,白长根的威胁根本不在这件事情上,而在他知道的那些事情上。” “同时,这是心照不宣的交换,只在背地里,这件事情根本不会摆出来讨论。” 陈三更笑了笑,从桌上拿起一块香瓜,“放心吧,吃瓜吃瓜。” ...... 梅庸坐在椅子上,看向洛青衣的眼神充满了嘲讽和轻蔑。 身为大长老一系的核心五人之一,身为青眉山的六长老,他还算尊贵的大半生中,见过不少大波大浪。 他怎么也想不通,洛青衣会在刚才那样的占据上风的情况下,居然宣布休会。 这是尿憋急了么? 说起尿,梅庸的眼神便瞟向了洛青衣的绝世风华,心中的念头渐渐变得不可描述。 直到袁搬山和董狐走进来,才将他从遐想中惊醒。 他依依不舍地告别了脑海中那个失势之后成了他床榻玩物的洛青衣,回归了现实。 方才在大长老袁搬山的主持下,他们已经沟通好了如何应对,不再是如先前一般群龙无首。 当群龙有首,那便有无穷的战斗力。 他的心中充满着信心,挺胸抬头,战意高昂,以至于都没有发现袁搬山和董狐那黑得像锅底一般的脸。 所以,当石季尚再次站起发难,听见那早在预料之中的言辞,他立刻站了起来。 “石长老此言差矣,宗门全面自查,还大家一个安宁祥和,需要全宗上下之力,这青眉酒会总负责同样将协调整个宗门的各方力量,投入到酒会的筹办中来,大长老一人身兼两职,正好可以趁机考核调查,统筹规划。否则若由两个人同时忙活两件可以需要全宗门配合的大事,万一冲突了怎么办?谁为主,谁为辅?误了一个坏人,让宗门处在危险之中怎么办?耽搁了青眉酒会,沦为天下同道笑柄又怎么办?” 他右手做刀,斩钉截铁地向下一切,“所以,当下之计,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办法,那就是让一个人同时来做这两件事!” 一席话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属于大长老一系的人自然不用说,巴掌都拍红了,就连不少中立派都不禁点头认同。 梅庸得意地扫过那些站在圣女那边的面孔,瞧着他们面色难看的样子,微微翘起了嘴角。 他感觉,自己似乎离着刚才脑子里那个疯狂的念头更进了一步了。 沉默中,洛青衣却出乎意料地开口了,她看向袁搬山,“袁长老,您怎么看?” ??? 在座的许多人心中都升起一串问号,感觉世界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都来得这么直接的吗? 等听到袁搬山的回答,他们那满头雾水更夸张了。 “方才在来议事堂的路上,本座丢了一样东西,不知圣女能否帮忙找找?” 洛青衣点点头,“袁长老放心,议事一完,我立刻就吩咐人去找,找到之后马上送过去,绝不染指。” 袁搬山的目光从洛青衣的脸上扫过,然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坐在下方像个没事人一样的吴青帝,最后和董狐对视一眼,闭上一眼,吐了口浊气。 “本座将抓紧组织自查,这青眉酒会总负责之位,就不再参选了。” 梅庸如遭雷击,笑容凝固在脸上,呆呆地看向袁搬山。 群龙有首,结果首先掉了? 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 “大长老,这?” 董狐连忙低声道:“梅长老先且坐下,大长老行事必有深意。” 议事以青眉圣女一派大获全胜而告终,圣女一系的人和中立派都觉得十分满足。 只有大长老一系的人带着疑惑和挫败下山,在山风中凌乱。 重归平静的议事堂,风声依旧。 ...... 洛青衣和吴青帝平静地走在山中,面上并没有太多喜悦,但也多少轻松了许多。 在二人身后,跟着白灵溪和加藤,加藤捏着两根奇长的手指蠢蠢欲动,但白灵溪始终只默默地跟在自家小姐身后。 四人就这么默默地走着,要去的,正是陈三更客居的小院。 正文 第58章 大哥,你误会了。(求收藏) 小院里,陈三更笑着道:“对山上的事情我猜不全,但是如果大长老在认输的时候,并没有推出董狐来顶替,这事儿可就更好玩了。” 关太初皱着眉,“推他出来有什么用,就像大哥你之前分析的,目前圣女和大长老两派都不能占据绝对优势,关键在于中立派,先前中立派被拉拢了不少到大长老那边,但若是换成了董狐,中立派还买账吗?” “不要只看利益。”陈三更想起自己看过的一本本历史文字,和轻描淡写的文字下沉重的故事,轻声道:“多想想人心。” 他伸出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根据先前的猜测,更大概率白长根是被二长老派出去的,你说大长老被这么一闷棍打下来,心里郁闷不郁闷?但是如果他不推二长老,本该被推的二长老心里能好受?虽然希望微弱,但微弱的希望就不是希望了?万一成了呢?他难道真就永远甘居人下?本就是为了利益聚拢起来的,自然会因为利益离心离德。” “大哥此言虽对,但也不绝对,我就愿意甘居大哥下面!”刘昭明立刻拍着胸脯表着决心。 关太初将拂尘一摆,“大哥的光辉永远笼罩着我们。” 八风和尚嗫嚅半天,“我也是这个意思。” 陈三更对这帮另一种意义上的【舔狗】十足地无奈,无语道:“我要你们在我下面干啥,我不知道要个漂亮女人么?” 他忽然神色一动,扭头看向了院外。 很快,敲门声响起。 白灵溪比春花秋水都要动人的软糯声音响起,“陈公子,我家小姐来啦。” 刘关张三人看向陈三更的眼神立刻变得含义丰富了起来,气氛中充满了古怪的意味。 陈三更严肃地瞪了一眼,三位终于想起,来的是青眉山圣女,当世最顶尖的年轻人之一,这才收敛了神情。 陈三更亲自打开了门,将门外的四人让了进来。 洛青衣、吴青帝、陈三更三人坐下,其余人各自站在身后。 刘关张三人第一次瞧见青眉圣女的真容,站在陈三更的背后,飞快地咽着口水。 一身青色衣衫,素雅从容的洛青衣向陈三更郑重地道了谢,陈三更摆着手道:“我也没干什么,无非是自保而已。” 洛青衣没有跟陈三更争论,而是敛容道:“陈公子高义,青衣铭记在心,定有厚报奉上。” 陈三更连忙谦虚地客套着说不用。 洛青衣看着陈三更,“为表感谢,待后日选举结束,青衣在山巅院中设宴,款待陈公子及诸位,还望公子赏脸。” ??? 陈三更瞥了一眼吴青帝,脑中忽然蹦出了一个词,青绿? 不过好在人家不止请他一个,而且礼数周全,陈三更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地答应了下来。 为了避嫌,洛青衣并没有待多久,给陈三更送了一盒价值非凡的丹药、秘宝之后便带着白灵溪告辞离去。 吴青帝并没有跟着洛青衣离去,而是待洛青衣走后,看着陈三更道:“陈兄,一起走走?” 陈三更有些惊讶,但这是吴青帝的建议,自然不会拒绝,点了点头。 留下刘关张三人和加藤在院中,二人迤迤然走出了院门。 青眉山很大,所以,二人行走的山道上也没有什么人,只有花在枝头,在空中,在脚底。 吴青帝伸手接住两瓣从枝头落下的花瓣,轻声道:“我一直是想和青衣结为道侣的。” 这不管用哪只眼应该都看得出来......陈一鸣心中暗道,点点头,“吴兄和圣女天造地设,金童玉女,定能白头偕老。” 吴青帝笑了笑,“我也这么觉得,真的,直到我遇上了你。” “吴兄这个玩笑开大了。”陈三更坚决否认。 “短短两天,在青衣心中的分量,你就已经超过我了。”吴青帝苦笑一声,“所以,我想问问陈兄,是要与我公平竞争一番吗?” 吴青帝的言语并未遮遮掩掩,也契合着他一向光明磊落的行事风格,同时也体现出了强大的自信。 相信如果陈三更说他也喜欢洛青衣,不会放弃的话,吴青帝也会光明正大地展开更强的攻势。 但陈三更心中对洛青衣还真没想法。 不是她不够漂亮,而是陈三更很有自知之明。 真公主身边自然坐着王子,但假公主身边就只能坐着王总或者王哥; 金童能够配玉女,但精童却只能配欲女。 什么样的人,找什么样的伴,这日子才匹配得起来。 所以,他直接道:“要不这样,我先回避些时日,等差不多青眉酒会了我再回来。” 吴青帝并未拒绝,转过身,朝着陈三更郑重一拜,“陈兄高风亮节,青帝铭记在心,能够结识陈兄,实乃青帝平生之幸。” 陈三更摆了摆手,不耐烦地道:“行了行了,你们两口子说话都一个德行。” 吴青帝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我那三个兄弟,就让他们留在青眉山长长见识,劳烦吴兄帮忙照拂一二。” “陈兄放心,但有一根毫毛的损失,只管找我便是。” ...... “什么?大哥你要走?” “大哥你怎么能走了呢!” “大哥你别走啊!” 陈三更看着一脸关切的三人,心中不禁有几分感动,压低了声音,“你们别担心,我只是要去一趟绣衣使衙门办个事,你们一起不方便。” 他伸手在屋子里指了一圈,“这儿环境好,有吃有喝,外面多少两银子一顿的饭这儿一文钱不花,而且圣女和吴兄都会保护你们,安全无忧。这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的地方吗?” 他沉声道:“你们就在这儿放心待着,我不会去多久的,办完了事情就会回来,我已经跟吴兄说好了,他会照拂你们的安全,你们只要不主动惹事,绝对无忧无虑。” 他看着其余三人依旧欲言又止的样子,把脸一板,“大老爷们,不要在这儿女情长,磨磨唧唧的!” “大哥你误会了。”刘昭明终于逮着个空隙,插嘴道:“我就想问问,那后天晚上的饭还吃不吃了?” 关太初接着道:“大哥你能不能跟圣女说一声,哪怕不请吃饭,请杯茶也行。” 八风和尚摸着光头,“大哥,我倒不像他们那么好色,我只是想去看看山巅的风景。” 陈三更:...... “再见。” ...... 山腰的那间密室中,再次围坐着五个人。 梅庸沉着脸,语气也不如先前那般客气,看着袁搬山,“大长老,我等想听个说法!” 正文 第59章 男人才不好奇你穿的什么衣服 同样的颜色,在不同的情况下,带给人的感受往往是不同的。 红色喜庆而欢乐,人人都爱,但当兴致盎然,生机勃勃遇上了红河谷,却多半令人扫兴; 绿色清新又养眼,放眼满目青翠,令人心旷神怡,但所有人都不希望那点绿色沾染到自己的头顶; 黑色静谧且肃穆,讨论什么大事的时候,总能带给人一丝庄重和安全,但如果是有什么矛盾出现,就会变得压抑和沉重。 梅庸的发难其实早在袁搬山的意料之中,但是当这一刻真正到来,早已习惯了唯我独尊的袁搬山心中还是忍不住腾地升起怒火。 不过都是玩战术的,喜怒不形于色还是做得到。 袁搬山只是端起手边的茶盏,淡淡地瞥了一眼董狐。 董狐却也正暗自不爽着,从议事堂中出来,那个被压下去的念头就一直在心中不顾一切地疯长。 就连白宋都知道,如果大长老不参选,这名额自然就应该落到他的头上,何况他本来就是袁搬山的铁杆,是这一系的二号人物,掌管着情报,是当之无愧的智囊。 于情于理袁搬山都应该在无奈退出之后提名由他继任候选,然后全力发动这一派的整个力量来支持他,而不是直接宣布失败。 别说什么这样有困难,那样不现实的,干的就是个造反夺权的买卖,从来就没有手拿把攥。 所以,不爽的他壮起胆子无视了袁搬山的示意。 袁搬山心中怒火更甚,眼睛更眯小了些,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声音微寒,“董长老,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董狐缩在袖中的右手猛地一握,捏成拳头,然后慢慢松开。 成年人的世界,不过权衡利弊。 心中做出了选择,羞愧的神色便自动浮现在脸上,董狐叹息一声,“诸位,此事不怪大长老,实在是我的错误。” “有一个少年,跟横山那边的事情有些牵扯,如果不除掉他,事情恐怕就会暴露,没想到这人居然进了山门,只能想办法将其引出去杀死。恰好白长根想要外出一趟,我便让他将这个少年引出去灭口。” 他看着张口欲言的梅庸等人,伸手压了压,接着道:“听我说完。这个少年并不简单,我的人曾经在天益城中见到其战胜过入微巅峰的黑莲,就是九幽洞那个叛徒,而且此人跟绣衣使关联颇深,不做得隐蔽些,恐怕要牵扯出更大的波澜,坏了我们的大事。” “于是,我让华熊在山门外等着,在白长根领着人出去之后,由华熊将那少年结果了,同时监视着知晓我们不少秘密的白长根,早日将其带回山门。” “山门处,自然是让人在进出登记上做了手脚,大家都知道,咱们以前也都是这么干的啊!” 另外一个老头想起当时议事堂重新开会时的状况,开口道:“所以,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董狐点了点头,“路向西的事情就不说了,大家都知道了。白长根并未成功,落在了圣女的手上,关键是还有万妖圣子在现场见证,一环扣一环,这事儿咱们赖不了。” 他叹了口气,“恐怕华熊也凶多吉少了。” 梅庸等人恍然大悟,“所以说,当时圣女是在拿这事儿跟咱们做的交换?” 董狐点点头,“是啊,要么咱们这样主动放弃,要么圣女可以光明正大地审问白长根,将结果公布出来,虽然不能真的推翻了我们,但是屎盆子扣上来,为了宗门声誉,避嫌是肯定要的,到时候一样得退出。” 一个老头忽然破口大骂道:“又是那个万妖圣子!特娘的!我们青眉山的事情,他来掺和什么!” “是啊,此人这些日子已经坏了我们不少事情了,实在是可恶至极!” “要不是不敢杀,我早就一巴掌把他拍死了!” “万妖圣子固然可恶,但此事终究是我大意了。”董狐长叹一声,“大家千万不要误会大长老就好。” 说完他转向袁搬山,言辞恳切,“大长老,是我办事不力,请您责罚!” 袁搬山连忙和蔼道:“董长老说的哪里话,都是为了大事,些许挫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出了点小问题就互相指责推诿又岂是智者所为。” 两人在这儿一唱一和,上下和谐,倒显得其余三人有些小肚鸡肠了。 三人心中暗骂一声,也只好出言安慰,表明态度。 众人情真意切,董狐眼含热泪,一派和谐。 但戏终究是戏,演完了也还是要回到现实中来的。 一个老头开口问出了那个大家都想问的问题,“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窗外的鸟儿停止了放歌,悄悄是失败的注脚; 夏虫也为他们沉默,沉默是此刻的失落。 董狐率先打破了僵局,开口道:“当务之急是先稳住人心。” “然后尽快将那个劳什子自查搞完!” “要是能在十天之内搞完,咱们可以再给圣女使绊子,让她做不下去这个总负责,然后咱们再将大长老推上去。” 有人开口,众人七嘴八舌也说开了,各种坏水渐渐涌了上来。 袁搬山默默听着,然后平静道:“我已有办法,大家先镇之以静,收拢人心,等我号令。” ...... 从小院出来,陈三更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上了山,找到了吴青帝。 “陈兄要去跟青衣道别?”吴青帝微微皱了皱眉。 “吴兄,你这是什么表情,人家还没过门呢!”陈三更翻了个白眼。 吴青帝笑着拱手告饶,“陈兄莫要调侃我。我只是有些诧异。” “这有啥好诧异的,我又不是畏罪潜逃,圣女殿下又邀请了我,于情于理我都应该给人家说一声吧。”陈三更挑了挑眉毛,“女人的心眼小,吴兄今后也要多加注意啊,保不齐哪儿就炸毛了。” 吴青帝点点头,“这倒是,青帝只知如何让女子快乐,倒还真没注意如何避免让她们伤心。” ??? 陈三更看着吴青帝,宁也是混秋名山那块的? “陈兄这么看着我干啥?” “觉得你长得真好看。” “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只听出了嘲讽。”吴青帝佯怒道:“陈兄,走好不送。” 陈三更诧异道:“你不跟我上去吗?” 吴青帝笑意吟吟,“陈兄莫要坑我,我要跟你一起,青衣冰雪聪明,难道不知缘由?” 陈三更挑起大拇指,“我就佩服你,这些话从你嘴里说出来都是这么理直气壮不害臊的。” “陈兄不也一样,胸怀坦荡,自然理直气壮。” “服气。再见!” 陈三更抱拳离开。 看着陈三更背影消失在视野中,吴青帝微笑着端起茶盏,“人生得遇一良友,何其幸也!” ...... “什么?他要来见我?” 洛青衣从椅子上一下就站了起来,慌张之下还碰翻了面前的茶盏。 白灵溪憋着笑道:“不是要来,是已经来了。现在就在外头等着呢!” “啊?我还穿着刚才见他穿的衣服没换呢!这下来不及了。” 白灵溪调侃道:“小姐,人家可能并不在乎你穿什么衣服。” 洛青衣诧异地扭过头。 “对男人而言,只有穿和没穿的区别。” “要死啊你!死丫头,下了趟山就变成这样了!” ...... 秀美的青眉山就如一个婀娜的美人,不同的部位,有不同的风光,不同的体验。 陈三更站在山巅,便觉得心旷神怡。 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 “陈公子。” 正在心神激荡间,一声清婉的呼唤在身后响起。 陈三更扭过头,看见出现在眼前的景象,瞬间呆在了原地。 正文 第60章 思念是一种病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 陈三更曾经设想过自己瞧见一个特别漂亮的女人时,心里或者嘴里应该说的话。 毕竟作为一个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优秀社畜,他一直是以文化人自居的。 但当看见此刻的洛青衣,他的脑海中反复念叨的就是【卧槽!好漂亮!】【卧日!太美了!】 倒不是想不出来别的形容词,而是洛青衣的美丽带来的直观冲击实在太强,将他的大脑冲得一片空白,只剩下了粗俗。 实际上,他这并不是第一次见洛青衣,算起来这都已经是今天的第三面了。 但比起前两次洛青衣身上那种【人前显圣】的高冷淡然,此刻的洛青衣仿佛才将身上的女人味找了回来。 前两面的她偏向于圣女的圣,而此刻的她,更多的是圣女的女。 于是,光彩照人,一入眼帘,便再无余色。 跟这样的洛青衣站在一起,原本称得上人间绝色的白灵溪和一个黄毛丫头没啥区别。 洛青衣好看的嘴角挑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陈公子,看够了么?” “没有。”陈三更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感慨道:“在下何幸,能得见殿下风采,只恐日后再无机会,便恨不得多看几眼。” 洛青衣眉眼一弯,“陈公子何出此言,后日青衣依旧在此恭候公子大驾。” 陈三更抖擞身形,行礼道:“在下正是为此而来,因有要事,在下需要离山一趟,后日之宴会恐怕难以赴约,特来向殿下告罪。” 洛青衣的眉头不由得一皱,正要说话,身旁的白灵溪就已经不忿开口道:“你这人好生不识抬举,我家小姐设宴相待,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你却还在这儿.......” “灵溪!”洛青衣冷冷打断了白灵溪的话,轻轻瞪了她一眼,“退下!” 然后看着陈三更,依旧如春风般温和,“陈公子客气了,青衣此举不过是为了感谢公子相助之恩,既然届时公子另有要事无法赴宴,我们改日便是。” 陈三更怔了征,确定了里面没有别的深意,暗骂自己真是在想桃子,恭敬道:“多谢殿下谅解。此行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公子请讲。” “在下此行一人离山,待返回时恐又重演上回故事,站在山门前而不得入内,不知可有能够方便回山的方法?” “此事好办,请公子稍等。” 洛青衣很快去而复返,手中多了一个小盒子,“这里面是一块圣女府的执事令牌,持此令只需做好登记便可自由出入山门。” 陈三更双手接过,连声道谢。 ...... 直到陈三更的身影消失,再也看不见了,凭栏独立的洛青衣依旧不肯收回目光。 白灵溪轻声道:“小姐,你还真喜欢上他了啊?” 洛青衣轻轻摇了摇头。 “那小姐你这是?” “今后你就明白了。” 看着小姐跟自己打哑谜,白灵溪只好郁闷地瘪了瘪嘴,不再言语。 山风吹乱了洛青衣的发梢,给她的神色中平添了几分萧瑟和孤单。 即使在今天获得了这么大的胜利,依旧不能让她找回曾经那般轻快灵动的感觉。 白灵溪心疼地暗自叹息着:山主要是能快点好起来就好了。 ...... 走出山门时,陈三更刻意留意了一下,这个登记的册子还真和早上那个有些不一样。 这次离山,他连瘦马都没骑,出了山门便全力运转八步赶蝉的心法,朝着天益城跑去。 说起瘦马,他一边超越着风一边想着,也不知道那匹陪伴自己走南闯北的瘦马有没有被狄仁帕送回万福县。 绣衣使衙门外,一阵青色的风停住,露出陈三更俊朗的容颜。 大门口的护卫和门房对这位值得薛大人陪同的小哥依旧印象深刻,忙不迭地请进门房喝茶,然后小跑进了院子通报薛律。 很快,薛律就笑着走了过来。 是那种人没到,笑声先到的走法,突出一个亲和喜悦。 他把着陈三更的手臂,“陈兄弟,你来得正好,我们在秋风城那边的两个三星绣衣使也刚回来,我一并给你引荐引荐!” 陈三更正色道:“薛大人,结交的事情暂且放一放,我和你有要事相商。同时有几个疑问想要请教。” 薛律闻言,笑声也立刻收敛了起来,“好,你先去上次的房间等我,我去招呼一声就马上过来。” “好。” 薛律吩咐门房将陈三更领去他的房间,然后自己先去了前厅打了个招呼,也匆匆过去。 就在上次三人彻夜长谈的房间中,二人对坐着,薛律布下一个隔音结界,“陈兄弟,发生什么事了?” 陈三更道:“事情有点多,我慢慢讲吧,吴大人他们什么时候能到青眉山?” 薛律想了想,“他又领了一个小队回去安水城交接,同时协助处理漫云楼的事,再稍做准备召集人手快马加鞭过来,怎么都得后日才到。” “那没问题,应该赶得及。”陈三更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现在初步可以确认,绣衣使遇害案跟青眉山大长老一系脱不开干系了......” ....... 与此同时,苏红袖坐在水榭中,倚着柱子,双腿绞在一起,目光发直,眉宇间都是淡淡的忧愁。 明明对他的思念不带一丝水分,为何每每想起,却总是湿湿的。 “苏姑娘。” 她的身后传来一声呼唤,苏红袖缓缓转头,一身黑色绣衣身材玲珑婀娜的梅挽枝已经走到了身旁。 因为年龄相近的关系,这些日子,监视者与被监视者已经发展成了朋友。 梅挽枝开口道:“苏姑娘,我接到了新的任务,就要走了,向你道个别,你要多保重。” 苏红袖多少有些惊讶,也带着几分不舍,“你要去哪儿啊?” 梅挽枝歉意一笑,“公务,这个就不能跟你说了。” “哦,好,我懂。”苏红袖点点头,旋即迟疑道:“那......你,会见到他吗?” 梅挽枝苦笑一声,“我也不知道。” “哎!” 两个相思的女人齐齐叹了口气。 ...... 青眉山的大阵再厉害,也还没有到隔绝日月,改换新天的地步,夜色依旧如约而至,将浓墨般的黑暗洒向了山门各处。 在一座极其隐秘的小山包上,一个黑衣人转过头,看向另一个从黑暗中走出的黑衣人。 “你来晚了。” “是你来早了。” “我就想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个意外。” “但是这个意外也太意外了,我们差点就彻底垮了!” “我会想到办法的。” “我希望你能说到做到,不要骗我。” “那对我并没有什么好处。” ...... 山风在山谷间呜咽起来,将两人的话语声盖住,不复听闻。 直到这场隐秘的会面结束,其中一个身影才七弯八绕、行踪隐秘地回到了自己洞府。 当他脱下黑色斗篷,露出自己的真容,赫然正是青眉山大长老: 袁搬山! ...... 正文 第61章 吴春雷奔赴“战场” 扑扑扑...... 密林枝头小憩的鸟雀振翅冲上天空。 旋即山中官道上才响起一阵密集稀碎的马蹄声,三人三马在密林的缝隙中一闪而逝,又消失不见,只留下蹄声回荡。 惊鸿一瞥中,依稀瞧见了三件黑色的衣衫。 “吁......” 一片开阔的草地旁,吴春雷勒住马匹,摘下面上蒙着的面罩,大口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 在他身后,乌云风、武志远也翻身下马,摘下了面罩。 将马儿拴在一旁吃草,三人背靠着背,坐成一圈,各自从怀中掏出干粮补充一下体力。 乌云风揉了揉左边脸颊,一边嚼着干巴巴的炊饼一边骂道:“MD,那个钱力纯粹是在公报私仇,不就是丢了一个云香嘛,漫云楼上上下下都在,居然敢扇老子巴掌,还扇这么重!” 吴春雷淡淡道:“扇你一巴掌算好的,让你盯着漫云楼,连这么重要的人都丢了,他不动手我都要动手。” 乌云风反驳道:“队长,你怎么向着外人说话呢!有那胖掌柜在就行了啊,一个花魁真的对查案有用?谁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啥!” 吴春雷解下水囊咕嘟咕嘟地灌了几口水,“行了,我还不知道你在想啥,就是觉得又被抢了功劳还挨了打心里难受呗!” 他伸出右手,捋了捋额间那缕别致的毛发,轻声道:“我告诉你们,这次可不一样了!安水城这点功劳不算啥,他们这次只轮得着喝汤,真正的功劳注定要落在我们手上!” “真的?”一直没吭声的武志远惊讶道。 吴春雷笑着道:“当然!等着看吧,这回啊!我们吃肉,他们喝不喝得着汤,还得看他们自己的努力和运气呢!” “队长,其实不用这样骗我们,我们已经习惯了。” 不像一直默默做事的武志远单纯实在,乌云风的脑子就要转得快些,认定了这只是吴春雷在一个大行动之前的又一次画饼而已。 吴春雷并不生气,捋着额间秀发自信地道:“这回......不一样了。” 乌云风瘪了瘪嘴,“有啥不一样的,还不是被排挤。” 吴春雷嗤笑一声,抬着头望向青眉山的方向,“因为啊,我们认识了一个不一样的人。” 武志远将嘴里最后一块干粮咽下,忽然道:“我觉得是真的,因为钱力看队长的眼神不一样了。” 乌云风一愣,吴春雷哈哈一笑,“看来还是有人长了眼睛的嘛!” 他沉声道:“准备,出发!” 翻身上马,武志远的神情中终于露出难得的炙热。 就连已经绝望的乌云风也不禁将信将疑地激动起来。 因为在绣衣使衙门,晋升只有两条路径,功劳和境界。 如果是天才,凭自己本事修行到了境界,那就自然升星,资源也会自动朝他倾斜。 但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只能依靠功劳,功劳越多,从衙门里领到的奖赏就越多,这些奖赏可以兑换成享乐,也可以兑换成修行所需的资源。 绣衣使衙门里目前有两三位三星绣衣使都是这样靠着海量的资源硬生生堆上去的。 没办法,真正的修行天才有几个会愿意来做这个朝廷的鹰犬,去十大宗门当高徒,撩仙子,一杆银枪挑天下,不香吗? 所以,对武志远这样的一星绣衣使而言,功劳的诱惑是巨大的。 有了功劳,就能有奖励,有了奖励,就能有更高的境界,就能赚取更大的功劳...... 这就是绣衣令驱使绣衣使衙门这头庞然大物的缰绳,任何胆敢挑战这一项公平的人,都会被绣衣令毫不犹豫地清除。 三人重新上路,向着青眉山,向着一份大功劳进发。 而在他们身后很远的地方,有一男两女再一次停下了动作。 男人痛苦地哀嚎着,“不行了不行了,我真不行了,肯定都磨破皮了!” 两个女人都鄙夷地看着他。 “废物!这才多久,又不行了!” “才刚开始,你就不能多坚持一会儿?” 花笑晨一脸痛苦地哭喊着,“我哪儿骑过这么久的马啊!我现在大腿根子都已经不是火辣辣的了,都疼麻木了。” 一身蓝色劲装,双腿笔直修长的吕凤仙一脸嫌弃,“距离你上一次休息,才刚过去了不到一刻钟。” 花笑晨绝望道:“凤仙啊,就我这身子骨,骑什么也骑不了这么久啊!” 他心中默默补了一句,就算是你也一样。 吕凤仙轻飘飘地瞪了他一眼,“我跟你很熟吗?” 黑衣娇俏的梅挽枝看着花笑晨的样子,也是一阵无语。 就这? 还好意思腆着脸说他是陈公子唯一的朋友? 陈公子但凡还剩下一只眼睛也不至于交一个这样的朋友啊! 至于为什么她会和吕凤仙跟花笑晨出现在这儿,这就要从陈三更留在安水城的那匹瘦马说起。 在陈三更走后,狄仁帕按照约定,第二天就把马给陈三更送了回去,跟秦翰和吕凤仙好一阵寒暄,然后迅速和贾富交流了起来,颇有所得。 贾富的一些指点,比如家里有漂亮夫人就一定要给看紧了,不要给别人钻空子的机会之类的,让狄仁帕大有知音相见恨晚之感。 之后狄仁帕也按照约定去了花家,刚好碰到了花家矛盾爆发,身为庶子的花笑晨处境并不算美妙。 堂堂安水城总捕头的身份,多少还是有点面子,狄仁帕暂且调和了一下,跟花笑晨聊了几句。 当花笑晨得知陈三更如今居然都已经跟绣衣使搅和上了,厉害得很的时候,一向自认除了战斗力哪里都不比陈三更差的花笑晨心中猛地升起一个大胆的念头: 这首富庶子,不当也罢! 于是毅然决然地请求跟着狄仁帕去安水城自立门户。 在他来到顺风镖局依依不舍地向吕凤仙辞行的时候,秦翰却主动提出,让吕凤仙也出去见见世面,散散心,顺便帮他给陈三更带一样东西过去。 然后请狄仁帕帮忙将这两人引荐给绣衣使衙门,狄仁帕一琢磨,陈三更的师父开了口,应该没问题,这就拍着胸脯应了下来。 一行人来到了安水城,就刚好碰到回转的吴春雷。 得知一个是陈三更的东家,一个是陈三更的好兄弟,而且还是陈三更师父开的口,吴春雷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下来。 然后在行动中可以留下了唯一的女性,由梅挽枝陪着两人慢慢去青眉山。 梅挽枝起初自然是不情不愿,可很快就想开了。 虽然不能以最快的速度见到日思夜想的陈公子,但如果能够陪着他的东家和好友,深入了解一下他的过去,做好准备,或许更能促进他们两人之间的深入了解。 可是,看着花笑晨的样子,她刚建立起来的自我安慰立刻就面临着崩溃的风险。 这样的人,真能知道什么陈公子的真相吗? 她忽然好害怕,万一知道的陈公子和他一个德行...... 她不禁看向吕凤仙,“吕姑娘,他真的跟陈公子是朋友?” 英姿飒爽的吕凤仙点点头,“勉强算吧,不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会成为朋友。” 截然不同么? 梅挽枝如释重负地笑了。 ...... 青眉山上,洛青衣卸下华裳,穿着如今只能在内院才会穿着的轻松衣裙。 在明亮的书房中,她敛裙静坐,看着面前的一个留影留声球,轻轻弹出一道真元,晶莹的小球顿时散着微弱的光芒。 她轻声开口,“父亲,今天是我代掌山门的第五百四十天了,今天发生了许多大事。” 正文 第62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四周的灯火都在用明亮的光线拥抱着绝色的女子,但坐在灯火中央的她依旧显得那么的孤单无助。 一句句言语从线条优美的水润双唇中轻轻流出,轻轻蹙起的双眉却锁满了一个女儿对父亲的思念。 “袁长老最近的攻势愈发强烈,也愈发不加掩饰起来。我心中颇有些不安,又不知道跟谁诉说,我便想起了凤皇长老,虽然曾经他与父亲闹得很不愉快,但我知道你们那是君子之争,都是为了宗门的未来。” “我悄悄派出了灵溪和牛叔,让他们隐姓埋名,以去天益城采购物品为借口,偷偷去往丹穴山,请凤皇长老回山来助我一臂之力。” “但很遗憾,事情最终还是败露了,袁长老的人在安水城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不过好在有贵人相助,万妖圣子也恰逢其会,将他们安全护送回了山门。同时万妖圣子也留了下来,帮我的忙。” “对于万妖圣子的到来,白长老、石长老他们很开心,也很振奋,觉得又多了一大臂助,但我却不这么觉得。” “吴圣子不像凤皇长老,他在山中并无威望,只是有着对谁都一样的虚名,小事别人自然卖个面子,但涉及到利益的大事,人家也不怕得罪他,毕竟他还不是万妖谷主,就算是万妖谷主,也不可能以势力逼迫我们青眉山的人低头,这样反倒会落人口实。” “接下来的情况也验证了我的判断,再有二十多天就是青眉酒会了。原本父亲你不在,我有事代理山主,理所当然的是由我出任青眉酒会的总负责,但袁长老他们就这么公然地质疑这个决定,说我年纪小,不够细致,恐失了宗门颜面,白长老他们据理力争,最终的结果依旧是决定由大家来推选。” “这个位置意味着什么父亲肯定知道,大家也都知道。吴圣子也在场,还为我慷慨激昂地说了一段话,但却并没有什么用。” “而且,我还感觉。” 说到这儿,洛青衣顿了顿,“我感觉他似乎很想和我结为道侣,也不知道他这次来帮忙,到底主要是为了哪一头,但我却并没有跟他结为道侣的意思。” 她又停了一下,补充道:“父亲不要误会,我并不是不愿意跟人结为道侣,只是不想跟他结为道侣罢了。” “扯远了,我们的局势已经很紧张了,一只脚已经踩在了悬崖边缘,这些日子我觉都睡不着,想的都是如果就这么输了,我该怎么面对父亲,怎么对得起您的栽培。” “好在他出现了。”洛青衣的脸一下子就烫了起来,她连忙伸出手捂了捂,然后又猛地想起眼前的小球也是可以留影的,登时害羞地吐了吐舌头,“父亲不要误会,我只是想起了一些激动人心的事情。” “他来到了山里,刚好袁长老他们出手对付他,却被他反杀了,风波堂堂主华熊父亲应该还记得吧,洞玄巅峰,距离知命境就一线之隔,被他直接斩杀,然后将袁长老手下的一个参与了不少机密的大妖生擒了。” “他大度地把人交给了我,我就顺势召开了长老会,逼得袁长老退出了推举,总算是将我们从悬崖边上救了回来了。” “我很感激他,本来打算在明日推举之后设宴款待他的,但是他却因故离开了山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 “可能是一两天,也可能是十来天,你说这个人,是不是有点不靠谱,走多久也不给个准信,真是的!” 说着说着,洛青衣就像小姑娘一样缠着父亲下意识地絮叨起来,等话音一落才意识到不对,连忙道:“这一段的情况就这些了,我接下来会好好办好青眉酒会的事情,让那些看轻我的人知道,我洛青衣也很厉害的!” 挥了挥粉拳,然后朝着小球摆了摆手,洛青衣切断了真元,亲手将小球放到了一个洞口,听着小球在通道中滚动下去,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然后一下扑倒在了软榻上,不知想到了什么,将脸埋进被子,两条洁白修长的玉腿扑腾着,害羞得不肯抬头。 ...... 乌云悄悄地将月亮揽入了怀中,世人再无法看到月色的清冷、白净,只能恨恨地幻想着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乌云和月亮是否有什么不可描述的秘密。 吴青帝坐在院子中,持卷看书,悠闲品茗。 原本月亮洒下的清辉足够将院子印得通透明亮,但此刻已是一片漆黑。 虽然夜色无碍其视力,但终究少了几分伴月夜读书的意境。 他将手中的书册轻轻放下,站起身来,轻声道:“事情做好了吗?” 蹲在房顶上的加藤一跃而下,恭敬道:“公子放心,我已经找了客房那边的执事,让他们多派人手,时刻留意他们三兄弟的安危。” 吴青帝轻轻点了点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陈兄坦诚待我,我万万不能有负于他。此事你务必上心,出了问题,我不介意拿你开刀。” 加藤神色一肃,“是!” 然后他才小声道:“公子是否也太过多虑了,这是青眉山山门之内啊,天下有几个地方比这儿安全的。” 吴青帝并未直接回答他,而是负手望着天空,深吸了一口已经微带着些湿润的空气,“山雨欲来,你我皆是局中人啊!” ...... 新的一天很快来到,太阳也被乌云收入了怀中,山中难得没有阳光照耀,似乎还要下雨,令许多喜欢晒太阳的大妖赶到十分失落。 但有一个人,准确说是有一头妖,却压根顾不上那些阳光的破事。 即使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洞府,白长根的身子都还在微微颤抖,脑海中萦绕不去的还是陈三更那张微笑的脸,以及他微笑着将华熊的头颅放在自己面前的样子。 那是他自有记忆以来,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了。 所以,其实当他醒来,发现自己身处在圣女府的时候,反而有着一丝庆幸和开心。 因为至少自己不用死了,也因为大长老一定会救他。 果然事情的发展也印证了他的想法,在短短三个时辰之后,他就被鹿润秋带着人放了出来,连带着华熊的尸体一起交给了大长老。 大长老只是详细询问了事情的经过,当听到华熊在很短时间内就被陈三更杀死时,大长老居然缓缓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他已经顾不得大长老如何想了,他只希望尽快回到那个属于自己的温暖的小洞中,只有那里才有温暖和安全,可以将他敏感而脆弱的躯体紧紧包裹。 他已经打定主意,不管山中发生什么,他都打死不出门,至少在山里待上个一年半载再说。 世界太危险,为人需稳健。 所以,他在让仆役送来了足量的粮食和水之后,干脆关上了洞府的大门, 所以,他就错过了一个足以令山中天翻地覆的消息。 山主府中,今晨传出了剧烈的真元波动。 虽然圣女在竭力地封锁着消息,但一个传言还是悄悄流传开来: 一直闭死关的山主洛灵均疗伤期间又出了问题,已经无力回天,命不久矣! 正文 第63章 清晨的那一阵波动 大长老的府邸,那间宽敞豪奢的书房中。 袁搬山搁下手中的笔,放在他面前的,是一封长老会的决议。 上面的内容是,由于袁搬山的退出,只剩一个候选人,明天的选举便无需再举行,青眉圣女洛青衣自动成为青眉酒会的总负责。 目前山中所有的长老都已经签署过了,就在刚才,袁搬山也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他明知这是洛青衣为免夜长梦多的手段,但也没打算过多的计较,对方的理由合情合理,自己已经当众认输,若是此刻还推三阻四,未免也太失风度了。 毕竟他一向自认威猛强悍,素来就不喜欢胡搅蛮缠。 看着长老会的执事哆哆嗦嗦胆战心惊地接过决议文书,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袁搬山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慢慢走到了窗边。 “雨落下来了啊!” 他负手临窗,望着从天而落的雨滴落在青青草地,耳中还有当日山巅议事的召集钟声响起,可是他终究听不到明日推选总负责时的众多声音,恭敬呼唤他姓名。 站在一旁的心腹瞧见大长老黯然的神色,轻声道:“大长老,但风可是吹起来了呢。” 袁搬山扭头看了一眼,“拍这种马屁有意思么。” 他冷冷道:“去请他们过来,我们该商量商量了。” 心腹收起那点小心思,连忙沉声应下。 ...... 依旧是熟悉的五个人,气氛也依旧压抑。 昨天的失败依旧像一团巨大的阴影,萦绕在他们的心头久久不去。 “大长老,这手下人我们是暂时安抚住了,但这毕竟不能长久,我们接下来,计将安出啊?” 虽然谁也不想打破这尴尬的沉默,但事关大局,也没有人想坐以待毙。 “是啊,可以想象,等今日青眉酒会总负责确认的消息公布出来,小的们又免不了一番骚动,一把老骨头了,安抚起来也费劲啊!” “咳咳,黄长老,我们聊正事呢!”董狐看了一眼一旁边说边揉腰的老头,心中鄙夷。 不懂节制,安能养生。 他微笑道:“诸位也换个角度想,若非这两三日大事不少,华熊的身死道消又岂能这么简单地遮掩过去。我们大势还在,依旧是处在强势地位的,卷土重来也是轻松。” “我就服董长老,都说你办事角度刁钻,如今看来的确是令人佩服啊。”梅庸冷笑着嘲讽道。 胜利能掩盖一切,当先前袁搬山领着大家势如破竹,高歌猛进的时候,大家都是你好我好,怎么看都顺眼的,但是在前日这等巨大的挫败之下,大家在心中火气的驱使下,就难免互相怼了起来。 尤其是对董狐这个罪魁祸首,梅庸等人心中岂能没点埋怨。 什么危急时刻更当和衷共济的道理他们不懂吗? 当然都是懂的。 但不管对于男人还是女人,心里想的,和身体做的,有偏差都是常有的事情。 董狐被噎了一下,居然点点头,“梅长老也不用谦虚,你虽然不懂找角度,只会蛮干,但大家共事一场,也没人会嘲笑你。” 梅庸神色一滞,“你......” “够了!”袁搬山拍了拍桌子,作为老大,他必须站出来主持大局了。 他回想起那一场夜色中的隐秘碰面,轻咳一声,正要开口,忽然一个身影猛地撞开了房门,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先前那个袁搬山的心腹脸上写满了狂喜之色,嚷嚷道:“大长老,山主出事了!” “什么?” “山主出什么事了?” “说清楚!” “怎么回事!” 其余四人都震惊地站起,语气就突出一个急切。 只有袁搬山死死按住了心中的冲动,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依旧声音微颤地问道:“不要急,慢慢说。” 领头的风范拿捏得十足。 那个心腹咽了口口水,稍稍喘匀了一口气,“大长老,诸位长老,今晨你们可感觉到了一阵波动?” “什么波动?”梅庸想起了早上怀中的娇娘,一脸警惕。 那名心腹一愣,开口道:“真元!真元波动啊!” 哦,这样啊! 其余几人同时松了口气。 袁搬山吩咐道:“细细说来!” “方才,我们在山主府中收买的一个内应冒死递出了消息,原来是山主疗伤出岔子了!” 那名心腹兴奋道:“闭死关的山主疗伤过程中,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真元暴走,控制不住的真元冲垮了闭关的洞府,虽然山主及时地收拢了真元,控制了场面,圣女也在第一时间赶到并封锁了现场,并未让消息外泄,但好在我们提前在山主府中安插了人手,这个消息终于传了出来!” “据他所言,圣女将山主从洞府中救出时,山主面如金纸,衣襟上还沾着鲜血,恐怕时日无多了!” 梅庸腾地站起,神色激动又兴奋,“真的?山主要死了?” 那名心腹也知晓分寸,连忙道:“内应是如此说的,具体情况还得诸位长老衡量。” “错不了!”一个老头站起身来,“山主先前受的伤那么重,我们那么逼迫圣女他都无力现身相助,如今又遭了这样的难,能活得下去才怪!” “黄长老所言甚是!”梅庸赞同地点了点头,“以山主的情况,再出岔子绝对时日无多了。” 另外那个老头也分析道:“山主只要还没断气,哪怕闭死关不再理事,我们行事终归有几分忌惮,但如果山主真的在现在没了,嘿嘿!” 董狐哼了一声,“诸位不要高兴得太早了!” 梅庸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董长老说得是,那我们再等两个时辰到中午了再高兴吧。” 你特么! 董狐瞥了梅庸一眼,同样语气平淡,“诸位今天早上都签署过那封长老会决议文书了吧?” 梅庸等三人神色一滞,董狐心中轻蔑一笑,叹了口气道:“想一想,圣女在突然遇到山主的情况之后立刻做的事,咱们这位圣女殿下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 “卧槽!大意了!” 三人都不是笨人,被董狐这么一点,立刻想明白了其中关节。 “我们亲笔签下的文书,自然不能立刻推翻,否则在山中岂有威信可言。” “当下一切以青眉酒会为主,等青眉酒会过后,若是圣女将这酒会完整地办了下来,在山中的威信自然也就趁机建立起来了,我们再想有所动作就晚了。” “嘶!这小丫头片子厉害啊,不是都说胸大无脑,她这是个什么怪胎!” 董狐捏了捏眉心,刚想说话,忽然心中一动,悄悄瞥了坐在主位上的大长老一眼,却看见大长老一副不喜不悲的表情。 他猛地想起昨天大长老那平静的语气,从容的姿态,以及那一句,【我已有办法,大家先镇之以静,收拢人心,等我号令。】 大长老竟恐怖如斯! 他悄然将心中这两日那个疯狂的念头杀死,然后挖个坑,埋点土,顺道还跺了几脚。 他却不知道,袁搬山的心中,惊骇并不比他少。 在得知山主出事的那一刹那,袁搬山的心便疯狂地跳动起来。 先前夜色中,那一场小山包上的隐秘会面,以及对方的言语,慢慢浮现在心中。 平静的语气,从容的姿态,以及那一句,【我会想到办法的。】 他竟恐怖如斯?! 山中四季如春,袁搬山却莫名感觉到了一股寒意将他笼罩着。 当心态慢慢调整回来,他开始认真思量接下来的路子,耳中也听到了众人的交谈。 后知后觉的懊恼也曾出现过,但一向强悍刚猛的他很快驱散了这种无谓的情绪。 因为,他一向最擅长的,便是以力破巧。 他沉声道:“不要慌,办法还是有的!” 正文 第64章 雨夜带刀,不带伞。 青眉山所谓的山主府通常有两个意思,第一个是指议事堂旁边,那一圈依山而建,巧夺天工的雅致宅院,第二个则是指位于这一圈宅院中,那一座被其余宅院如众星拱月一般拱卫起来的院子。 青眉山历代山主便都居住于此,这也是青眉山最顶级权力的象征。 而此刻,这座在历史上曾经经历过许多次修缮雕琢的院子看起来必然又将经历一次新的维修。 断壁残垣,瓦砾石块,七零八落; 桌椅板凳,各色用具,四分五裂。 整个后院几乎被完全摧毁,甚至还有几条人命埋葬其中。 淅沥沥的雨,又给这份破败浇上了一层凄凉。 好在前院基本还保留着,洛青衣静静地站在前院主厅前宽敞的坝子上,眉眼和嘴角都被沉甸甸的忧虑压平,整个人透露出一股深深的疲惫。 真元轻轻外放,雨水就从身边滑过,不沾一缕发丝,不湿一片衣角。 在她的面前,还有几个人。 或站或躺。 站着的或许未来也会躺下,但躺下的应该再也不会站起来了。 因为他已经死了。 鹿润秋神色凝重,开口道:“他将消息传出去回府时被发现,我们四面缉拿,走投无路的他高喊了一声对不起山主,对不起大小姐,然后便一掌拍碎了自己的天灵盖。” 说完,她单膝下跪,“润秋办事不力,没能守住消息,请小姐责罚。” 洛青衣叹了口气,“起来吧,这不怪你,论起对这座府邸的熟悉,你们又怎么比得过在这儿住了将近二十年的他呢。” 站在一边的白宋恨恨地踢了一脚地上躺着的尸体,“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白跟了山主这么这么多年,老子恨不得把你剁碎了狗!” 石季尚摇头道:“果然是日久见人心呐!这马骉和牛犇都是山主多年的奴仆,自打山主伤重不能理事,牛犇依旧勤恳踏实,还愿意为了圣女出山历险,这个马骉整日醉酒避祸不说,居然还干出了这种事情!” 说完他看向洛青衣,“山主的情况如何了?” 洛青衣开口道:“吃了几粒丹药,稳定了些,能够自己运气周天了,刚睡下。” 声音微微有些沙哑,语速也很慢,透着明显的疲惫和压力。 石季尚点了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他看着洛青衣瘦削的肩膀,勉强挤出一点微笑,“圣女不用太过忧心,今晨你的处理实在太过机警,袁搬山等人既然签过了长老会决议,这个青眉酒会总负责的位置就一定是你的。我们只要齐心协力,一起把青眉酒会办好,借着大义名分,后面的事应该是顺理成章的。” 说完他还朝白宋使了个眼色。 还在发楞的白宋连忙啊了一声,“是啊,是啊,圣女要放宽心,咱们现在的重点就是两件,第一,照顾好山主的身体,第二,忙活青眉酒会。青眉酒会前期的事情少,我和石长老还有童长老一起把事情忙起来。你这两天先好好照顾山主的身体就是了。” 他拍了拍胸脯,“我们白石童三人组合还是值得信任的!” 洛青衣朝着二人深深一礼,“青衣谢过二位长老,也谢过童长老。” 二人不敢托大,连忙侧身,只虚受了半礼。 洛青衣看着二人,深吸一口气,眉宇间的疲惫去了一半,神色重新凝重起来,“二位长老,切莫大意,谨防狗急跳墙。” 白、石二位长老一愣,想到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脾气温和的石季尚喃喃道:“不能吧,他袁搬山有那么大的胆子?” 脾气火爆的白宋的回应就直接多了,“他敢!” ...... 雨还在自顾自地下着,并且越下越大。 雨滴织起一道道珠帘,层层叠叠地挂在天地之间,阻隔了人们的视线,入眼只剩白茫茫的一片。 这样的天气,鬼都不愿意出门。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天气,洛青衣的两道禁令并未引起太多的猜疑。 封锁山门,许进不许出; 封锁山主府,只有洛青衣和白宋、石季尚三人可以出入。 刘关张三人窝在各自房中,刘昭明翻着书房里提供的藏书,手不释卷; 关太初默默打坐,意态悠闲; 八风和尚无聊得念起了佛经,看上去竟也有几分宝相庄严。 这一切,让蹲在小院墙头的加藤看得眼皮直打架。 青眉山主洛灵均安静地躺在卧榻上,呼吸渐渐平稳,但修行者的气机已经十分微弱。 洛青衣守在外间,望着从天而落的雨帘,眉头紧锁。 鹿润秋端着一盏刚熬好的灵汤,缓缓走近,“小姐,吃点东西吧。” “放那儿吧,等会儿吃。”洛青衣头也不回。 “小姐,身体要紧啊!你可千万不能再倒下。”鹿润秋的眼中也有着深深的担忧。 她将托盘一放,蹲在洛青衣身旁劝说道:“反正事到如今,消息也泄露了,说不定现在全山都知晓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洛青衣摇了摇头,“你错了。他们根本就没有大肆传播,这才是我担心的。” 鹿润秋迟疑道:“不会吧?” 洛青衣扭头看着她,“因为万妖圣子没有来。” 鹿润秋恍然大悟,“这倒是!如果吴圣子知道了,一定会火急火燎地来的。” 洛青衣叹了口气,“事出反常必有妖,我不得不防啊!” 鹿润秋轻笑道:“小姐,我们本来就是妖呢,正反都是。” 洛青衣白了她一眼,眼神中也多少添了几分笑意。 ...... 时间就这么走到了傍晚。 根本不见停歇的雨跟慢慢暗了下来的天色一起,将天地间的一切都藏了起来。 一个黑色的身影飞快地从山道上掠过。 又一个黑色身影立刻跟上,速度竟也不慢。 在他们身后,竟还有第三个,第四个...... 直到整整一队三十人的队伍潜伏到了山主府的下方,领头之人唇齿微动,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夜枭叫声。 声音穿过雨幕和夜色,传进一间房屋中,五道人影齐齐奔出,兔起鹘落,消失在视线中。 前行的方向,正是残破的山主府邸。 ...... 与此同时,一骑快马正朝着天益城狂奔。 快马迟滞的步伐显示着它的疲惫和虚弱,但马背上的骑手压根不管,他看着前方的巨城,从怀中掏出一柄匕首,朝着马臀上狠狠一扎。 吃痛的马儿再度被压榨出了精力,速度再次一快。 城门正在缓缓关闭,骑手却丝毫不减速,俯下身子,将马儿的眼睛一蒙,夹着马腹,千钧一发地从门缝中冲了进去。 “绣衣使办案!” 甩下这么一句,他已经骑着马消失在守门官兵惊愕的视线中。 跑到绣衣使衙门外,骑手足尖一点,从马背上跃下,冲向守卫,“绣衣使暗探,有紧急消息禀报,速速通知薛大人!” 在他身后,马儿悲鸣一声,庞大的身躯倒在了雨水中。 双臀上,已有六七个血洞渗出鲜血。 当薛律见到了那个被他亲手放进青眉山的暗探,略微有些尴尬地看着和他一起进来的陈三更,因为出于某些原因,他并没有向陈三更坦诚这名暗探的存在。 陈三更却并未在意,不止他不在意,就连这名暗探也没有在意,语速极快地说出了今晨山中的变故。 他是山主府邸旁边一座院子的仆役,在瞧见了山主府的动静之后就立刻意识到了不对,赶在洛青衣发布封山令以前出了山。 紧赶慢赶,中途又因为马儿实在坚持不住,耽搁了些时间,终于在此刻抵达。 薛律和陈三更听完了他的讲述,俱都神色一变。 陈三更立刻道:“我要马上回去。” 薛律点头,沉声道:“稍等,我带齐人马,和你一起。” 如果真是青眉山主出了事,接下来的情况,他怕陈三更一个人根本扛不住。 陈三更摇了摇头,“薛大人你带着人,抓紧出发就好,我先走一步。” 薛律连忙劝道:“不差那么一小会儿啊,我们一起!” 陈三更看着他,“可能你对我的速度不是很了解。” 说完,他的身形凭空消失在房中,留下了张大嘴巴的薛律和暗探。 山野中,陈三更发足狂奔,因为生怕到时候令牌方寸物出什么意外,金丝大环刀已经被他重新背在了背上。 大雨瓢泼,有少年疾行。 雨夜,带刀,不带伞。 正文 第65章 逆风局,如何翻盘 世人有言,月黑风高杀人夜。 但实际上更适合杀人的,是这种雨夜。 放肆的水流会冲刷掉绝大多数的痕迹,除了泥泞和潮湿,再没法看出别的异常。 不过,袁搬山等人却并不是因为这雨水而来,是他们本来就要来,他们也不得不来。 面对洛青衣给他们营造出来的重重险阻,本体是一头返祖搬山猿的袁搬山选择了最直接粗暴的方式,杀上去! 趁他病要他命,反正山主如今已经不行了,大家可以先兵后礼,让他不得不低头,将大权拱手让出来,还能保全自己一族,做一个富贵闲妖; 如果不答应,他并不介意直接抹杀掉山主这一大家子,反正历史上青眉山并非没有换过姓氏。 唯一的遗憾就是睿智过人的山主或许早已预料到自己受伤过后可能面临的艰难局面,将大部分嫡亲家眷都已经派去了天益城。 天益城中又有那个老东西在,万一走到最后一步,斩草除根颇有些麻烦。 不过那不是眼下最重要的。 袁搬山站在山主府外,凝望着大门上的牌匾,眼中闪过一抹炙热。 在他的两侧,各有两道人影陆续落位,然后随着他大手一挥,扑向了还处在懵懂中的守卫。 虽然是以力破巧,但在阴险智囊董狐的指点下,他们也并非那么蛮横。 比如没有直接翻入院墙,而是走大门入内,要的是一个姿态; 又比如眼下也没有直接打开杀戒,而是一路敲晕了事; 在他们身后,那三十人的小队默默上前,将这些软了的护卫捆绑束缚起来,以免发生不必要的挣扎,对他们的进入产生阻碍。 他们的进入很顺利,门户并没有多少阻隔。 但一切的顺利,在穿过大门,走过回廊,进入到主厅前的坝子时戛然而止,因为坝子当中站着一个人。 “袁搬山!圣女果然没说错!你个狗东西居然真的敢造反!” 身材魁梧,气机勃发的白宋昂然立在主厅之前,大声怒斥着。 伴随着他的声音,四周原本漆黑一片的灯火骤然点亮。 一片火光,就像一个纯白如玉的灵魂,照亮着这个世间的黑暗和肮脏。 灯火汇聚的中心,袁搬山却不惊不惧,淡淡道:“白长老这是何意,我等得知山主有恙,前来探视,这有何不可?” “我呸!”白宋开口骂道,“你当我是傻子吗?你对山主若有半点尊敬,就立马退出山主府,跪在府邸外,等着山主召唤!” 袁搬山面色一寒,“白长老,不要仗着你是什么圣女嫡系,就在这儿挑拨离间,我等虽不服圣女,但从来都对山主毕恭毕敬,毕竟这偌大一个青眉山,堂堂一个十大宗门,到底是能者居之!” 白宋气极反笑,朗声道:“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那你今日是见了!”董狐冷冷回话,旋即大喝一声,“山主有恙,被乱臣贼子挟持,青眉山同门解救山主!” 一句话喊完,他当先凝聚真元,一掌拍出! 随着他的动作,身旁的四人也齐齐冲出,真元凝聚于掌心,催发着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攻击。 四个长老齐齐出手,至少是知命境的攻击轰向白宋一人。 似乎这场战斗并没有什么悬念。 “乱臣贼子,受死吧!” “吃我一记天马拳!” 石长老和童长老同时从屋顶跃出,披着雨帘,偷袭出手。 但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双方的实力依旧是三对五,严重不对等。 更别说还有一个一人力压众人的袁搬山。 这是自打七长老蹊跷身亡之后,圣女一系面临的最根本的困境之一。 高端战力的不平衡,让他们甚至不敢鱼死网破。 但,今夜,哪怕鱼死网破,也没有办法了。 因为在他们身后,就是青眉山最后的荣耀和尊严。 白宋狂喝一声,一头白虎虚影蓦地在身后凝聚。 雨水霎时间被外放的真元蒸干,他猛地张口,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在他面前,一名被童长老一拳砸飞出去的长老还在远处的山石间,另一名侥幸逃脱的长老被惊雷般的虎啸震得心神微颤,还没抬头,如同两块巨石一样的巴掌已经狠狠拍了下去。 虎掌如同玄铁,拍向两个长老的头颅,试图他们两颗看似脆弱的头颅向中间夹拢,一个脑浆迸裂的惨烈场景似乎近在眼前。 另一边,石季尚一掌拍飞一个长老的身形,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董狐已经化作猎豹,身形如电,朝着他的颈部一口咬下。 而那个被他拍飞的老头,化作螣蛇,朝着他激射而来。 他嘿嘿一笑,身形一晃,化出原形,竟是一头巨大的金雕。 激战的中央的,童长老和袁搬山相对而立。 双方都已经被雨水淋湿,他们并非不懂真元避水的诀窍,而是在大战之前并不愿意耗费任何一丝可能用到的真元。 刚才得手一次的童长老不见一丝得意,也不见一丝紧张,笑着道:“妖族打架就是这样,只知道拳拳到肉,没有半点风采可言,是吧??” 袁搬山冷冷道:“你不是妖族?” “请袁长老出招。”童长老不管他的回复,嘿嘿一笑,“我怕我先出招你扛不住。” 淡定的语气,从容的姿态,突出一个成竹在胸。 袁搬山眉头一皱,沉声一喝,一具天地法相出现在雨幕之中。 一头顶天立地的搬山猿傲立在山巅之上,看着脚下渺小的童长老和众人,抬起右脚,重重踩下。 童长老怡然不惧,同样化出一尊天地法相,一个莲花童子的形象活灵活现,右臂拉开,如拉满的弓,猛地挥出,一拳砸在了搬山猿的下巴处。将他砸得倒飞出去老远。 但就在砸中的一瞬间,搬山猿的右腿也猛地甩出,如同一记重锤,砸在了童长老的腰间,将他抽飞出去,撞碎了一大片的房舍,而后在地面撞出了一个深坑。 袁搬山冷冷看着正要重新振作身形的童长老,一跃而起,伸手一点,沉声道:“禁锢!” 真元闪过,数道流光出现在童长老的身侧,将他一下子束缚住。 袁搬山迅疾的身影也冲了过来,右手捏成拳头,高高举起,朝着童长老的太阳穴砸落。 童长老挣扎一番,发现并不能挣脱,眼看着袁搬山的攻击就要落在自己身上,并不惊惧,双手掐诀,“挪移!” 话音一落,他带着袁搬山的几道禁锢一起,瞬间出现在袁搬山的背后,让袁搬山真人法相声势浩大的一拳落在了空出,只砸碎了一座宅院。 ...... 砰! 石季尚一个鞭腿将螣蛇抽飞出去,自己却躲闪不及,被猎豹一下扑倒,一爪抓在了胸腹之间,撕开一大片血肉; 白宋虽然成功击伤了一名长老,但也付出了被另一名长老一拳砸在右肩,肩骨碎成渣滓的下场。 当两人躺在了水泊泥泞中,原本五对三的局势,很快就变成了三对一,双方各有两个伤员。 绝对的碾压,绝对的优势。 袁搬山收回了法相,看着在他对面的童长老,“让开,饶你不死。” 童长老沉着脸,右手捏拳,不言不语,砸出一道流光。 袁搬山身形一闪,冷冷道:“再不让路,我可要该开杀戒了!” 童长老看了一眼缓缓站起的白宋和石季尚,眯起眼睛,并未让路,但也默默收起了法相,露出了真容。 局面一触即溃,就算圣女已经做足了准备,但在强势的袁搬山等人面前,依旧显得不堪一击。 就算奋起余勇,如今也是几乎不可能赢下来的局面。 就在这时,一袭青衣从后院的方向走出,站在童长老的身前,怡然不惧地直视着袁搬山,语气平静而镇定。 “袁长老,你这是要造反么?” 袁搬山看着洛青衣镇定的神色,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在他身后,又有一个声音响起。 “若是造反,我万妖谷可万万容不得如此行径。” 袁搬山等人的身后,山主府入口的方向,吴青帝缓缓走出,轻声开口。 正文 第66章 就在这时,一个背刀小哥赶到(二合一大章) “万妖谷和青眉山同气连枝,内部纷争自然我这个外人不好插手,但若是反叛,我万妖谷断然不会坐视不管!” 滂沱的大雨中,吴青帝踩着混杂着鲜血的水流,缓缓走到了洛青衣的面前。 “别怕,有我在。” 他微微低头,灼灼目光凝望着洛青衣。 洛青衣低低嗯了一声,轻叹道:“你不该来的。” 吴青帝摇了摇头,神色坚定,“我怎么可能不来。” 大雨敲打在房顶上,像是在为他的深情疯狂鼓掌。 “喂,都这会儿了,我们是不是先把情情爱爱的事情放一放?”梅庸冷冷打断着。 董狐眯着眼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吴圣子既然这么进来了,想必我布置在外面的那些手下也是凶多吉少了?” 吴青帝缓缓走到了洛青衣身侧,和她并肩面对着袁搬山等人,声音依旧温和,“让你失望了,他们也是听命于你们的可怜人,我留下了他们的性命。” “吴圣子果然不愧是才貌双绝,情义两痴啊!”袁搬山扯了扯嘴角,明褒暗讽地说了一句,然后便不再管他,而是看向洛青衣,“圣女,我等前来拜见山主,还请行个方便。” 手不抬,礼不行,轻蔑之意显露无疑。 洛青衣平静道:“山主正在闭关,袁长老莫非不知道?” “我还真不知道。”袁搬山挑了挑眉毛。 董狐也呵呵一笑,“圣女啊,都到这会儿了,你不会还想着靠你那些小聪明来应对吧?不会吧?” 梅庸毫不掩饰目光中的贪婪,舔了舔嘴唇,“口花花没用了,我们现在要真刀真枪地干了!” 洛青衣神色一肃,寒声道:“莫非你们真要造反?” “圣女说的哪里话,我们只是担心山主安危,想来求见他来着,造反的罪名可不能随便说啊!” 董狐呵呵一笑,“不过,我们现在倒是怀疑这三位长老,挟持了山主和圣女,假传号令,欺上瞒下!圣女殿下,你若是被逼迫的,你就呼吸一下。” “大家都看见了,他们果然有问题!” 董狐大喝一声,毫无征兆地右腿一蹬,身形如电,激射向身负不轻伤势的白宋。 趁他病要他命,白宋和石季尚虽然负伤,但尤有战力,而自己这边两人因为刚才的偷袭,受伤更重,基本无力再参与战斗,必须要拉开战力优势。 只要将白宋和石季尚打掉,最后只剩一个童长老就压根就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那才叫胜券在握,大局已定。 至于洛青衣和吴青帝,不到上三境,再多的光环在此刻都没有拳头来得好用。 在其余众人的眼中,一身黑衣的董狐像一支被射出的利箭,悍然冲向了毫无防备的白宋,身形过处,雨水都为之一空,铺满天地的雨幕都似乎被割开了一条口子。 同时,梅庸也默契地冲向了石季尚,打的自然也是和董狐一样的算盘。 而袁搬山则凝聚气机,死死盯着童长老的动作,随时准备出手。 白宋和石季尚匆忙应对,再加之有伤在身,节节败退,身上登时便添了几处新伤。 但童长老却不敢动,因为袁搬山那双阴沉的眼睛已经死死盯住他身形的每一丝晃动。 场中众人,除开已经丧失战力的两位长老,洛青衣是入微境,吴青帝是洞玄境,不值一提; 白宋、石季尚、董狐、梅庸都是知命境,实力相差不多; 童长老和袁搬山是问天境,虽然童长老刚入问天境,袁搬山是积年的问天境大能,但童长老已经是唯一一个勉强对得上袁搬山的人了。 若是他选择以伤换伤,固然能够救下白宋或者石季尚中的一个,甚至重伤董狐或者梅庸,但他也必将遭到袁搬山凶悍的攻击,而那时,圣女这一边可就真正一个能打的都没有了。 白宋和石季尚都已经化出了本体,白虎的怒吼和金雕的悲鸣接连响起,童长老的眼中露出了深深的不忍,双拳紧握,不住颤抖。 他和白石二人都是同时进入山中修行,一起慢慢成长为青眉山的中坚力量,先后突破洞玄巅峰,迈入上三境,一起成为知命境修行者,成为青眉山长老。 在青眉山中,【白石童】组合的大名早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白虎和金雕的惨嚎还在继续,童长老体内气血翻腾,身子不住颤动,理智在情感的不断冲击下,濒临崩溃。 洛青衣忽然颓丧地闭上了双眼,面露凄然,轻声道:“童长老,你去吧!不用管我了。” “老童!不许过来!保护好圣女和山主!” “哈哈!老童,你还是这么不相信哥们儿!看我一翅膀拍爆这个叛徒的头!” 白宋和石季尚放肆地笑着,拒绝了童长老的救援,然后被董狐和梅庸沉默地在身上添上一处处新伤,鲜血淋漓,煞是恐怖。。 “啊!” 童长老怒吼一声,身形冲出,但不出意外地被袁搬山缠上。 简单粗暴的对撞后,童长老便落在下风,有守无攻,然后心神不宁的他更是被袁搬山一把扯住脚踝,袁搬山凌空飞起,拎着童长老重重砸落在地上。 轰地一声,一个深坑出现在地上,无处宣泄的水流一下子找到了去处,争先恐后地过来想要将它填满。 “袁长老,可否听我一言!” 吴青帝上前一步,看着袁搬山,大声喊道。 袁搬山眉头一皱,不为所动,真元鼓荡,身后一头搬山猿的虚影浮现,虚影仰天怒吼,带动着袁搬山的右脚高高抬起,就要重重踏下。 吴青帝急切道:“我确有十分要紧之事与你商量,如果你同意,我立刻离开青眉山,并且会请求谷主,约束万妖谷绝不插手青眉山内政。” 童长老借机从坑中一下子弹出,立刻劝道:“吴圣子万万不可!” 白宋也艰难开口,“圣子万万不可!” 一分心,免不了又多挨了几下。 吴青帝只当没听见,他见袁搬山虽未表态但停住了动作,赶紧又开口劝道:“反正以白长老和石长老目前的情况,已经完全无法对你们构成威胁了。杀与不杀区别不大。而答应了我,你的好处显而易见。” 袁搬山沉默片刻,收回动作,然后开口道:“董长老,梅长老,暂且停手。” 猎豹和螣蛇从战场上脱离,化作人形,理了理须发和衣着,便已恢复如常。 白虎和金雕却只能颓然倒地,溅起大片大片的雨水。 原本锐利的虎眼和雕眼之中,生机散落大半,只剩下哀伤和痛苦。 它们慢慢化作人形,但已经不成人形。 吴青帝缓缓走过去,将伤痕累累的石季尚就近搬到房檐下避雨,石季尚身上的雨水和伤口的血水慢慢从身下流出,在地上蜿蜒出一条触目惊心的水流。 接着,吴青帝将伤势更重,已经气息微弱的白宋同样抱到了就近的房檐下,握着他指骨断折的手,面露悲悯。 白宋的眼中骤然凝聚出一丝微光,吴青帝轻叹了一声,“您受累了。” 白宋沉默了一瞬,蓦地哈哈一笑,断续又勉强的笑声,有着说不出的凄凉。 “大长老,夜长梦多,不能任着小子胡闹啊!”梅庸开口劝道。 董狐摇了摇头,“他的背后是万妖谷,如果能让万妖谷两不相帮,对我们是最有利的。” 袁搬山看了一眼分别去关心白石二人的洛青衣和童长老,淡淡道:“大局已定,我们要想想未来的路怎么走。” 梅庸欲言又止,袁搬山淡淡道:“放心吧,一个洞玄境的,掀得起什么风浪来?” 他看着两人,“也把黄长老他们扶到一边,避避雨吧。” 董狐和梅庸似乎这才想起自己这边也有两个因伤丧失了战斗力的长老,点头称是。 吴青帝起身看了一眼洛青衣,洛青衣虽未言语,却肃容振袖,朝着他深深一拜。 吴青帝上前,在袁搬山面前站定,在说话之前,先不卑不亢地行了一记大礼。 袁搬山迟疑了一下,双手拢起,双臂伸直,低头弯腰,郑重地回了一记。 异变陡生! 吴青帝闪电般地伸出右手重重拍在袁搬山的头顶,一颗刻满了神秘符文的钉子被他一下子按进了袁搬山的头顶。 袁搬山堪比玄铁的强大体魄,竟对这枚小小的钉子毫无抵抗之力,任由它一下子就扎进了头顶的窍穴之中。 钉子上猛地闪过一阵七彩光芒,赫然正是万妖谷秘宝,七彩摄魂钉! 此钉上刻有专克灵魂的法阵,钉身材质神秘,无坚不摧,一旦被刺入身体,灵魂便会为阵法所摄,轻则恍惚,重则直接魂灭。 曾经有一任万妖谷主凭借此钉,一人独斗三名大能,将对方尽数杀死,此钉一时大放异彩。 但因为七彩摄魂钉不能御气催动,只能凭借肉体攻击,容易防范,又加之非上三境不可使用,慢慢又消失在了繁杂的修行界中。 谁也没想到,此刻的吴青帝身上竟有此物! 谁也没想到,吴青帝的境界竟然不是显现出来的洞玄境,而是知命境! 上三境,大能! 果然,当七彩光芒闪过,袁搬山的神情瞬间变得呆滞起来。 就是这一瞬间的呆滞,让吴青帝伸出手,真元全力催发,抓着袁搬山的肩膀一提,然后毫无保留地发出全力一击,将他朝着山主府大门方向轰了出去。 但袁搬山到底不凡,几乎就在吴青帝的攻击出手的一瞬间就清醒了不少,看向吴青帝的眼神中无比惊愕,右腿如鞭,带着出离的愤怒抽向了吴青帝。 哪怕吴青帝已有了充分的准备,架起双臂,真元更是在身前化作层层护盾,强悍的实力差距之下,依旧被袁搬山轻松攻破,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被砸入主厅之中,撞破墙壁门窗和一大片陈设。 袁搬山和吴青帝一触既分,各自朝着相反方向倒飞出去,这一切都如电光石火,只在一瞬之间。 在场的所有人都满是惊讶,除开一人。 几乎就在吴青帝右手拍在袁搬山头顶的一瞬间,白宋就压榨出最后一丝生机,朝着大门方向飞奔而去,当袁搬山倒飞出去的身影从头顶掠过,一头白虎瞬间跃起,将其死死咬住。 袁搬山大惊,正要挣扎,七彩摄魂钉又猛地光芒再放,他的灵魂再次一痛,神色又呆滞了起来。 白宋趁机冲向门外,朝着山崖一跃而下。 方才吴青帝趁着机会朝他的手掌放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有办法制住袁搬山,自爆,兑子?】 白宋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下来,于是就有了这一出配合。 早晚都是死,这样死得岂不是更有价值? 我白宋,从来不白送! 它将袁搬山用双臂死死搂在怀中,虎脸上流露出畅快的笑容。 “逆贼袁搬山已死!” 砰! 一阵耀目的白光在众人眼前亮起,紧接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宗门大阵都为之一晃。 众人骇然扭头,被这番动静惊呆了。 梅庸喃喃道:“自爆?” 董狐茫然地张了张嘴,满脸的难以置信。 能够修成上三境的大能,哪个不是历经了无数磨难,不到最后,谁会愿意舍弃一身境界修为。 毕竟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万事皆空。 如同山主这般,伤成那样,依旧顽强地试图自救,绝对不会轻易认命。 但问题在于,白宋如果真的悍然自爆,凭借知命境的境界,是真的会对袁搬山产生性命威胁的。 如果处在爆炸的正中,袁搬山即使侥幸不死,也不会再有战力了。 童长老面露沉痛,石季尚放声大哭。 洛青衣满面悲戚,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 “青衣!振作起来!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一声叫喊从身后响起,洛青衣扭过头,正好对上半躺在废墟之中的吴青帝。 他斜靠着一面断墙,嘴角和前襟上满是鲜血的痕迹,被雨水一冲,发丝贴在面上,淌着水珠,更显得落魄,再无半分先前超然物外的模样。 但洛青衣的眼中,却多了几分真诚的感动。 虽然不爱,但真的很感动。 吴青帝朝她轻轻点了点头,大声喊道:“反贼袁搬山已死!缴械投降,既往不咎!” 一句话立刻将众人从悲痛中拉回了现实。 死人是死了,但活人还在争斗。 袁搬山一死,局面瞬间就完全变了。 双方能打的人就是知命境的董狐、梅庸,对上受了重伤的问天境童长老。 仔细算起来还是董狐一方占优,但问题在于,他们还敢打吗? 董狐既然被称作袁搬山的阴险智囊,自然立刻意识到了眼下的状况,沉声道:“梅兄,事到如今,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俩只能摒弃前嫌,先拿下这一局再说!” 洛青衣立刻开口道:“只要现在投降之人,我以圣女之名起誓,既往不咎!若是有立功表现,还会有赏赐赐下!” 梅庸登时面露纠结,董狐连忙道:“梅兄,你该不会相信她说的鬼话吧!换做是你,你会相信一个背叛过你的人?他们现在所有的话都是为了等到秋后算账的欺骗!现在只要你我联手,山主、大长老之位唾手可得,怎能放弃!” 换做是我? 梅庸心中立刻下了决断,“董长老!你我携手,先拿下他们再说!” “哼!你们未免也太不把老夫放在眼里了,你们两个知命境,加一起也不够老夫一只手打的,还不速速投降!圣女说了既往不咎,老夫也就容你们逍遥!” 童长老的冷喝又将热血上头的梅庸拉回了现实,对啊!打不过啊!差着一个大境界,二打一也打不过啊!他们又不是剑修! 董狐哈哈一笑,“梅兄,不要上当,姓童的早已受了重伤,要是他没受伤,会这么好说话?直接出手将我们两个灭了便是!所以这老东西只是在虚张声势,我们两人并未受伤,压根就不惧他!” 梅庸眼前一亮,“有理!一起拿下他!” 他大喝一声,却并未行动,而是偷瞄着董狐。 董狐暗骂一句狗东西,沉声一喝,朝着童长老出手了! 他已经迅速调整了心态,袁搬山的死固然是个打击,但也未尝不是机遇,眼下的情况,只要他过了这一关,甚至还真可能摸到山主的宝座。 所以,只能进,不能退! 一往无前,富贵就在这险中来求! 梅庸见状,心中大定,也跟着一起出手! 童长老心中暗暗叫苦,董狐说得没错,他已经没多少战力了,方才为了抵挡袁搬山强大的攻击,真元已几乎枯竭,此刻面对着两个还算全盛状态的知命境,他真的打不过。 但他不可能退,因为他的身后是圣女,是山主,是青眉山最后的荣耀。 他暗叹了一声,可惜山中祖制,那些休眠的大能只能为宗门生死存亡的事情出手,这种内斗根本不会插手,否则山主但凡唤醒一尊,今夜都不用费力,更不用白宋以死换死。 他迎了上去,他被打飞了出去。 董狐得意地笑了,缓缓上前,看着兀自挡在门口的洛青衣,调笑道:“怎么?圣女也是一个隐藏的知命境大能?” 梅庸走上前,“董长老,我要这个女人,只要你把她赐给我,我梅庸从今往后,唯你马首是瞻!” 董狐看着洛青衣绝美的姿容,雨水将她的衣衫紧紧压在躯体上,勾勒出完美的曲线,他的眼中也不禁闪过一丝淫邪,但很快,权力重新占据了他的脑海。 对于已经不再生机勃勃的他而言,权力才是最好的春药。 而且,他也已经有了他的董狐之笔。 董狐豪爽一笑,“好!只要梅长老助我将今夜大局落定,圣女,哦不,这个女人就赏给你,任你亵玩!” 梅庸也哈哈一笑,“多谢董长老,哦不,多谢山主!” 眼露绝望的洛青衣身子一晃,一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坚决渐渐浮现在面容上。 “喂!我说你们两个做白日梦的,也不问问我的意见?” 这声音! 正要准备玉碎的洛青衣猛地抬头,瞧见了一个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青衣少年拄着刀,静静站在大雨中。 身形挺拔如松,笑容依旧如春风。 她心防一溃,死死捂着嘴,无声痛哭。 正文 第67章 趁雨夜杀人,于战后饮酒 战斗并没有什么悬念。 无非就是过程稍显喜剧。 当然,这个喜剧是对于圣女一方的人而言,同时也不包括吴青帝。 当他看到洛青衣因为陈三更的到来而痛哭的时候,他立刻意识到,他在这场竞争中似乎落败了。 虽然年轻的他还不懂得所谓【女人或许会喜欢让她笑的,但却会爱上让她哭的】这个浅显又深邃的道理,但很明显陈三更在洛青衣的心中占据了更深的位置。 当董狐和梅庸转身,看见陈三更拄刀而立的挺拔身影,听见他那轻蔑又挑衅的言语,即使淋着大雨,那火气也腾地就燃了起来。 “这小子谁啊?”梅庸看着董狐。 董狐稍微顿了顿,然后摇头,“不知道。” 接着又补了一句,“兴许是某个爱慕圣女的山中小辈吧。” 爱慕圣女? 已经将圣女视作自己床榻玩物的梅庸立刻感受到了一种被冒犯的不悦,同时还伴随着莫名的禁忌快感。 若是将这人拿下,绑住手脚,当着他的面,那滋味...... 梅庸怪叫一声,身形朝前一冲,右手举起,一道螣蛇虚影被真元引动,由手臂牵连起来,吐着细长的信子,然后猛地张开了大口,朝着陈三更身形所在一口咬下。 他已经打定主意,只要这小子能扛住这一击不死,就赏他一出观摩他心爱女人床榻之欢的机会。 他看着自己的攻击接近了青衣少年; 他看着青衣少年举起了刀; 他看着青衣少年挥出了刀; 他发现这一刀他挡不住...... 他猛地回头,发现董狐竟已悄悄后退逃开。 卧槽,大意了。 看着董狐的动作,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一个名字猛地被他想起,你是陈三更!温酒斩华熊的陈三更! 他很想大声又惊讶地喊出这句话,至少在临死前证明他还是个聪明人。 但陈三更没有给他机会,一道粗壮的火龙瞬间蒸干了雨水,凶悍塞入了螣蛇的大口之中。 螣蛇顿时翻起白眼,但火龙毫不留情地,直直冲入。 当火龙撑爆腾蛇的身躯,撞入雨夜,场中已再无梅庸的身影。 “真特娘的没用!” 本来计划让梅庸拖延陈三更一段时间的董狐毫不犹豫,全速逃离。 男子汉说干就干,大丈夫当断则断! 虽然看似美好的未来就在前方,只要干过这个年轻人,山主是他的,圣女是他的,青眉山的一切都是他的...... 但他很明白,这看似着薄薄一线,实际上就如同天坠一般,根本无法逾越。 不过,他本以为已经足够高估陈三更,却还是低估了,没飞出去多远,他便感觉后腰处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身子一僵,真元为之一顿,从空中无力坠落,然后被闪现出来的陈三更拎在了手中。 ...... 干脆利落的收拾掉两人,局面就在瞬间逆转。 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石长老和童长老,心中第一个想法便是深深的震惊,接着便是满满的感慨。 但一个念头不由自主地从心中缓缓升起:你怎么才来? 若是你早来一步,我们何苦受这等伤势? 若是你早来一步,白宋又何至于命丧于此? 好在二人终究也是个心地善良之人,情感上遗憾归遗憾,理智却明白这并不怪人家。 当董狐的身体无力地从空中跌落,如释重负的洛青衣也终于支撑不住,再次跌坐在地。 短短的半个时辰之内,发生了太多的起伏和冲击,并未经历太多的她,年轻稚嫩的身心都已经濒临崩溃。 此时此刻,是峰回路转,是逃脱魔爪,是劫后余生,也是再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无助和孤独。 她低着头,捂着脸,紧绷后放松下来的大脑中一片空白。 一个轻柔温和的嗓音在耳边轻轻响起,“需要我扶你起来吗?” 洛青衣抬起头,对上了陈三更那一双微笑的双眸。 衣衫尽湿,雨水还在肆意倾泻,顺着发丝流淌,坐在废墟之中的洛青衣却在这漆黑的雨夜中,瞧见了满天繁星。 洛青衣心中又喜又羞,小声道:“谢谢,我......” “那好吧,也对,男女授受不亲,是我鲁莽了。” 陈三更歉意地拱了拱手,然后越过洛青衣,走向了吴青帝,一把将他搀扶起来,笑着道:“吴兄还好?” 吴青帝看着陈三更并没有和洛青衣发生那种他不想看到的身体接触,笑容勉强又出现在了脸上,不论如何,陈三更还是够哥们的,明显洛青衣对他有意,他却还能遵守承诺,避而远之。 可是,这么一想,心里却好像更酸更难受了...... 吴青帝看着四周的一片狼藉,看着童长老走过去将与袁搬山一同叛乱的两个长老控制起来,看着先前藏在后院的白灵溪、鹿润秋等人陆续出来收拾残局,感慨道:“陈兄神兵天降,一举扫清叛乱,青眉山终于又是朗朗乾坤,岁月安好了!” 陈三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掌心一翻,一坛酒凭空出现,“吴兄,我想喝酒,能不能一起喝两杯?” 吴青帝面露错愕,旋即恢复了从容,笑了笑,“趁雨夜杀人,于战后饮酒,人生快意当如是,青帝岂有不从之理。” 陈三更伸出手,扶着重伤的吴青帝一步步走到了前院和后院交接处的一个小山包上。 本来就建在山巅的山主府中,这一个看似不怎么高的山包实际上已经可以俯瞰青眉山绝大多数的景色了。 山包上建有一座小巧凉亭,亭内有石桌石椅,想来也曾有人迷恋过此地的视野和景色。 白灵溪看着二人怪异的举动,“小姐,陈公子和吴圣子这是要干嘛啊?” 洛青衣早就发现了异常,微笑着摇了摇头,“男人嘛,跟朋友喝个酒,管那么多干啥!” 白灵溪神色一动,调笑道:“谁是男人,谁是朋友啊?” 洛青衣脸色一板,“死丫头,想男人了明天就把你嫁了!” 白灵溪哈哈一笑,“我看是小姐想男人了才是!” 洛青衣一把扯着白灵溪的耳朵,却舍不得下手揪下去。 白灵溪收起了笑容,心疼地轻声道:“小姐,如果能让你好受些,你就打我骂我吧。” 洛青衣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沉默无言。 山包上的凉亭中却没有沉默,陈三更将酒坛子放在桌上,对吴青帝道:“吴兄,你会不会什么隔音结界之类的手法?” 吴青帝点了点头,诧异道:“莫非陈兄不会?” 陈三更尴尬地笑了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压根就不懂修行。” 吴青帝扯了扯嘴角,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袖子一挥,布下一片结界,“陈兄无需担忧,有此结界,问天境以下,无人可知你我言语。” 陈三更点了点头,啧啧称奇,伸手将酒坛拍开,酒香瞬间就飘了出来。 吴青帝双目一亮,“好酒啊!” “天益州绣衣使衙门三星绣衣使薛律的珍藏,这是我特意敲诈过来的,作为帮他们查案的报酬。”陈三更笑着道,“吴兄应该知道,能让我舍弃钱财不要,可见这酒水在我心中的地位。” 吴青帝听见那个几乎所有修行者都不愿听见的名字,也只是面色微微一变,笑了笑,“我一直以为陈兄对钱财的喜爱只是伪装而已。” 陈三更又取出两个酒碗,分别倒上,然后把其中一碗推给了吴青帝,平静道:“就像吴兄对大长老一系的敌意一样吗?” 吴青帝伸出的手僵在空中,“陈兄此言何意?” 正文 第68章 有酒,有故事。 山亭中,气氛好像一下子就压抑了起来。 但山包下的众人并不知晓,只是看着陈三更神兵天降之后,居然是去找吴圣子喝酒,而不是找圣女...... 他们便只能感慨着: “他们的感情真好啊!” “原来传言说越是英俊完美的男人之间,感情就越有根基,是真的吗?” “他们俩都好好看啊!好想加入他们。” “我呸!你那是想被他们加入吧!” “也不是不可以啊。” ...... 隔音结界阻断了内部的声音外传,自然也阻断了外部的声音进入。 吴青帝平静的回答清晰地传进了陈三更的耳中,陈三更哈哈一笑,连忙拱手致歉,“我错了我错了,果然就像薛大人说的,这一招诈术的确不能随便对人使用,尤其是朋友,容易伤感情。” 吴青帝无语地看着陈三更,“陈兄,过分了啊!罚酒三碗。” 陈三更也不推辞,一碗接一碗,连干了三碗。 吴青帝见状开口道:“陈兄如此豪爽,倒显得我小气了,区区一个小玩笑,不至于不至于,我也连喝三碗。” 说完,他也端起酒碗,连干了三碗,然后满意的砸吧了一下嘴。 陈三更神色古怪,“吴兄你真不是趁机多喝几口我的好酒吗?这酒可值不少钱啊!” 说完,二人齐齐大笑着。 笑声过后,陈三更看着凉亭四周的雨帘,轻声道:“在我的家乡,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我有酒,你有故事吗?酒好像总得搭配一些好听的故事,才能喝出滋味。刚好我有个故事,是我这次回天益城,薛大人说给我听的,我就借花献佛,说给吴兄听听。” 吴青帝点了点头,“那我今日可是有福了,陈兄说的故事必然精彩无比。” 陈三更挑了挑眉,“如果好听,记得多喝两杯。咱们上次在安水城的初见可是一人喝了一坛。” “一定。”吴青帝微笑着。 “从前有个镇子,和大多数镇子一样,镇子上有几家大户,有些小康殷实之家,也有艰难度日的人。几家大户之间,又各有姓氏,其中有两家,原本是一姓,后来分了家,结果当家的着实厉害,各自都整成了大户。” “于是常有人说,如果这两家重新合成一家,那肯定是最大的大户了。不过大家也就是说说,谁也没当真,毕竟分都分了,又哪有那么容易再合起来。” “可是,恰好那两家中的一家里,真就出了个天才,做事厉害得很,很快就成了镇子上的一个名人,长得又俊,来提亲的人把门槛都踏破了,人家愣是看不上。众人都很奇怪,但实际上却是因为天才也知道那个传言,一心就想做成那一件把两家重新合起来成为第一大户的难事。” “他各处活动,仗着名声之便利,容颜之俊美,才华之出众,相识了许多才俊,交往着无数美女,在身边渐渐编织出了一张巨大的关系网。可就在这时,镇子上的成立了一个侦缉队,专门盯着大家做的坏事。” “侦缉队一开始名声不响,没人当回事,这侦缉队的首任队长苦思冥想,就把矛头对准了这个一心想要搞事情的天才,最终,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的争斗,侦缉队取得了胜利,一下子名声大振,人人畏服。” “而这个最终落败的天才下场却很凄凉,不止身死道消,而且还身败名裂,原本以他为骄傲的家族甚至为了不被牵连将他驱逐出了族谱,嫡亲全部进了监狱,那个宏伟的计划自然也就无疾而终。” 陈三更说完,拎起酒坛,给吴青帝倒了一碗酒。 吴青帝直接端起,一口饮下,放下酒碗,“没想到绣衣使衙门一个分部的档案卷宗都这么全,果然厉害。” 陈三更叹了口气,将碗中酒饮尽,没有说话。 吴青帝拎起酒坛,给两个空碗满上,然后端起酒碗,“这个故事挺好的,下面还有吗?” 陈三更端起酒碗跟他碰了碰,“真的要听吗?” 吴青帝点了点头。 陈三更一仰脖子,将烈酒倒入喉中,将碗重重朝着桌上一搁,开口道:“四十余年之后,那个大户人家又出了一个天才,和曾经那个神采飞扬,行事高调的天才不同,这个天才虽然一样能力出众,一样俊美无边,但却十分低调,十分亲和,不仅对于镇子里的人,就连对路边的阿猫阿狗和地上的蝼蚁爬虫都十分关心,十年如一日,声誉自然也一天比一天大。” “最开始侦缉队曾经怀疑过他是不是那个天才的后代,但他们两人分别出自那户人家不同的偏房,这一点就能洗脱绝大部分的嫌疑,而且二人长相虽有些相似,但常言道俊美的人看上去都一样好看,这也不能成为证据,于是侦缉队慢慢也就放松了。” “或许这名天才起初并没有那个心思,但机会忽然就来了,跟他们同姓的那个大户人家的当家人忽然生了重病,缠绵病榻不能理事,然后他又刚好没儿子,家里只有个柔弱的小姑娘顶事儿。” “于是,这名天才便找到了心怀异心的管家,说可以想办法支持他掌管这个家,然后索要了一些不痛不痒的好处,目光短浅一心想要独掌大权的大管家一琢磨,觉得这事儿能成!于是二人配合起来,果然慢慢从那个替父管事的姑娘手中抢了不少的大权。” “这个天才甚至还在明面上帮着这个柔弱的姑娘,暗中向大管家传递了不少的消息。” “但那个目光短浅的管家却没想到,这名天才并不只是在明面上帮着这个姑娘,他真实的意图也是要帮着这个姑娘,只不过是在未来。” “他要等到这一家人内斗得差不多了,把家底折腾得差不多了,他就将出其不意地反杀大管家,帮助这家人平定内乱,然后理所当然地赢得这个姑娘的欢心,双方喜结连理,然后虚弱的这家自然就将慢慢成为这个天才家中的附庸,等到时机成熟,双方本就是一姓,合并就来得顺理成章。” 陈三更盯着吴青帝的双眼,“这是就连侦缉队都挑不出毛病的办法,真可谓是机关算尽,令人佩服。” 当陈三更说着,吴青帝就喝着。 陈三更说一句,他就喝一碗,当又一个故事讲完,一坛子酒就已经接近见底了。 他看着陈三更,带着几分酒意地笑道:“如果陈兄这顿酒是为了还我安水城那一顿,想必不止带来一坛?” 陈三更叹了口气,如此默契的朋友,为什么会是这样敌对的关系呢。 他默默地从方寸物再取出一坛,放在了石桌上。 见状,吴青帝的脸上也浮现出一种得遇知己的开心笑容。 他看着陈三更,“虽然我可以说,这些只是陈兄单方面的猜测,但好像在陈兄的刀面前,我只能实话承认,陈兄的猜测虽然有不少错误,但大体上已经接近了真相。” 他主动帮忙倒上酒,再度举起酒碗相邀,“陈兄能否告诉我,你是怎么怀疑上我的?因为我自认我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正文 第69章 我也给陈兄讲个故事吧! 激烈的大战结束,如同伴奏一般的雨水也渐渐小了起来。 它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地上的血迹已经被冲刷干净,凌乱的脚步痕迹也不见了踪影,涤荡一清的天空,等到明日天明,便又是朗朗乾坤。 山主府中紧张等待着一场大战结束的人们陆续走出,重新在圣女的管理下井井有条地开展着善后工作。 如果袁搬山胜利了,或许他们也是一样的忙碌,只不过是在忙碌着新山主登基的大事。 不过并没有人怪他。 有资格责怪他们的人,都是那些有资格了解或者参与到今晚发生的故事之中的人。 而他们,都在忙碌自己事情的同时,将目光不自觉地看向了小山包上的凉亭。 雨夜、苦战、胜利、酌酒,这些充满着意境的词汇,给了他们对于这场谈话无尽的想象。 他们,有担忧,有好奇,也有仰慕和艳羡。 凉亭内,吴青帝并未狡辩,直接认下了陈三更的猜测。 而陈三更也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惊讶。 他端起酒碗跟吴青帝轻轻一碰,平静道:“你错了,我并不是怀疑你,我是怀疑所有人。” 吴青帝微微挑眉,他感觉受到了一丝细微的侮辱。 “我并不太会破案。” 陈三更将酒饮尽,端着空空如也的酒碗面露回忆,“只是我的故乡那边有个很出名的藏书阁,里面有许多关于破案的话本,我翻来翻去,多少知道了一些常识而已。” 他蘸了一点酒水,在桌上先轻轻画出一个小小的圆圈,“那些话本首先教会我的第一条就是,不要轻易认定某一个人不可能是凶手。” 接着,他又在旁边画了另一个小圆圈,“但第二条就是,不要轻易认定某一个人是凶手。” “那么这两者之间如何区分呢?”陈三更从两个圆圈的正中拉出了一条粗粗的直线,“这就是动机。” “任何的犯罪都是有动机的,哪怕疯子随便杀人,那疯也能算作他的动机。” 陈三更叹了口气,“最开始我一直想不到吴兄做这样的事情能得到什么好处,所以我一直都觉得我对吴兄的怀疑是错误的。” “这个怀疑最初的产生是在安水城,就是加藤找到白姑娘的时候。因为实在是太巧了。茫茫人海,偶然相遇,还是在那样千钧一发的场景。” 他看着吴青帝,“你知道的,太巧合的事情都一定有问题。” 吴青帝点点头,“确实,那件事情是我大意了,但没办法,我不能让他们把凤皇请来。” 他像是在跟陈三更解释一般平静道:“我在偶然拜访青衣的过程中,发现白灵溪不见了,于是便立马通知了袁搬山,由他出动人马封锁线路。我虽然不知道她们要做什么,但一定是不能让他们做成的。与此同时,如果能巧妙利用的话,我也可以顺理成章地常驻青眉山。” 陈三更嗯了一声,“不过说真的,吴兄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差点骗过了我,因为你找了一个漏洞百出的理由。不得不说,吴兄真的很了解人性” 吴青帝笑了笑,倒上酒,抿一口,感慨道:“这也算是运气吧,其实我也没想到白姑娘那么配合,主动让加藤请我来,原本我还得再加一次巧合的,那样或许陈兄立刻就能察觉到了。” 陈三更也自顾自地端起酒碗,喝了一碗,“当我觉得对吴兄的怀疑没有根据之后,便也就不再纠结,将重点放在二长老的线索上,直到我来到了青眉山。” 吴青帝忽然正色道:“陈兄,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的。” 陈三更愣了一瞬,苦笑道:“吴兄想多了,不是白长根试图暗杀我那次。在这一点上,我是相信吴兄的。” “那?” 陈三更轻轻敲了敲石桌,“是你在山中的境况。” “境况?” “对!准确地说是袁搬山的态度。” “原来如此!”吴青帝恍然大悟,苦笑道:“陈兄的观察也未免太过敏锐了。” 他揉着眉心,面容中露出深深的无力,“我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做了周密的布局。我的身份只有袁搬山知晓,就连在董狐面前我都戴着面具,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而且进入青眉山之后,先让袁搬山无视了我一回,将我置于只尊崇而无实权的尴尬境地,这是完全符合万妖圣子的身份的,陈兄如何能够察觉到不对的?” 陈三更摇了摇头,“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了,试问如果袁搬山真的跟你没有什么瓜葛,以他那强硬刚直的性格,又如何能够忍受你次次出现在青眉山的重大场合而一言不发?甚至就连白长根那一次的长老会议都大剌剌地坐在客座席位上,也无动于衷呢?”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吴青帝喃喃自语,神色中有着由衷的佩服,“陈兄的话,总是这么一语中的,通透犀利,青帝佩服之至。” 陈三更微微红了脸,颇有几分不好意思,转移话题道:“但这些,只是让我重新将吴兄纳入怀疑的范围,真正让我对吴兄产生实质性怀疑的是,你在山道上对我讲的话。” 吴青帝抬起头,看着陈三更。 陈三更平静道:“就是那个希望我离开青眉山的话。” 吴青帝开口道:“你我二人,作为圣女唯二喜欢的男人,我跟你的谈话那是一场多么正常的情敌之间的言论,陈兄是不是有些太过敏感了?” 唯二喜欢的男人? 圣女喜不喜欢你,你心里没点数么? 陈三更腹诽一句,开口道:“我不是一个敏感的人,相反我的感受一直都很平缓,所以在没有大起大落的刺激的情况,我的心态也一直比较持久平稳。” 他难得反驳了吴青帝的言语,“因为我想不通,为什么你一定要我离开青眉山。如果你担心圣女倾心于我,我不管在小院还是在天涯,圣女一样会喜欢我,我离开青眉山对这件事情并没有任何的帮助。” “所以,我听了你的话就得出了一个结论!” 陈三更看着吴青帝,“你不对劲!” 他轻叹一声,“但是我依旧不得不思考,如果你有问题,那么问题在哪儿?你又图什么?”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放在了石桌上,然后轻轻推向了吴青帝,“这个盒子,是我当初跟圣女辞行的时候,圣女给我的。我以为只是一块方便出入的令牌,没想到圣女在里面匆匆写下了一张纸条。” 吴青帝伸出手,从盒中取出了纸条。 【吴圣子与袁长老似有猫腻,如若其真有图谋,我该如何自处?请公子帮我!】 纸条上有一句简明扼要的话,复盘了当日的情景,也讲明了圣女的态度。 吴青帝不禁苦笑,当日是他唯一一次让陈三更和洛青衣独处的时候,没想到洛青衣就这么传递出了消息。 他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痛苦和失落,不论如何,他是真心想和洛青衣结为道侣的。 一腔深情错付,两心相印难得。 他看着陈三更那张俊美无双的面容,第一次感觉到了在情爱一事上的挫败,幽幽感慨道:“或许这就是人生吧!” 陈三更拎起新的一坛酒,给吴青帝和自己都满上一碗,然后道:“所有的怀疑都成立了,唯一的就是动机解释不明白,于是我赶到天益城,找薛大人要了万妖谷的资料,终于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举起酒碗,“我也希望我是错的,但理智告诉我,我很可能是对的。所以我就来了,没想到赶上了这么大一件事情。” 吴青帝洒然一笑,和陈三更轻轻一碰,然后饮尽了碗中酒,“我也有个故事,陈兄要听吗?” 正文 第70章 一碗敬友情,一碗敬世事(二合一) 凉亭中,吴青帝轻声讲述着他的那个故事。 “小镇上的那个大户人家,好不容易等来了一个天才,结果却被侦缉队逼死了。他们自然是很不乐意。” “但是侦缉队声势正盛,小镇的镇长以及其他几家大户也都对这件事情表达了关注,一时间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他们,这家只好忍痛选择切割。他们将一切的罪行都推到了那个天才身上,然后将他的父母、兄妹、儿女全部交给了侦缉队看管,以此换来了侦缉队对他们整家人的宽容和饶恕。” 吴青帝的声音平缓,如同此刻顺着凉亭顶部缓缓滴下的水流,不带一丝情感,只是自顾自地流动。 “但所有的外人都不知道,那个天才有一个刚刚出世的嫡亲孙子。这个大户准备把他瞒下来,偷偷养大。也正是因为这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那个天才和他的至亲们选择了接受。” 吴青帝端起酒碗,饮下一碗烈酒,浮起一丝痛楚,“当然,那些不接受的都被提前处死了,将尸体送给了侦缉队。” “为了避嫌,那个襁褓中的孩子被送去了一个不知名的偏房,然后在家主克制的关注下慢慢成长了起来,果然真的拥有着极其强大的修行天赋,在有意无意的推动下,慢慢成为了这一家的继承人,被塑造成了一个励志的典范。” “这一切像是水到渠成,并没有什么值得述说的,直到有一天,家主将他的身世告诉了他,一个沉甸甸的重担就被不由分说地压在了他的身上。” “但他选择了拒绝。因为他觉得他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并不是某一个人意志的延续。” 说到这儿,吴青帝的神色忽然多了几分激动,“他有着自己的理想,有着自己的追求,有自己喜欢的事情和人,有长长的一生等着他去度过。” 神情慢慢转为了黯然,吴青帝的声音像是一条安静的大河静静流淌,平静的表面下,心绪翻涌,“当他表明了态度,不出意外地遭到了家主和家中几个知晓内情的老人们的共同反对,有谆谆善诱,希望他迷途知返的;有冷嘲热讽,说他得了便宜却不知回报的;更有厉声呵斥,指责他不顾大局,自私自利的。” “来到这个世上,不是他的选择;被安排那些命运,不是他的选择,为什么等他长大,他们却能理直气壮地告诉他,这是他必须背负的东西?” 看陈三更居然在缓缓点着头,吴青帝的眼中骤然迸射出光彩,“陈兄也是这么觉得?” 陈三更嗯了一声,“你说得很对啊,一个人来到这个世上是被动的,出身在什么样的家庭过着什么样的童年也是被动的,又怎么能用这些东西强迫一个人去做他不想做的事情呢?” 吴青帝兴奋地举起酒碗,他曾经跟不少聊过这样的想法,但从来没人真正地同意,如今终于得到了别人的认可。 可当手举到一半,他却神色黯淡地停了下来,想起了二人此刻的状况,长长一叹,“我真的后悔了。” 陈三更主动跟他碰了一碗,“所以我很好奇,他为什么又会做出那个选择了。” 吴青帝沉默片刻,继续讲起了故事。 “在那次事情之后,那几人便对他心生不满,更有甚者,有人还试图取消掉他继承人的位置。他对那个位置虽然并无留恋,却也是他亲手挣来的,若是别人能够战胜他,他不会恋栈,但要他拱手相让,他也做不到。” “事实上,他也足够优秀,那个大户家里的年轻人没一个竞争得过他,再加上知晓当年内情的就那几位,其余人都对他心服口服,所以他也就继续稳稳坐在了继承人的位置上。” 吴青帝扭头看了一眼山主府中,听到动静匆匆赶来的山中众人和安抚他们的洛青衣等人交汇在一起,人员杂乱,灯火通明; 然后又默默转过头,凝视着凉亭另一侧安静的群山,两侧截然不同的场景,而他们就坐在喧嚣与静默的分隔。 他轻声道:“原本一切就都将这么平静地发展下去,但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人。” 陈三更神色一动,身子微微挺直,神色一凝。 “那是将近两年前的一个晚上。”追忆的神色在吴青帝的眼中流淌,“在灵湘州的汇龙城外,他遇见了一个浑身笼罩着黑袍的人,境界居然比他的境界还要高,要知道他明面上是洞玄境,实际上已经悄悄突破到了知命境,只是有秘宝掩盖,却依旧不如这个黑袍。黑袍直接说出了他那个隐秘的身份,让他惊慌不已。” “出乎意料的是,黑袍却并不是要揭发他,而是直接说可以帮他完成使命。他直接拒绝了,但是黑袍就像没听到一般,自顾自地为他分析起了另一家大户的情况,看似稳定,但家主只有一个女儿可堪大用,同时虽然一团和气但管家们各有异心,都是建立在家主的强大上,如果家主一旦出事,外力就有了可趁之机......” “黑袍分析了很多,他静静地听着,然后不无嘲讽地说这一切都是建立在那个大户人家家主出事的前提下,人家堂堂问天境高手,这天底下能有几人让他出事。” “黑袍也不动怒,反倒是认可地点了点头,说让他暂且等上一等,然后便消失在他的面前。他并没有当一回事,只当是家中老人耍的花招,硬逼不成便用这等拙劣的伎俩骗他。” 吴青帝看着陈三更,一字一句地道:“直到五个月后,传来了那家家主重伤的消息。” 一阵寒意猛地袭来,陈三更只觉得背心一凉,整个人的呼吸骤然粗重,心跳变得飞快,青眉山主原来是这样受伤的? 这个黑袍是谁?竟如此强大! 说让青眉山主受伤就能受伤! “我得知这一个消息的时候,表情和陈兄此刻没什么区别。”吴青帝看着陈三更的神色道,“后面的故事,陈兄就都知道了。” 陈三更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收敛心绪,努力将关于青眉山主的事情按下,开口道:“吴兄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查这些事的吧?” 吴青帝点了点头,“追查贵镖局总镖头的死。” “所以,故事都说完了,吴兄也该为我答疑了吧?” “陈兄请问,我绝无半句虚言。” 陈三更倒了两碗酒,举起碗,“先喝一碗吧,我怕一会儿这酒便少了些滋味。” 吴青帝也端起酒碗,跟他轻轻碰了碰,“我也很好奇,陈兄到底知道了多少?” 陈三更坐得笔直,神色郑重,“第一个问题是,总镖头到底是怎么死的?死于何人之手?” “他和他的镖队撞见了云阳州三星绣衣使曹阳被伏杀的事情,在横山镇的猎户家中被董狐的手下灭口。” “董狐的哪个手下?” “这个得去问董狐。” “是谁伏杀了曹阳?” “是我。”吴青帝平静道:“曹阳正在调查青眉山,袁搬山等人身负嫌疑不敢动手,必须有不在场的证据,但我一向云游四方,而且在外人面前的境界只有洞玄境,也杀不死同为洞玄境的曹阳,嫌疑极小,所以袁搬山便求我出手。我知道他的请求也有几分试探的意思在里面,想看看我跟他合作的诚意,我只好答应了。” 原来如此,陈三更点了点头,“是你发现了总镖头他们的踪迹?” 吴青帝摇了摇头,“我只负责曹阳,完事就走。剩下的一切由袁搬山和董狐的手下负责。陈兄的事我原本都不知晓,后来问过了袁搬山才得知了一些情况。既然董狐已经被抓住了,陈兄可以慢慢审问他。” “那苏红袖呢?是你的手笔吧?” “那是一个无辜的姑娘,我并没有伤害她,只是帮她完成一个美好的愿望,也希望让陈兄留在安水城,尽可能地久一点而已。” 陈三更眉头微皱,“我当日去往客栈,客栈的掌柜说吴兄天还没亮就已经离去。可是我到青眉山后又问过白姑娘,她说自你们离开安水城抵达青眉山的一路上,你都没有离开过,后面那一次摄魂又是如何做到的?” 吴青帝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开口道:“当加藤告诉我陈兄你在山谷之中展露出来的修为过后,又因为你和白灵溪认识了,我担心你可能会对我的大计有影响,所以就有了第一次的摄魂,控制苏红袖自荐枕席,没想到陈兄却深藏不露,无动于衷,反倒是敏锐地感知到了苏红袖身上的妖气。” “原本我已经打算放弃了,这本来就只是为了求稳的顺手为之。于是我就让加藤给你们传信,将你们的注意力引到白长根和申宫那边去,因为他们俩都是袁搬山的手下,跟那位总镖头的死并无半点关系,他们前来安水城,是代表袁搬山来跟我见面传递消息的,所以就算被你们查到还有神秘外人相助,你们也一定不会再怀疑一个主动向你们告知秘密的人。” 可惜,白长根跑了,申宫被我一刀劈了....... 陈三更不禁感慨,“当真是机关算尽。” 吴青帝自嘲一笑,“但是,当加藤回来告诉我你那神乎其神,近似于仙法的瞬移手段之后,我就改主意了。于是当即去了一趟苏府,将刚刚回府的苏红袖重新掠去了狄府,然后离开了安水城。” 陈三更恍然大悟,“怪不得当日白长根在冬月山上准备向我吐露实情的时候,看见从天而降的你,神色那般慌乱而绝望。” “他其实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不过接触了几次之后,可能有了些猜测而已。”吴青帝叹了口气,“这就叫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没想到终究还是暴露在了陈兄的面前。” 陈三更道:“我也没想到你们居然这么快就动手了,原本以为还要多等上一些时日的。” 吴青帝叹道:“谁能想到山主忽然出了这样的事情呢,一下子打乱了所有的计划,原本我的准备也会更充分一些。” 陈三更沉默了一会儿,“我们要打一架吗?” 吴青帝摇了摇头,“就算我不受伤,也是断然打不过你的。” “那你为何不逃?” “且不说我逃不逃得了,我觉得就算是输了,也应该输得有尊严一些。” 陈三更今夜的叹息格外的多,“如果你没有做下这些事情该有多好。” 吴青帝轻声道:“我也时常在想,若是能够在早些时候遇见陈兄,那该多好。” 他倒了两碗酒,举起酒碗,“陈兄,敬你,敬相见恨晚,敬知己难寻。” 陈三更平静地举起酒碗,“也敬世事难料。” 当这一碗酒饮尽,原本漆黑如坟墓的天空已经泛起了一丝亮光,两人已经在这儿枯坐了半夜。 吴青帝背靠着晨光,将手中酒碗一摔,闭上了双眼,“陈兄,动手吧!” …… 在下方,方才闻讯赶来的部分山中人已经得到了袁搬山叛乱,圣女全面胜利的消息,在亲眼目睹了被生擒的董狐等三位长老之后,立刻向圣女表达了忠心。 洛青衣也适时派出了几位信得过的堂主,去往山中各紧要处镇守,严防骚乱。 而经历了大战,正在恢复的原本山主府中的众人基本都留在原地,一边互为援手慢慢恢复,一边调息静坐,默默等待着凉亭上那场酒局的结束。 酒局的双方都值得这样的待遇,吴青帝出其不意,协助白宋跟袁搬山兑子,将对方最大威胁除去,陈三更神兵天降,一人独斗两名长老,一杀一擒,力挽狂澜。 没有他俩,此刻在这儿享受着胜利者滋味的众人如今恐怕已是尽数成了阶下之囚。 所以,当他们看到吴青帝摔碎了酒碗,站起身子时,都紧张地跟着站起,一片哗然。 如果这个时候,这两人闹出了什么了不得的矛盾,好不容易得来的好局面可能就要崩盘了。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匆匆跑来,朝着洛青衣急切道:“圣女殿下,绣衣使衙门来人了,领头的是天益城三星绣衣使薛律!” 正文 第71章 大家只是出卖的东西不同罢了 青眉山的山门前,在暴雨中疾驰了一夜的绣衣使们一边慢慢解下马头蒙着的黑布,一边暗自调息休整。 大雨将每个人的浑身上下都淋透了,黑色的绣衣黏在身上,和湿漉漉的头发一起,齐齐站着,透着一股狠辣的冰冷残酷。 但好在他们都有真元护体,内里还都是温暖火热。 薛律一脸平静地看着山门,心中却涌动着浓浓的担忧。 这些担忧,更多来自于他昨日和陈三更的分析和推演。 或许是因为需要薛律倾力配合的关系,陈三更并未对薛律隐瞒太多自己的发现和推测。 薛律毫不犹豫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因为,他也需要功劳。 如果按照陈三更的推理,如今青眉山主洛灵均时日无多,圣女洛青衣又恰好在这时候由陈三更帮忙打了个翻身仗的情况下,大长老袁搬山极有可能会坐不住。 在朝廷,这样的场面可不少,甚至当朝陛下都是在多年前的那个晚上惊险上位的,所以薛律很同意陈三更的判断。 万一真如陈三更所推断,万妖圣子跟青眉山大长老袁搬山暗通款曲,那昨夜的青眉山极有可能已经易主。 山中是否有叛乱,战斗开始了没,又或者结束了没。 如果能上山,他们见到的又将是谁。 而提前赶来的陈三更,能不能在这场上三境大能的斗法中全身而退。 ...... 一切都是未知。 能让男人不知道里面具体情况就敢热血上头往里闯的地方极少,至少不会是此刻的青眉山。 老实说,他第一次将陈三更派往青眉山,还是有私心的。 就是万一陈三更死了,他也可以趁机进入青眉山顺便查探青眉山的内情,所以他并没有将一切如实相告。 但在昨日见识了陈三更的推理能力之后,他决定,一定要将这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收拢在自己身边。 所以,他带着人义无反顾地来了,能帮得上一点忙总是好的,至少青眉山没那个胆子将他们全部杀了。 一名三星绣衣使无声走到薛律的旁边,略带忧虑地道:“薛大人,咱就这么大剌剌地带着人冲到山门前叫门,人家会开门让我们进去吗?” 他是此番从天京城奉命来天益城支援的人,没少听过十大宗门有多么跋扈,绣衣使衙门若非有一个深得陛下信任的绣衣令在,恐怕人家都不带正眼瞧一下的。 薛律招呼都不打一个,星夜奔驰,天还没亮就来叫门,人家又怎么可能给啥好脸色。 从刚才那个看门大妖的神情就看得出来,一脸嫌弃。 不过他却不知道,如果不是知道了路向西被抓了典型,大长老要全面清理山中怪相的消息,这个大妖甚至连通报都不会去。 薛律故作自信地平静道:“不用着急。” 忽然,山门处的小屋中,方才看门的大妖重新出现,很快打开了大阵,换上了一副笑脸,恭敬道:“诸位里面请。” 没有什么搜身、限制人数、取下兵刃之类的说法,突出的就是一个十大宗门的底气。 包括薛律在内的众人尽皆松了口气,由薛律领头,鱼贯而入。 刚穿过山门处的那一片云雾和密林的遮挡,青眉山绝美的景致就出现在了面前,与之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个神色苍白的老头。 石季尚?! 青眉山长老? 这是还没闹起来还是已经打完了? 不过看他的样子,像是身负不轻伤势,圣女赢了? 凭借绣衣使衙门强大的情报系统,薛律一眼就认出了此人的身份,脑海中随之闪过许多念头,但他并未声张,装作不熟地行礼问好。 身负重伤但行动无碍的石季尚拱了拱手,微笑道:“薛大人好,诸位好。在下青眉山长老石季尚,特在此恭迎诸位。”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震惊。 长老在山门口亲迎?! 这什么待遇啊! 恐怕令使大人来了也不过如此吧? 众人也都懂行,在薛律的带领下连忙开启了一波互相吹捧,一时宾主尽欢。 若非薛律瞧出了石季尚的虚弱,赶紧中断了话题启程,众人或许能在这儿聊到吃早餐。 将马匹交给专门的仆役牵走精心喂养,众人走在通往山主府的山道上。 “薛大人!”“石长老!” 石季尚和薛律一起打破了沉默,然后在异口同声之后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薛律身为客人谦让起来,“石长老先说。” 石季尚笑了笑,并未推辞,“薛大人可否认识一个叫做陈三更的少年?” 这...... 我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呢? 虽然情报中说石季尚是圣女一系的人,不过这个利益当先的年头,大家还不是谁给的好处多跟谁? 都嘲笑青楼的姑娘见钱眼开,有钱就认爹,堪称人间叫父,但本质上大多数人跟她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不过出卖的东西不一样罢了。 于是,薛律决定稳一手,他看着石季尚,“石长老,现在山中谁主事啊?” 石季尚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呵呵一笑,“还能有谁?自然是圣女主事啊!” “陈三更是我的好兄弟!”薛律拍着胸脯慨然道。 石季尚点点头,心中对圣女的佩服又高了几分。 方才下面人来禀报的时候,圣女就说了这帮人的到来或许与陈三更有关,劳烦石季尚亲自去迎接一下,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路过主峰前方,山体上一个恐怖的创口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石季尚淡淡道:“出了点小事,诸位不必在意,来这边请,圣女还在山主府中静候。” ...... 山巅凉亭中,吴青帝闭上眼,等待着陈三更结果了他的性命。 沉默了一会儿的陈三更却轻轻摇了摇头,“我不会杀你。” 吴青帝重新睁开眼,“陈兄莫非是个心慈手软之人?” 陈三更再次摇了摇头,“我向来不抗拒杀人。” 他看着吴青帝深若幽潭的眸子,“但我觉得,我无权对你做出生命的审判,你也无需给我什么交待,因为至始至终,你与我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冲突。你我之间,终究还是友情占据了多数。” “能听到这句话,足慰平生。”吴青帝面露感慨,“那陈兄要如何?总不可能放了我吧。” 陈三更第三次摇了头,“你不需要给我交代,但我觉得你应该给他们一个交代。” 他似有所感地扭过头,看向下方的废墟上。 吴青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刚好瞧见了一队身披黑色绣衣的人抵达。 正文 第72章 人间,很值得。 “绣衣使吗?” 在愈发明亮的晨光中,那一身黑衣上的金色绣图也变得显眼起来。 吴青帝走到凉亭的一边,平静地看着正在和洛青衣寒暄的绣衣使们,“我真正动手杀的第一个无辜之人就是云阳州的三星绣衣使,没想到这就成了我的报应。” 陈三更起身和他并肩站着,“你无需对我有什么交待,因为你甚至没对我有过什么欺骗,但我觉得,他们应该需要你的交待。” 吴青帝沉默地看着,陈三更也不催促,陪他一起沉默。 因为,一个选择,就意味着整个人生的天翻地覆。 从万众敬仰,到千夫所指,从载誉满身,到身败名裂...... 对比起来,此刻的一盏茶、一个时辰乃至于几天,都不算什么长久。 ...... 在二人目光所向的地方,薛律跟圣女恭敬地打着招呼。 在瞧见了这满地废墟,并且没看到袁搬山、董狐等人的身影之后,他已经确认了圣女在叛乱中获胜的消息。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胜的,但胜了就是胜了,成年人只看结果。 洛青衣礼貌地跟他们回礼,有礼有节的态度下隐藏的疏离并不算难懂。 “不知薛大人从天益城星夜赶来,所为何事?” 听了洛青衣的问题,薛律面露纠结,主要是环顾了一圈他没有看见陈三更的身影。 没了陈三更,他总觉得少了几分底气。 虽然在他的概念里,陈三更也无非就比他强上一点而已,但人家在青眉山有关系! 人家是和圣女有交情的,看架势这交情还不浅! 没有他在,万一说错了什么话,得罪了圣女,连个求情的人都没有,就要被礼送出去,这一天不是白跑了嘛! 他故作镇定地问道:“敢问圣女,我那陈兄弟现在何处?” 洛青衣看了他一眼,然后朝着凉亭一指。 薛律顺着那根白玉一般的手指......眼睛就在那双手上挪不开了。 不过毕竟是见多识广的三星绣衣使,在洛青衣收回手指的刹那就立刻反应了过来,没有像身后的蠢货们一样发出一声整齐的叹息。 但等他看清凉亭中的情况,却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那特么不是万妖圣子嘛! 他情急之下,连忙冲了出去,被童长老一下子拦住,“薛大人,你要干什么?” 薛律连忙道:“我要去救人啊!万一万妖圣子对陈兄弟不利怎么办!” 童长老的神色一下子古怪起来,“你是说你担心万妖圣子对陈兄弟不利?” 一句话问出,薛律也猛地惊醒过来,对啊,如果是这样,他们怎么不担心?他们是不知道万妖圣子的真面目?还是有别的考虑?我现在要不要揭穿? 诸多念头闪过,他连忙笑着道:“是啊,我陈兄弟虽然有些小本事,但比起誉满天下的万妖圣子来说还是差远了,我就怕他服侍万妖圣子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惹怒了万妖圣子,吃不了兜着走,我这心里担忧啊!” 童长老哈哈一笑,“想不到声威赫赫的绣衣使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这位陈小兄弟哪里是在服侍吴圣子,二人是在饮酒呢,已经喝了大半夜了,我们这些老骨头也等了大半夜了!” 薛律尴尬地笑了笑,“瞧我这脑子,多谢童长老解惑啊!那我也在这儿等等吧,等他们喝完我再一起跟圣女言说,不知圣女觉得如何?” 洛青衣点了点头,然后命人给绣衣使们赐座。 童长老回到了位置上,石季尚笑着跟他说道:“你上当了,那个绣衣使是在装傻套你的话呢!” 童长老愣住,稍一琢磨忍不住笑骂道:“他娘的,这帮鹰犬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可真多!” 早有准备的石季尚已经挥出一道隔音结界,将童长老的骂声阻隔下来。 ...... 凉亭中,沉默了许久的吴青帝终于开了口,说的却是完全无关的话。 “再喝一碗?” “好。” 吴青帝主动拎起酒坛,将一半的酒,倒在了那个空酒坛中,然后递了一个给陈三更。 陈三更挑了挑眉,接过来仰脖子干掉。 江湖人称,喝这种酒的秘诀在于豪气,接过来的时候一摇,举到嘴边的时候一晃,喝进嘴里的时候一洒,就在这一摇一晃一洒之间,一坛酒最多能下去一半。 最好最后再搭配一个摔碗和摔酒坛的动作,绝对是又霸气又不伤身。 但吴青帝和陈三更都喝得很认真,就像是没喝过酒一般,喝得很慢,一滴未洒。 直到最后还张着嘴,意犹未尽地将坛子晃了晃,把最后几滴酒液倒进了嘴中。 看得下方的薛律又是心疼又是点头,心疼自己的好酒就这么被牛饮,又还好没被浪费。 “差不多了。”吴青帝轻轻放下酒坛,笑着道。 陈三更面色沉重,“嗯,差不多了。” “陈兄,我想起你帮个忙。” “吴兄请讲。” “五年前,我收养了一个小孩子,是一个四处流浪的孤儿,到现在也不过十一二岁,没有任何的修行天赋,礼节德行样样都缺,没少得罪人。我想请你帮忙照顾他。因为等我走了,会有无数人顺手把他碾死。” 陈三更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好。” 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吴青帝却放心地朝他行礼致谢。 陈三更不闪不避,生受了这一礼。 吴青帝直起身子,“作为报答,我先前钉入袁搬山头顶的七彩摄魂钉,便赠予陈兄吧,我将口诀告知陈兄,方圆百里之内陈兄都可感应其位置,将其寻到。” 陈三更却摇了摇头,“不必了,我虽爱钱,但有几个不好的毛病,导致一直挣不了钱。不捡尸,不敲诈、不得不义之财。” 吴青帝笑了笑,“陈兄这个爱钱的法子倒是别致。” 天空的第一缕阳光从远处山顶抛洒出来,给雨后澄澈的天空带来一抹金色。 吴青帝看了一眼天色,“时候不早了,陈兄再稍等我一下。” 他掌心一翻,一个留影留声球凭空出现,然后被真元祭起在空中,微微放着光芒。 “加藤,我马上就要离开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切勿因此迁怒于任何旁人,尤其是陈兄......小五儿你尽快将他护送到陈兄处,亲手交给陈兄,迟则生变,切记......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公子,就谨记一切我说的话。如果你不认,那就更没有理由为我报仇。七彩摄魂钉的口诀你知道的,将它找到带回给谷主......” 等一条说完,他又取出另外一个小球,却只说了一句话,“一饮一啄,皆有命数,因果循环,咎由自取。尘归尘,土归土,故事就在这儿终结吧。” 然后他将两个小球郑重地交给了陈三更。 忙完了这一切,他转过身,看着凉亭另一侧的山峰、林木、泉水、湖泊,阳光刚好洒在他俊朗的面容上,他轻声叹道:“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这样心无挂念,坦坦荡荡地看过这世间了。” 他扭过头,阳光就在他的脑后,但他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 “陈兄,很高兴认识你。” 说完,他竟身子一软,缓缓倒了下去! 正文 第73章 凭将清泪对朝阳,孤人自悲凉 陈三更的速度自然要比吴青帝倒地的速度快得多。 他一把揽住吴青帝的身子,右手的掌心试探着输入了一丝真元,被断裂的经脉挡住。 吴青帝摇了摇头,“没用的,我已自断心脉,神仙也救不回来。” 陈三更叹息道:“你这又是何苦。” 吴青帝轻轻摇了摇头,强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我最遗憾的,是跟陈兄相识太晚。” 陈三更重重点了点头,“我也是。” 吴青帝艰难地抬起手,抓着陈三更的手臂,“愿陈兄一生坦荡,以我为鉴。” 陈三更垂下头,死死抿着嘴,眼泪登时蓄满了眼眶。 他应该仰起头,尽量不让泪水留下,但他不敢一开视线,生怕再低下头来,已经错过了吴青帝的最后一面。 泪水大颗地滴落在吴青帝的脸上,顺着滑落在脸颊,甚至还有些滑进了他的嘴中。 吴青帝目光中生机渐散,仰头看着头顶的凉亭,目光仿佛穿过去,望见了碧蓝的苍穹,“若有来生,我......” 话说到一半,那只把着陈三更的手颓然掉落。 万妖谷圣子吴青帝就此走完了他原本应该辉煌无比的一生。 二十多载岁月,无愧【才貌双绝,情义两痴】之名。 陈三更静静搂着他的身体,怆然涕下。 吴青帝是骄傲的,他不愿意接受沦为阶下囚,受千夫所指,身败名裂的下场。 也正是这份骄傲,让他在被揭穿了一切,惊觉到自己已经做下了这么多的错事之后,在陈三更面前,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我早该想到的,吴兄,我早该想到的......” 感受着吴青帝的身体似乎在慢慢失去温度,陈三更感觉跟这个世界之间,似乎有一层无形的隔膜被轻轻戳破了。 身为一个外来人,他之前对这个世界多少带这些冷眼旁观的意味,就像在玩一个游戏,虽然投入,但也心知这些人不过是其中的NPC而已。 就连先前总镖头吕方的死,毕竟也只是一个消息传回来,不过是让他觉得有些失落,然后秉持着感恩的心,一定要为其复仇而已。 而此刻,看着一个曾经潇洒从容,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就在自己的眼前,终结了鲜活的生命,将一切定格在了此刻的山巅,好友难寻,知己难觅,那种痛彻心扉的哀伤让他霍然明白,这不是一场冷冰冰的游戏,这就是一个真实的人间。 黑袍! 陈三更心中骤然涌起对那一身黑袍的恨意,若非有他,吴青帝还是那个雍容和善的万妖圣子! 若非有他,青眉山中也不会有这么多的杀戮和争斗! 他还做了些什么? 他又是为了什么? 他是谁? 陈三更轻声又坚定地道:“吴兄,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他揪出来,告慰你的亡灵。” 匆匆的脚步声在凉亭外响起,领头的洛青衣一声惊呼,“吴圣子怎么了?” 陈三更抬起头来,脸上挂满泪痕,神色悲凉又寂寥,“他走了。” “啊?” 惊呼从所有人的嘴里发出。 他们先前看着二人笑谈了大半夜,又看吴青帝似乎和陈三更起了争执,摔碎了酒碗,接着又像是重归于好,并肩聊着什么,再后来一人拎着一坛酒对饮,感觉又是最亲密的好友,再接着就瞧见了吴青帝意外倒地,伴随而来的是隔音结界的破碎。 吴青帝临死前和陈三更的对话也被耳力强大的他们听在了耳中,石季尚脑中念头急转,一咬牙发狠,开口道:“陈公子,吴圣子这是畏罪自杀?” 只要陈三更点头应下,只要陈三更还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他就愿意帮着陈三更将这件事情接下来。 虽然吴青帝也帮了他们,但是从他们所见来看,吴青帝的确是自己死的,一个人会自己自杀,还能有什么原因。 最关键的是,吴青帝已经死了,陈三更还活着。 洛青衣神色一变,显然也明白了石季尚心中的想法,不过作为目前青眉山的掌舵人,她不能轻易表明态度,只是一脸紧张地看着陈三更。 她虽对陈三更有所爱慕,但吴青帝对她也用情至深,倾力帮扶,一码归一码,她自然也不能让吴青帝就这么背下罪行。 陈三更却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吴兄只是累了。” 他看着洛青衣,“圣女殿下,可否命人将加藤请来?” 洛青衣欲言又止,最终点了点头。 陈三更又看着众人,“我想一个人和吴兄待一会儿,诸位请便吧。” 以陈三更的年纪,以及他所身处的地方,说出这样的话自然有些霸道; 但若是以他的战力修为,一切似乎又很合理。 洛青衣叹了口气,当先转身朝下走去。 石季尚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陈公子,既然吴圣子不是畏罪自杀,那还望陈公子暂时不要离山。” 吴青帝这种大人物死在了青眉山,总归是要有个交待的。 陈三更点了点头,转头看向薛律,“薛大人请留步。” 凉亭中,薛律看着坐在地上的陈三更,和躺在他怀中的吴青帝,左右看了看,也干脆坐在了地上。 “陈兄弟,这是?” 陈三更开口道:“你会不会用隔音结界?” 薛律点了点头,“这个很简单。我这就布置一个。” 陈三更想了想,“很简单的话你教我吧,我来。” 就差把你境界太低不顶用这句话说出来了。 薛律心中颇有几分无语,这再简单的法术,也不是这么一下子就能学会的啊! 不过既然陈三更提了,他也只好开口将口诀念了出来,反正陈三更学不会还不是要求他。 陈三更默念了一遍,然后看着薛律点了点头,“果然很简单。我还以为修行术法都很困难呢。” 薛律:...... “说正事。”陈三更忽然收敛神情,看着薛律,“我希望你们不要追究吴兄的事情了。” “为何?”薛律像是被踩住了尾巴的猫,一下子就弹了起来。 那感觉,就像是自己预订好了花魁,兴致勃勃地走去,被老鸨说要不你今晚换一个。 这么大一桩功劳,他怎么忍心就让他这么溜走。 陈三更深深看了他一眼,“你真觉得这是功劳?” 薛律和陈三更如今也算是攻守同盟,所以对心中的想法并未隐瞒,“难道不是吗?查清绣衣使被害案,扳倒万妖圣子,头一件可以让我在绣衣使衙门稳居头功,后一件可以让我在整个修行界扬名立万。” 陈三更淡淡道:“头一件没问题,第二件你要做了你多半是死。” 薛律一愣,听见陈三更继续道:“你或许会说当初你们绣衣使也扳倒过万妖谷的大人物,但你有没有想过当时是什么背景,现在是什么情况?当时出手的人是谁,现在经办的人是谁?” 当时,朝廷要对修行界加强管理,于是绣衣使衙门应运而生,是整个朝廷在背后倾力支持; 如今朝廷和修行界之间虽依旧免不了明争暗斗,但至少表面一派和谐,大体是安稳的,如果自己闹出这么大的事...... 在官场上混迹多年,熟悉其中门道的薛律冷汗一下就下来了。 陈三更毫不留情地道:“如果你把这事儿捅出来,必然有矛盾闹起来,至于是万妖谷和你绣衣使衙门,还是扩大到修行界和朝廷,那就说不准了,不管哪一个,最终息事宁人的方式都是你当替罪羊。” 薛律知道陈三更的话有夸张的成分,但的确说中了某些可能。 他只是绣衣使衙门中的一个三星绣衣使,并非绣衣令,并非陛下的亲信,如果牺牲他能够换来和平,那些大人物们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他不难想象。 陈三更轻飘飘地甩出一句话,“一个没有反抗之力的青眉山长老董狐,难道功劳还不够吗?何况青眉山兴许还要主动配合你。” 薛律的同意来得毫不意外,承诺他不会将此事外泄,但需要回京私下禀报绣衣令。 陈三更也同意了,毕竟吴青帝的确杀害了一名三星绣衣使。 红日跃出山顶,晴空朗朗,可惜有人再也看不到了。 陈三更叹了口气,“吴兄已经以死谢罪了,一命抵一命,相信绣衣令大人也不会太过为难。” 薛律点了点头,虽然这么算有些不对,但一个万妖谷圣子,和一个三星绣衣使,在世人眼中还是有轻重之分的。 陈三更挥了挥手,解开了隔音结界,四周山峦丛林和万物苏醒的声音重入耳中。 跟他们一起到来的,还有一个愤怒的喊声,“陈三更!我家公子怎么了!” 正文 第74章 往者不可谏,来者也用不着追了。 “我家公子哪点对不起你,你竟让他成了这样!” 当加藤愤怒地骂出这句话的时候,吴青帝冰冷的躯体已经被他双手抱在了怀中。 陈三更平静地承受着他的怒火,薛律站在一旁颇有几分尴尬。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跟公子一起来这儿吗?你知道我这一晚上都在干什么吗?” 加藤的语气中充满了悲愤,“我在守着你那三个傻子一样的兄弟,就因为公子答应了你要看顾他们的安全!” 他近乎嘶吼地道:“如果我在,公子他就不会死!” 陈三更胸口如遭重锤,顿时觉得呼吸一滞,后悔和痛楚铺天盖地地袭来。 如果他早一点猜到吴青帝的想法...... 他应该早一点猜到的! 他看着加藤,艰难开口道:“是我的错,我......” 砰! 加藤一脚踹在陈三更的胸口上,将他踢得倒飞出去,将身后的石桌撞断,激起一阵灰尘。 “你不是很厉害吗?来啊,动手啊!把我也一起杀了啊!” 薛律跨出一步,陈三更冲他摆了摆手,然后慢慢起身,“我理解你的心情,也很感谢你没有误会是我杀了吴兄。” 怒火发泄掉的加藤面沉如水,低头无言。 陈三更伸出手,掌心躺着两个小球,“这是吴兄最后的话,一个是给你的,一个应该是给你们谷主的。” 加藤想要伸出手来拿,却横抱着吴青帝,陈三更开口道:“你坐下吧。” 加藤坐下,将吴青帝放在膝头,陈三更蹲在他面前,将手伸出。 加藤颤颤巍巍却又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 “我在下面等你,有任何疑问和需要帮忙的尽管来问我。” 陈三更站起身,看着薛律,“薛大人,我们回避一下吧。” ...... 当二人站在山包下中,风中还清晰传来加藤压抑而沉重的痛哭。 “你为什么不跟他说实情?”薛律看着陈三更胸口清晰的脚印,很是不解。 陈三更摇了摇头,“吴兄从未负我,我也该为他做些事情。” “接下来怎么办?” “你去找圣女吧,提审董狐,看她同意不,至于理由,你应该比我懂行。有问题再来找我。” “好,那我就先走了。” 陈三更点了点头,看着薛律带着依旧等在原地绣衣使们,朝着议事堂的方向走去。 至于圣女和其余长老,已经离去。 毕竟昨夜发生了那么大的事,还直接死了三位长老,必须要对门内有个说法的。 整整等了半个时辰,陈三更叹了口气,重新走上了凉亭。 加藤呆呆的坐在那里,双目无神,脸上泪痕犹在。 陈三更在他的对面蹲下,“一直在这儿坐着终究是不行的。” 加藤无动于衷。 陈三更又道:“你行,吴兄也不行。” 加藤的双眼中终于有了些神光,看着陈三更,“公子的死,是不是跟青眉山有关?” 陈三更摇了摇头,“没有。” “你没必要骗我。”加藤吐了口浊气,“其实我一直有些猜测,只是跟了公子十多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不敢朝那方面去想。” 陈三更沉默了。 加藤低头看了一眼吴青帝宛若熟睡的脸,“以公子的骄傲,如果做了很大的错事或者傻事,以死谢罪是极有可能的。” 他颓然地对陈三更道:“但我现在不想去追究那些事情了,公子的遗愿我会遵照。” 陈三更平静道:“他是受了旁人的蛊惑和设计,那个人,我会将他揪出来。” 加藤点了点头,身体中像是被注入了一丝能量,“如果抓到了,不论死活,务必告诉我一声。” 陈三更郑重应下。 “小五儿我也会尽快将他带来,届时如何找到陈公子?” “直到青眉酒会之前我都会在青眉山。” “好。那我先走了。再不走,公子如若化出原形,我就搬不回去了。” “一路顺风。” “好。”加藤将两个小球收进乾坤袋,抱着吴青帝站起。 “等一下。” “陈公子还有什么事?” “好奇一下,吴兄的本体是?” “青龙。”加藤平静道:“有一丝真龙血脉的蛟龙。” ...... 青眉山中,今日甚是热闹。 昨夜惊天动地的动静让许多大妖都在等着今天太阳升起时的消息,而事实也果然没让他们失望。 山主疗伤出问题,疯狂吐血,处境甚危; 大长老袁搬山、二长老董狐等五位长老趁机发动叛乱,意图自立; 圣女在白长老、童长老、石长老以及万妖圣子等人的倾力支持下,成功挫败叛乱; 白长老和袁搬山同归于尽,白长老牌位将摆入青眉山英灵殿。 一大早,一个个在平日里都不敢想象的消息接二连三地抛出来,让山中惊掉了一地下巴。 与此同时,随着袁搬山整个派系的倒台,他麾下的势力也遭到了彻底的清算,一个个最近一年多以来嚣张跋扈的大妖被执法堂捉拿,但有反抗,随行长老便直接出手镇压。 虽然动荡不小,但因为中立派彻底倒向圣女,整个山中在元气大伤的情况下却运转得更加团结。 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居然也没引发什么骚乱,堪称神奇。 所以,陈三更从山巅走回小院的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风波。 加藤已经走了,找到七彩摄魂钉,带着吴青帝魂归故里。 等待他的,是什么状况,陈三更不得而知。 他只是跟加藤约好,十日之内,不管能不能回转,至少先传个消息过来。 他打定主意,十天之后,如果杳无音信,他会亲自走一趟万妖谷。 千难万险,也不畏惧。 嘹亮的鹰啸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陈三更的眼前已经出现了那座好像久违了的小院。 他静静走到院门前,听见里面的言语欢笑,忽然想起了鲁姓大师说过的话,【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轻轻敲响了院门,随着一阵桌椅挪动的声音,院内门边很快传来了一声瓮声瓮气的吼声,“谁啊?” 陈三更平静道:“我。” “你谁啊?” 陈三更心中涌起一阵不耐烦,一个闪现,穿透院墙,出现在院内的房中。 透过窗户看去,却发现三人俱在门边。 关太初跟八风和尚一脸紧张地守在院门左右,手中的拂尘和佛珠都蓄势待发,刘昭明缩着身子,藏在关太初的背后,战战兢兢地伸出个小头。 陈三更烦躁的心绪缓缓平复了下来,他们三人义无反顾地跟着他来到了青眉山,闯入这一团迷局之中,实际上是他牵连了他们。 小院之外的****可以轻易地碾死他们,他们在这儿也只能谨小慎微战战兢兢,活得也很辛苦。 他又怎么能因为自身的情绪就肆意迁怒他们呢,不仅如此,他甚至还应该对他们多加帮扶才是啊! 一个知己已经不在,三个兄弟值得关爱。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正当陈三更心中轻叹,悄悄打定主意,刘关张三人有了动静。 刘昭明小声道:“没声儿了,是不是走了?” “喂!门外面的,还在不在?”八风和尚吼了一声。 关太初点点头,收起拂尘,“应该是走了。” “嗨!虚惊一场!”刘昭明瞬间直起身子,“来来来继续喝酒!” 八风和尚点头附和,“就是就是,二哥,你再跟我们讲几个有意思的小故事呗!” 关太初忽然眉头一皱,“我这会儿听着那声音怎么有点像大哥?” 刘昭明摆摆手,“怎么可能,大哥才走不到两天,哪儿这么快!” “那可不一定,大哥一向很快的,干啥都快!” “唯独有一件事可不能快啊!” “说不定也快呢!” “哎呀,那大哥是真可惜了啊,虽然机会不少,但是机动不多啊!” ...... 陈三更站在原地,抽了抽嘴角,觉得自己刚才的思路好像有哪里不大对。 正文 第75章 白鹿洞里的好故事。 “大哥,你是知道我的,我对你的景仰一向就如滔滔江水,从未断绝。” “大哥,你是知道我的,我对你比对我那个倒霉师父还忠诚,你要是死了,我给你守一辈子墓都行。” “大哥,你是知道我的,我......和两位哥哥一样。” 当陈三更轻咳一声,从屋里走出来,三人在一瞬间的惊喜过后,立刻变成了惊恐。 陈三更坐在桌边,静静地看着他们三个焦急地解释着。 若不是还有那一瞬间的惊喜,这三个货绝对要挨一顿结实的,正好陈三更还有一腔烦闷无处发泄呢。 瞧着三人说完,眼巴巴地瞅着自己一动不敢动的样子,陈三更绷不住笑,“行了,说几句话有什么,我还没那么小气。” 三人如释重负,连忙坐了下来,开口询问,表达着自己的关心。 陈三更轻轻叹了口气,没有明说,只是淡淡道:“办了点小事,送别了一个朋友。” 刘昭明吹捧道:“能够值得大哥亲自去告别的,肯定是特别好的朋友,而且也特别厉害吧!” 陈三更点了点头,失落的情绪不禁又升了起来,面露感伤,“是啊,他是一个特别好的朋友。” 三人对视一眼,缓缓沉默下来。 不打扰,是他们的温柔。 陈三更很快收摄心神,强笑道:“别说我了,你们这两天还好?” 八风和尚开口道:“好着呢!吃得好睡得好喝得多,还有二哥跟我们讲故事,可好玩了。” 然后他看着刘昭明,满脸疑惑,“二哥,你踢我一脚干嘛!” 刘昭明只好郁闷地扶着额头,不言不语。 陈三更忍俊不禁,“哦?都讲什么故事了?说来听听。” 刘昭明忽然抢过话头,“四弟!你不是想要出去逛逛吗?现在大哥来了,我们正好一起出去啊!” “好啊!”八风和尚眼前一亮,“我给大哥说完故事就去。” 刘昭明:...... 八风和尚好似浑然不知刘昭明的心路历程,一脸兴奋地对陈三更道:“大哥,你听着啊,我先跟你讲一个二哥讲的,我现在都还记忆犹新的故事。” “说是有一天,一男一女乘船,一个浪打来,船身一晃,男子一下没站稳,撞在了女子身上,男子连忙道歉,女子埋怨道你三条腿还站不稳吗?男子心中火气一上,反击道行行行,你说了算,反正你横竖都是嘴。” 说完陈三更还没笑,八风和尚就拍着大腿笑得乐不可支,“哈哈哈哈,是不是很好笑啊!” 陈三更扯了扯嘴角,看了刘昭明一眼,刘昭明羞愧地低下了头。 一直没说话的关太初忽然开口道:“其实,四弟选的这个故事太过冗杂,不够简练,大哥你听听二哥说的这句。” “一女独眠,横竖两张毛嘴,两僧同卧,颠倒四个光头。这才是二哥真正的学识水平。” 陈三更捏着下巴,再次将目光看向了刘昭明,刘昭明身子一缩,把头埋得更低了。 听了关太初的话,八风和尚立马表示不服,嚷嚷道:“简练谁不会啊!大哥,我跟你讲一个二哥说过的最简练的故事。” 他看着陈三更,郑重地吐出两个字,“交流。” 陈三更疑惑地眨了眨眼,“没了?” 八风和尚得意道:“没啦!大哥你仔细想想,很形象的,那个场景一下子就活灵活现的了!像我来说,这个故事演出来起码得一个时辰。” 反应过来的陈三更终于忍不住了,流氓有文化,果然太可怕! 他看着已经快趴到桌子下面去的刘昭明,“你们白鹿洞每天就学这些?” 刘昭明的脸已经变得快跟关太初一样红,小声嘟囔道:“一帮气血方刚的男子闷在书院里,聊以**而已。” 陈三更想起自己当初的校园生活,又想起白鹿洞里或许连个雌性动物都是稀缺品,心中对刘昭明多了几分理解,微微点头,“情有可原。” 关太初和八风和尚对视一眼,咦?这事儿怎么跟想象的不大一样啊。 不应该是大哥愤而怒斥,他们从旁帮腔,成功转移大哥的注意力,达到他们卖友求荣的目的吗? 刘昭明听了陈三更的话,瞬间就像是被注入了一股精气,一下子腰也直了,胸也挺起来了,呼吸都顺畅了,他瞥了一眼关太初和八风和尚,“就你们俩这样的,当初求我像条狗,如今有难卖一手,比起大哥的敞亮宽容,简直是天壤之别!” “大耳贼你特么!” 看着眼前三个人吵吵闹闹,陈三更的心境也不由稍稍欢快了些,伸手拿起桌上的瓜果缓缓吃着。 嬉闹中的三人偷偷瞧了一眼陈三更的面色,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闹得更夸张了起来。 ...... 横山,山麓。 横山美雪依旧风姿绰约,但下方林间几个绣衣人的面色却不怎么好看。 “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 二星绣衣使周保真站在一旁,恭敬地询问着一脸暗沉的三星绣衣使杨得志。 自打那个小镖师到了天益城之后,杨得志和他手下两个小队的处境急转直下。 钱力的小队被派去了安水城,接管吴春雷小队的任务,而杨得志和周保真则直接被薛律派到了更远的横山,说是查探一个重要的线索,看这附近是否有猫鬼活动的踪迹。 绣衣使衙门令行禁止,即使众人再不愿,也不得不挥别花萼楼的春暖花开,大老远地跑来横山。 不过没想到,他们还真的找到了一头猫鬼,但还没开心多久,抓起来审问的结果却是一问三不知,气得杨得志一巴掌就给它拍死了。 理所当然,杨得志脸上的便秘神色也不出意料地愈发严重了。 听了周保真的话,他更是沉沉一叹,恨恨地在大腿上拍了一把。 周保真眼珠子一转,连忙道:“大人不必担忧,对方既然布置得这么周密,想必薛大人他们也没什么收获!咱们也不担心他们抢了功劳。” 杨得志面色稍缓,晃了晃脑袋,“我总觉得薛律此番让我出来,不仅有让我来查案的意思,还有支开我的意思。” “嗨!大人您这是想多了,现在咱们就这么几头线,安水城、秋风城、横山、天益城,我们已经拿着两个了,漫云楼的掌柜也被钱力控制起来审问了,功劳最终可能还得出在您这儿,薛大人他们除了在天益城里喝花酒还能干嘛?跑去青眉山吗?” 杨得志缓缓点了点头,“也是。” 他抬起头,满意地看着周保真,“还是你小子脑子转得快,通知弟兄们,咱们准备回去安水城吧!大家累了两天,也放松放松。” “可惜,乌云风这狗东西把那个叫云香的花魁给放跑了,不然的话大人还可以,嘿嘿。” ...... 青眉山,刑堂的一间审讯室中,石季尚正陪着薛律走进。 薛律瞧见董狐的样子,眉头顿时一皱,“哎呀,我们忘了请陈兄弟先把穴道解开了。” 石季尚的眼中流露出一股不易察觉的优越感,身为堂堂知命境大能的他淡淡一笑,“解个穴的事,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 ...... 正文 第76章 这不是刘备摔孩子—收买人心嘛! “陈公子,冒昧打扰了,有件事情还得麻烦一下您啊!” 石季尚站在门口,神色恭敬地跟陈三更商量着。 这番姿态,这番言语,尤其是站在石长老对面的那个人,一旁的执事忽然感觉两腿在发软。 先前因为瞧见圣女身边的鹿执事亲自领的人过来,白执事又来了一趟,他毫不犹豫地给小院把一切档次都拉满了。 但是,在得知陈三更离开,且归期不定之后,他悄悄又将这几日的瓜果酒水供应都降了一个档次。 很简单,供应的总数就那么多,客人吃得多了,他兜里的就少了,除开陈三更其余三人就是个小喽啰而已,修为境界毫不起眼,哪儿值得这么好的东西。 可是,这位陈公子怎么就忽然回来了,石长老还亲自来请,这如果被告一个刁状,抓一出现行。 执事越想越怕,竟然一个站立不稳跌倒在了地上。 陈三更和石季尚诧异地扭过头,陈三更关切道:“咦,这位执事,你怎么了?” 石季尚眉头一皱,正要呵斥,一个原本站在陈三更身后的人影走过去,笑着将他扶起来,顺手还帮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老郑,不是我说你,别那么累,忙前忙后的还是要多注意休息。” 陈三更跟石季尚解释道:“这位是我的结义兄弟之一,刘昭明,曾在白鹿洞学艺。” 石季尚又礼貌地寒暄了两句,陈三更开口道:“那我们这就走吧。” 去往刑堂的路上,陈三更不禁在心中感叹,有的东西真的是天生的,就连他都能感觉得出来吃喝用度差了一个档次,刘昭明会瞧不出来? 但人家就是在这一瞬间做出了选择,不出意外的那个执事必然对刘昭明感激涕零。 谁说大耳贼拉拢人心只靠摔孩子,那只是人家的巅峰表演而已。 ...... 刑堂深处的一间审讯房中,薛律笑着对陈三更道:“我们发现董狐的穴道还没被解开,这不就赶紧请你过来帮忙了。” 陈三更一拍脑袋,“事情太多把这事儿给忘了。你们自己解开就行了吧,石长老这等上三境大能肯定没问题的。” 薛律摇了摇头,“石长老虽然真元浑厚,境界不凡,但毕竟功法不一样,万一解穴手法有误,以他的实力稍微没收住,伤了这么重要的人犯,终究还是有风险的,所以我们还是把你请过来了。” 石季尚松了一大口气的同时也不免老脸一红,刚才他都快把董狐给戳破了,对方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陈三更哈哈一笑,“二位实在是太稳健了。” 说完屈指一弹,董狐立刻一蹦就起来了,“石季尚,你特么......” “还没冷静啊?”陈三更赶紧又弹出一指,董狐再次在空中一僵,重重掉在地上。 陈三更扭头看着二人,“我看他火气还很大,要不我们再封他一阵?” 石季尚轻咳了一声,“那个,陈公子,薛大人,我突然想起我府里还炖着一锅汤,我怕熬干了,我先回去一趟,一会儿再回来。” 憋着笑的薛律连忙将他拉住,“石长老莫急,我看他眼睛还能动,不如我们先跟他交流几句,安抚一下他的情绪,然后再请陈公子为他解封?” “这......也行?” “当然行!”薛律走上前,看着董狐,“董长老,哦不,你现在已经被剥夺了长老席位,而且已经是青眉山的反叛者了。自我介绍一下,绣衣使衙门天益州分部负责人,三星绣衣使薛律,负责调查此次天益州绣衣使遇害案。聪明如你,在看见我和石长老一起走进来的时候应该就已经猜到情况了吧。事已至此,我觉得你的反抗是没有意义的。” 说完他还朝着陈三更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又道:“所以,你最佳的出路只能是好好跟我们合作,坦白从宽,争取能够换来活命的机会,甚至以你一身修为,只要还活着,未必没有被人利用的时候,说不定就时来运转翻了身,人生就能有另有一番天地,这在历史上可不少。但若是你心怀抗拒,拒不合作,不论是圣女还是我们绣衣使衙门,最佳的选择就只能是那个你最不愿意看见的选择了,你可能看不见明天的朝阳了。” “我的劝告就这么几句,你肯定听得懂,我也就不再多言,如果你同意,就眨一眨眼睛。” 审讯房中,一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 “他眨了,他眨了!”石季尚忽然激动开口。 薛律和陈三更对望一眼,各自都松了口气。 陈三更屈指一弹,董狐的身体又重新恢复了自如,他忌惮地看了一眼陈三更,主动坐在了椅子上,叹了口气,“你们问吧。” 陈三更主动开口道:“我先回避一下。” ...... “陈公子,请留步。” 陈三更走出刑堂,正准备回去小院,刑堂堂主忽然在身后叫住了他。 刑堂堂主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此刻在陈三更面前的姿态却甚是恭敬,“陈公子,可否耽误您一点时间?” 陈三更疑惑地点了点头,“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今天早上我们收押了一批罪犯,其中有一个,一直叫嚷着要见您,不然什么都不说,这人又是一个大长老,哦不,袁搬山的心腹,我就寻思着能不能让您屈尊见他一见?放心,您露个面就好,绝不耽误您太多时间。” 陈三更疑惑道:“你们都这么好说话的吗?” 刑堂堂主尴尬一笑,“也用了些小手段,不过不怎么管用。” “行吧,他叫什么名字啊?” “白长根。” 陈三更脚步一顿。 ...... 很快,他就在一处监牢里见到了白长根。 嗯,如果那坨在角落里血肉模糊的生物是他的话。 陈三更扭头看着刑堂堂主,“你管着叫小手段?” 刑堂堂主笑得很尴尬,他迅速了转移话题,吩咐手下人将白长根弄醒,然后冷冷道:“白长根,你要见陈公子,本堂主给你请来了,你可要记得你承诺的话!” 白长根黯淡无光的眼神在瞧见陈三更之后缓缓亮了起来,压根没理会刑堂堂主,激动道:“陈兄!你果然来了!” 陈三更淡淡嗯了一声,“有事?” 对于曾经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人,他当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白长根请求道:“我想跟你单独聊聊!” 不等刑堂堂主说话,陈三更就果断道:“不行,你跟我说的所有话,堂主都可以听,你若不想其余人听见,我可以布一个隔音结界,只有我们三人知晓。” 刑堂堂主感激地看了一眼陈三更,他还真不知道万一陈三更真答应了下来,该怎么应对。 白长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陈三更一挥手,一道结界布置下来,隔断了声音外传,“说吧。” 白长根低头想了想,开口道:“我可以告知你们总镖头死亡的真相,但你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陈三更平静道:“董狐已经被绣衣使抓走审讯了。” 不料白长根浑然不惧,自信道:“在申宫死后,这事儿就只有我最清楚了。董长老高高在上,并不清楚细节。” 陈三更思量了一下,“你先说说看。” 白长根摇了摇头,“不,你先答应。” 陈三更直接起身,淡淡道:“那我走了,董狐不清楚,我想他的那个徒弟马得意肯定很清楚。” 白长根愣住,然后无力地垂下了头,“好吧,你赢了。我先说我的条件。” “嗯,你说。” “收我为奴。” 正文 第77章 兽人永不为奴 ??? 不是说兽人永不为奴的吗? 这怎么还玩起打不过就加入的把戏了。 陈三更听完白长根的话,心中满是疑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没想到白长根斩钉截铁地点了点头,“我希望您能够收我为奴,当坐骑也行。” 陈三更更疑惑了,“且不说你的长相,你是公的啊!” “咳咳。”刑堂堂主听不下去了,解释道:“陈公子,他说的那个坐骑可能跟您理解的不大一样。我们妖族是可以化出本体来的。这个白长根,他的本体......诶,不对啊!你小子这是要叛出宗门啊!” 白长根瞥了他一眼,“你们不是早就给我安排好了叛变的罪名了吗?” 他看着陈三更,言辞恳切地道:“陈公子,我身上有一丝先祖白泽的血脉,能趋吉避凶,卜算未来,本体的造型您骑着也不会觉得丢脸,我只希望您能救下我的性命,今生我必然忠心耿耿,做牛做马,服侍在您身边。” 说真的,在这一刹那,陈三更有些心动了。 趋吉避凶,卜算未来,这是一个多么逆天的技能啊! 对于一个平平无奇且弱小的小镖师来说,就相当于给自己的生命多加了一层保障啊! 这个弱小并不是陈三更自己矫情,他虽然战胜了两名知命境的大能,但世人皆知,上三境每一个境界之间都仿若天差地别,知命境之后还有问天境,问天境之后还有合道境。 传言合道境那可便如陆地神仙一般,冯虚御风,神念千里,以陈三更目前的手段,他觉得自己在合道境地仙面前应该也跟一只猴子没什么区别。 若是能够有趋吉避凶的本事,就能在不怕一万的情景中,防住那一个万一。 心中澎湃着冲动,面上维持着平静,陈三更就像一个资深的海王,淡淡开口道:“你先说说我想知道的事情,如果说得令我满意,我也不是不可以厚着脸皮去跟圣女殿下商量。” 白长根还要说什么,陈三更直接道:“你只有一次机会。不愿意说的话我可以去找马得意。” 白长根屈服得很干脆,因为他根本没有选择。 他祈求地看向陈三更,“希望陈公子不要食言。” 陈三更神色古井无波,“直接说吧,我的态度取决于你坦率与否。” 白长根艰难地坐直了身子,刚结痂的伤口被这么一扯,顿时疼得龇牙咧嘴,看起来甚是凄惨,“当初,七长老死后,圣女和大长老争执不下,于是请来了云阳州的三星绣衣使曹阳,进行公正的调查。” 刑堂堂主直接问道:“大长老为何要杀了七长老?” 白长根摇了摇头:“我不清楚,我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大长老杀的。” “嘁!”刑堂堂主冷哼一声,“都到这会儿了还死鸭子嘴硬,不是他还能是谁!” 陈三更扭头看了他一眼,心说,哥们儿,你这业务水平有点差啊,刑堂堂主不知道用证据说话吗? 白长根继续道:“动手杀曹阳的,并不是大长老或者二长老,乃至于大长老一系的任何一人,是一个一直与大长老秘密联系的外人,而这个人.......” 白长根顿了顿,深深地看了一眼陈三更,“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你特么不知道他是谁你说个球!”刑堂堂主骂了一句。 陈三更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接收到了白长根的信息,“你继续。” 白长根精神一振,继续道:“在这个神秘人伏杀曹阳的同时,我和申宫,以及马得意带着他的手下,我们埋伏在一边。陈公子一听这个应该就能明白,这几方之间有多么不信任。” 白长根自嘲一笑,“大长老和二长老不信任那个神秘人,需要我们去盯着,而大长老和二长老也相互不信任,于是我们和马得意也互相牵制。可没想到,这样的安排,还真发挥了作用。” “在那个神秘人击杀了曹阳之后,临走前他告诉我们,有一支镖队似乎闯入了伏杀的范围。”白长根看着陈三更,“那支镖队,陈公子应该知道是哪一支了。” 陈三更面无表情,“你继续。” “神秘人在说完之后就飘然远去,马得意的人手带得多些,于是就由他们执行了灭口的任务。但是,其中有一个人,竟然是凝元境的修行者,而且居然还有以命换命的秘法!马得意他们也完全没有料到,居然就被他逃出了包围圈。” “接下来就是紧张而严密的搜寻了。”白长根面露追忆,“好在横山附近,他能去的地方不多,最终在横山镇被我们发现了踪迹。” 他苦笑一声,“这人藏在了一户普通人家的房中,从不出门,一切如常。若非我们是修行者,能够循着气机追踪,可能还真就跟丢了。” “后来的事情其实就很简单了,在马得意的指点下,申宫出手,用摄魂术,控制了那人,让他写下了一封信件,然后将其灭口,再控制那一家五口,让他们伪造出搬家的假象,等他们走出镇子,再由马得意手下的大妖,尽数吃了个干净。” 他叹了口气,“说起来也是因果天定,这个总镖头曾经救过这一家人的性命,如今却因为他尽数丧了命。” 他凝视着陈三更,“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所以说,事实上,陈公子杀了申宫也算是机缘巧合之下,为贵镖局总镖头报了仇了。” 原本已经足够清晰的线条终于由白长根帮他补足了最后的细节,前后的所有线索都慢慢串成了一条足够合理的线,一切的隐情都在这一刻真相大白。 如果马得意的证词和白长根的一样,总镖头的死亡迷局就将正式划上一个句号,彻底云开雾散。 陈三更没有再多问,站起身来,点了点头,“我会去印证你说的话。剩下的事情你跟他们交待吧。” 白长根急切地看着他,“陈公子,我的请求?” 陈三更看了他一眼,“我如何保证你的真心?而不会像背叛别人一样背叛我。” 白长根思量了一下,咬牙道:“我可以立下魂誓!” 陈三更一愣,看着刑堂堂主。 刑堂堂主到底是混体制内的,立马闻弦歌而知雅意,解释道:“魂誓是我们妖族最终极的誓言,立下魂誓,灵魂就和主人融为一体,好处是只要主人不死,它就可以不灭,哪怕形神俱灭,也有一丝真灵在主人处。但坏处就是,只要主人一个念头,他立刻就会灰飞烟灭,无论再高的境界,再强的战力。哪怕主人是个稚童,而它是个合道境大能,也挡不住魂誓的效力。” 他开口道:“所以,许多妖族宁愿死也不愿意立下魂誓,因为这种生杀尽掌握在他人手中的感觉实在是太过凄惨。” 陈三更沉默了一下,看着白长根,“好,你若跟我立下魂誓,我就找圣女商议。如果圣女同意,我们再正式立下魂誓。” 白长根面露喜色,“多谢陈公子!我愿意!” 陈三更嗯了一声,默默起身,刑堂堂主亲自将他送出了门外。 很快,刑堂堂主就返回了监牢之中,看着白长根,“老白,你要我帮你做的我可都做到了啊,咱们这一场朋友情分也就这么到头了。” 白长根呵呵一笑,脱下身上那件血淋淋的外袍,露出里面干净整洁的内衬,“兄弟别这么说,未来说不定我们还有山水重逢的机会。” “放屁,你都说出魂誓了,你以为人家那么好骗?明跟你说了吧,不立魂誓,人家是绝对不会放了你的。” 白长根呵呵一笑,“你怎么就知道跟他立下魂誓,就一定是坏事呢!” 刑堂堂主神色一滞,嘟囔道:“我看你是为了逃出生天,魔障了!” ...... 陈三更缓缓走回山门处的小院,思索着白长根刚才的言语。 漏洞不少,甚至那个刑堂堂主的表现也稍有可疑,但常言道,做事情只需要把握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对方就都在掌控之中。 一个中心,就是魂誓是否真有他们所说的作用。 两个基本点,第一是白长根所谓趋利避害的能力是否真实,第二是圣女是否愿意放白长根脱罪。 只要确认了这些,就能够从根源上把握这件事情的走向。 他静静地想着,忽然听到一阵破空声,扭头望去,就看见薛律一脸沉重地赶来。 “陈兄弟,出问题了!” 正文 第78章 进去那道门户,闯开一条大道! 说来也巧,两人所站的位置,刚好就在山腰处的一座凉亭。 这座凉亭,就如那位被调侃为【董狐之笔】的女人一样,曾经都是只有董狐能够进入的。 但既然董狐自己都已经不行了,谁还管那些,更何况两个完全不知道这回事的男人。 陈三更和薛律走进凉亭坐下,下方开阔而旷达的山景不管不顾地闯入两人的眼中,试图得到两人的赞美和歌颂。 可是招摇扭动的树和汨汨流淌的水,以及那些嫣红和洁白,都忘记了,男人总有些时候是不应的。 或许是在大战之后,也可能是在大事当前。 薛律就深感大事当前,严肃地道:“董狐的招供很顺利,但是,我发现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陈三更立马伸出手,“你先别跟我讲什么问题,直接将他招供的内容前后说一遍,然后我们再印证想法。” 薛律疑惑道:“这是为啥?” 陈三更平静道:“知见障。” 薛律眨了眨眼睛,仿佛在说,你在说什么玩意儿? 陈三更想起这个世界的佛教还只是一座达摩山,便只好摆了摆手,“大致意思就是你如果先说了结论,我就会下意识拿着这个结论去套那些事情,始终困在你原本的结论之中,所以你最好先直接说过程,让我以一种无知无觉的状态自己来推导,可能就会有不同的结果。” 薛律恍然大悟,“这样啊,你说人话这不就很通俗易懂嘛!” 陈三更:...... “董狐交待了许多问题,其中一个关键是,他们为什么会想杀曹阳。” 凉亭中,薛律沉声开口,慢慢说出了刚才审讯的结果。 “根据董狐的供述,七长老素来性情火爆,比白宋还犹有过之,在七长老死之前,袁搬山曾经和他在一次会议上激烈争吵过,而什么话都敢说,混不吝的他也一直是最让袁搬山等人头疼的。” “那次会议之后,七长老在府中设宴,约了袁搬山,当场质问他是否准备反抗山主号令,席间,二人从口角到动手,最后袁搬山打伤了七长老,愤怒离席。” 薛律看着陈三更,神色严肃地道:“可是,第二天,就传出了七长老死亡的消息。” 陈三更眉头顿时皱起,“然后呢?” 薛律继续道:“后来就自然而然地两方争论了起来,谁也不认账,所以才有了请绣衣使进山这些事。董狐说,他曾仔细而郑重地问过袁搬山,袁搬山的态度也十分确定,他只是打伤了七长老,而那个伤势绝不至死!” 陈三更搓了搓手指,“那他们为何要杀曹阳?” 薛律叹了口气,“说起来也是我那曹兄弟命苦。他虽然出具了七长老死因正常的报告,但却始终觉得有问题,试图再次调查,嗯,这一点我们绣衣使衙门的卷宗里也有。但是袁搬山等人却误以为还是要整他们,毕竟他们嫌疑是最大的嘛!当时他们正形势大好,曹阳为了保密,恰好又是伪装潜行进山,这些人脑子一热,就选择了痛下杀手。” “他们请了一个一直跟他们合作的神秘人,在横山伏杀了曹阳,然后在一旁负责监视的马得意还发现了几个目击者,也都被尽数灭了口,想必这就是陈兄弟镖局总镖头他们了。” “之后死那个绣衣使同僚,则只是因为撞破了董狐关门弟子马得意的另一桩丑事,便被马得意悍然杀害。” 陈三更将事情前后捋了一遍,揉着眉心,“如果董狐说的是真的,那么就意味着杀害七长老的另有其人。” “对!”薛律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 杀害七长老的另有其人...... 会是谁呢? 陈三更在凉亭中缓缓踱着步子,一个个名字在心中闪过。 首先是动机,杀了七长老对这个人一定要有什么好处,才值得他做这些; 其次是能力,这个人要能杀得了七长老,即使受了伤的七长老,也不是知命境一下就能杀得死的; 最后,他还要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青眉山中,杀掉七长老,并且全身而退。 一个名字猛地跃入他的脑海中。 黑袍! 对了!就是他! 只有他有那个能力,轻松地杀死七长老,而且他也完全有动机,因为杀掉七长老,就让圣女和大长老之间的矛盾变得不可调和,而且可以大大削弱圣女一系的力量,帮助吴兄和袁搬山等人攫取青眉山的大权。 陈三更越想越激动,面色也渐渐兴奋了起来。 薛律在一旁看着,疑惑道:“陈兄弟可是已经有了值得怀疑的人选?” 陈三更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这个事情愈发地扑朔迷离起来了。” 薛律颓然地点了点头,本来以为真相终于大白,没想到其中还有问题。 这种只剩下一点遮掩,却迟迟不能突破的情形,对于想要看个透彻的人而言,无疑是烦躁而痛苦的。 凉亭中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咱俩这是干啥呢!”薛律忽然一拍大腿,神色恢复了轻松,“咱们这是把绣衣使遇害案给破了啊!陈兄弟苦苦查探的案子也终于水落石出,咱们应该高兴才是啊!” 陈三更勉强一笑,“倒也是这么个道理!” 薛律哈哈笑着,“可不嘛!那个问题,咱能破就破,不能破也不影响啊,有什么理由摆这个苦瓜脸,明明该喝酒庆祝来着!” 几乎已经成功将一桩泼天大功收入囊中的他站起身来,朝着陈三更忽然行了个大礼,“陈兄弟,话不多说,此番哥哥我是仗了你的帮扶,在此谢过了!” 陈三更笑着一边侧身一边将躬身到一半的薛律扶住,朝他眨了眨眼,“薛老哥客气了,你也是做了正确的选择。” 薛律立刻反应了过来,深以为然地点着头,然后和陈三更相视一笑。 ...... “看!前方就是青眉山了!” 三匹风尘仆仆的马载着三个风尘仆仆的人,出现在青眉山山门前。 吴春雷摘下扑满灰尘的面罩,用马鞭指着山门,颇有几分豪情万丈,挥斥方遒的感觉。 乌云风和武志远心头微动,顺着马鞭看去,望见了一个小小的门户,门户之畔草木葱郁,遮掩着一切。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门户,他们却清楚里面别有洞天。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门户,却是他们这几天日夜不忘,激动不已的念想。 因为这里就意味着,建功立业,变大变强! “走吧,这一场乱局,必将在我们手上终结,我们将查清绣衣使被害案,我们将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拿到最大的功劳!而我们,也将从此迎来人生的巅峰!” 秋风吹动着吴春雷额前的一缕秀发,轻轻飘舞,他握着拳头,沉声道:“进山,为人生,闯开一条大道!” 掷地有声的言语过后,他轻夹马腹,打马上前。 乌云风和武志远对视一眼,神色激动地跟了上去。 正文 第79章 是不是欺负老实人?(勉强二合一) 进入的过程很顺利。 因为他们在这之前就花了很多的功夫,等到具体进入的时候,就是理所当然的顺畅。 经过了狭窄的山门,在弯弯绕绕的屏障中穿梭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曼妙的景致就撞入了眼帘。 山谷清幽,落花满地; 青石响清泉,翠鸟鸣翠枝; 好一个人间福地,好一个曼妙洞天。 好的景色一定要配上一个好的心情,恰好吴春雷三人的心情都很好,所以便觉得眼前的景致更加美丽。 他们愈发相信,这儿就是他们的福地,这儿就将是他们命运的转折。 一旁引路的仆役对三人的样子已是见怪不怪,默默将他们领向客舍的方向。 偌大一个青眉山,自然不可能自给自足,许多物资都需要从外面购入,因此也不可避免地有了许多的合作商行。 吴春雷等人就是以青眉山一个合作商行掌柜和伙计的名义进入的,早早就备好的手续自然挑不出什么破绽来。 不过以这个身份,他们就只能住进山门处的客舍,同时也没有资格要到一间院子。 吴春雷很快从美景的震撼中脱离出来,笑着吹了吹额间的一缕秀发,跟领路的仆役攀谈道:“小哥,天天住在这样的好地方,怕不是能延年益寿,长生不老吧?” 仆役得意地笑了笑,笑容中有着不加掩饰的优越感,“延年益寿那是自然,长生不老?就算是山里的长老,在没喝醉的时候都不敢这么想!” 吴春雷哈哈一笑,附和道:“也是也是,这寿数天定,强求不得。不过能在这样的好地方过上个三年五载的,那真是比在外面过一辈子都舒服啊!” “也就那样!” 仆役傲娇地摆了摆手,“这东西,多了就腻了。” 他朝吴春雷挤了挤眼,“就像你娶个媳妇回家,再漂亮,久了不也激动不起来了么!” “哈哈。”当着下属的面,跟人聊这些,吴春雷终究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羞耻,尴尬一笑,转移话题道:“我等此番前来,也想好好看看山中美景,但不知道有哪些地方是禁忌?” “禁忌?”仆役看了他一眼,“你应该问哪些地方不是禁忌。” 他伸出手,指着已经出现在视野中的那一片客舍,虚画了个小圈,“你们的活动范围就是这一片客居,以及下方的山坡。至于要去别的地方,到时候就找跟你们对接的人,看他们愿不愿意带你们去,反正也必须有他们陪同才行。” 吴春雷故作失落地点了点头。 “哦,对了,还有一个。”仆役站定,指着那片客舍顶部的一排小院,“看见最左边那间小院了没?那间院子附近绝对不能去,万一被院子附近的守卫杀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嘶!”吴春雷震惊不已,压低了声音道:“都是住这儿的,还能有什么大人物不成?” “哼!圣女上门拜访,长老亲自邀请,这样的人算不算大人物?”仆役淡淡道:“你们住这儿,是因为你们只能住这儿,人家住这儿,是人家想住这儿,能一样吗?” “这人这么厉害吗?”吴春雷想到了一个可能,心中砰砰跳着,他上前两步,走到仆役旁边,挤眉弄眼地笑了笑,“小哥告诉个名号,等我回头出了山也好跟别人吹嘘两句不是,嘿嘿。” 仆役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行吧,也不怕告诉你,反正日后这些事儿注定都是要传遍天下的。” 他小声道:“这位神秘的公子,不知道来自什么隐世高门,长得那叫一个俊美,文采那叫一个出众,境界修为那叫一个了不得,现在山中但凡是个雌的,都念叨着他的名号呢!” 乌云风和武志远对视一眼,心中开始幻想着一个飘飘欲仙,遗世独立的天骄形象。 吴春雷开口催促道:“兄弟,你还是没说他叫啥啊!” “他啊!”仆役望着那座小院,面露崇敬,“他叫陈三更!” 乌云风和武志远:??? ...... “咦?陈兄弟,你看下面那个人的背影是不是有些面熟?” 凉亭中,静静赏景的薛律看着在山门处的道路上走过的几个身影。 原本一直在心中琢磨着黑袍那些事的陈三更闻言远远望了一眼,旋即皱着眉仔细确认了一下。 他扭过头,面色古怪地看着薛律,“老哥,我们好像忘了一件事,注定要伤了一个人的心。” ...... “薛大人,这是不是有点太过......于让人开心了!” 听完了主动到访的薛律讲述了此刻的情形,心中委屈不已的吴春雷看着眼前的薛律,生生忍住了骂人的话,笑得跟哭一样。 乌云风和武志远神情中的憧憬和向往已经尽数被浇灭,低着头,茫然地看着桌上的杯具,活像那种被玩弄过太多次之后的麻木。 早知道,就不该相信这一次和过去的许多次有什么不同。 只要还像以前那般不抱希望,就没人能让我失望。 薛律在心头暗骂了一句陈三更猴精,居然选择了尿遁,让他独自来承受这些幽怨和愤懑。 他尴尬地笑了笑,主动按着三人的肩膀让他们坐下,然后陪着笑道:“其实不是我逗你们跑着玩,实在是事发突然,昨夜我们接到了青眉山骤起变故的消息,不得不连夜赶过来处置。” 吴春雷委屈得额间的秀发都愈发卷曲了,无助可怜地晃荡着,“薛大人,我从天益城赶回安水城,又从安水城带着我两个兄弟马不停蹄,不眠不休地赶到青眉山,大几百里地,整整五天四夜啊!我这是图个啥?锻炼身体吗?” 他双眼通红,说到最后声音都在颤抖,将心中的痛苦和悲愤展露得淋漓尽致。 薛律笑容愈发勉强,“咳咳,这个你也在衙门里做了这么久的事了,应该知道往往计划都赶不上变化,难道我们就因为先前计划好了,就坐视这样的好机会不管吗?而且,这只是......” 吴春雷扭着头,梗着脖子,面露不甘,打断道:“薛大人,你知道我这三年怎么过的吗?我等了三年,就是要等一个机会,我要争一口气,不是想证明我了不起;我是要告诉人家,我失去的东西一定要拿回来!” 他想起那些被人抢功、被人排挤的岁月,委屈的眼泪登时蓄满了眼眶。 他的话也激起了乌云风和武志远的共鸣,这三年,他们跟着吴春雷,没少受气,明明兢兢业业,却始终得不到功劳,得不到晋升,守着那点可怜巴巴的月例艰难地熬着日子,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翻身的机会,却又是一样令人颓丧的结局。 武志远闷声道:“薛大人,你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 乌云风也激动道:“薛大人,你知道我听我们队长说这一次我们能够有立功机会,能够凭借自己的本事得到公正对待的时候我们有多开心吗?我们带足了干粮,一路上除了吃干粮和换马的时候,就没下过马背!我们激动啊,你看看,我大腿根儿都磨破了也没吭一句声!” 说到情急处,他作势就要脱裤子向薛律展示自己所言不虚。 “够了!”薛律一拍桌子,强大的气场顿时吓得三人一抖,情绪立刻被压了回去。 眼缝儿里的水干了,骚动的心平静了,裤子也提住了,三人猛地想起在自己眼前的是绣衣使衙门排名前几的三星绣衣使。 “你们特么的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我什么时候说要抢你们功劳了!” 薛律无语地敲了敲桌子,“先说官面上的,我们绣衣使虽然是一个个单独的人,但我们一起组成的衙门却是属于大家的,这事情成了,是我们衙门的幸事,也就是值得我们所有人高兴的,所有的嫉妒和诅咒都是不可取的!” “接着说咱们关起门来讲的小事。”他稍稍调低了声音,目光从三人风尘仆仆的面上扫过,叹了口气,“放心吧,这次回京,我会如实跟令使大人汇报你们的功劳,在我的文书中,也会将你们小队列为首功!” “讲得直白一点,我的个人首功自然不会让出去,但你们绝对就在我之后。” 武志远猛地抬起头,乌云风却秉持着刚才自己下定的决心【不再相信,不再奢望】,自嘲一笑,“薛大人,骗人也要骗得真实一点吧。首功?凭啥?凭我大腿根儿破了的皮吗?” 薛律眼睛一眯,吴春雷猛地感觉到了不对,连忙一脚将胡言乱语的乌云风踹翻在地,厉声呵斥道:“怎么说话的?还不赶紧跟薛大人道歉!否则不仅薛大人饶不了你,我都饶不了你!” 乌云风也是立刻意识到自己一时有些没分清对象,连忙跟薛律认错。 薛律看了一眼吴春雷,心中居然起了几分惜才之心,这胖小子还真是个人才,之前还被埋没了。 他温和地笑着,伸手将乌云风扶起,“没事,你们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下不为例。” “至于我刚才说的话,绝不是随意说来安抚你们的。”他看着吴春雷,“吴队长应该能猜到是为何吧?” 吴春雷眉头一皱,然后立刻想到了一个可能,他猛地睁大了眼睛,“难道是他?” 薛律笑着点了点头,“你认识了他,举荐了他,这首功就该是你的。” 其实我的首功也是他赏的,这是薛律没有说出口的心里话。 ...... “白姑娘,烦请通报圣女,陈三更有事求见。” 山巅的议事堂外,佩刀放入方寸物中,长身而立的陈三更朝着白灵溪拱手行礼。 正文 第80章 说话不要大喘气 “白姑娘,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和白灵溪朝着议事堂背后的院子走去,陈三更忍不住疑惑问道。 白灵溪调皮地白了他一眼,“傻子!圣女能在议事堂里见你吗?” 陈三更:??? 为什么不行? 这话说的,我跟你们圣女连手都还没牵过,怎么搞得好像已经先入为主了一样。 不在议事堂里见,难道在......白虎堂里见吗? 我毕竟只会猛冲,不是林冲。 走在雕梁画栋中,想起那段耳熟能详的故事,陈三更心中暗生出一丝警惕。 不过等他想来想去,想到了圣女唯一有可能战胜自己的领域......慢慢就放下了心。 议事堂的后院还不小,最令陈三更惊讶的是,居然还有一方小池塘。 悠悠碧水映照蓝天,水天之间,一袭青衣静坐在湖中水榭,身前摆着一把古琴。 琴音时而旷远起沉思;时而清冷飘若仙;玉指轻揉,余韵悠长,如人在耳畔,软语轻诉。 一曲毕,青衣立。 “琴声粗陋,还望公子见谅。” 陈三更笑了笑,“圣女殿下有心了。” 一旁的白灵溪悄悄道:“我家小姐忙了半天了,水都没顾得上喝一口,听说公子来了,硬是抽出时间来一曲相赠的。” 陈三更恍然大悟,我还想说堂堂圣女怎么这么闲呢。 洛青衣羞恼地瞪了一眼白灵溪,看着陈三更:“公子可通乐理?” 陈三更郑重地开口,“我可以学。” 白灵溪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洛青衣也掩嘴轻笑,“公子还真是个妙人呢。” “我们高情商的人都这么讲话。” “?什么情?”洛青衣一下子抓住了其中的关键字眼。 “没什么。”陈三更摆了摆手,走向了水榭,发现这个琴竟然也跟以前所见过的古琴一模一样。 他看着洛青衣,试探道:“我可以摸一下吗?” 洛青衣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这么直接的吗? 她正在犹豫采用哪种方式回应,就听见陈三更的解释,“咳咳,我是说琴。” 羞恼如潮水,将洛青衣吞没。 羞的是自己的自作多情,恼的是难道她还不如一把琴好摸吗? 陈三更看着洛青衣的样子,明白自己的话让对方误会了,不禁有些自责,用词还是该准确一点,比如说【我可以弹一下吗】之类的,这样就会好很多了。 “公子请便。” 洛青衣收敛情绪,看着陈三更坐在刚才她坐过的圆凳上,或许上面还残留着她的体温,心中微微有些异样。 但这些小女儿情绪还没来得及在心中扑腾出多少浪花,就被陈三更拨弄出来的琴音绞杀了干净。 简单的几个音节出来,豪迈大气的苍茫感就扑面而来。 正沉迷中,明显没到结束时候的琴音在高潮前戛然而止,洛青衣不禁急切催道:“继续啊!不要停啊!” ??? 姑娘,今天我俩的遣词造句是不是多少都有点问题? 陈三更开口道:“还没写完。” 脸不红心不跳,突出一个不经意,不炫耀,然后在心中默默说了声,黄老师请原谅我。 “啊?这曲子公子自己作的?此曲何名?”洛青衣的美目中异彩连连。 陈三更淡淡地摆了摆手,“只不过信手的几个音符,哪里称得上曲子。至于名字......” 他犹豫了一下,“就叫沧海一声笑吧!” “沧海一声笑......”洛青衣念叨几句,正色道:“所谓大繁为简,公子于音律之道,已然是返璞归真,方才青衣献丑了。” 音律之道?我也就勉强能懂一半...... 陈三更再度摇了摇头,“圣女谬赞了,所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想来这曲子也是一样,我不过是运气好了些罢了。” 洛青衣也不再计较,恢复了从容,笑着拉回了正题:“不知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在洛青衣倾国倾城的美色前,多少有些男人本色的陈三更也终于想起来自己是有正事要办的,连忙将关于白长根的事情说了。 洛青衣静静听完,微微一笑,“其实刑堂堂主已经将他的情况和后续的口供都送了上来,结合我们对其余人口供的印证,白长根虽然是袁搬山的心腹,但的确并未坐下太多恶事。袁搬山利用的也是他的天赋能力,他多数承担的都是一些联络和传递消息的任务。” 她看着陈三更的一双令人迷醉的星目,认真道:“只要他真如他的承诺所说,立下魂誓,公子尽可相信他,魂誓最做不得假,而我们青眉山也不会阻止他离开,就算是感念公子的恩情。” 陈三更点头行礼,“多谢圣女殿下。” 洛青衣摆了摆手,“公子不必客气。” 客套两句,陈三更笑着道:“我看今日山中,依然井井有条,圣女殿下统领有方,青眉山必将很快恢复,重振辉煌。” 前后一年多死了四个长老,还有三个长老注定失去位置,换哪家宗门都得元气大伤,陈三更这话也算是良好的祝福了。 洛青衣笑了笑,“公子谬赞了,青衣并没有什么功劳,无非是长老、堂主和执事们齐心协力罢了。” 陈三更凝望着洛青衣稍显憔悴的脸庞,轻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洛青衣忽然抿着嘴,叹了口气,“父亲除外。” 陈三更沉默不语,青眉山主的伤,恐怕真的是神仙难救了。 洛青衣深吸一口气,胸前波澜隐现,强笑道:“抱歉,青衣失态了。” 陈三更轻轻晃了晃脑袋,“七情六欲,喜怒嗔痴,多一些这样的情绪,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洛青衣展颜一笑,扭头看向池水。 两人沉默地并肩而立,尴尬的暧昧让池水羞得荡漾,让风儿吹起了口哨,让白灵溪在一旁,感觉自己很多余。 一串急切的脚步声将这一切都撞碎,原本应该坐镇在山主府照料山主并主持修缮的鹿润秋匆匆跑来,瞧见陈三更也只是稍稍愣了一愣,很快便恢复过来,满脸焦急地看着洛青衣。 洛青衣的心中猛地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听见鹿润秋开口道:“小姐,山主他.......” 洛青衣身子一软,早已心神交瘁的她终于绷不住,一下子晕了过去。 好在身旁有一双手闪电般伸出,将她捞进了怀中。 陈三更一边抱着洛青衣,一边急切道:“你们山主怎么了?” 鹿润秋迟疑了一下,“山主,他......他醒过来了,气息也稳定了下来。” !!! 姑娘,说话大喘气这是病,得治! ...... 正文 第81章 青眉山主 青眉山在经历了一天的压抑和一夜的狂乱之后,终于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缓缓平静了下来。 经过了大半天的清洗,该杀的杀,该关的关,该审的审,涤荡一清的山中终于恢复了平静。 但一个消息,就像是倒进油锅里的水,瞬间就炸了开来。 山主,醒了。 有资格在这个时候前往山主府的,都纷纷暂时放下手中事务,匆匆赶了过去。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悠悠醒转,在说话大喘气的鹿润秋脑袋上轻轻弹了一下的洛青衣。 同时,也包括受她邀请,一起过去的陈三更。 整个山主府如今就像一个巨大的建筑工地,后院被山主亲手炸没了一多半,前院在昨夜的大战中损毁不少,以至于仅有三分之一的地方还是完好的。 好在因为历代的积累,山主府实在够大,以至于就在这三分之一的地方中,也能找到环境清雅幽静的房间,身受重伤然后又伤上加伤的青眉山主洛灵均就在其中静卧。 当陈三更和洛青衣赶到的时候,来得最快的童长老已经到了,在床边的长凳上坐着,神色激动。 大名鼎鼎,执掌十宗之一的青眉山二十多年的青眉山主洛灵均斜靠在床头,腰上垫着软垫,手边还放着一个小碗,看上去像是刚刚进了食。 虽然眉眼之间看起来还很虚弱,神色也多少带着些久不见日光的苍白,但还是依稀可以瞧见以前儒雅睿智的神采。 “父亲!” 瞧见父亲果然像是好了很多,洛青衣激动不已,下意识地扑了过去。 童长老不得不赶紧提醒一句,“圣女,小心山主的身子。” 冲到床边的洛青衣生生忍住了前冲的身形,在洛灵均身边的床榻坐下,牵着他的手,一脸关切地看着他,渐渐就红了眼眶。 在这一刻,她不是什么美名满大端的青眉圣女,也不是什么执掌一山大权的代理山主,她就是一个思念父亲的小女儿。 洛灵均温暖地笑着,慢慢伸出手,轻轻捋着她头上的青丝,温和的声音稍带着些沙哑,“辛苦我的小青衣了。” 一句话就像是一道闸门,打开了洛青衣压抑许久的泪堤。 一年多的委屈都尽数宣泄,化作一颗颗豆大的泪珠,滴落在锦被上,晕染出辛酸的痕迹。 童长老朝着陈三更拱了拱手,示意他坐到自己的身边。 等洛青衣哭得差不多了,石季尚也赶了过来。 在门外,不少的实权堂主也在静静等候。 “好了,别哭了,一会儿父亲给你做风筝飞。” 洛灵均微笑着抹了抹洛青衣的眼角,柔声劝说着。 这充满着父女温情的话更像是催泪剂,洛青衣本已渐渐止住的泪水仿佛又有决堤的趋势。 洛灵均无奈地朝童长老使了个眼色,童长老笑着道:“圣女,咱们要不还是先关心一下山主的情况吧?我们这心里可是跟猫抓了一样啊!” 洛青衣连忙自己擦了一把眼泪,抽了抽精致的鼻子,仰着脸看着洛灵均,“是哦,父亲你这是怎么突然就好起来了?” 洛灵均微微一笑,“其实我也没想到,或许就是天意吧。” 他面露回忆,“我当初身负重伤,被震断了经脉,以至于功法运行不畅,闭关的日子一直试图修补经脉,重新建立功法运行的脉络,却始终未能成功,同时,反而因为真元冲击经脉的关隘过猛,导致部分经脉炸开,真元失控。” “当时的情景你们也看到了,如果一个不慎,别说我自己,可能就连整个大山主府都有倾覆的危险。情急之下,我也顾不了自身的情况,一心想着怎么收束真元,是死是活,反正将真元重新弄回来就行。” 他轻轻捏了捏洛青衣的脸,笑着道:“谁知道,当我从沉睡中醒来,却发现意外打通了一条和以往不一样的经脉运行路线,这或许就是所谓的不破不立吧!” 众人恍然大悟,这般情况也真堪称奇遇了。 石长老感慨道:“真是天佑山主,天佑我青眉山啊!” 童长老开口问道:“那山主您如今的境界?” “如今我虽然已经慢慢运行周天,畅通无碍,真元也在缓慢恢复,但境界却是没办法,从问天境跌到了知命境。”洛灵均怅然地叹了口气,“也不知何时能够重返问天境,重回巅峰。这或许就是有得必有失吧!” 石长老连忙劝着,“没事,山主您只要健健康康地活着,哪怕没有境界都是我们的擎天一柱。” 众人也都连声称是。 洛灵均仿佛这才看见陈三更,朝他轻轻笑了笑,亲和地开口道:“不知阁下尊姓,重病未愈,不能起身行礼,还望勿怪。” “山主切勿折煞鄙人。”陈三更连忙站起,主动行礼,“天益州武安城陈三更,见过山主,山主万福金安。” 就先前这么短短几句话,他对洛灵均就已经心生佩服。 知道能够走进这个屋子的,就是可以相信的,毫不避讳,这就是心中决断; 在说完了自己的隐秘之后,才询问陈三更的身份,既照顾了陈三更的情绪,又彰显了他的坦荡和胸襟。 不愧是执掌十宗的大人物。 童长老也适时起身解释道:“陈公子身负惊人修为,帮助我等良多,乃是山中贵客。” 洛灵均拱了拱手,“既然如此,还望阁下能在山中盘桓几日,待我身子稍好,一定亲自登门致谢。” 陈三更谦虚道:“不敢当。不过在下也的确有些小问题想要请教山主,还望山主届时不吝指点。” 洛灵均点点头,也不询问具体什么事情,微笑道:“阁下放心,我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洛青衣忽然道:“父亲,我先前给你的留影留声球你都看了吗?” 洛灵均苦恼地摇了摇头,“为父一个都还没来得及看,就全都给毁完了。” 洛青衣悄悄松了口气,“没事,现在你恢复了,我慢慢讲给你听。” “好啊!” ...... 众人了解到了具体的情况,都安心地各自离去,顺道也将这个好消息带去了山中各处。 因为洛灵均身子初愈,还很虚弱,陈三更虽然心中急切,但也不好在这儿就询问关于黑袍的事情,也跟着告辞离去。 当白灵溪和鹿润秋退出门外,房中就只剩下了【久别重逢】的父女二人。 “跟为父说说,跟那位年少有为的青年才俊是怎么认识的啊?” 洛灵均的第一句话就满带着调侃,还有些显而易见的酸味儿,一个老父亲的纠结体现得淋漓尽致。 洛青衣害羞道:“哎呀,你问这个干什么啊!要人家怎么说嘛!” 洛灵均一本正经地道:“当然要问清楚啦,要很有本事才能娶得到我的宝贝女儿哦!” “什么娶不娶的,父亲你在说什么呀!人家才没那个心思呢!”洛青衣羞恼地撒着娇。 “哦?是吗?我看你们情投意合,原想撮合你们来着,既然你没那个兴趣就算了吧。” “父亲,你难道不知道女人喜欢说反话吗?” ...... 正文 第82章 薛律要走,有人要来。 日头西斜,翻过围墙,在院中的地面上铺开一面金黄。 宽大的桌子,上面摆满了杯具,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 雅致的院子里,人人脸上都有悠闲和快乐在飞扬。 陈三更和薛律高坐在上首,刘关张居左,吴春雷三人在右,举办了一场小小的聚会。 原本陈三更只打算简单招待一下,聊表对吴队长的歉意就好。 但在他去议事堂找圣女之前跟刘关张三人安排之后,刘昭明跟那名逃过一劫的郑姓执事提了一嘴,这一顿便饭便立刻升级到了宴会的水准。 等陈三更返回,在问清楚缘由,尤其是确认了这顿饭不用自己掏钱之后,便也没有多说。 在今天下午,薛律终于知道了陈三更在昨夜有着怎样的惊艳发挥,以至于在堂堂青眉圣女的心中都留下了那般深刻的印象。 震惊不已的薛律在慢慢平复了心情之后,又将这些事告诉了吴春雷三人,看着三人那一脸震撼的样子,他从容道:“淡定点,我们是绣衣使,要胸有惊雷而面若平湖,方能成大事!” 吴春雷三人唯唯。 而等到薛律带着他们提前抵达小院,将这些事情跟刘关张三人讲了之后,吴春雷看着三人如出一辙的震惊,心中情不自禁地涌起装哔的欲望,正欲开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扭头看向薛律。 当时的薛律面色如常,只是淡淡地举起茶盏抿了一口,“这茶不错。” ...... 也正因为有了这些事情打底,薛律再次改变了对陈三更的态度。 从最开始居高临下的欣赏,功利驱使下的利用,到后面平起平坐的信任互助,再到如今,已是带着点讨好的维护了。 有长袖善舞的刘昭明,也有大小场面都应付过的薛律和吴春雷,整顿饭还是吃得很开心的。 就连乌云风也在认识到了陈三更的强大之后,将最初那点可笑的嫉妒抛到了九霄云外。 一个人是不会嫉妒比自己强大太多的人的。 更何况,陈三更已经如此厉害,想必也不会再觊觎他的梅姑娘了,他也没道理再抱着那份情敌之间的敌意了。 酒过三巡,把该说的正事提上几句,陈三更看着吴春雷,“吴队长,怎么没见梅姑娘?” 乌云风:...... 有没有搞错,还惦记着呢?真就英雄本色呗? 吴春雷拍了拍脑袋,额间秀发一晃,“瞧我这记性,我正好还有事情要跟陈兄弟说呢!” 他笑看着陈三更,“陈兄弟可记得狄捕头?” 陈三更的脑海中浮现出狄仁帕满嘴油光的微胖身子,以及他拍着胸脯说着自己盗亦有道的魔幻场面,微笑点头,“自然是记得的。” 薛律明白吴春雷这是在显摆两人的交情,挑了挑眉,淡淡一笑。 吴春雷呵呵一笑,“上次狄捕头按照你的吩咐,护送你的马儿去往万福县。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一男一女,陈兄弟可能猜到是谁?” 一男一女? 跟着狄仁帕回来的? 陈三更回想着自己跟狄仁帕的交待,“莫非是花三少和我们镖局的大小姐?” “哈哈,果然是瞒不过陈兄弟。”吴春雷挑起大拇指,“挽枝丫头就是在后面护送这两位贵客,所以,就晚到了些日子。” 陈三更蓦地瞪大了眼睛,“他们要来青眉山?” 吴春雷点了点头,“这是令师的意思,说有东西要带给陈兄弟,顺便让吕姑娘出来散散心。” 师父的意思? 陈三更虽然一时想不大明白他们来这儿有什么用,但既然是秦翰发话了,他也只好照办。 刘昭明笑着道:“大哥,这位大小姐莫非就是吕总镖头的遗孤?” 陈三更嗯了一声,“总镖头死后,就是大小姐在主持我们镖局的事情。” 刘昭明抚掌感叹道:“临危受命,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既倒,大小姐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关太初在一旁附和,“不错,真乃女中豪杰也!” 八风和尚刚要开口,陈三更摆了摆手,“你别说了,反正你要说啥大家都知道。” 然后他无语地看着刘昭明和关太初,“你们俩能好好说话不,管一个镖局,被你们整出了治理一个国家的感觉,是不是太夸张了点?” “哈哈。陈兄弟不用太在意。”一直沉默的薛律笑着插话道:“二位兄弟也不过是尊敬你,顺道也对跟你亲近的人多了些尊敬罢了。” 众人俱都哈哈一笑,缓解着尴尬,刘昭明也趁机以感谢之名,和薛律推杯换盏,一时间席间气氛颇为热闹。 陈三更看着如鱼得水的三个人,忽然心中一动。 刘关张、吕凤仙? 一旁还有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花笑晨,陈三更忽然觉得一阵头大。 ...... 因为事先就说了,席间不许用真元解酒,所以,在公平竞赛的前提下,刘昭明居然坚挺到了最后才倒下。 只不过在尽兴散场之后,其余众人真元在体内转了一个周天,便恢复了正常,只有刘昭明睡得嘴歪眼斜,口水横流,不时说着胡话。 薛律看着陈三更,“一起走走?” 陈三更莫名又想起了吴青帝,先前也是这般,邀请他单独走走,结果就走出一场生离死别。 所以,他摇了摇头,“算了吧,外面黑。有话就这儿说吧,都是自己人。” 一个至少能打知命境大能的人跟你说他怕黑,饶是薛律见多识广,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只好默默跟陈三更在院中的茶桌坐下,开口道;“我大概明早就会走了。” “嗯。回天益城还是去天京城?”陈三更并不惊讶,因为这早就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先回天益城,把马得意那边的网收了,再迟我怕风声传出去,这帮人都跑了。” 陈三更微微颔首,“也是,内乱平息,许进不许出的封山令肯定很快就要全面解除,到时候事情就不好办了。” “等把马得意那点小事处理完了,我就要去天京城,把案子交上去。”薛律笑着道:“我争取在青眉酒会之前赶回来,把陈兄弟的奖赏先带回来。” 陈三更笑着摆了摆手,“这个不急。” “那怎么行,其实这件事情能够破获,陈兄弟你才是首功。” “薛老哥客气了。” “那位的事情,你也放心,我只会对令使大人言说,并且会讲明缘由,令使大人应该不会再节外生枝,至少明面上不会。” “多谢老哥。”至于绣衣令会不会折腾万妖谷,陈三更并不在意。 “吴春雷他们赶了几天路,梅挽枝也还没到,我让他们稍歇两天,等梅挽枝将那位吕姑娘和花公子送到了再返回天益城,陈兄弟有什么事情可以找他。” “好。” “那咱们就回见了!” “好,回见。” ...... 夜色沉重,吃饱喝足的人们都渐渐睡去,睡着的人是有福的,人世间的痛苦在这一刹那都可以忘却。 那些压力、屈辱、辛劳、烦闷都将被沉睡的安稳取代,唯有饥饿,实在难熬。 第七天了,小镖师还没来...... 安水城和万福县之间的山谷上,四象山的灰衣杀手无声地叹了口气,轻轻拔着鸟毛。 他的手边有一个小坑,他将羽毛轻轻扔进了坑里,然后轻轻覆上一层泥土。 组织还没来通知他事情有变,那他就得继续等在这里,对此他毫无怨言; 但组织似乎也忘了他没带多少干粮,这就多少让他有点欲哭无泪。 不过对于一个有追求讲原则的杀手而言,这些都是可以被克服的小问题。 饿肚事小,失手事大! 小镖师,你的命,我要定了! 心中咆哮着,他饿狠狠地咬下了一条渗血的生肉。 正文 第83章 你赚不赚我不管,反正我们不亏 青山绿水间,茅舍疏篱下。 田连阡陌,鸡犬相闻。 农夫扛着锄头在田间地头劳作,老人们在村口的大石板旁边嗦着稀粥闲聊,无忧无虑的小孩子光着脚丫四处乱跑,身后是妇人们满带着担忧的呵斥和叫喊。 这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村舍,即使它就在天益城的城郊。 “处长,咱们怎么还跑到天益城郊来了啊?啥任务啊?” 一处山头的林间,刚好可以窥见这处村庄全貌的地方,有五个人正聚成一团。 听了手下的疑问,当中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开口道:“明天,在这儿,杀一个人。” 那沙哑如两块生铁摩擦的声音,赫然正是四象山天益州分部安水城办事处的处长。 一旁的手下不解道:“杀人?咱们一个人就能把这村子杀干净了吧,什么人值得咱们大老远从安水城跑过来,还一次来了五个?” 面具男子难听至极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王家的一个偏房庶子,王无争。” “王家虽然有钱,但不是什么修行世家,也用不着来这么多人吧?”一个对情况稍有些了解的男子疑惑道。 面具男淡淡说了一声,“这是分部的命令。” 众人便再不开口了,默默开始观察地形,寻找合适出手的地点等等。 只要是上级的命令,哪怕让他们五个人一起对付一只鸡,他们也会严格照办。 面具男满意地点了点头,“雇主的佣金很丰厚,只要这一单成了,我们今年在分部的考核绝对名列前茅,即使老二那边再次失手,我们直接把钱退回去也不影响了。ND,也不知道那个小镖师跑哪儿去了!” 话音一落,身边一个男子猛地一拍脑门,迟疑地看着面具男,“处......处长,我忘了个事儿。” 面具男瞥了他一眼,“只要不是忘了通知老二撤离就行。” “就......就是忘了。” 面具男眼神一寒,杀气勃然而生。 一旁的人连忙过来劝着,“处长,处长,老二又不傻,等不到人他自己肯定知道回处里问问的。” 跟老二相处时间最长的面具男冷哼一声,“你们懂个屁!” 他冷冷看着那个男子,“许愿吧,希望在我们赶回去之前,老二没被饿死在山上,否则你的命,我提前帮你安排了。” 一道寒风吹过,男子感觉后脖子一凉,赶紧缩了缩脑袋。 ...... 当这道寒风撞上青眉山的大阵,无力地转开,大阵内的庞大宗门也已经苏醒了过来。 刘昭明神色萎靡,蔫答答地坐在茶桌前,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茶。 “哟,二哥起来了啊!”光头锃亮,精神抖擞的八风和尚推开院门,大嗓门吆喝着,笑呵呵地在刘昭明身边坐下。 关太初走在他身后,也是神清气爽,笑看着刘昭明,“二哥早啊!” 陈三更走在最后,看了一眼刘昭明,想了想,最后甩出一句【今后喝酒悠着点】,便转身进了屋子。 不对劲! 刘昭明立刻感觉到了不对,他看着八风和尚和关太初,“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八风和尚挥了挥手,“别理他,二哥,咱们今晚再来一顿!” “甚合我意!”关太初也点头同意,“我们四兄弟结拜之后,还没有好好喝一顿呢,这儿有美酒好菜,还不要钱,真是再好不过了。” 刘昭明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别跟我提酒,我现在想起酒就恶心!” 八风和尚和关太初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笑着道:“没事儿!喝酒都这样,等下午你酒劲儿过了,就又馋了。” “不对!”刘昭明忽然警惕道:“你们两个咋会突然这么热心要我喝酒?” 关太初镇定道:“二哥你想多了,我们就不能真心实意地想要跟你把酒言欢吗?” “你看他笑得那样,我能信吗?”刘昭明无语地指着笑抽了的八风和尚。 他一拍桌子,“说!我是不是干啥傻事了?” 八风和尚和关太初摇了摇头。 “快说啊!”打又打不过,刘昭明急得直嚷嚷。 关太初认真道:“要不还是算了吧,你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我觉得更好一点。” “不行!快说!”好奇心的驱使下,刘昭明哪儿能忍得了。 房间里,陈三更叹了口气,揉着眉心直摇头。 “那我可说了啊!”八风和尚不顾关太初的阻拦,边笑边道:“昨夜二哥喝了酒,兴致勃发,念了好多诗,我没啥学识,就记得那句你反复念叨的【英雄难进美人关】。” 刘昭明如遭雷击,呆在当场。 “接着,二哥就开始倾诉你独身一人的痛苦,甚至扬言若有来生,不如做一瓣臀儿,至少生来就有另一半。” “别说了。”刘昭明捂着头,无力地摆了摆手。 “别啊,还有呢!” 八风和尚笑了笑,正要开口,陈三更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别说了。” 他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刘昭明的肩膀,“别看他们闹得欢,下次再喝酒,我帮你把他俩修为封了,你再好好收拾他们。” 八风和尚面色一变,“大哥,这可使不得啊!” “使得!使得!”刘昭明一下蹦了起来,“大哥说得对,你们就是仗着有修为在身,欺负我一个书生!下次咱们公平一战。” 关太初轻轻摆了摆拂尘,“无妨,我们毕竟不像二哥这般倦鸟思归,醉就醉了,大不了睡觉便是。” 八风和尚也认同地点着头,“对啊,你赚不赚我们不知道,反正我们不亏!” 刘昭明:...... 陈三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实在不行,就去花点钱吧。” 用陈三更故乡的话来说,人家的孩子都能买纸了,你的孩子还在纸上,这终归不是个事儿。 既然国家律法不禁止,那花点儿就花点儿,心不跟爱一起走,说好就一宿,不妨事的。 刘昭明摇了摇头,坚定道:“正身修己,君子色而不淫!” 你这么说,人家真正的君子同意吗.......陈三更腹诽一句,拍了拍刘昭明的背,微笑道:“刚才我们出去走了走,等你再缓缓,下午我们再一起出去走走吧。” 刘昭明点了点头,“多谢大哥。” 忽然,陈三更扭头望着院门方向,院门外便有一阵破空声响起,石季尚出现在门口,微笑道:“陈公子,可有闲暇?山主邀您议事堂一叙。” 正文 第84章 你要唠这个我可就同意了!(二合一) 所谓气场,其实是一个很玄妙的感觉。 它有无数种外放的形式,张扬的、激昂的、从容的、沉默的,但无一例外,都是让人心安的。 天下十宗,煌煌气象。 先前在陈三更看来,青眉山多少还是有几分名不副实的。 这无关乎所谓修行者数量和质量的多寡,而是一种大宗门该有的井然秩序和人心凝聚。 洛青衣美则美矣,袁搬山强则强矣,都无法将这二者捏合在一起。 但在此刻,当他站在议事堂的大门前,看见静立在阶前的洛灵均,那渊渟岳峙的身形以及他身后笑容沉稳的童长老和石季尚,分明就只有三个人,比起先前一帮上三境长老济济一堂的时候差了太多,陈三更却忽然就感受到了一个强大宗门的气度和风仪。 他老老实实地恭敬行礼,“陈三更见过洛山主。” 洛灵均的面色依旧苍白虚弱,但整个人的神采却已经恢复了许多,他温和一笑,伸手虚扶,“陈公子莫要如此多礼,这一礼该是我们拜谢你才是。” 说罢,还真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吓得陈三更连忙躲开,连称折煞了。 洛灵均起身微笑道:“所以你看,客套就是这么容易尴尬,咱们还是随意点,如何?” 陈三更笑着点了点头。 青眉山曾经的九大长老,七长老蹊跷身亡,袁搬山和白宋同归于尽,再加上陈三更亲手劈死的梅庸,一下没了四个; 董狐在薛律和圣女一番讨价还价后被绣衣使衙门【预订】,不久便将被送往天京城,还有两名跟随袁搬山叛乱的长老受了重伤,如今一边被软禁起来,一边疗伤; 所以,只有童长老和石长老两位在座的议事堂很空。 但两位长老的神色中,都充满着信心和激动,只因为那个正在和陈三更叙话的中年男人。 寒暄几句,洛灵均代表青眉山正式感谢了陈三更在前夜的那场激战中所做出的杰出贡献,并且奉上了厚礼相谢。 陈三更推辞不过,只好接过。 看着对方郑重的神情,陈三更估算了一下这点东西能换天益城多少栋宅院,忍了再忍才终于将那句【要不帮我换成钱】忍了下去。 见证者完成了使命,童长老和石长老起身告辞,议事堂中就只剩下了洛灵均和陈三更两人。 陈三更心中一凛,知道戏肉就要来了。 洛灵均微微一笑,开口道:“我有个提议,陈公子不妨考虑一下。” “山主请讲。” “青眉酒会在即,山中突遭大难,能用的人手也不多,不知陈公子可愿担任我青眉山客卿?” 洛灵均接着解释道:“其实以陈公子的能力,一个长老都是绰绰有余,但山中祖制,非妖族不能担任长老,只好委屈陈公子了。” 陈三更迟疑道:“这个客卿需要做什么事情吗?” 洛灵均笑着道:“不需要做什么,平日里该修炼修炼,该玩乐也可玩乐,山门会按期给付客卿的月供,而且长老级客卿在山中地位尊崇,等同于长老。只是在山中有需要时,客卿需要出手相助,我们双方实则是一种合作关系。” “这个......”陈三更稍有迟疑,两世为人的他可很明白,好多事情答应之前都是说得比唱得好听,答应之后就由不得自己了。 “此事重大,而且我也刚出山游历,恐怕要辜负山主厚爱了。待我日后禀明师尊,如果他同意,我再来相助山主。”陈三更笑了笑,“我对青眉山还是很有好感的。” 洛灵均点了点头,“理解,大好江山是需要多走走看看。” 他笑了笑,“陈公子也万勿担心,我也并非那种小肚鸡肠之人,断不会因此心生不满,毕竟陈公子对我宗门也有大恩。” 陈三更抱拳,“多谢山主体谅。的确,到现在我都还没出过天益州呢!江山如此多娇,我想出去看看。” “哈哈,陈公子果然是个实在人。”洛灵均笑了笑,忽然轻轻一叹,“只不过,我的另一桩心愿也要同时落空了。” 陈三更疑惑地看着他,洛灵均轻轻摇了摇头,“我那女儿虽然名满天下,但实际上也是个苦命人,她母亲去得早,我又忙于山中事务,缺少照料,加上受伤闭关的那段时间,我一直亏欠她良多啊!” 他叹了口气,看向陈三更,“不怕陈公子笑话,原本我见陈公子如此不凡,样貌、人品、修为无一不是上上之选,和我那女儿正是郎才女貌,仿若天造地设,便欲从中撮合,但既然陈公子志在四方,便只能日后再寻良缘了。” 陈三更的脑海瞬间被洛青衣的一颦一笑占满,他诚恳道:“山主,我转念一想,云游四方,漂泊不定,似乎也没什么好的。” 洛灵均眨了眨眼,“江山如此多娇......” 陈三更坚定道:“青眉山大好风光,再英雄也当折腰。” 洛灵均迟疑道:“可是......” 陈三更慨然道:“青眉山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我怎能不出手相助,山主,请务必让我留下!” 洛灵均看着他,他看着洛灵均,两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 这座天下,不会有人永远都在笑,但永远都会有人在笑。 同样,不会永远都在哭,但永远都会有人在哭。 当吴青帝的死讯连带着尸首一起被加藤带回了万妖谷,哭声就渐渐从万妖谷的核心圈子蔓延了开去。 而万妖谷的长老会中,气氛也低沉得可怕。 万妖谷在谷中的长老们尽数在座,面色阴沉如水。 吴青帝的尸首摆在堂中,加藤伏跪在一旁,不敢抬头。 吴青帝生前所留下的留影留声球在房间当中祭起,青眉山山主府凉亭中的景致重现,吴青帝的声音轻轻响起。 【一饮一啄,皆有命数,因果循环,咎由自取。尘归尘,土归土,故事就在这儿终结吧。】 “废物!”一个满面红光的老头开口骂道,“居然选择自尽,真是丢尽了我们万妖谷的脸面!” “雷老也别这么说。”一个身形瘦削,身着长衫,多少带着点书卷气息的中年男子叹了口气,“毕竟命是他自己的,他要怎么活是他的事情。” “放屁!”红脸老头毫不留情,“说得轻巧!把他培养到现在,我们万妖谷花了多少工夫,助他修行,帮他扬名,他那条命,早不是他自己的了!是我们万妖谷的,他哪有资格说死就死!” 一旁有人附和道:“雷老说得有道理,就像人族常说的以身许国,他也早该以身许谷了,生死哪儿能由着他自己。” 书生男子叹了口气,“但他已经死了。” 雷老哼了一声,“死了就没办法惩罚他了吗?” 加藤猛地抬起头,一旁忽然飘来一股压力将他重新压在地上,不用说,这正是来自他父亲,白鸟。 雷老正要借势发难,加藤已经重新伏了下去,只好恨恨看了白鸟一眼。 白鸟朝他微微一笑,但也没开口说什么阴阳怪气的嘲讽言语,因为在吴青帝死后,原本前途无量的他和他儿子处境都将不可避免地艰难起来。 想到这儿他无声一叹,谁能想到吴青帝竟然就这么死了呢! 雷老看着吴青帝一动不动的尸首,心中说不出是愤怒还是痛快。 当初吴青帝不愿继承他祖父遗志,继承万妖谷数代宏愿,他就是嘲讽得最厉害的,不过吴青帝后来足够争气,他也无计可施,如今可是给他逮着机会了。 他哼了一声,沉声道:“吴青帝身为圣子,深受谷中栽培,遇敌逃避,畏罪自杀,已经不配以圣子之名下葬。且犯下大错,使谷中声名利益皆损,本座建议,将其贬为庶妖,尸身投入荡魂谷,受万虫噬体,魂魄震荡之苦!” “不可!”中年男子急切道:“此举一出,谷中人如何看我们?天下同道如何看我们?那件事也不是人尽皆知,一场自尽就能落得如此下场?叫别人如何猜测?” 雷老冷笑一声,“那你以为青眉山就能放过我们?不这样如何平息他们的愤怒?” 中年男子皱眉道:“按照加藤的说法,青眉山长老死伤殆尽,他们哪里凭什么朝我们发难?唯一值得我们忌惮的不过是青眉山主洛灵均而已,他却已经命不久矣。” 雷老眯着眼:“谷主去不去参加青眉酒会?青眉圣女可是个能魅惑人的主,到时候娇滴滴地跟天下同道一说,我们该怎么办?” “但是他们并不知道这些事情吧?” “别人又不是傻子!” …… 以二人为首,双方各有拥趸,争执不下,长老会中一片混乱。 加藤被白鸟死死压在原地,拼命挣扎也动弹不得。 白鸟看着吴青帝依旧栩栩如生的容貌,看着他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像是在嘲讽一般,“你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样的情况吗?应该是的吧,你一向那么聪明,但你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又会选择去死呢?死了你就再无退路了啊!” 白鸟在心中默默地喊着,眼神黯然。 房间中,吵闹声却渐渐平息了下来,寂静慢慢铺满。 不是这帮人放下了争执,达成了一致,而是他们都意识到,既然谁也占不了上风,那唯一能拿主意的就是高坐上首的那个男人,其余人说再多都没用。 万妖谷主是个威严沉稳的国字脸汉子,自打一开始便微眯着眼静静听着,神色古井无波,将那份喜怒不形于色演绎得淋漓尽致。 见到众人的目光看来,他看着吴青帝的尸首,开口道:“他毕竟是我万妖谷的圣子,这些年兢兢业业,也没为丢过我们的脸。” 雷老脸色一垮,中年男子如释重负。 白鸟也是心中喜悦,吴青帝能有个好结果,他和加藤的日子也要好过许多。 就在这时,一声嘹亮的鹰啸声响起。 白鸟神色一变,这个声音,是鹰部的最高预警,是探知了最高等级机密才会有的声音,这也是以最快最不惜力的速度传回来的。 白鸟当即起身,万妖谷主朝他点了点头。 很快,白鸟去而复返,他的目光在场中众人脸上扫过,又看了一眼儿子的背影,最后停留在吴青帝的面上。 他很想瞒下来这个消息,但他不能瞒,但也瞒不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万妖谷主,“青眉山主洛灵均,康复了。” 正文 第85章 一世人与妖,两位好兄弟(真·二合一) 万妖谷和青眉山虽同为妖族圣地,但有许多的不一样。 其中最显著的不同便是,万妖谷主并非世袭。 历任的万妖谷主都是由前任谷主去世时的圣子接任。 圣子,则会在他身为圣子的漫长岁月中,遭受所有有志成为谷主的年轻一辈前赴后继的挑战。 这也是一直以来万妖谷引以为豪的模式,它既保证了每一任谷主的强大,又恰到好处地将斗争局限在了一个可控的范围。 不过漫长的岁月里,历任圣子中,也不乏一些别人根本不敢挑战的人,吴青帝是其中一个,武正则也是一个。 如果说吴青帝如一汪幽潭,看似清澈,却又深不见底,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一旦爆发,又让人觉得沛然莫之能御; 那么武正则就是一杆钢枪,横扫八方,凶悍绝伦,打着打着,持枪四顾,身前七尺已无人。 武正则,正是如今的万妖谷主。 当他听了白鸟的话,顿时如遭雷击。 这是他纵横多年,面临无数的波澜都极少有过的状态。 堂中,众人也都立刻回过了味儿来,雷老想要放声一笑,忽然觉得不对,生生收住,化作了一声冷哼。 而书卷气浓郁的中年男子只能长长一叹,站起身来,试图做最后的努力,“谷主,请三思啊!” 武正则沉默不语,站起身来。 如小山般的身子站在吴青帝的尸首旁边,居高临下地看了许久,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他冰凉的身躯,然后看向加藤,“抬起头来。” 白鸟适时收回了压制加藤的真元,加藤仰望着武正则,“谷主,圣子他.......” 武正则面色平静,“明天,你带着他,到荡魂渊。今夜,有什么话,就多说几句吧。” 中年男人颓然地跌坐回椅子上。 加藤腾地站起,急切道:“谷主!” 武正则轻轻一挥手,一道真元将加藤拍飞,刚好落在白鸟的面前,“白鸟长老,你监督好,如若出了变故,唯你是问。” 白鸟神色黯然,但也只能点头应下。 武正则看着雷老,“雷长老,我记得乾元门和紫霄宫恰好都有长老级别的使者在谷中?” 雷老点了点头。 武正则淡淡道:“明日一早,请二位使者前来观礼,将吴青帝沉入荡魂渊。” 雷老兴奋点头,然后道:“那他的圣子头衔和......” 武正则猛地扭头,双目如电,瞪了他一眼。 雷老连忙闭嘴,将剩下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功过分明,对外仍旧宣称吴青帝正常身亡,新圣子按照流程操办。此事不得外传,两位使者那边雷老亲去交待,不得有误。” 武正则说完这一句,顿了顿,“明天我就不去了,诸位代劳吧。” 雷老忽然想起了什么,硬着头皮道:“谷主,据加藤所言,吴青帝身亡时日已经不短,唯恐坚持不到明日便会化形,我们是不是?” 武正则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一瞬,“那就今夜吧。” 说完他直接迈步走向了大门,对照着从大门外射来的天光,众人这才发现谷主原本魁梧挺拔的脊梁,竟有些微微佝偻。 他们这才猛然记起,对吴青帝寄望最多,关怀最深的,恰恰是这位不苟言笑的谷主。 ...... 万妖谷很大,但就像某位鲁姓大师说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妖的地方也不例外,任何一片聚居地,总有些核心的圈子,住在那里就象征着身份和地位。 在万妖谷前谷之后,有一片大湖,湖中有一个湖心岛。 湖很大,岛也不小。 足足一个人族城池大小的岛屿,盖着许多的宅院。 这里,就是万妖谷最尊崇的地带,能住在这里的,都是万妖谷身份最尊崇的人,哦不,最尊崇的妖。 虽然妖族的天性是向往洞穴,但这个岛上并没有洞穴,只有宅院。 因为这些尊贵的大妖已经从那些尊贵的人身上学会了一个道理:即使对洞穴的向往再强烈,也尽量要将其掩盖在人性下。 于是他们以人形出入在宅院里,然后悄悄在院子地下掏出了洞穴睡觉,在其中兽性大发。 也多亏这是一个修行者的世界,岛屿有阵法保护着,才能让他们这么挖都没被湖水倒灌进来。 但这个岛上也不都是这样的,比如谷主府,历任谷主似乎都很能克制自己的本能; 又比如圣子府,圣子只是个过渡,谨小慎微,如履薄冰,所以也都老老实实地做个人。 圣子府的门前不远处,有一片树林,树林边上,一个少年正手持一柄木剑,专心致志地习练着剑法,汗流浃背,神色坚毅。 在他的四周,不时有身形娇小的少男少女,以严重不符合年龄的迅疾和凶猛闪过。 仔细看去,似乎都还残留着不少妖族的特征,尤其是在头、尾、足等部位,明显是还未化形完全的状况。 但这个手持木剑,挥汗如雨的少年却从上到下都和人族一模一样,并非是他天赋异禀,小小年纪就已经化形完全,而是他本身就是人族。 “五哥!出大事了!” 一个少年冲了过来,速度极快,在木剑少年面前站定,人身豹首,豹脸上写满了惊慌。 四周嬉闹的少男少女也立刻都围了过来,好奇地看着。 木剑少年动作不停,淡淡道:“又怎么了?雷尾巴又来找事了吗?” 豹首少年少年摇头道:“不是,是圣子死了!” 哐当,木剑坠地,人族少年冲上去,一把揪住豹首少年的衣领,厉声道:“谁?你说清楚!” 豹首少年道:“圣子啊,谷中都传开了。” “我不信!”木剑少年一把将豹首少年推翻在地,捡起木剑就要砍下去,“你敢在这儿妖言惑众,我劈了你!” 一旁的众人连忙上前,将他拦住。 豹首少年不闪不避,只是认真道:“加藤大哥把圣子的尸首带回来的,长老会刚开完会,我爹回来告诉我的。” 他看着手持木剑,咬牙切齿的人族少年,神色忧伤,其实出门前,他娘还说了一句话,让他不要再跟五哥玩了,他并没有说出来。 “哈哈,这不是吾儿嘛!怎么?嚣张不起来就拿自己人撒气了?哈哈!” 一个阴冷的声音在一旁笑着响起,众人循声望去,一个锦衣少年在另外几个少年的簇拥下笑容满面地走来。 豹首少年猛地爬起,挡在人族少年的身前,神色轻蔑地道:“雷尾巴,你又来找打了?” 木剑少年身边的少男少女们都发出哄笑。 岛上的小辈不多,大致分成了两派,一派是以这个人族少年为尊,另一排就是以这个锦衣少年为主。 两边没少争斗,但几乎每次都是人族少年这一边占了上风,奇奇怪怪的战术,层出不穷的花招,让只会横冲直撞的锦衣少年一边吃够了苦头。 被称作雷尾巴的锦衣少年愤怒地哼了一声,身后还没褪去的尾巴直挺挺地翘起,“豹子头,你最好搞清楚,圣子已经死了!” 圣子已经死了! 一句话就像一记重锤,锤在众人心间,敲碎了他们过去的胜利美梦。 是啊,圣子死了,这个被圣子捡来的人族少年...... “我肚子疼,去趟茅厕。” “我忽然想起阿公叫我练习打洞还没练,我先回去了。” “我娘跟我说,女孩子要早点回家,现在都快中午了,我先走一步。” ...... 很快,七八个小孩子就作鸟兽散,当然,本来他们也是鸟兽。 “你们!”豹子头转身愤怒地喊着,被人族少年伸手按了下来,他平静道:“让他们走吧,你也走吧。” “我不走!”豹子头朝着那帮人的背影唾了一口,然后瞪着豹眼,“我走了你怎么办?” 人族少年还没说话,雷尾巴就扭着拳头,狞笑着走过来,“你不走,你就要想想你自己该怎么办了!” 在他身旁,他的伙伴也悄悄上前,将两人围在了中间。 被人族少年欺压了这么久,他早已满腔仇恨,如今有了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如何肯放过。 “上!” 一声暴喝忽然响起,发声的却不是雷尾巴,而是人族少年。 他快冲几步,右脚猛地一蹬,整个人凌空跃起,朝着雷尾巴就是一拳砸落。 虽然他是人族,但在吴青帝将他捡来后,也用大量的天材地宝帮其淬炼过体魄,即使依旧无法修行,也已经是武夫当中的绝顶体魄了。 他的速度已经非常的快,但身旁的豹子头速度更快,双手在地上一撑,有力的双腿弯曲又弹开,身形就已经如离弦的箭,射向了雷尾巴。 并肩战斗多年的二人早有默契,以少对多的群架就得逮着一个往死里打,逐步抹平战力的差距或者从气势上吓倒对手,对方这么多人当中,最好的选择自然就是雷尾巴了。 雷尾巴的狞笑还在嘴角,势在必得的二人已经飞速扑到了他的面前,看样子曾经如出一辙的场景又将重现。 但二人眼前一花,两个身影忽然出现在他们的前路上,挥拳挡下了他们的攻击。 雷尾巴冷笑一声,“跟你们斗了这么久,你们那点小伎俩早被本少爷摸透了!” 他神色一冷,厉声道:“给我打!” 六七个少年一涌而上,挥出了凶悍的拳头,迅疾的脚踢。 人族少年虽淬炼出了不俗体魄,但那也得分跟谁比,跟在体魄上得天独厚的妖族比起来仍旧差了一筹,几拳挨下来,嘴角就已经渗出了鲜血。 再是一顿拳脚之后,整个人就已经脚步虚浮,摇摇欲坠。 原本已经击倒一人,正在趁势追打第二人的豹子头见状,只好一咬牙拧过身子,将人族少年护在了身下。 拳打脚踢,如雨落平湖,如槌击鼓面,换来豹子头和人族少年的一声声闷哼。 长久被压制的苦闷一朝爆发,豹子头和人族少年的鲜血更激发了他们血脉里的凶性,众人越打越起劲,似乎忘记了这只是一场小孩子之间的斗气,而不是生死之争。 雷尾巴先是一记鞭腿,抽在豹子头的肋间,抽得豹子头口中再吐出一口猩红血液,然后看着被豹子头护在身下的人族少年,眼中凶光毕露,右脚抬起,作势朝着人族少年的脑袋踩下。 以他的体魄,这一脚下去,人族少年的头必然就将如那脆瓜一般,四分五裂。 雷尾巴当然知道,但他不怕。 若是圣子还活着当然另说,但如今这人族少年没了圣子当护身符,他阿爷贵为万妖谷长老,打死都没事! 他哼了一声,真就一脚踩了下去! 砰! 一道流光直接将雷尾巴砸飞出去,堪堪救下了人族少年。 原本围攻二人的其余少年也尽数一惊,吓得躲到一旁, 加藤气喘吁吁的身形出现在场中,蹲下身子,看了一眼豹子头和人族少年,探了探鼻息,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他将两个交叠在一起的少年分开,豹子头抬起沉重的眼皮,看清了加藤的样貌,咧嘴一笑,“我知道你不会不管他的。” 加藤的眼中登时蓄满了泪水,轻轻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豹子头,强笑道:“好孩子!” 他伸出手,将已经昏迷不醒的人族少年抱起,轻轻擦掉他满脸的泥土和鲜血,温声道:“小五儿,走我带你回家。” “加藤!你干什么!竟敢以大欺小,打伤雷老的孙子!” 一头大妖跳将出来,扶着雷尾巴,气焰嚣张地指着加藤。 原来,并不是没有大人在的。 加藤冷笑一声,半蹲在地上,右臂猛地张开,朝着那边一挥,狂暴的真元呼啸而出,似有一声若有若无的鹰啸响起。 大妖只来得及将雷尾巴挡在身后,便如遭雄鹰巨翅猛扇在胸口,雄浑的真元轻易撞破了他的防御,冲击着他的体魄,将他和雷尾巴一起撞飞了出去。 口中喷洒的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凄美的弧线,然后重重砸落在地上,激起一阵烟尘。 加藤淡淡道:“这样就不算以大欺小了。” 他站起身来,一手抱着人族少年,一手扶着豹子头,慢慢朝岛外走去。 岛上某处,一个老头挑了挑眉:“没想到加藤这小子在入微境的积淀已经如此深厚了。” 另一个老头道:“以前在吴青帝身边,谁注意他啊!” 提到这个名字,两人都是一阵沉默,然后叹息道:“吴青帝可惜了。” “是啊,可惜了。” ...... 岛在湖中,所以从岛中离去就需要经过一个码头。 但这个码头也没有马,只有一些体型庞大的巨龟,龟背就如同船身,承担着进进出出的重任。 码头边缘,加藤松开了扶着豹子头的手,刚才他悄悄渡入了一丝的妖力,少年大妖的状态明显好了许多。 加藤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到这儿吧。” 豹子头抬头看着他,“加藤大哥,你是不是要带五哥走?” 加藤迟疑了一下,终究不忍欺骗眼前纯真的少年,缓缓点了点头。 或许今生都不会再见,那么分别的时候不妨用力一点,不要让他和公子的悲剧重演。 豹子头上前,凝视着人族少年昏迷的面容,一双大大的豹眼之中满是哀伤。 他伸手抹掉眼泪,一把扯下脖子上的一根绳子。 加藤连忙阻止道:“不行,这是你父亲当初花了大代价才向达摩山大方丈求来的护身符,诸邪辟易,万法不侵,怎么能轻易送人!” 豹子头咧嘴一笑,“我没几个看得上的朋友,五哥是最好的一个,或许今后我和五哥都不会再见面了,就当给余生留个念想吧。” 说完他将绳子连带着上面的一颗珠子一起系在了人族少年的脖子上,同时将人族少年脖子上的那根绳子解下,晃了晃绳子上系着的那一块不规则的玉,笑了笑,“我送出了一样,又拿回来了一样,我爹总不会怪我的。” 拿一颗达摩山大方丈亲手加持的辟邪珠换一块凡玉...... 加藤想起那个在长老会上为了吴青帝据理力争的中年男子,竟也点了点头,“我们走了。” 豹子头笑着嗯了一声,加藤跳上龟背,转身朝他挥了挥手。 看着在龟背上破浪远去的身影,豹子头的嘴还咧开笑着,眼泪却已经大颗大颗地滚落了下来。 他目送他远去,却再也等不到他回来。 他忽然啪地给自己来了一巴掌,恨铁不成钢地道:“木冲!就因为你没本事,才害得五哥被打得那么惨!还有时间在这儿哭哭啼啼,还不赶紧滚回去修炼!” 他深吸一口气,“五哥,你放心,你的仇我会帮你报的!” 他挥了挥拳头,学着人族少年的样子,轻声喝道:“干他!” 碧水蓝天,少年游,少年留。 ...... 入夜,荡魂渊顶部的石台上,来了一队人,一口棺。 正文 第86章 征服他,然后征服这个世界! 世间传言,人死有魂。 若大德大能,能凭借秘法转世重修,记忆修为不失; 若心有执念,或机缘巧合,便有可能化为阴物,若一点真灵不灭,则为鬼物; 但大多数情况,魂灵都会在数日之内,彻底消散在天地间,化作天地本源。 荡魂渊,阴气极重,天然适合阴物滋生,如若尸首投入其中,便能很快催生出阴物; 但恰恰又有无尽罡风每日涤荡,刮在阴物身上,便如凌迟一般,将其尽数抹灭。 一生一灭,周而复始,直到真灵耗尽,世间今后便再无此人半分痕迹。 也是因此,荡魂渊稳居万妖谷中最令人畏惧的地方之首。 对死去的谷中人而言,被沉入万妖谷,足以算是最严重的惩罚。 也正因此,跟在队伍中的乾元门和紫霄宫两位长老级使者充满着好奇,不知道那位为万妖谷挣得无数荣耀,誉满天下的万妖圣子吴青帝犯了什么错,在身死之后竟会遭到万妖谷如此对待。 这事情之诡异,甚至让他们来不及思考吴青帝为什么突然就死了。 不过既然雷长老说了只是让他们做个见证,此情此景也不适合发问,最关键的是万妖谷还给奉上了厚礼,二人便只好耐着性子看下去。 沉入万妖谷并不是什么新兴的刑罚,所以有一套完善的流程。 众人抵达目的地:荡魂渊上方的那处平台,将以特殊材质制成的棺木放在平台正中。 雷老伸手一拂,棺木盖子便如羽毛一般飘飞出去,露出了安静躺在其中的吴青帝真容。 “二位长老,烦请上前,确认此人可是吴青帝?” 两名道士打扮的老头对视一眼,迈步上前,看了一眼。 雷老开口道:“如果拿不准,可以伸手触碰一下,确保真实。” “你.......!” 同行的其余长老中有人立刻勃然大怒,但都被身边人拦了下来。 两名道士心中暗凛,这些万妖谷的长老连这都能忍,让他们更是好奇,这吴青帝到底干了什么事,让他们一定要将他沉入荡魂渊。 如果是触犯了万妖谷的禁令,完全不需要他们,只有得罪了其余了不得的人,才不得不用这样的方法来平息对方的怒火。 二人的背心唰地一凉,很快明白过来,恐怕,到时候万妖谷在向对方交差的时候,自己二人就是见证人。 而值得万妖谷如此做的,必然也不是他们轻易得罪得起的。 一念及此,他们再也顾不得许多,真就上了手,看得好几位长老掩面长叹。 确认了棺材中躺着的的确是如假包换的吴青帝之后,他们才收回手,沉声道:“的确是吴圣子。” 雷老微微一笑,“多谢二位使者。” 他扭过头,沉声道:“开阵!” 不知有什么人在什么地方操作,平台边原本平静的山涧忽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雄浑的罡风就像是忽然找到了苦苦寻觅的缝隙,一下子扎了进来,迅猛冲出。 呼啸着冲向众人。 好在众人都是长老级的人物,而且罡风只是天然克制阴物鬼物,对活人冲击并没那么大。 就连首当其冲的雷老都只是微微甩了甩袖子。 他沉声道:“吴青帝铸下大错,虽身死不足以弥其过,长老会决议,将其沉入荡魂渊,受罡风噬魂之罚,磨灭真灵,以醒后人!” 言罢,他亲手转身,走到棺材前,看了一眼其中安静躺着的吴青帝,在心中暗骂一句,“真给你祖父丢脸!” 然后甩出一道真元将棺材托起,缓缓送入了罡风之中。 雷老轻喝一声,“沉渊!” 右手下压,然后切断了真元,那口特殊材质制成的棺材便在残留真元的护送下,缓缓下落,没入了一片漆黑。 “合阵!” 随着雷老的一声大喝,阵法重新合拢,平台之上恢复了风平浪静。 这个世间再无吴青帝。 对于这个结果,有人喜,有人哀,有人叹,也有人无动于衷。 不过无论如何,事情都已经结束,也无法更改,都是能够成为上三境大能的人,一切向前看的意识还是不缺的。 他们转身离去,抱着各种各样的心思,但都跟那一口沉入深渊的棺材无关,跟其中的那个人也无关。 未加盖的棺材轻轻飘荡在黑暗中,棺材上的真元被慢慢磨灭,在罡风中飘荡下落。 忽然! 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扣住了棺材的边缘。 这万妖谷的绝对禁区之中,竟然有人! 很快,另一只手将吴青帝从中一把捞起,迅速消失不见。 只剩下空空如也的棺材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依旧在执着地掉落。 ...... “好了,别哭了。” 刚将吴青帝身死的具体情况告诉小五儿的加藤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温声安慰道。 看着向来喜欢跟吴青帝“对着干”的小五儿此时此刻的真情流露,加藤一向冷峻的面容上,有着难得的温情。 小五儿渐渐止住了抽泣,看着加藤,目光坚定,“我要为他报仇。” 加藤摇了摇头,伸出一根奇长的手指,“公子说了,不用为他报仇。” 小五儿嗤笑一声,脸上犹带泪痕地道:“他说不用就不用吗?我去报仇关他什么事!” 加藤轻轻一叹,“你还当这是公子还活着你和他拌嘴的时候吗?” 小五儿面色一滞,神色迅速地黯淡下去,低下了头,轻轻捏着衣角,半晌终于挤出一句,“好。” 加藤第二根手指竖起,“但我们也要为他报仇。” 小五儿猛地抬起头,一脸茫然又疑惑,不知道自己刚才所经历的一切是不是幻觉。 “我是说对于那些在公子死后还要羞辱伤害他的人。”加藤的声音中有着浓浓的怒意和森寒。 “你是说雷老头他们?” “对!” 小五儿没有犹豫,直接道:“我能做什么?” “你,要变得更强大。”加藤看着他,“你我都要变得更强大。” 小五儿苦涩一笑,“兵法、战阵、乃至于儒教经典、治国方略,我都可以学。但我没有灵根,根本不能修行,这强大从何谈起。” 加藤摇了摇头,“有的时候,不一定要自己强大,才能做到强者能做的事情。” 他沉声道:“就像女人,柔弱的女人可以通过征服男人,来征服这个世界。” 小五儿想了想,“你要我征服谁?” 加藤开口道:“接下来我会把你送到一个人的身边,你要跟他交好,然后在必要的时候,由他帮你做到你自己做不到的事。” 小五儿问道:“他是谁?” “他啊......”加藤面露回忆,“他是一个让人摸不透的人。” 小五儿瘪了瘪嘴,“你摸过吗?就说不透?” 加藤直直地瞪着他,小五儿连忙举手,“好我错了,你继续。” “他很英俊,也很平和,更是不可思议的强大。” 小五儿平静道:“但是他喜欢男人!” 加藤无语道:“谁跟你说的他喜欢男人!” 小五儿理直气壮,“你啊,你不是要我征服他,然后征服这个世界吗?还让我跟他交好,他不喜欢男人我能跟他交好吗?” 加藤忍不住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在万妖谷这么多年,你在市井之中学的那些污言秽语还没磨干净吗?” 小五儿捂着脑袋,“你应该夸夸我,为了大局而不顾小局。” 加藤无语地摇了摇头,自小跟着吴青帝接受正规教育的他,说起这些浑话来哪里是流落街头巷尾好些年的小五儿的对手,他直接道:“一会儿我就送你走,接下来的日子,就由他照顾你了。公子在临走前已经跟他说好了,但你也要收敛情绪,他毕竟不比公子,随着公子走的时间越久,那份承诺的效力也就越淡。” 说到这儿,加藤的脸上不免流露出一丝哀伤,“不要怪我,你待在万妖谷,太危险了。” 小五儿点了点头,居然满不在乎地一笑,“放心吧,讨好人这种事儿我熟得很,当初为了半个馒头都能钻人裤裆的,这有啥。” 加藤揉了揉鼻子,轻声道:“再看一眼这儿的风景吧,或许你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正文 第87章 生魂殿中(大章送上)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雄鹰振翅,在天水之间划过。 加藤将小五儿护在怀中,用真元在他身前布起一道透明屏障,让他既能够免受劲风的侵袭,又能看到高处的风光无限。 他们的身下,是万妖谷鹰部的一头大妖,它不大,但很快。 凭借着这个快,它在情报之道屡立功劳。 往往当它进入了对方的领地,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它就已经鹰眼一张,结束了刺探,抽身离去,让后知后觉的对方气得直跳脚却又无计可施。 加藤的声音有些落寞,“小五儿,再好好看一眼这风景吧,或许今后,都很难有这样的机会了。” “你是不是傻?现在是晚上,我面前比雷老头的心还黑,看得见个屁!” 没办法夜间视物的小五儿无语地嘲讽一句,甚至可以想见多半还伴随着一个大大的白眼。 “咳咳,是我大意了。” “你呀!”小五儿叹了一口忧伤老成的气,忽然轻声道:“走得这么急,是担心他们追杀我吗?” 加藤愣了愣,强笑道:“别乱说,哪有那么严重。” 小五儿摇了摇头,“那就是了,你装冷峻还行,骗人真不擅长。” 他看着前方的夜色,感慨道:“都把别人得罪死了,换我也一定要斩草除根的啊!” 他的神色老练而平静,压根就不像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加藤抿着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催着身下的巨鹰加速。 巨鹰振翅,带着两人,朝着青眉山的方向急速飞去。 一丝警兆忽然在加藤心中升起,他还没来得及出声提醒,一张真元化作的巨网就从一侧的山头甩来,朝着巨鹰当头罩下。 正在加速向前的巨鹰来不及闪躲,一头撞了进去。 巨网猛地收紧,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不顾巨鹰的疯狂挣扎,将那一对巨大的翅膀死死地收在了一起。 没了翅膀的舞动,前进动力顿失的巨鹰带着鹰背上两人无力地坠落。 但对方的攻击显然不止于此,就在他们颓然跌落,在空中避无可避的时候,一声惊雷凭空炸响。 一道粗壮的雷光毫无征兆地劈向巨鹰的头顶。 小五儿的瞳孔中瞬间被雷光填满,如果雷光所指向的是别人,他或许会觉得很绚烂,但眼下,只有死亡笼罩的恐惧和沉重。 加藤望着那闪耀的雷光,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强悍真元,心生无力,只好徒劳地将小五儿紧紧搂在怀中,如当初的豹子头一般,护住他身体的重要部位。 夜空中,巨鹰一声绝望而凄厉的惨啸,显得无助又悲凉。 在夜空中疯狂地闪烁,山、水、树、草,四周的一切在这一刹那被映照得纤毫毕现。 显出了一旁山头上的老头,也照亮了一双更巨大的白色翅膀。 不知何时出现雪白的翅膀一挥,将还未落下的雷光拍得四散,翅膀上也有电光流转,转瞬便恢复如常。 “尔敢!” 雷声未落,雷老如惊雷般洪壮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怒意响起。 化出原形的白鸟断然道:“尘归尘,土归土,这个小孩跟你没关系。” 一声冷哼过后,惊雷般的声音不屑道:“你挡不住我!” 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名字,却都默契地没有喊出来。 白鸟并未回答,另一个方位,又有一个声音平静地响起,“既然已经得偿所愿,又何必行此绝户之事,不过一个人族少年罢了。” 伴随着声音,地面上的黄叶纷纷飘飞而起,如一张大床,托住了即将坠地的巨鹰。 而另一些真元化作的树叶就如闪过的道道流光,旋转着割破了那张真元化作的巨网。 绝望的巨鹰找到了突破口,在一声嘹亮而兴奋的鹰啸过后,一飞冲天,转瞬消失在天地间。 雷老沉声道:“今夜之事,我记住了!” 那个平静的嗓音淡淡道:“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 ...... 加藤抹了一把额上冷汗,紧了紧搂住小五儿的手,“怎么样,害怕吗?” 小五儿捂着胸口,“你现在抱着的,只是你五哥的尸体,真正的五哥,早就被吓死了。” 感受着小五儿冰凉的身体,加藤笑着道:“五哥厉害。” “都被吓死了,厉害个屁!”小五儿瘪了瘪嘴,“刚才是白鸟叔叔和木叶叔叔救了我?” 加藤点了点头,“看来他们一直盯着雷老那帮人行踪的。” 他揉了揉小五儿的脑袋,“木叶长老和木冲先后救了你两命,今后千万要记得人家的好。” “嗯!”小五儿难得没有跟加藤闹腾,沉声道:“还有你和白鸟叔叔,我都会记得。”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还有他。” 加藤强笑着又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好孩子。” “说得好像我是个什么大人物一样!”小五儿笑着无语道,“你们一个手指都能捏死我,我哪有什么能耐帮你们。” “或许在那个人身边,一切会变得不一样了。” “你说我跟了那个人,雷老还会不死心地来追杀吗?” 加藤想了想,“应该不会。” 小五儿嚷嚷着,“什么叫应该啊,如果要过这样的日子,小爷我还不如去打个长工,隐姓埋名的好。” 加藤轻轻敲了敲小五儿的脑袋,“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许说小爷。” 他望着远方,像是望见了青眉山,像是望见了青眉山中的那处小院,平静道:“如果他知道提前打听一下,肯定会打消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的。” 他笑着道:“你这么聪明,未来一定会有很远大的前程的。” “我不想要什么远大前程。” “那你想要什么?” 小五儿沉默着,高空上,风变得具象起来,像是飞刺的利剑,疯狂地冲击过来,不过好在有加藤为他布下的真元罩。 以前这个角色是属于吴青帝的,加藤是身下那头飞翔的鹰。 但很快加藤也要和自己分别了。 未来,未知的将来。 他轻声道:“我要快乐,我想要睡得安稳。” ...... 一头巨鹰向着晨光和光明去往青眉山,一团黑影也如飞鸟投林,闯入了一片黑暗森林。 这里似乎鲜有人知,更是鲜有人至。 在它的外围包裹着层层的阵法,黑影却轻车熟路地穿透了它们的阻拦,径直闯入了森林之中的隐秘山谷。 山谷极深处,赫然有着一座宫殿。 宫殿无名,大门禁闭。 在四周极致的幽暗中显得煞是诡异。 当黑影缓缓飘来,大门也并未如想象的那般无风自开。 黑影伸出一只手,浩瀚磅礴的真元化作一道光柱,凶悍地撞击在大门上,挤开了一道缝隙,他身形一闪,钻了进去。 大殿之中,空无一人。 但当黑影站在其中,一个声音就带着一丝惊讶响起,“你怎么来了?” 声音在四面八方响起,好似有无数个人在异口同声地说话。 黑影不言不语,一把扯下身上的斗篷,露出了背在背上的尸体,赫然正是吴青帝。 他将吴青帝放在殿中,诡异的声音登时惊呼道:“他怎么了?” “死了。”黑影开口道:“不然我怎么会来找你。” “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诡异的声音仅用语气就将痛心疾首演绎得淋漓尽致。 黑影依旧平静,“问他。” 诡异的声音明白了黑影的意思,稍稍平复了情绪,开口道:“你把他摆到大阵中央。” 黑影低下头看了看地面,“这儿哪儿有什么大阵。” 正说话间,脚底亮起一阵光芒,他下意识地就要腾空逃离,但想到对方的身份,生生忍住了动作。 当光芒全部展开,一个复杂繁奥的大阵就出现在殿中空旷的地面上。 不用多说,黑影将吴青帝抱起,准确地放在了大阵中央。 “哎。”诡异的声音却忽然叹了口气,“迈出这一步,可就没有回头路了,永远就只能如我一般。” 黑影微微皱了皱眉,似乎对这种优柔寡断有几分不满,但想到对方的身份,也没有多说,只是淡淡道:“总比死了好。” “也对。”诡异的声音深吸了一口气,“你让到门边,我要开始了。” 黑影默默走开,站在门边凝望着阵法中央的安静躺着的【死人】。 阵法的光芒开始微微闪烁,一缕缕黑气从阵法各处节点缓缓飘出,朝着正中的吴青帝汇聚。 它们如同一只只黑色的触手,猛地扎进了吴青帝的体内。 阵法闪烁的频率越来越快,黑气也愈发粗壮,将吴青帝慢慢扯起在半空。 随着黑气的灌注,原本正常的躯体也渐渐被染得漆黑如墨。 一个玉瓶不知从何处被弹出,然后被一缕真元击成了粉末。 原本里面装着的一缕青色血液滴溜溜地旋转着,散发出强大的气息,转向了吴青帝的眉心。 但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吴青帝的心脏处一道金光蓦地大放光芒,将那缕血液直接吞噬,而缠绕在他身边的厚重黑气如同见了日头的冰雪,瞬间消融退却,身体也迅速恢复了原本的样貌。 黑影瞳孔一缩,“失败了?” “哈哈哈哈!”狂喜的笑声忽然在殿中响起,“没死,竟然没死!” 黑影急切道:“什么没死?”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误食过至少地仙级别的天材地宝,竟然在生机消散的关键时刻,护住了他一缕生魂!哈哈!” 诡异的声音解释道:“但因为他经脉尽断,身体已经死亡,所以这一缕生魂就一直困在他的身体之中不得而出,如果不是我欲将他化作幽鬼,以他的一滴本源精血刺激了这一缕生魂的存在,或许永远都不会被发现。” 黑影的声音微颤,激动道:“那他还能活?” 诡异的声音充满着强大的自信,“若是遇见别人,或许没法,但既然遇到了我,合该这小子命数不绝啊!” “我们只要为其找来一具强大的躯体,由他夺舍,就能够复活了!”诡异的声音有着止不住的兴奋,“而且等他消化了这天材地宝的药效,魂灵比以往还要更加强大。” 黑影也点了点头,“这个不难!万妖谷中挑上一个便是。” 诡异的声音嗯了一声,“那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那我抓紧去办。”黑影作势就欲转身离去。 诡异的声音哈哈一笑,“急什么,我们先问问他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啊!” 黑影一愣,扭过头难以置信地道:“他现在就能醒来?” “在别处自然不能,但在这儿却是可以。”诡异的声音笑着道:“这儿可是生魂殿。” 说完,黑气化作一双大手,在吴青帝的心脏处拂过,然后猛地虚空一抓一扯,沉声道:“醒来!” 在黑影眼中,一道虚影就这样被黑气大手扯出了吴青帝的身体,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就是魂灵吗? 见多识广的黑影也不由对殿中人的手段多了几分佩服。 吴青帝的魂灵站在殿中,修长挺拔,气度卓然,若非是身体有几分透明缥缈,真就像活过来了一般。 他环顾一圈,微微一笑,“生魂殿,看来我果然赌对了。” 正文 第88章 上架感言 不好意思,虚晃了一枪。 这并不是更新,而是一篇程式化的上架感言。 虽说程式化这三个字听起来好像有点没劲,但我觉得能够在没有强制要求的情况下形成程式化或者潜规则的东西,必然有一定的原因。 这或许就是所谓【存在即有因】吧。 虽然我暂时还没法深入了解那个因,但是我也决定要写一个。 不为别的,就是想郑重地感谢一下支持这本书的读者老爷们。 ...... 说起上架这件事,我之前也没上过,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他们好多上过的,都说很刺激,很有意思。 上之前吹得再厉害都没用,是中看不中用,还是恐怖如斯,又或者是出乎意料地特别能战斗,都需要真刀真枪地检验一番才知道。 听得我这个毫无经验的新人,不禁夹紧了双腿,心生忐忑。 ...... 说一说书吧,这本书一定会是一本爽文,一定会是一本happyending的文,也一定会是轻松向的,因为生活本身都已经那么苦了,何必还要去添上那么多的苦大仇深。 如果在看这本书的时候,读者老爷们能够觉得在某一段时间,以某一种程度,有稍稍消解到一点点生活的压力,让您忘却了烦忧,或是露出LSP之间的会心一笑,那就是对我和这本书最大的认可。 这本书的框架不会太小,但毕竟是仙侠,不会有玄幻那种一脚踏碎一颗星的宏大,大概就是一个世界的故事。 第一卷在最初的规划里,就是一个引子,引子也分大小,小的是顺风镖局总镖头的死牵出大阴谋,大的是这一整个完整阴谋牵出天下大势的暗流涌动。 主角也由此声名初显,也有资格参与到由那个阴谋所牵扯出来的天下大势之中,这就是预想中第二卷的内容了。 所以,其实在最初的设想中,上架应该是差不多到了第一个完整阴谋要收官的时候,字数、情节等各方面都会合适一些。 但就像喝酒,喝着喝着就多了; 就像睡觉,蹭着蹭着就....... 稍微一个没注意,中间有十几章的节奏没把握好,一下子就写多了。 不过不管我想不想,架乐不乐意,时候到了,上终究是要上的。 上架之后,我会好好做人,哦不,好好写文,尽量用更合理的情节,更精彩的叙述,和更安全的驾驶工具,为大家展示一个更好的故事。 每天更新不敢保证多了,因为每写好一章,都要反复精修一两遍才会发,而且也还没练成触手怪的技能,所以每天保底五千字吧。 其余的我也不敢保证,因为可能哪一天稍不注意就写多了,更了一万字...... 理想状态下,尽量当【陈三更】吧。 ...... 平日里对读者老爷们的打赏和月票支持,尽量都有感谢; 虽然这样感觉多少有点铜臭味重了些,但至少能够突出一个真诚。 因为对于新人作者来说,每一分支持都来得难能可贵。 所以,在这个关键的时刻,请允许我再大声地说一句: 本书凌晨上架,求个首订! 拿走我的第一次,不要怜惜。 万分感谢! 谢谢大家,我是知墨守白。 知其墨而守其白,所以,那些秋名山上闪过的流光,只是我对这个世界的映照,我的内心,一片纯白,充满着正能量。 请务必相信我! 正文 第89章 吴青帝,复活! 诡异的大殿中,吴青帝微笑着说出了醒来的第一句话后,转身朝着一旁的黑影恭敬地行了一礼,“有劳谷主相救。” 黑影抬起头看着他,嗯了一声,大阵的还未散去的光芒映在他那张威猛刚健的脸上,赫然正是万妖谷主武正则! 原来,他借口伤心不忍,没有出现在荡魂渊旁,却悄悄潜入了荡魂渊中,偷走了吴青帝的尸首,送来了此间。 吴青帝又扭着头,朝着大殿空空落落的主位恭敬行礼,“多谢祖父,孙儿无能,竟落得如此惨淡下场。” 说起这样的惨淡结局,吴青帝脸上依旧从容平静,单说这份气度的确是世间难得。 声音依旧从大殿的四面八方响起,好奇道:“乖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成了这样了?” 这个生魂殿中的诡异存在,竟然正是多年前万妖谷那个不世出的天才,那个败给了第一任绣衣令后身死道消,下场凄凉的天才; 曾经在修行界几乎无人不知的名字已经被抹进了历史的尘埃中,除了绣衣使衙门的卷宗,或许已经没有什么人还记得这位曾经光耀一代人的万妖谷天骄,凌卫阳! 他竟然还活着! 吴青帝敏锐地感觉到武正则和祖父的态度有些奇怪,但一时也想不明白为何。 听到疑问,看着武正则也好奇看过来的眼神,他便开口道:“为了脱身。” 他轻轻一叹,“不久前,我在安水城遇到了一个年轻人,他说他是个镖师......” 吴青帝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讲述着他与陈三更相见、相识、相互琢磨的过程。 “当他返回青眉山,单独找到我,开口跟我讲出祖父的那个故事时,我就知道自己可能暴露了。而等他将我的谋划揭穿,我满心里想的就是怎么脱身了。” “他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这么稀少的情报中找出我,我便压根没有想过可以糊弄过去。” “最开始,我试图打感情牌,讲述了一个遗孤被迫继承长辈志向的故事,但他虽然感动,却并没有想要放我离开的意思。” “于是我又将黑袍说了出来,告诉他其实真正的罪魁祸首不是我,我只是被骗的,但他依旧无动于衷。” “我就只好逼迫他做出选择,因为我知道,他是不会亲手杀我的,果然,他没有杀我。” 凌卫阳疑惑道:“那你为何?” 吴青帝叹了口气,“他虽然没杀我,却也没有放我,他要把我交给绣衣使。” 武正则好奇道:“这人莫非是绣衣使的鹰犬?” 不等吴青帝回答,凌卫阳就鄙夷道:“怎么可能!绣衣使那帮黑狗怎么可能找得到这么厉害的帮手。” “您说得对,他的确不是绣衣使的人,只是机缘巧合跟绣衣使有了合作。” 吴青帝回想着当日的情景,“如果交到绣衣使手里,一切就都将变得不可控了起来。不止是我个人,还有谷中的声誉,以及整个大局都将被波及,所以,我必然不能允许事情演变到那一步。” 武正则皱眉道:“但你为什么不反杀了他?如你所言,那人虽然亦是难得的天才,但你实际的境界已经是知命境,如果反杀了他,以你万妖圣子的声誉,青眉山众人很难不相信你。” 反杀了他? 吴青帝苦笑一声,“谷主可知晓董狐和梅庸?” 武正则点了点头,“二人俱是青眉山长老,也是多年知命境大能。” 吴青帝叹息道:“二人加在一起,都不是他一合之敌......” “嘶!”武正则倒吸一口凉气。 “此子竟恐怖如斯?”凌卫阳也是惊呼出口。 吴青帝苦笑点头,“所以,我只能用上祖父为我预备的这一条最终的退路。” “我像祖父当年一般自尽身亡,换取了他的承诺,然后让加藤将我送回,谷主便能将我交给祖父,虽然会变成和祖父一般坐困囚笼不得出,但终究是以另一种方式存活了下来。” “只要活着,一切就都还有挣扎的余地。” 他平静的嗓音中有着决绝的姿态,那是一直掩藏在他从容平和外表下的内心。 凌卫阳忽然哈哈大笑,“不愧是我的好孙子,有此决断,也该你命数不绝!” 吴青帝面有戚色,“祖父莫要安慰我了,我能受得了的。” “哈哈,谁说的!我告诉你,用不了多久,你就能重新行走天下,而不用像我这个老头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 听着凌卫阳的语气不似作伪,吴青帝终于猛然变色,脸上浮现出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兴奋,“真的吗?” 他扭头看向武正则,只见武正则也朝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凌卫阳笑着道:“因为你机缘巧合,生魂未灭,魂灵又极其强大,接下来,只要武谷主在谷里为你挑选一个合适的妖躯,你将其夺舍,以他的名义重新出现就行了。” 一种绝处逢生柳暗花明的感觉将吴青帝笼罩,他如坠云雾,大脑中一片空白。 他压根没想到,自己居然有重新活过来的机会。 凌卫阳不无惋惜地道:“不过,有一点也比较遗憾,既然换了身体,我们青龙血脉的传承恐怕就要大打折扣了。” 武正则开口道:“我尽量找一具不输太多的。” 吴青帝忽然神色一动,“谷主、祖父,既然如此,为什么一定要找妖族呢?” 武正则一愣,凌卫阳迟疑道:“你是说......” 吴青帝微笑道:“反正妖躯已失,何不直接找一具人族身躯呢?” ...... “你们那身子是铁打的不成?就不能多睡会儿吗?” 身子耷拉在马背上,花笑晨抠着眼角的眼屎,有声地抗议着。 回应他的,是前方一高一矮两个女子马鞭挥动的清脆声音,以及两声干净利落的,【驾!】 花笑晨看着瞬间跑远的两人,看着四周只是蒙蒙亮的天色,叹了口幽怨憋屈的气,一夹马腹,挥鞭追了上去。 两个大腿根儿处结好的痂在马鞍上摩擦得生疼,他看着前方吕凤仙在马上起伏的身姿,苦恼地嘀咕着,“也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扎脸......” 一日未得,已多日奔波,感受着胯下的阵阵痛楚,他对这趟旅途充满着怨念。 他甚至都在想着,若是今后跟人聊起,他堂堂花家大少,跟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相处了这么多个日夜,却连手指头都没碰一下,那该多遭人嘲讽。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已经不识抬举了。 尤其是在陈三更面前,该如何维持自己一向纵横花丛的高手形象? 花笑晨陷入了沉思,不过很快他就从这种无谓的思考中挣脱了出来。 跟陈三更比什么啊! 他不过比自己好看那么一点点,能打那么一点点,但终究是没钱啊! 这个世界,都是用钱开路的。 有钱的人,头头是道; 没钱的人,惨无人道。 自己终究还是胜过他的。 ...... 一日奔波,就在日头西斜之际,青眉山巍峨的身影,路转山头忽见。 按照吴春雷先前的安排,梅挽枝带着二人直接对看门的大妖说是来找陈三更的,请帮忙通传一声。 然后,三人就在受宠若惊中被看门大妖毕恭毕敬地请进了门房稍坐,一边奉茶,一边让仆役赶紧过去通传陈公子。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陈三更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面子了。 花笑晨心中暗自揣测:莫非这青眉山是看脸的?如此说来,自己也能混个不差的位置? 就在等待的过程中,又有几匹骏马来到了山门前,几位衣衫光鲜亮丽的年轻男女翻身下马,朝着山门走来,跟大妖交涉登记。 花笑晨的目光瞬间被其中一位隐隐被簇拥在正中的姑娘所吸引,只见她身量高挑,体型却如长了一双长腿的葫芦,凹凸得甚是夸张,弧线惊人。 浓妆艳抹,奔波之后依旧不失精致,一双含情美目,顾盼之间,妖冶惑人。 吕凤仙扭过头,看着花笑晨那一脸痴傻垂涎的样子,心中难以抑制地生出一丝不爽。 我可以不喜欢你,但你怎么能喜欢别人呢? 她忍不住朝他呸了一口,鄙夷道:“什么妖艳贱货都看得上眼,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梅挽枝大惊失色,伸手捂住她的嘴,却为时已晚。 正文 第90章 都是包涵,应该没什么不同 刚刚登记完走入山门的数名男女霍然扭过头来,数道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将他们的境界看了个清楚。 梅挽枝连忙抱拳道:“无意冒犯,向姑娘道歉,还望姑娘海涵。” 妖冶女子淡淡收回了冰冷的目光,正当梅挽枝松了口气,以为遇见了几个大度之人的时候,就听见妖冶女子平静道:“南碑,去割了她的舌头,然后你自己玩几天就卖到青楼里去。” 声音说不出的软糯魅惑,但言辞却端的是霸道狠辣。 听了她的话,跟在最后的一个健壮男子一眼就将吕凤仙上下打量了个遍,转身走来,笑容中淫邪和凝元境修行者的实力都毫不掩饰。 梅挽枝咬牙挡在二人身前,“姑娘,这是不是过了些?” 听了梅挽枝的话,妖冶女子居然点了点头,“也对。一碗水要端平,南碑,这个女人也一起吧。” 名叫南碑的健壮男子舔了舔嘴唇,目光在梅挽枝娇俏的身躯上游走,“小娘子,不要反抗哦,这娇滴滴的身子伤了你我会心疼的。” 吕凤仙吓得面无血色,她很想站出来说一句一人做事一人当,但在对方修行者的强大威压下,双腿发软,动弹不得。 毕竟,她还只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自小被父亲带大,保护在万福县的一亩三分地,对这江湖世道风波恶并没有多少确切的认知。 花笑晨虽然同样在对方的威压下战战兢兢,但他多少见识过道阻且长,有丰富的经验,知道在偶尔身体不行的情况下,嘴也可以发挥巨大作用。 他强笑着开口道:“姑娘,一句无心之言不会损害你那绝美的姿容。我代她向你道歉,还望你多多包涵啊!” 妖冶女子扭头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你算个什么东西!” 同行的几个年轻人也都饶有趣味地呵呵笑着。 对于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他们并不在意。 他们的父祖辈都是一些修行界叫得上号的门派中的实权人物,结识之后一起游历江湖多日,眼下这都是小场面了。 他们的心思更多的还是在进山之后,如何能不枉一场奔波。 那些同样提前来到的俊男靓女,会带来什么新奇的花样; 青眉山中秀名远扬的男妖、女妖,又将和他们碰撞出怎样的水花; 有没有运气,见到青眉圣女身边著名的狐鹿二婢; 甚至是否有幸,能见到青眉圣女本人? ...... “喂,我说诸位,这好歹是青眉山,你们耍横是不是也分分场合?” 就在这时,原本应该两手笼袖,在一旁默默看戏的看门大妖忽然开口了。 言辞中那一份毫不客气,一时让对面众人都没反应过来。 一个男子艰难地扭头看着那个大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你说谁?” 大妖挡在梅挽枝三人身前,“谁耍横我说谁啊,来者都是客,我们青眉山是以和为贵的。” 另一个年轻男子眯眼道:“这么说,你是站他们那头咯?” 大妖不由自主地犹豫了一下,对他们这些看门的小人物而言,旗帜鲜明地站在某一边是很危险的。 但很快,想到这些日子山中的风云变幻,想到那个几乎被山中所有人念叨的名字,他一咬牙,富贵险中求! 搏起来! “我哪头都不站,我站在公道这头!”大妖慷慨道:“你们仗着修行境界,稍有冒犯就要打要杀,这样的事情,我又岂能坐视不管!” 走到一半的健壮男子停下了脚步,扭头回望,打杀一个凡人,和打杀一个青眉山人可就是两个意思了,他要等着做主的人说话。 这个做主的人,自然就是那个妖冶女子了。 身为十宗之一的乾元门大长老最疼爱的孙女,她有她张狂的资本。 比如眼下,在同行之人心生犹豫的时候,她不假思索地掌心一翻,一柄小箭被祭到空中,真元一送,闪烁着幽光的小箭便朝着吕凤仙的眉心飞去。 你敢拦我,那我就杀给你看! 突出一个霸道凶悍! 乾元门向来就以炼器出名,绣衣使衙门的子母离火罩就是乾元门的杰作,所以,当这柄很大可能是由乾元门大长老亲手炼制的小箭飞出,区区凝元境的看门大妖压根无力抵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飞过,冲向吕凤仙的眉心。 但,小箭停住了。 就在它从妖冶女子掌心飞出到现在微不可查的一刹那,一个身着青衣的年轻男子出现在了场中,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了那柄小箭。 “三更!” “陈兄弟!” “陈公子!” 梅挽枝三人都激动地喊出了属于自己的称呼,如释重负。 陈三更朝他们微笑点了点头,那份笑容让人无比心安。 他扭头望向看门大妖,“这是怎么回事?” 看门大妖心中激动,知道自己这回赌对了,连忙将刚才的事情小声说了。 不过他也知道这帮男女的身份,知晓分寸,并未添油加醋。 陈三更听完,点了点头,拍着他的肩膀说了声谢谢,然后缓缓走上前,走向那个妖冶女子。 人群迟疑地让开道路,陈三更在妖冶女子的面前站定,伸出手,将小箭递了过去,然后微笑道:“言语多有冒犯,还望姑娘雅量,多多包涵。” 花笑晨听完就直摇头,想起了自己刚才的遭遇。 这女人明显就是霸道嚣张惯了的,自己刚才连吹带捧都没法,陈三更这么说,人家能听才怪。 “姑娘?姑娘?” 陈三更忍不住开口催了两句,妖冶女子猛地从眼前的盛世美颜中惊醒了过来,擦了一把上面的口水,至于其余的就只能任它流淌了。 她伸出一只细嫩的手,从陈三更的掌心拿过小箭,指腹顺势在陈三更的掌心勾了勾,腻笑着道:“好啊!公子,你要我怎么包,怎么含?” 花笑晨:...... 陈三更:...... 这还不止,妖冶女子话音方落,身子一软,刚好就靠向了陈三更的怀中。 “阮姑娘,你怎么了?” 众人眼前一花,一个原本站在一旁的男子忽然出现在陈三更刚才的方位,抱着怀中那个觊觎许久的女人,面露关切的同时,昂首致意。 妖冶女子抬起一双水汪汪的眼眸,却望见了一张真正平平无奇的脸。 尤其是在刚才看过了陈三更之后,更觉得眼前这张脸是如此的面目可憎。 不过到底是久经风浪的,她在出了这么大一个丑之后,很快就淡定起身,装作没事人一样地看着那这人互换了位置的陈三更,一改放浪姿态,温婉地道:“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陈三更。” “那陈公子,我们改日再见。” 说完真就领着人离去,那个名叫南碑的健壮男子遗憾地看了一眼吕凤仙和梅挽枝,扭头跟了上去。 陈三更看着他们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 然后便扭过头,笑容满面地看着三人,“走吧,我已经给你们备好了接风宴席。” 临走前,他看着方才的大妖,再次抱拳致谢。 大妖忙不迭的笑着客套,然后亲自将陈三更一行送了好远。 当他坐回门房,耳中忽然听见一声懒洋洋的苍老声音,“若是你刚才敢添油加醋,你现在已经是具尸体了。” 大妖的背心猛地闪过一丝凉意,渗出阵阵冷汗。 “不过既然你没有,那就得恭喜你了。” 懒洋洋的声音扔下这句话,便再无言语,门房中,只有方才跳跃浮沉的人心似乎还有回响。 ...... “兄弟,你刚才那是什么秘法?” 走向小院的路上,很快从美景的迷醉中醒过来的花笑晨搂着陈三更的肩膀,一脸的狂热和激动。 他看着陈三更疑惑的脸,“就是刚才那个,让女人瞬间着迷,言听计从的秘法啊!” 陈三更迟疑道:“你觉得有没有可能因为是因为我本身?” “你?”花笑晨叹了口气,拍着他的肩膀,“兄弟,心里有点数吧,你和我有什么不一样吗?” 别的不说,至少大不一样吧......陈三更心中哔哔,笑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 正文 第91章 明月清溪,情爱之辩。 梅挽枝觉得此刻的自己是幸福的,能够看见从来没见过的景,能够见到一直在梦中想见的人。 所以,她一路痴痴地笑着,痴痴地美着,压根没注意到身旁吕凤仙的异样。 终于,在即将走到那处小院的时候,吕凤仙叫住了走在前方的陈三更,“三更,停一下。” 陈三更和花笑晨停步,花笑晨扭身郑重地对吕凤仙道:“凤仙啊,下次说等一下比较好。” 陈三更按了按他的肩膀,示意他插科打诨也看看时候,关切地问道:“大小姐,有什么事吗?” 吕凤仙却只是低着头,抿着嘴,搓着衣角不说话。 对吕凤仙性格十分了解的陈三更心中了然,温声道:“大小姐可是因为刚才的事心怀愧疚?” 心思被陈三更戳破,吕凤仙这才点了点头,终于开口道:“因为我的莽撞,让大家陷入危险,若不是你来,我们就追悔莫及了。” 她扭头对梅挽枝歉意道:“梅姑娘对不起,是我的错。” 梅挽枝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过都过去了,就别多想了。不过啊,行走江湖还真是要谨言慎行才是。” “嗯嗯!”吕凤仙点了点头,流露出陈三更这么些年都没见过的乖巧和听话,看来刚才那一出风波的确给她造成了很大的阴影。 陈三更也笑着道:“的确,吃一堑长一智,今后长记性就好。” 他并没有宽慰说什么没关系,有我给你撑腰之类的话,因为吕凤仙的确是做错了,若非她口不择言,对方也不会来招惹。 在他的世界,对错并没有因为拳头的大小而有更改。 花笑晨嚷嚷道:“我呢,我呢!我的心灵也受到了严重的惊吓,凤仙快安慰安慰我。” 回应他的,是吕凤仙毫不犹豫地一脚跺在脚面上,疼得他抱着脚面哇哇直叫。 ...... 看着前方在仆役的引导下朝着小院走去的两个姑娘,被陈三更扶着,一瘸一拐的花笑晨面露微笑,“好难得看到我的凤仙那么娇羞,那么听话啊!” 陈三更挑了挑眉,“你的凤仙?” 花笑晨摆了摆手,“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陈三更轻轻笑了笑,回想着他印象中吕凤仙这些年的成长和变化,“不是有句话说得好么,男人的成长需要很多年,成熟却只需要一件事,一个瞬间。” “但她是女人啊!女人的成熟应该是需要一个晚上的。”花笑晨拍了拍胸脯,“放心,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我吧......哎哟!” 因为陈三更骤然撒手,摔了个狗啃泥的花笑晨撑起身子,无语道:“好你个没良心的,我们这么多年交情白瞎了!” ...... 当四人走到小院门口,在院中等候的人也迎了出来,刘关张三兄弟,吴春雷三人。 简单介绍了一下,自来熟的刘昭明和花笑晨很快就热络了起来,梅挽枝也找到了同伴,说着路上的见闻。 但同时,也没有人冷落当中那个个子高挑的凡人少女。 因为,她是陈三更的东家。 按照此时的民情,像陈三更这样的伙计,是靠着她们家讨生活的人,在某种意义上是算作她家的下人的。 在见识了陈三更的强大之后,吴春雷等人瞧见同样没有半点真元气机的吕凤仙,丝毫不敢大意,吹吹捧捧得甚是夸张,让年轻的姑娘在见识了社会的险恶之后,又迷醉在了社会的糖衣炮弹中。 盛大的酒宴早早就备好了,众人入座,陈三更举杯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今晚,我们久别重逢,为大小姐、梅姑娘和花三少接风洗尘,只聊开心的事,只喝开心的酒,什么烦心都留给明天。” 众人齐声称喏,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来。 虽然碍于席间有女客,众人那些习惯的言辞都没有用武之地,但酒这个东西就是有神奇的魔力,三杯两杯,人们的心防就打开了,气氛也就热络了起来。 梅挽枝也举杯共饮,丝毫不怕,因为有值得信任的出生入死的同伴在; 吕凤仙也同样毫不担心,因为这儿有陈三更在,别人要是作恶他肯定会保护她,如果他要对她下手,吕凤仙觉得好像也没啥不能接受的。 但喝得兴高采烈地众人都没发现,陈三更什么时候消失在了席间。 ...... 小院的门外有一条清溪,夜间泉水叮咚安抚人心,催人入眠,白日溪水欢快让人忘忧。 明月当空,溪水映着明月,月色就在水流中微微荡漾。 陈三更坐在溪畔的一块大青石上,眉头却微微皱起。 里面越是欢声笑语,岁月静好,他的心头就越是沉重。 因为,在他的心头,笼罩着一身黑袍。 他默默回想起昨日在议事堂中,那段故事的下半段。 在双方谈好了担任长老级客卿的事情,之后,陈三更终于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问题。 当时,他刚拍着胸脯表达了那种【找别人当女婿算什么,有本事冲我来】的豪情壮志,洛灵均也笑着道:“陈公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担当,我真想不到世上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你的。” “那肯定是有的。”陈三更摇摇头,“比如,黑袍?” 洛灵均勃然变色,脸上的从容淡定瞬间消失了一大半,惊讶道:“你知道些什么?” 陈三更叹了口气,“很少,一个朋友告诉我了一点点信息,所以我来问山主,可否多告诉我一些。” 洛灵均深吸了一口,凝视着脚下的地面,平缓了许久,终于开口道:“我只见过他一次。” “他长什么样?身量如何?有什么特征?”陈三更急切道。 洛灵均摇了摇头,微微抬起头,眼神微微望着斜上方,回忆着当初,“他唯一的特征就是浑身都罩在黑袍之中。面上似乎也带着黑色的面具,遮掩了他的一切。唯一遮掩不了的是身高,约莫八尺。” 陈三更心中猛跳,是了!没错! 吴青帝也说过,黑袍瞧不见任何的特征,而洛灵均的形容虽然笼统,但和吴青帝说的一模一样。 这就说明,引诱吴青帝介入青眉山乱局的,和打伤洛灵均的就是同一个人! 这个人明明有如此强大的实力,在哪儿都是一方尊贵人物,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在这儿搅风搅雨,暗中操弄这些事情呢? 陈三更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团更深更凶险的迷雾之中。 但他既然答应过吴青帝,要将黑袍捉住,替他报仇,他就不会畏惧不前。 他看着洛灵均,“可否请山主说一说当日与黑袍相见的经过?” 洛灵均摇了摇头,“如果你想要追查他,那我劝你最好不要,因为你不是他的对手。” “你们也不用担心,当日我受伤,是因为偶然外出,但只要我坐镇在青眉山中,哪怕只有这知命境的境界,我也能保证你们的安全。” “若是以前我会支持你,但在险死还生之后,我想阻止你。” 他看着陈三更,“我不希望我的准女婿就这么没了。” 陈三更只好暂且答应了下来,但心中始终萦绕着一丝阴影。 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干啥呢大哥!” 一声吆喝过后,一只手搭在了陈三更的肩膀上,刘昭明嬉皮笑脸醉醺醺地在他旁边坐下。 思绪纷纷的陈三更后怕地出了一阵冷汗,刚才太过投入,竟然连身后有人走近都没察觉到。 他笑着道:“没事,透口气,你们喝得怎么样?” “好着呢!”刘昭明打了个酒嗝,坏笑道:“大哥,梅姑娘喜欢你!” 陈三更摇头否认,“瞎说什么呢!” 刘昭明嘿嘿一笑,也不争辩,“听说安水城还有个美丽的俏寡妇也在痴痴等着大哥呢!” 这时,陈三更听见身后远处的一阵细微脚步,猜到来人的身份,他心中暗叹一声,思索着应对的办法。 如果爱,请深爱。 但如果不爱,就别耽搁人家,长痛不如短痛。 当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处,心中忽然有了主意,装作叹息一声,开口道:“二弟啊,你不懂,我和她们都不可能的。” 刘昭明摆了摆手,“怎么不可能,你是男的,她们是女的,那不是严丝合缝的。” “我和她们,就像这月和水,看似相近相交,实则隔着十万八千里,我们萍水相逢于江湖,注定是要分开的。” 当这句话说完,他听到了身后的气息陡然紊乱,看来自己的话果然起了效果。 他暗道一声,梅姑娘,对不住了。 “可是,明明这水在月下面,月在水里面啊!” 刘昭明粗着舌头摆着手,大声道:“所以,大哥,你这话就不对!” 陈三更:...... 正文 第92章 真爱应该是没有缝隙的(求订阅) 陈三更开始了思考。 按照他曾经熟悉的吸引力法则,他并不是一个思想那般香艳的人,但为什么,他的身边都是一群LSP。 仿佛冥冥之中有种力量,让他的身边,充斥着如刘昭明和花笑晨这般,对万事万物的理解角度异常刁钻的问号制造机。 但他很快就停止了思考。 因为他忽然反应过来,与其反思自己的问题,不如直接将锅扣给刘昭明和花笑晨等人。 轻松又简单。 所以,他一巴掌把刘昭明拍晕过去,然后扛着他走回了院子。 不幸中的万幸就是,梅挽枝提前离去了,并没有听见刘昭明那一句极具遐想意味的解读。 酒局结束,真元解禁,世间的不公平就开始悄然作祟。 绣衣使衙门的【全军覆没】组合真元一振,瞬间醒过了酒,走回一旁的小院,开始商量接下来的行动。 因为陈三更的关系,吴春雷等人自然也从只能挤大通铺的小屋,搬到了拥有数间卧房的小院中。 而关太初和八风和尚,则在恢复正常之后,开始搬运刘昭明和花笑晨。 同时不忘朝陈三更挑挑眉毛,看着仅剩的一间主卧,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陈三更看着趴在桌上睡得香甜的吕凤仙,面露心疼。 或许只有酒精,能让这个年轻的姑娘暂时忘记这世间的孤单和寂寞,安稳地睡着吧。 不过他并没有伸手,只是取出一件斗篷,披在吕凤仙的身上,然后消失在了院子中。 很快,鹿润秋出现在院子中,将吕凤仙搀扶起来,扶到了主卧之中,帮忙梳洗清理。 院外的小溪边上,陈三更和洛青衣并肩而立,看着在青石上撞出清脆声响的清泉。 “我听说阮妩今天可是主动投怀送抱,陈公子怎么没有笑纳啊?” 自打洛灵均跟陈三更谈话过后,洛青衣和他就像是戳破了那一层窗户纸,心照不宣之间,言语也大胆了许多。 陈三更装傻地眨了眨眼,“阮妩是谁?” 洛青衣扭过头,白了他一眼,风情万种,百媚横生,“你装傻装得真不像。” 陈三更微笑道:“心就那么大一点,装下了你,自然就装不下别人。” 洛青衣微微错愕,似乎有点不适应他这般油嘴滑舌的样子。 “走走吧?”陈三更主动邀请道。 洛青衣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这么晚了,你万一心怀不轨怎么办?” 陈三更轻轻一笑,“也是,那我送你回去。” “好呀!”洛青衣展颜一笑,眉眼弯成了月牙,天上、水间的月色都在这一刹那黯淡了许多。 从山脚到山巅,长长的一路,一对璧人缓缓前行。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陈三更微笑着感慨道:“这么好的夜色,今夜才第一次有时间静静感受,真是浪费了。” 洛青衣道:“所以,陈公子是来赏景的?” 陈三更扭过头,看见洛青衣那完美无瑕的容颜上,藏着的狡黠笑意,也装作听不懂地笑着道:“那赏什么?” 洛青衣神色中闪过一丝羞恼,故作平静道:“陈公子爱好广泛,小女子如何知晓。” “其实,你比夜色好看多了!赏景还不如赏你。” 陈三更温柔地看着洛青衣,不等她羞恼地反对,就开口道:“看你眉梢眼角的清风明月,看你举手投足的赏心悦目,看你在外表之下,那一份永远优雅从容的素养,那是一个纯澈灵魂的样子。” 洛青衣的脸上飞出两片红晕,双眼中荡漾的,都是少女的春心。 她看着陈三更,缓缓开口道:“所以,你那个结拜兄弟刘昭明的鬼话连篇都是跟你学的?” 陈三更:....... 他连忙否认道:“没有!绝对没有!我是一个特别单纯,特别纯洁的人,和他那种满心龌龊的人不一样!” 死道友不死贫道,反正也没说错,大耳,对不起了! “哼!谁知道呢?”洛青衣傲娇一哼,脖子一扬,雪白好看的天鹅颈在黯淡的夜色中勾勒出完美的线条。 当山风带着温润的雾气从山间拂过,洛青衣轻柔的声音响起,“可是,我是妖族。” 她抬头看着陈三更,“他们都说,人妖殊途。” 怎么会殊途呢,还不都是那么两三条路....... 陈三更笑着摇了摇头,想起了记忆中那个大名鼎鼎流芳百世的前辈,正要开口,忽然神色一动,拉着洛青衣身形一闪,出现在了几十步之外的山坡上。 以为陈三更饥渴难耐欲行不轨的洛青衣正错愕地犹豫着自己要怎么拒绝他,忽然也神识一动,察觉到了异样。 很快,几个人影快步另一侧的转弯处走来,小步快走,似乎很是急切。 陈三更立刻认出了这几人正是傍晚在山门处见到的那几个,都是男子,并没有那名叫阮妩的妖冶女子和其余的两三名女子。 “我说你们几个至于这么猴急吗?又不是没玩过女人!” 一个男子一开口,顿时就将这几个人卖了个干干净净。 “呵呵,你就装吧。女人和女人那能一样?要是前面是青眉圣女等着你,你恐怕恨不得第三条腿都拿来跑路。” 陈三更眉头一皱,果然瞧见洛青衣神色一怒,他连忙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继续听下去。 几人中立刻也有人小声地呵斥着,“你特么不想活啦,这是青眉山,想死别拉着我们!” “不是,你们还是没说为什么这么猴急啊,难不成有什么绝色?” “倒也不是绝不绝色的问题,而是情趣的问题。”一个男子猥琐一笑,“人妖殊途,这妖族女子又不能娶,但你们知道天京城的权贵们为什么都喜欢养些妖族女子,那座通灵阁又为什么生意那么红火,不都是因为这情趣二字吗?” “这有什么好情趣的?还不都是那点吹吹捧捧的花样,最后以身合道。” “呵呵,你这话说得简直是无知,那你咋不自取其乳呢?”那个男子鄙夷道:“打个比方,通灵阁有个很火爆的项目,就是让那貌美的兔妖,化出两个长长的洁白耳朵,不着片缕,一脸乖巧地冲着你前摇后晃,那光景,你能忍得住?” 吞口水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清晰可闻,那个男子得意道:“我有幸跟着我叔叔去过一次,你们下次去想要体验这个,去了通灵阁直接报项目名字就行。” 男子压低了声音,“这个项目就叫:长耳定光仙。” ...... 实在是太草了......想起记忆中的那个人物,陈三更差点一个没忍住,骂出声来。 那边的人渐渐走远,交谈声还在继续。 “今晚是我认识的一个山中堂主专门为我们安排的,那情趣,虽说比不得通灵阁的专业训练,但肯定也是不差的。” “哎哟,快点快点,我的大刀已经饥渴难耐了。” “快快,我也等不及了!” “我......我已经好了!” “啊?” “但我觉得我一会儿还能再战。” 当脚步走远,洛青衣脸上的羞红已经褪去了大半,怒气冲冲地道:“山中竟有这等龌龊肮脏之事!” 陈三更微微一笑,“你已经不是山主了,放轻松吧。这种事,一会儿告诉山主让他处置就好了。” 不过他心中暗道:才来这么点人,就有了这些事,恐怕这早已是山中人心照不宣的事情,只是洛青衣不知道罢了。 洛青衣点头嗯了一声,神色转瞬黯然,望着陈三更道:“可是你看,他们也说了,人妖殊......” 一根手指轻轻按在了她的朱唇上,陈三更坚定道:“相信我。” 青衣入青衣。 感动的洛青衣扑进陈三更的怀中,伏在他胸口,环抱着他,一脸幸福。 果然,当真爱来临,男人大多胆怯,但女子却多半大胆。 陈三更迟疑着伸出手,最终轻轻抚着洛青衣香肩。 洛青衣呢喃道:“遇见你之后,我时常想着,你应该遇见一个比我更好的人,但当心中的爱意疯长,我又觉得,其实我也是值得被你喜欢的。” 何德何能,遇此良人......陈三更的心中流动着浓浓的爱意,柔声道:“不要想那么多,真正的爱情一定是没有缝隙的,如果有了缝隙,那一定是我们错付了深情,忘记了爱情最本真的模样。相信爱情,相信我,我们会契合得亲密无间的。” 洛青衣抬起头,仰着小脸,眼中罩着一层迷离的水雾,轻声道:“你还说你单纯?” ...... 正文 第93章 把她定住,然后去做自己的事 少年意气少年游,华山险道可曾愁。一路直捣万仞里,强弓亦射山尽头。 这是美好的理想。 孤零零地走在山间的小路上,陈三更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不否认他是馋洛青衣身子的,谈恋爱不馋身子,那跟拜把子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像洛青衣这种国色天香,偏又有着诱人完美的身子曲线,仿佛天地灵气都汇聚一身的美女。 但今夜,时候不到。 捅破那层窗户纸可以,别的不行。 所以,他只能在将洛青衣送回去了之后,在洛青衣调侃的笑容中,孤零零地下山。 看似凄凉,实际上心里还是很美的。 一切都来得这么顺利,老丈人青眼,仙子倾心,这青眉山果然是人间福地。 但当路走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今晚他睡哪儿? 原本的小院还有一间空房,被花笑晨占据了,自己那间房被吕凤仙睡了。 隔壁的小院虽然也有一间房,但是想着梅挽枝,他不是太想让人产生不必要的遐想和误会。 他苦恼地皱了皱眉,要不跟关太初和八风和尚商量一下? 两人在一屋挤挤,深入交流一下,说不定就整出一个佛本是道来? 他旋即摇了摇头,驱散了这个稍显霸道无理的想法。 罢了,回去看看吧,不行随便找张桌子凑合一下,谁让吕凤仙是自己的东家呢。 但当他推开门,瞧见院子中的情景时,不由得傻眼了。 不是因为宴会的残局都已经被收拾干净,也不是因为院中依旧灯火通明,而是坐在院中的那个女人。 阮妩! 妖冶魅惑的女子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一张茶桌旁,关太初和八风和尚痴痴傻傻地坐在她对面。 随着她的一颦一笑,心神摇曳。 沿着她一呼一吸,起起伏伏,温柔的曲线,气息错乱。 身怀重器的阮妩在院门打开的一刹那,就转来了柔情似水的目光,起身道:“陈公子,深夜造访,还请见谅。” “没事,没事,我大哥一向好客。” “对对,阮姑娘能来是给她面子。” 并不知晓今日在山门处发生了什么的一道一僧不等陈三更说话,就抢先替他回答了。 阮妩朝他们二人递去一个柔媚赞许的眼神,让二人骨头都酥了。 然后轻笑着看向陈三更,仿佛在说,你能拿我怎么办。 陈三更也不好发作,只好黑着脸对关张二人道:“你俩先回屋吧。” 关太初扭头看着他,颇有几分不服。 八风和尚就要莽撞直接得多了,嚷嚷道:“大哥,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一个人吃独食算是怎么回事!” “吃个屁的独食!”陈三更也忍不住敲了一把他的大光头,“赶紧回去。” 关太初看陈三更的神色严肃,似乎不是那回事,连忙拉着八风和尚回屋。 虽然他也觉得,这个阮姑娘虽然是来找大哥的,但那是还没见着自己兄弟二人,现在见到了大家就该公平竞争,先入为主。 一边进屋,八风和尚还一边嚷嚷着,“大哥,你这不行啊,我们好兄弟,雨露要均沾啊!” “让阮姑娘见笑了。言语冒犯,还请姑娘勿怪。” 陈三更保持着距离,在桌子一头朝阮妩行礼致歉。 “陈公子客气了。小妩深夜造反,或许在二位的眼中,就是那般随意之人吧。” 阮妩一改先前的霸道嚣张,柔柔弱弱地开口,泫然欲泣,颇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感觉。 但她却不知道,刚刚才跟洛青衣近距离接触过的陈三更,此刻对于美色的抵抗力异常强大。 陈三更平静道:“我那两个兄弟都是粗人,阮姑娘请勿在意。” 看见陈三更不为所动,阮妩身子微微前倾,一条动人心魄的沟壑冲击着陈三更的视线。 她意味深长地问道:“那公子你呢?” 我?我也挺粗的...... 陈三更腹诽一句,正色道:“我会尽量得体一点。” “得体么?”阮妩双臂轻轻一夹,将傲人的资本显露得更是夸张,笑着道:“那我这具体,公子想不想得呢?” 陈三更眉头微皱,“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阮妩心中微微有些挫败,她虽看似放浪,但实则并非人尽可夫之人,只是自小养成的娇惯性格让她对于她看上的东西必须要得到。 在过往的岁月中,只要她轻施诱惑,那些被她看上的长相俊美的男子都毫不犹豫地拜倒在她的裙下。 哪怕是一些名门正派的所谓贵公子也不例外。 她在尝了鲜之后,乏了腻了,便会将这些人逐走遣散,缺钱的给钱,缺法宝的给法宝,所以名声竟也不算狼藉。 在瞧见陈三更之后,她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得到这个男人,却没想到陈三更竟像是石头一般,完全无动于衷。 她暗自一咬牙,决定加大力度。 只见她微笑着站起,一边摇曳着柔软的腰肢,展露着惊人的曲线,一边笑着道:“公子切莫紧张,我和那些女子不一样,她们缠着你,无非是想要和你上床。” 她伸出一根手指,红唇之间,贝齿轻咬,腻声道:“而我,还想和公子试试在窗边、在桌上。” 她俯下身子,在陈三更耳边吐气如兰,“甚至可以在这凉亭之中,任君采撷。” 陈三更猛地朝后一弹,“姑娘请自重。” 还好方才洛青衣在跟他的聊天中已经将阮妩的身份告诉了他,他这才没有用上一些更不堪的词汇。 阮妩继续迈步上前,“公子可别逼我,要知道,逼急了是会咬人的哦?” 陈三更开口道:“我不是一个随便的人,你我萍水相逢,无情无爱,如何能谈这些。” “我不信!”对自己的容颜身材无比自信的阮妩开口道:“除非你不行了!” “那倒不是。”陈三更再怎么也不会接下这盆脏水,连忙道:“只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呵呵!”阮妩不怒反喜,“那你有没有想过,我若是让那些与我同行的人到处一说,整个青眉山,乃至整个修行界都知道我今夜是睡在你房间的。那样的话,你觉得,你喜欢的人还会答应你吗?” 她微笑道:“所以,你最好乖乖听话,我们春风一度,一切就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她伸出手来,抚向陈三更那张她平生仅见的容颜,“放心,我的技术很好的,保你食髓知味。” 这一刻阮妩甚至都想过,若是陈三更也能长长久久,她也不是不可以就此归心一人。 浮想联翩的她隐约听见了陈三更一声轻叹,然后就发现一处穴道一疼,整个人定在了原地。 她又惊又喜,原来陈三更喜欢这种调调,只不过这姿势似乎有些别扭,不是太方便的样子。 陈三更叹了口气,“今夜就辛苦阮姑娘了。” 不辛苦,若是能辛苦,那才好呢......不能说话的阮妩心中想着。 然后就发现陈三更居然起身走出了院门,正疑惑间,听见了隔壁房间的一阵交谈声。 很快,四个穿着黑色绣衣的男女走了过来。 那个在山门处 正文 第94章 我陈兄弟视金钱如粪土 身份,往往意味着权力、名望、财富、美色,也意味着别人的忌惮。 只睡了一个时辰,别说身份,连身份证都没了的陈三更就爬了起来,嘟囔一句,走向了自己原本的院子。 他要去解救一个有身份的人。 作为十大宗门之一,乾元门大长老的嫡亲孙女,陈三更还是不敢真将阮妩定在那里挺一个晚上的。 同时他也不好意思让吴春雷四位干看一夜。 略施薄戒,用另一种阮妩并不期待的方式表明自己的强硬就够了。 至于持久,一个时辰也差不多了。 当他伸出手指,在阮妩的穴道轻轻一点,阮妩一下就瘫软了下来,浑身酥麻。 一动不动站了一个时辰,换谁也麻。 等到酥麻劲儿过去,她才恨恨地看了陈三更一眼,忌惮地在绣衣使身上扫过,扭身出了院子,步履匆匆。 陈三更笑着朝他们拱了拱手,“好了,多谢四位仗义援手,夜色还长,你们可以回去继续休息了。” 没有等到预想中如释重负兴高采烈的回应,陈三更无视了梅挽枝望着他的幽怨眼神,看着吴春雷三人的神色,缓缓打出一串问号。 ??? 卧槽,你们三个这脸上写满的恋恋不舍是怎么回事? ...... 等四人离去,陈三更闪身出了院子,远远跟在阮妩的身后。 黑袍的阴影始终笼罩在他的心间,万一阮妩孤身回去的一路上出了什么意外,这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青眉山可就又要有风波了。 于是,一路上,耳聪目明的他完整听见了阮妩心态的转变,并且大开了眼界。 从最开始的骂骂咧咧,为陈三更安排了许多种他都没听过的死法; 到接着情绪平静下来,总结今天的成功和失败,盘算该要如何才能得偿所愿; 再到最后,开始畅想得手之后要怎么靠压榨陈三更,来浇灭心头怒火,各种奇奇怪怪的名词从她口中说出,什么猿搏、蝉附、龙飞、凤翔、人面桃花、男耕女织,听得陈三更一愣一愣的。 正目瞪口呆中,阮妩忽然一声轻呼,夹着腿小步快跑回了屋子。 瞧见阮妩到了地方,陈三更也无语地摇了摇头,回了小院。 临近子夜,已经小睡了一会儿了,不如就做做事吧,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正好捋一捋。 说不定,捋着捋着,就能捋出点什么东西来。 比如关于黑袍的线索。 他从刘昭明的房间里拿出纸笔来,坐在院中的凉亭中,静静勾画着。 小院,窗灯已暗人已经睡。 只有陈三更的头顶,一盏孤独的气死风灯在头顶轻轻摇晃,照亮着这片寂静的黑暗。 ...... 百里之外的天益城中,同样有人没睡。 绣衣使衙门深处的一处房间中,一个年轻人神色虚弱地靠在床头,不时还咳嗽几声。 “以你现在的状态,你应该立刻躺下休息。” 薛律推门走进,看着靠坐在床头的王无争,同时伸手制止了他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的动作。 “没必要行礼,我救你是偶然路过,也是出于职责,绣衣使衙门本来干的就是这个事儿。” 薛律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更何况,一下子抓获了五个四象山的杀手,这是一桩大功,我还得谢谢你。” 王无争虚弱地抬起头,“我谢的是薛大人能够收留我在衙门养伤,还用上了最好的修行者伤药给我,否则若是当天被送回王家,我恐怕已经像我那个护卫一样死了。” “这就更不用了。”薛律洒然一笑,“你应该清楚,我答应你的请求,是因为什么。” 王无争点了点头,“因为我认识陈公子。” “所以,两件事加起来,你都不用感谢我。”薛律撑着膝盖站起,“我来就是告诉你一声,我明天一早就要返回天京城了,我已经安排下去,你伤好了就自己回去吧。”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还有半个时辰到子时。早点休息。” 说完薛律转身朝外走去。 “薛大人。”王无争忽然在他身后叫住了他,然后开口道:“能否请你再帮我个忙,现在送我回家。” 薛律停住脚步,“必须是我送?” 王无争想了想,点头道:“嗯。” “那不行。”薛律摇了摇头,“你我的交情没到那一步。” 他顿了顿,纠正道:“准确地说,是你和我那陈兄弟的交情没到那一步。” “薛大人,明日就是我们王家确定新一代继承人的大会了,而今晚子时,就是确定候选人名单的最后时间。我也正是因此遇袭。只要您跟我走一趟,什么都不用做,我必然记得您的大恩大德,日后定有厚报!” 薛律摇了摇头,区区一个王家,他还看不上。 说是只露个脸,但名声、人情,哪样不是付出。 所以,他压根不为所动,“还是那句话,交情不够,你就是拿整个王家给我,我也看不上。” “薛大人!” 王无争情绪激动,撑着床沿强行坐起,手臂一软,整个人从床上滚落下来,刚刚结痂的伤口又崩开不少,鲜血缓缓渗出,很快就将白衣染红,搭配着凌乱的头发,整个人看起来甚是凄惨。 他强忍着痛苦,“我来自偏房,母亲早亡,半生孤苦,费尽心力才爬到如今的位置,倒在这一刻,我真的不甘心啊!” 他祈求地看着薛律的背影,“薛大人,求求您了!” 薛律缓缓扭过头,看着他的样子,平静道:“你真的不甘心?” 王无争精神一振,“是的!” “那我给你指条路吧,去做陈三更的钱袋子。” 王无争一愣,“钱袋子?” “我那陈兄弟虽然视金钱如粪土,但他身边人总是需要用钱的,他处理一些事情也是需要用钱的,坐拥天益王家的你虽然可有可无,好歹也还能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地方发挥点作用。” 王无争迟疑道:“这?” “怎么?不乐意?” 王无争抬头看着薛律,“只是这样的话,我岂不是成了他的一条狗?那我争来这个家主之位,还有什么意义?” “哈哈!”薛律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当狗有什么不好?我是你高攀不起的人,但我只是令使大人手下的一条狗,令使大人不可一世,但他也不过是陛下手里的一条狗。” 他蹲在王无争的面前,轻声道:“当狗不可耻,但要看给什么人,当什么狗。” ...... 这个世界的未眠人还有很多。 比如就在绣衣使衙门不远处的王家大宅,主宅的正厅中,此刻也是热闹不已。 王家的主事一代,包括家主王悦之在内,在厅中坐了个五六位。 接下来正当青壮的一辈,有资格竞逐家主之位的,除了王无争,也悉数到齐。 而王家旗下庞大的产业中,几个主要行当如大运车马行之类的大掌柜,也都在厅中就坐。 一个年轻一辈的男子起身开口道:“父亲,已经这么晚了,这名单还是早些定下来早些休息吧。” 王悦之看了他一眼,“子时才是约定的时辰,还有一刻钟,你们都等不了了吗?” “我们自然没问题,这不是心疼父亲和诸位族老嘛,我看大家都乏了。” “对,明天还有那么多事,这边搞得太晚,明天就不好弄了啊。” “我觉得王无争多半是自知争夺无望,去他那个小村子里躲起来了吧!” “是啊,家主,我们王家派了那么多人查了两天,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啊!” “家主啊,老头子我也觉得,都这会儿了,没必要一定等到时间了吧?” ......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王悦之心中暗叹一声,还是他接手家主时日尚短啊! 若是换做他父亲,随口一句,都无人敢说二话。 罢了,争儿,我也等你到现在了,也算是仁至义尽。 他叹了口气,“也罢,那就......” “家主!时辰未到,多等一下吧!不差这一刻钟了。” 大运车马行的胖掌柜忽然站出来,打断了王悦之的话。 “混账!东家说话,哪有你插嘴的!懂不懂规矩!”一个王家家主候选人立刻沉声呵斥,“来人呀,给我掌嘴!” 啪! 啪啪! 厅中一片寂静,只有响亮的巴掌声回荡。 几个毫不留情的巴掌,抽得胖掌柜原本就肥胖的脸迅速肿起,将本就一线的眼睛挤成了一条缝。 除了部分掌柜多少有些兔死狐悲的神情,场中的年轻一辈尽数都对此很满意。 王无争身为他们在家主之位上的最大敌手,他手下第一死忠若是倒了台,对众人可是都有好处的。 “咳咳。” “咳咳。” 几声轻轻的咳嗽由远及近,突兀地在门口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一脸虚弱的王无争披着一件白色斗篷,咳嗽着慢慢走进。 他平静地上前,原本架着胖掌柜的两个王家下人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扇巴掌的一个管事还想说什么,被王无争瞪了一眼。 冰冷的眼神吓得那个管事立刻闭上了嘴巴。 他弯下腰,搀着胖掌柜的手臂,“苦了你了。起来吧。” 嘴角渗血的胖掌柜艰难地从眼缝儿里望着终于出现的自家公子,一张猪脸,喜极而泣。 正文 第95章 钱袋子的奋斗 “老三,你这是跑哪儿去了?害得父亲和族老们在这儿等到深夜!” 同样出身王家偏房的王家大公子一脸关切地开口问着,嘴里的言语却饱含着深意。 年轻一辈的其余人也立刻接收到了暗号,你一言我一语地阴阳怪气起来,将王无争及时出现的那股气势打压了下去。 如果弄掉一个强力竞争者,剩下菜鸡们就觉得互啄起来自己都是有机会的。 这其中,并没有正房嫡子们的声音,因为正房压根就没有儿子。 否则,也不会有今夜这一出。 令人意外的是,王无争神色平静,直接无视他们的聒噪,缓缓抬起手来,先朝着两旁端坐的族老们拱了拱手,然后便向王悦之开口道:“父亲见谅,孩儿此刻才到,咳咳.....实在是身不由己。” 王悦之看着他虚弱苍白的神色,关切道:“怎么回事?” “前日我回了一趟石河村。” 王无争刚开口,旁边的一个族老就拍着座椅扶手,一脸怒色,“混账!” 族老呵斥,王无争却意外地怡然不惧,连眼神都不看一个,淡淡道:“我去看看家母的故居,看看长辈,怎么就混账了?” 王无争的母亲正是石河村的一个普通民女,因为王悦之当年的精明能干,情根深种,沃土之中孕育出了一个小王。 但当王悦之的正房得知此事,立刻派人前去暗害这一对母子,虽然王老爷子得到报信,及时救援,最终也只救下了孩子,王老爷子勃然大怒,对正房动了家法,也正因此,正房再没怀上过子嗣。 一场轩然大波后,王老爷子亲自将那孩子养在身边多年,并且取名无争,用意也很明显。 所以,石河村算是王家的一个禁忌话题。 此刻被王无争当众提起,还当着一帮下人的面,族老们自然也是坐不住了,开口的那个族老就是当初帮着正房出手的,一直以来都视王无争如眼中钉。 却没想到王无争竟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竟敢针锋相对。 王无争不顾族老们气得好像马上就要翻过去,继续道:“从石河村出来,在通往官道的林边,我遭遇了刺杀。咳咳......杀手是来自四象山的五个修行者。” 众人大惊,五个修行者? 方才那个气得不行的族老嘲讽道:“那请问你身边带的是什么高人,居然能带你从五个修行者手中全身而退。” 面对质疑,王无争也不动怒,不过终于扭头看过去,盯着那张老脸,“是什么高人您别急,咳咳......一会儿您就知道,您肯定活得到那会儿的。” 族老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一旁连忙过来两个下人帮忙拍背,顺水。 王悦之瞧见没什么大碍,便开口斥责,“无争!休得无礼!还不给备石公道歉。” 王无争依言转身,恭敬抱拳,“对不起,备石公,咳咳......我不该说您活得到那会儿。” 不出所料,厅中又是一片慌乱,其余几位族老都坐不住了,起身斥责王无争。 多年来,王无争心头一直憋着的那股邪火泄了出来,默默听着,也没还嘴。 王悦之对这个孩子心怀愧疚,有心袒护,便转移了话题,“然后呢?你被救出来之后怎么没有回家?” 王无争摇了摇头,“咳咳......两个护卫死得干脆,孩儿也身受重伤,若非在那位高人处得了救治,咳咳.....恐怕就见不到在座的诸位了。” 他看着王悦之,“那位高人得知我今夜归家有重要的事情,咳咳......故而亲自送我回来,此刻正在前院用茶。” 王悦之立刻起身,“那我得当面去道个谢。” 看见王悦之毫不犹豫的样子,王无争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正要说话,一个族老淡淡道:“家主你也太没架子了,我们天益王家好歹是天益州有名有姓的大族,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来了都需要家主您亲自出面的。” 语气之中,不止有劝诫,还有一丝居高临下的指点。 王悦之心头微恼,想起了陈三更当初说的话,种其因者需食其果,摇了摇头,“跟身份无关,救了我儿,于情于理,我都应该致谢。” 那个族老嗤笑一声,面露鄙夷,王无争淡淡开口,“几位族老不如也一起去吧,见一见说不定有好处。” “好了,无争!别闹了!” 王悦之叹了口气,他素来知晓王无争性子平淡,虽然胸有韬略但待人接物从未这般锋芒毕露,想来是险死还生,心头有气吧! “你们就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来。” 说完王悦之就在两个护卫的陪同下走出了主厅,王无争缓缓走到属于自己的椅子上,不顾周遭众人各式的表情,直接闭目养神。 很快,一个护卫匆匆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几位族老,家主请你们过去前院。” 虽然看不上王悦之,但家主就是家主,家有家规,他们也只好无奈起身。 但家规却没法阻止他们发点牢骚: “什么人啊,架子这么大?” “老夫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架子这么了不得的人。” “所以说家主到底还是年轻了啊,没有个家主的气场。” 那个护卫连忙重重咳了几声,使着眼色,但族老们哪儿在乎一个护卫的表情,慢慢悠悠地踱着方步过去。 王无争轻轻一笑,嘴角勾起。 前院的小厅,是一些等待王家接见的商贾和下人等候的地方。 像这些族老们这种王家的大人物,已经极少踏足此间了。 当他们怀着一丝高高在上走进小厅时,背对着大门的薛律转过身来,淡淡地看着他们,“刚是你们说我架子大?” 嗡! 几位族老脑袋一下子就大了。 当日王老爷子的葬礼上,这些人可都是亲眼见过薛律的,自然是都认得,这一认得不要紧,三条腿中唯二还勉强能坚挺的两条也直接软了。 得亏有护卫在一旁扶着,否则能躺一地。 不过到底是吃过见过的老人,很快就谦卑恭谨地陪着笑回道:“薛大人神威凛凛,哪能跟凡人比呢,薛大人愿意见我们已经很没有架子了。” 薛律面色依旧冰冷,“还说这辈子都没见过架子这么大的?” “那是我们没见识,都没见过如薛大人这般高人,真是枉活了一辈子。” “还说你们家主到底是年轻了?” “年轻好啊,不像我们这般老眼昏花,未来都是年轻人的!” 薛律一声冷笑,不再搭理这帮没脸没皮的老头,扭头看着恭敬站在一旁的王悦之,“王老爷,你们聊,我在门口等你消息。” 说完直接走出了房门。 几位族老心中暗骂,刚才隔那么远都听这么清楚,在门口等,那不跟站在这儿是一样的嘛! ...... 不到一炷香,一场事关王家未来走向的重要会议就得出了结果。 因为结果早已注定。 王悦之领着族老们出来,跟薛律说了几句,便齐齐走向了主厅。 主厅中,在一众嘲讽奚落的眼神中,王无争缓缓睁开了双眼。 正文 第96章 那可真是个大活儿啊! 奚落、嘲讽、幸灾乐祸,尽数凝固在脸上; 惊愕、疑惑、茫然不解,全部混杂在心头。 一切只因为王悦之回来之后,走上前轻轻拍着王无争的肩膀,说的一句话:【放心,为父和诸位族老一定帮你讨回公道!】 而更神奇的是,先前还跟王无争不对付的族老们都忙不迭地点头,干瘦的胸脯都拍出了砰砰响的架势。 预备看好戏的许多人心中都生出不解来:不是说好硬碰硬吗?族老们怎么都软了! 令人惊掉下巴的戏码还没完,王悦之坐回位置,沉声道:“我们有理由相信前日无争遇刺是一场人为的谋杀,而做下这件事的,正是此刻坐在这间房子里的人,我希望他能够自己站出来承认。” 砰! 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水面,水花四溅,厅中顿时就吵嚷了起来,眼看就又是一出【父亲,你是知道我的】戏码,王悦之重重拍了拍手旁的边几,“肃静!” 他的目光冷冷地在年轻一辈的众人脸上扫过,“我知道你们肯定抱着些侥幸,觉得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傻子才会站出来承认。” 他原本平静的情绪忽然变得激动,“你们知道是谁救了无争吗?你们知道现在前院站着的是什么人吗?那是绣衣使衙门的薛大人!” 一道道惊骇的目光望着一脸淡定的王无争,终于明白了他今日的底气所在。 有薛律在身后支撑,别说怼族老几句,就是拎起拳头干族老几下也没事啊! 一个族老也在众人的惊呼中叹了口气,“是谁做的就主动站出来,我们几个老头子在这儿承诺,不伤及家眷,尽力向绣衣使衙门求情运作,说不定还能保下一条性命。” 又一个族老接过话头,“但若是冥顽不灵,等绣衣使查出来,那可就是神仙难救了。” 再一个族老身子微微朝后一仰,双手拢袖,淡淡道:“不会有人觉得绣衣使查不出来吧?不会吧?” 王悦之眉头微皱,“薛大人身为三星绣衣使,就连阮城主大人都在他面前硬气不起来,他愿意给我们这么一个机会,是在挽救。真以为人家查不出来?雇佣五名修行者杀手得花多大代价,那些资金调动瞒得过所有人吗?” “我数到九,如果没人站出来,我就礼送薛大人离去,今后之事,就休怪家中不讲血脉亲情了!” “一!” 一声计数,让众人的心间一跳,即使没做过的也被这种气氛感染着,狐疑惊惧的目光四下张望。 “二!” ...... “八!” “父亲救我!” 一个人影猛地冲到中间,跪在地上,一脸走投无路的悔不当初。 正是先前安坐如山看好戏的王家二公子。 看着他痛哭流涕,身如筛糠的样子,心知大局已定的王无争一直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下来,平静地晕了过去。 打更人的吆喝声在黑暗中依稀可闻,子正,新的一天已经来了。 ...... 明明在温暖的被窝里,阮妩却被一阵冰凉湿滑惊醒。 窗外已经透出隐约的天光,这位乾元门的贵女在山腰的院子中起身,拉动了房间的铃铛,女仆役们便熟练地准备着梳洗的所需,同时询问有没有别的要求。 “我要沐浴。” 吩咐过后,她熟练地从乾坤袋里取出新的亵裤,然后将已经湿掉的亵裤换下,直接用真元震碎。 等泡在了宽大的木桶中,感觉昨晚上梦里累坏了的阮妩舒坦地伸展着腰肢,这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感觉实在是太棒了,可惜可遇而不可求。 阮妩看着在一旁服侍的贴身婢女,“他们回来了没?” 以阮妩的身份,也只是在人少的时候勉强能够得着住在山腰,但跟着她同行的那些却是没有资格的。 不过这儿的每处院子都设有足够的偏房,档次自然低了不少,但足以容纳这些大人物可能带在身边的众多随行人员。 阮妩的同伴们想了想,决定宁要山腰一间房,不要山脚一座院,便也在其中住了下来。 婢女摇了摇头,“还没呢。” 阮妩轻笑一声,“看来玩得够痛快的!” 但过了两个时辰,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们怎么都应该回来了。 不是说人家不提供白天的活动,也不是认为那些搜罗来的青楼女子和妖族女子受不了,而是这些脚步都虚浮的公子哥怎么可能坚挺得到现在。 她立即穿戴收拾,成功在小半个时辰之内就出了门,去找一位跟她阿爷有旧识的青眉山堂主询问。 那个身材微胖的堂主在见到阮妩之后,也没摆什么架子,连忙招呼坐一坐,喝杯茶之类的。 阮妩稍稍客套两下,便说明了来意。 胖堂主听完,拍着胸脯,“放心,如今在这山中,只要他们几个没有不长眼得罪了山主、圣女和陈公子,其余的事情都好说。” 阮妩一愣,“陈公子?哪个陈公子?” “阮姑娘不知道?”胖堂主笑了笑,“这陈公子啊,可是如今山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了。” 说完他将陈三更的光辉历史大致说了一遍,然后笑着道:“据说,据说啊!陈公子已经答应了山主,成为我们山中的长老级客卿了,一切供奉与长老一致,他才不满二十啊!大家都在猜测他是不是什么合道大能的转世之身,又或者是什么隐世大门阀的超级天骄呢!” 阮妩又湿了。 不过这一次是后背渗出的冷汗打湿了内衬的衣衫,山风过处,凉意阵阵。 她这才知道,自己昨晚的所作所为是如何的凶险,陈三更对她又已经算是多么的仁至义尽。 胖堂主看着阮妩,忽然想起这个女子似有似无的那些名声,心中一动,委婉地道:“而且啊,据说,同样是据说啊!咱们圣女跟陈公子情投意合,似有结为道侣之意,实在是可喜可贺啊!” 原来如此......对自己的容貌甚是自信的阮妩觉得自己找到了问题的根源,她的确是万万比不过青眉圣女洛青衣的。 陈三更不清楚洛青衣三个字在大端修行界和整个天下的意义,但她知道。 天下最为男人津津乐道的胭脂评,青眉圣女洛青衣不止在前十,甚至稳居前三。 与之相提并论的都是紫霄宫女冠魏灵微、灵剑宗女子剑仙范自然这等光耀当世之绝色。 虽然胭脂评上也有如琼明岛神女李添衣、极乐殿首徒刘玉月、宇都宫中名为紫苑的神秘少女之类,名声似乎不是太好的,但在容颜身材这方面,无一不是天下人尽皆信服的。 阮妩虽然和她们在某种意义上一点都不差,但在更广阔的意义上,差得又很多。 陈三更若是有了洛青衣在旁,哪里还看得上她啊! 想到这儿,阮妩叹了口气,“是啊,可惜啊!” 瞧见阮妩的神色,胖堂主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差不多达成了,笑着起身,“那咱们这就走吧,去问问看什么情况。” 有熟人领路,事情很快就清楚了,原来最近正好山里在整顿,肃清大长老等人的遗毒,这帮倒霉家伙就撞上了,被抓进了刑堂。 阮妩立刻紧张地问道:“那他们会不会有事啊?” 这些狐朋狗友虽不是什么极厉害的大人物,但也有些资源,是她网在身边的人脉,做什么事情都方便,要是被这么一网打尽了,的确也是麻烦。 胖堂主面色严肃,“不清楚,我们去找刑堂堂主问问。” 刑堂,在任何一个宗门都是重地,若非有人带路,阮妩是不可能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接触到刑堂堂主的。 听完了二人的来意,刑堂堂主还算热情地笑着跟阮妩打了个招呼,都是混圈子的,留点情面,日后好相见的道理都明白。 然后他就把胖堂主拉到了一旁,小声道:“活该这帮孙子倒霉,昨天不知道怎么的,叨咕那些事儿被圣女听见了,圣女找山主一开口,山主也只好下令收拾了。” “不过山主也没打算真把他们怎么样,毕竟这青眉酒会也一直有这些项目,都是从外面青楼请来的人和妖,也没啥。不过圣女既然说了,也必须给她表个姿态。怎么样,这个好处,哥们就卖给你了,你一会儿跟那个软姑娘怎么说,就看你自己那张嘴怎么翻了。” 胖堂主双目一亮,忍着笑,“承情!回头忘不了兄弟的好!” 他忽然顿了顿,“就这么直接放了是不是太直接了,要不要再制造点难度,多关一阵?” “关个屁!”刑堂堂主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阵郁闷,“这帮没用的公子哥,年纪轻轻就已经乐不可支了,昨晚来之前个个都特么吃了药。” 胖堂主疑惑道:“这虽然本事上差了点,但也不算啥吧?” “本来是不算啥!”刑堂堂主郁闷道:“可惜老子带人抓了他们的时候,他们都还没开始!在那儿吆喝要玩什么长耳定光仙。害得老子生怕他们被药憋傻了,连夜去找了几个愿意接这个活儿的老女人来。” 他叹了口气,望着窗外的山峰,耳中似乎还回想着昨夜听见的那些动静,“那可真是个大活儿啊!” 正文 第97章 加我一个,不太会打!(求订阅!) “记得叫他们付钱!” 密谈结束之际,刑堂堂主没好气地道:“昨天那几个姑娘走的时候,我都不忍心看,多给点不过分。” 胖堂主嘿嘿一笑,“好,反正这帮人也不缺。” 刑堂堂主轻咳一声,“差不多了,请开始你的表演。” ...... 阮妩坐在屋中,看着不远处院外的两人一直在窃窃私语,但因为隔音结界的关系,她听不到对方在讲什么。 很快,就看到胖堂主朝着刑堂堂主又是作揖,又是拍肩,刑堂堂主一脸为难。 接着胖堂主的情绪忽然激动了起来,连珠炮似的说着什么,刑堂堂主也没了和善,一脸正色,时不时回上一句。 但最终,胖堂主还是恢复了平静,跟刑堂堂主小声聊着,刑堂堂主迟疑了许久,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看着胖堂主开心地拍着刑堂堂主的肩膀走过来,阮妩长长的松了口气。 她这才发现,心绪的起伏竟然比身子的起伏还要累得多。 ...... 没过多久,这一帮衣衫不整的花花公子就被放了出来,在无语地交上了一大笔的【买路钱】之后,得以重获自由。 但他们离开的并不是刑堂的刑房,因为他们只是被关押在刑堂外的一排屋子。 至于为什么没有关押在刑房,原因也很简单,昨晚的大戏,刑堂堂主怕引起其他犯人的暴动。 那种交响之声,对于被关在刑房中暗无天日的囚徒来说,是致命的。 不过这里面也有一个犯人用不着刑堂堂主担心,因为这个犯人目前不渴望女人,只渴望一个男人。 刑堂堂主打开一道牢门,布下一个隔音结界,看着对面还在装着可怜虚弱的白长根,“你说,陈公子为什么还不来救你出去?” 白长根翕开眼皮,瞅了他一眼,“听没听过熬鹰?” 刑堂堂主恍然大悟,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可是,就你也不值当啊?” 白长根:...... ....... “你怎么还不去把那个白长根带出来?” 一日尚早,朝露待日晞。 走在青眉山后山无数山峰中的一座,洛青衣忽然询问着身旁的陈三更。 我已经有一条长根了,不急......陈三更笑了笑:“既然你已经悄悄吩咐了刑堂堂主,他又不会死。就让他在里面多待些时日吧,现在带出来也不合适,我走的时候再带他走。” “什么?你要走?”洛青衣惊讶地扭身看着陈三更。 陈三更也在瞬间反应过来,对啊,自己好像答应过山主不走了的,可这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好像才是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他挠了挠头,“我那么多朋友,人吃马喂的,是不是不大好。” 洛青衣气鼓鼓地盯着他,“我堂堂青眉山,养不起他们几个吗?” 完了,居然生气了。 陈三更连忙道:“没有,我只是觉得吃软饭的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洛青衣瞪着他,忽然噗嗤一笑,如冰消雪融,春暖花开,“你才不是吃软饭的呢!” 她轻轻靠在陈三更的怀中,“你真的要走吗?” 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陈三更心中想着那些曾在脑海中不时浮起的幻想,最终把心一横,将它们尽数沉进脑海深处,温声道:“我不走,打死都不走,除非你赶我走!” 洛青衣惊喜地抬起头,精致绝美的小脸上满是开心,“真的?” 陈三更重重点头,“真的。” 她开心地朝陈三更的怀里蹭了蹭,“我永远都不会赶你走的,永远永远。” 心海被浓情蜜意填满,陈三更心中暗道:刘关张、吕凤仙,这样的名字若是陪着自己在这青眉山中寂寂无名,那就真是太可惜了,这么说来,人生聚散,终有一别啊! 哎,果然是世事无常,便是世事之常啊! 怀中,洛青衣伸出手指在他的胸口划着小圈,“等我们成亲过后,我陪你去游历天下吧。” 陈三更一愣,洛青衣笑着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我怎么舍得让你就在这儿终老一生呢。” 陈三更的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意,福至心灵地低下了头,洛青衣却猛地弹开,笑着道:“你要干嘛?” 陈三更一本正经,“你这么替我着想我这么感动,不亲个嘴儿怎么对得起这么温馨的气氛呢!” 他看着洛青衣调侃的眼神,摊了摊手,“抱一抱,然后亲一亲,这不是很正常的操作嘛!” “再然后呢?”洛青衣哼了一声,“我才不信你呢!” 她足尖一点,远远飘开,青衣在风中开出一朵典雅的花,银铃般的笑声在风中传来,“陈三更,原来长得像你这么好看男人也会骗人啊!” 陈三更看着她飘然若仙的样子,嘴角一翘,瞬间消失在原地。 下一瞬出现,就已经在洛青衣的身侧,轻舒猿臂,环住柔若无骨的腰肢,微笑道:“我不止会骗人,还会很多,要不要试试啊?” 洛青衣咯咯娇笑道:“不要!” 清风在欢呼,百草在摇晃,为这个无忧无虑,不知不觉的年纪。 ...... 当吕凤仙从宿醉中醒来,头疼欲裂,嘴唇发干,下意识就端起了床边的一盏茶水,灌进了喉中。 咦?居然还是温热的。 嗯?居然是温热的! 她猛地低头一看,一声尖叫刺破云霄。 尖叫声中,房门被人一把推开,“吕姑娘,你醒啦?” “陈三更!”吕凤仙愤怒地伸手指着来人,等看清面容之后,愤怒就变成了疑惑,“咦?你谁啊?” 鹿润秋笑着道:“我是陈公子的一个朋友,昨夜是我帮你梳洗的,你身上的衣服也是我帮你换的。” “哦,这样啊,谢谢。”吕凤仙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点了点头。 鹿润秋:...... 姑娘,你这神色里的失落要不要还是稍微掩饰一点啊! ...... 鹿润秋很快离去,若非陈三更的面子,以她在山中的地位,自然不可能这么服侍吕凤仙的。 既然吕凤仙已经醒了,她也就没有必要久留。 在吃完了早点,梳洗完毕之后,感觉又活过来了的吕凤仙走出房门,走进了宽敞的院子。 阳光温和地洒落下来,不骄不躁,吕凤仙下意识地伸展着修长的四肢。 花笑晨毕竟是喝惯了花酒的,早早也起了,正坐在阳光下喝茶,看得赏心悦目,目不转睛,精光四射...... 吕凤仙仿佛心有感应,瞪了他一眼,“你瞅啥!” 花笑晨一哆嗦,“没有,我在寻思你要不要个陪练,我来帮你。” “就你那小身板?挨得住我两记鞭腿不?”吕凤仙鄙夷地哼了一声。 鞭腿? 躲在一旁看热闹的八风和尚眼前一亮,“吕姑娘,在下在寺里也练过一些拳脚,要不陪你练练?” 自打镖局的镖师纷纷走散,吕凤仙再找不到人喂拳,这些日子也是憋得难受,正手痒呢,闻言迟疑道:“不用真元?” 八风和尚点了点头,“绝对不用!” 哈! 一声轻喝,吕凤仙脚下一蹬,高高跃起,右手屈起,一肘就朝着八风和尚砸落。 八风和尚嘿地一声,双臂一架,一收一推将吕凤仙推了回去。 谁知吕凤仙借势一跃,右脚闪电般伸出,点在八风和尚胸口,然后倒退飞出,稳稳落地,笑着道:“和尚不行啊!” 一旁的关太初见状,将手中拂尘朝腰间一插,大喝一声,“四弟,我来祝你!” 吕凤仙怡然不惧,拳脚功夫端的是娴熟又刁钻,独斗二人,竟也旗鼓相当。 就这会儿,正吃着早点的刘昭明瞧见热闹,把筷子一扔,冲出房门,“二位贤弟,加我一个,不太会打!” 正文 第98章 刘关张VS吕凤仙 一片落叶,不顾树枝的挽留,从高高的枝头离开。 它悠闲地躺进风的怀抱里,感受着全方位的包裹,欢快地打着旋儿坠落。 它无知无觉地朝着地面越来越近,忽然被一阵紊乱的气流冲了个晕头转向。 当它身不由己地落在一个人的肩头,瞬间就又被拂落,无力地摔在地上。 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被一双鞋底踩了个粉身碎骨。 一僧一道一女子激烈的战团中,忽然插进了一个书生。 八风和尚右臂一竖,荡开吕凤仙的一记鞭腿,甩了甩发麻的手臂,无语道:“二哥,你来添什么乱啊!” “二哥我在白鹿洞,礼乐射御书数,也是学过射的!” 说着刘昭明就是一记黑虎掏心,朝着吕凤仙抓去。 “不要脸!”吕凤仙一掌拍开,拧身撞入刘昭明的怀中就是一记贴靠,手肘顺势撞向刘昭明的肋间。 按说以一敌三,是最好不要采取这种短兵相接的招数的,容易被陷入敌阵,不好脱身,但关太初和八风和尚看见刘昭明这招也有点不好意思,手底下稍稍留了力,并没有趁机围上去。 刘昭明狼狈挡下,惊呼道:“卧槽,你们俩看戏呢!” 关太初和八风和尚对视一眼,重新加入战团。 三人如走马灯一般围着吕凤仙,转圈攻击,吕凤仙拳如骤雨,腿若闪电,杀得酣畅淋漓。 拳拳到肉的砰砰声不时响起,看得一旁的花笑晨目瞪口呆。 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选择的正确性,这降不住啊! 这双腿要是架在自己的肩膀上,稍稍一用力,会不会直接就把自己夹死了。 这厢在胡思乱想,场中的战斗已经进行了不短的时间。 吕凤仙毕竟是女儿身,而且宿醉方醒,很快就汗如雨下,有些气力未逮,她目光一转,忽然荡开八风和尚的直拳和关太初的大劈手,猛地朝着刘昭明撞了过去。 刘昭明见势凶猛,不敢直撄其锋,稍稍后退两步,阵脚一下子没压稳,被吕凤仙冲了出去。 吕凤仙连忙跳开,摆着手喘着粗气道:“好了好了,不打了。” 对面冲过来的三人只好悻悻停步。 大汗淋漓的刘昭明哈哈一笑,“痛快痛快!吕姑娘果然不愧是我大哥的东家!真是女中豪杰,飒爽英姿令人佩服得紧!” 吕凤仙学着江湖人士那般豪迈地抱了抱拳,“承让承让,如果不是你来,我肯定打不过他们二位的。” 刘昭明:...... 八风和尚深以为然,“就是啊二哥,如果不是你来添乱,我们估计早就给吕姑娘揍趴下了。” “怎么说话呢!”关太初看了他一眼,“最多只能说我们陪吕姑娘练到位了。” 八风和尚竖起大拇指,“拍马屁这块儿还是三哥造诣深厚啊!”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花笑晨跑去打开,就看见一撮毛,哦不,吴春雷站在门口。 平日里吴春雷在花笑晨嘴里都是吴大人,只有在他喝多了酒的时候,才叫一撮毛。 吴春雷笑着跟吕凤仙行礼问好,“吕姑娘,早啊!” 吕凤仙几乎完全不明白绣衣使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吴春雷也不生气,笑问道:“诸位,陈兄弟可回来了?” 八风和尚挑了挑眉,“你也不看看跟谁一起出去的,哪儿能这么快回来,怎么都得一日之后了。” 隔壁院门外的梅挽枝听到这句话,身子微微一颤,黯然地低下了头。 吴春雷叹了口气,“如此那我也等不了陈兄弟了。” 他深吸一口气,举手抱拳郑重道:“诸位兄弟,我们就此别过,今后有缘再会。” 八风和尚惊讶道:“真就走了?” 吴春雷笑着道:“公务在身,不敢久留。” 在这天下,一别就是一辈子的事情多了去了,所以,众人也都齐齐出来,跟四位绣衣使依依话别,然后目送他们远去。 ...... 万妖谷,湖心岛,谷主府。 没有青眉山山主府中的那些雕梁画栋、飞檐斗角,只有简洁的线条,明快大气的颜色,彰显着万妖谷的粗犷与直接。 府门处的门厅中,万妖谷八部长老来了四位,俱都心忧地坐着等候。 仆役们奉上了最好的茶水,也压根无心品尝。 很快,府上的管事匆匆走回来。 “怎么样了?”雷老第一个站起来,一脸急切,其余三人的目光也满是期待。 管事无奈地摇了摇头,“谷主还是伤心失神,不愿见客,诸位长老请回吧!” 一个长老无语道:“我们都来了三次了!怎么还没好!” 雷老忽然站起来,“谷主一向身子康健,从无任何问题,如此反常,是不是你在从中作梗,压根没有通传!” 管事的小声道:“雷长老,谷主因为什么伤心失神,您应该比我清楚啊!” 雷老神色一滞,旋即愤怒道:“我才不信那个废物在谷主心中有这么重要!” 说完他一把推开管事的,“让开!我要亲自面见谷主!” 管事的大惊失色,“雷长老,谷主在静养,不可以啊!” 有人带头,雷老身后的其余三位长老也来了勇气,一把将刚站起来的管事又推到了地上,“让开,我们也要亲自面见谷主!” 管事的连忙爬起,冲上去拦住去路,“诸位长老,谷主说了不见客!” 雷老哼了一声,“我怎么知道谷主说没说,让开,我要听谷主亲口说!” 管事的冷哼一声,“你们这是要硬闯吗?你们可有把谷主放在眼里?” 雷老眼睛一眯,“看你这幅神情,老夫就更觉得你有问题了,让开,否则老夫要动手了!” 管事的把牙一咬,张开双臂,慨然道:“四位长老,你们若是要落下一个闯府逼宫,蔑视谷主的名声,就尽管从我的身上踏过去吧!” 雷老和身后的三个长老对视了一眼,然后随手挥出一道真元化作一张网将其捆住,扔到路边,大步离去,淡淡道:“傻子么......” 一丝警兆忽然自心间升起,雷老浑身寒毛直竖。 在他的头顶,一柄不知从何处出现的火红长枪从天砸落,持枪之人并没有选择长枪惯用的刺,而是选择了如大刀一般的劈。 长枪上流转着浑厚的真元,和枪势一样强悍凶猛,如同一条条虬结的巨龙,缠绕在长枪的枪身上。 硕大的枪尖,闪烁着摄人的光芒,仿佛只需要轻轻一吐,就要收割无数条性命。 雷老大惊失色,双臂真元狂涌,在胸前凝成一张厚厚的盾。 砰! 一声巨响,盾牌应声而碎,枪尖就停留在雷老的面上一尺,真元激得雷老忍不住微眯起眼,不敢直视。 而他的脚,竟已深深陷入了地面,没到了膝盖处。 只身着内衬,颇有些衣衫不整的万妖谷主武正则缓缓收回长枪,居高临下地看着雷老,冷冷吐出四个字,“下不为例。” 其余三位长老连忙将雷老从地里拔起,一起诚惶诚恐地道歉,噤若寒蝉的样子比起先前在谷主府管事面前的嚣张,有若天壤之别。 武正则心念一动,长枪消失在掌心,开口道:“安排一下,备一份厚礼,我要去青眉山一趟。” 一个长老面露疑惑,“谷主现在过去是不是早了点?” 武正则扭过头,瞥了他一眼,“你如果已经老迷糊了就抓紧退位让贤吧。” 那个长老连忙擦了把汗,唯唯诺诺,不敢吱声。 等四人哆哆嗦嗦地慢慢走出了谷主府中,那个长老擦了把汗,看着雷老,“雷老,谷主这是去干啥啊?” 雷老也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还能干啥?送上门挨宰啊!” 他看着头顶的蓝天,“那个废物闯了那么大的祸,好死不死青眉山主又痊愈了,不主动把这事儿了结了,你以为青眉山会善罢甘休?” ...... 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鹰背上,两人眼中尽山河。 加藤当然说不出这样的话,他只是一个劲儿地问着小五儿: “好不好看?” “你看那云漂亮不?” “你看那树林密不密?” “你看那山大不......咦,这山好眼熟啊!” “啊,我们快到了!” 正文 第99章 生子当如陈三更! 因为连亲都不让亲,所以陈三更半日都没有,便返回了小院。 回到院中,花笑晨就跟献宝一样地讲起了吕凤仙大战刘关张的精彩故事。 那神情里的小骄傲,仿佛在说,你看我媳妇儿多厉害! 他看着陈三更目瞪口呆的神情,不由瘪了瘪嘴,“怎么着,瞧不起人是不?你跟我媳......喜欢的姑娘待了那么多年,还不知道她的厉害?” 从吕凤仙瞬间升腾的杀气中惊险逃脱的他,根本想不到陈三更心中的念头。 这??? 三英战吕布? 即使吕布变成了女的,即使刘关张变成了眼下这样,依旧逃不过宿命的安排吗? 而且剧本都是这般相似? 都得亏姓刘的那位的惊艳发挥,才将双方拉到了同一水平线,战了个几乎不分胜负? “三哥,你说大哥不会是生气了吧?” 八风和尚悄悄撞了撞关太初的胳膊,小声道。 关太初一脸地镇定,然后在八风和尚期盼的眼神中,悄悄撞了撞刘昭明的胳膊,“二哥,你说大哥不会是生气了吧?” 刘昭明轻笑一声,身子后仰,捏着下巴,一脸的睿智,然后在关太初和八风和尚期盼的眼神中,看着坐在对面的吕凤仙,小心翼翼地道:“吕姑娘,你说大哥不会是生气了吧?” 吕凤仙毫不犹豫,拉开嗓子喊道:“三更,你不会是生气了吧?” 刘关张三人面面相觑,心中都颇有几分无语。 早知道这么简单,我们......我们特么也不敢啊! 没办法,有些事儿,不能单纯说他简单不简单,得分人。 就像叫人开门这种事儿,陈三更不用叫,那张脸一露别人就主动打开了;花笑晨可能就差点,但花点钱兴许也开道;但搁他们三个身上,除了用强,一时就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陈三更从浮想联翩中被叫醒,啊了一声,摇了摇头,“没有没有,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他笑着道:“现在山中局势慢慢平稳了,你们老憋在这个院子里也不是事儿,山中随处走走看看吧,我跟吴老哥说一声,有他们陪着你们,谁也不敢乱来的。” 吕凤仙疑惑道:“吴老哥?你是说那个一撮毛吗?” 陈三更愣了愣,想起吴春雷的造型,哑然失笑,“大小姐,你别看人家那样,人家的身份不一般,可别在他面前提这三个字。” 吕凤仙瘪了瘪嘴,“我又不是花笑晨那种憨憨,才不会当着人家面说呢。他这不是已经走了嘛。” “那就好!”陈三更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笑容骤然凝固,“什么?走了?” “对啊,一个多时辰之前刚走。” “我去送送他们!” 陈三更的声音还在回荡,人已经不见了。 ...... “挽枝,你别伤心了。” “挽枝,看着你伤心,我也好心疼。” “挽枝,咱们马上就能回天京城了,想想难道不是很开心吗?” “乌云风!你烦不烦啊?”梅挽枝终于怒了。 乌云风一愣,很快重新振作起来,“挽枝,你终于开始在意我的心情了吗?放心,我不烦,只要你在身边我永远都不烦!” 梅挽枝扭过头,无语地看着他,然后又默默转回了头。 她从地上拔了一根狗尾巴草,在手中无意识地拨弄着,轻声道:“好了,谢谢你,不过真的不用刻意逗我开心的,过一段时间我自己就好了。” 乌云风也拔下一根,将柔软的草茎缠绕在手指上,“他和你我都不是同路人,注定是要分开的,就算不是从我的角度,我也想说一句,放下吧。” 他扭过头,深情凝视着梅挽枝,“天涯一别,如果今生都很难再见,念在心间,又有什么意义呢?为什么不将目光,放在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人和事身上呢?” 温柔的话语触动了过往,梅挽枝转过头,看着他,神色慢慢柔和了起来。 是啊,天下何其大,经此一别,今生或许都难再见,何必挂怀呢! 她叹了口气,正要说话。 一旁,一个青衣身影突然出现,朝着吴春雷拱了拱手,“吴老哥,终于追上你们了。” “陈三更,你特么故意的吧,我跟你拼了!” 乌云风怒吼着冲过来,像是一头愤怒的公牛,脸上带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和癫狂。 一脸懵逼的陈三更赶紧闪开,看着吴春雷,“老哥,这是咋回事,修行者也会发羊癫疯吗?” 吴春雷一把揪住乌云风的后背,沉默地在一旁地上画圈圈的武志远也赶紧过来帮忙,把乌云风架住,但气傻了的乌云风压根不管不顾,就连梅挽枝上来劝都不行,吴春雷只好一掌给他拍晕在了一旁。 陈三更看着梅挽枝的神色,大致就猜到多半又跟梅挽枝有关,但他只能装傻,同时他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他朝二人拱了拱手,然后将吴春雷拖到一边,布下一个隔音结界,开口道:“老哥,我想请你帮个忙。” 吴春雷拍着胸膛,“有什么话尽管吩咐,你的事儿,我在所不辞!” 陈三更严肃道:“我想请你帮我查一下,目前你们有记载的问天境以及合道境的高手。” “这些衙门里倒有记载,也挺全,但是要的权限比较高。”吴春雷皱着眉,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人,“我找薛大人,由他帮你查,肯定是没问题的。他应该也愿意的。” 陈三更点了点头,“也行,重点是跟万妖谷和青眉山有关系的,恩怨情仇都可以。” 万妖谷、青眉山,吴春雷神色一肃,沉声应下。 ...... 二人又窃窃私语了几句,然后陈三更便笑着道:“那行,你们一路平安,我就不多打扰。” 吴春雷悄悄瞥了一眼梅挽枝,“不过去打个招呼?” 陈三更轻轻摇了摇头,“长痛不如短痛。忘了最好。” 他笑了笑,“你知道的,我这已经是名草有主了。” 吴春雷也呵呵一笑,额间的一撮毛也欢快地摇晃着,“陈兄弟,小心温柔乡是英雄冢哦!” 陈三更轻轻在他胸口捶了一拳,“放心。” 他从方寸物中取出几样东西,“这是我给几位兄弟的临别赠礼,帮忙给一下。那我们就再会了。” 吴春雷郑重接过,揣进怀里,郑重道:“再会!” 陈三更离去,吴春雷等人继续上路,从始至终,二人都没再提过什么暗探的事。 ...... 青眉山的山门处,加藤带着小五儿和坐骑一起降落下来。 都是妖族,同气连枝,加藤又是鼎鼎大名,自然没什么问题,不过在发生了当初的事情之后,山门的登记也严格了许多。 加藤也在门房处老老实实地登记入内。 小五儿站在一旁,神色沉静。 他对未来的生活并没有太多的担忧,因为再差也不会比当年更差了,至少有一口饱饭,能遮风挡雨,不会挨饿受冻,他就已经满足了。 所以,他更多的是好奇,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打量着这个他未来要生活多年甚至于一生的地方。 打量着打量着,他就看到了在山门外的山道上忽然出现的一个青衣年轻人。 吴青帝已经是小五儿这一生中看过最好看的男人了,而眼前这个男人却比吴青帝还要更俊美。 小五儿知道,他这一辈子是没有指望能变成这样了,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后代或者来生。 所以,他扯了扯加藤的衣角,“加藤大哥,你看那人,我要是生个儿子像他那样该多好!” 正文 第100章 你肯定是个好人! 当加藤顺着小五儿的手指看过去,鹰眼立刻就清晰地映照出了那人的模样。 他抽了抽嘴角,“小五儿,他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人。” 小五儿一扭头,“确定?” 加藤点了点头。 小五儿看着看门的大妖,“大哥,能把山门再开一下不?” 大妖看了加藤一眼,加藤默默点了点头。 大妖笑着道:“好,冲你这声大哥我也给你开!” 陈三更正默默走着,边走边琢磨着心事,忽然视线中蹿出了一个人影。 一个差不多十二三岁,样貌中上,浓眉大眼,颇有几分英武之气的小男孩朝他飞奔过来。 然后,在他面前停步,一脸讨好,“这位大哥,还缺小弟不?” 陈三更愣了愣,抬起头瞧见了站在山门处的加藤,瞬间了然,装作不察地微笑道:“你我素昧平生,为什么来问我?” 男孩一脸的理所当然,“还能为啥,因为你长得好看啊,什么年头,跟着长得好看的人都不吃亏!” 陈三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没想到吴青帝带大的孩子会是这么个性格,“可是那是你的事,对我又没什么好处,我为什么要答应呢?” “怎么没好处!好处可大了去了!”男孩蹦了蹦,“我不仅自己可以完全照顾好自己,而且还能帮你做许多事,会洗衣,会做法,会打会杀,会冰会火......咳咳,这个不会。会帮你刺探情报,还会帮你给心爱的姑娘传递消息......” 陈三更伸出手来,轻轻按在男孩的脑袋上,“好了,我用不了你那么多东西。只需要你老老实实跟着我就好了。” 他手掌摊开,伸到男孩的面前,微笑道:“很高兴认识你,小五儿。” 小五儿的脸上明显露出了错愕,呆呆地学着陈三更的动作伸出手来,却不知道要怎么办。 陈三更主动握住了小五儿微凉湿滑的手,晃了晃,“像这样,这是我故乡的一种礼节。” 说完,他主动牵起小五儿的手,向着山门走去。 瞧见站在山门处看热闹的加藤,小五儿这才明白了自己暴露的原因,偷摸朝他丢去一个嫌弃的眼神。 ...... 并肩走在山中的路上,陈三更轻声问道:“吴兄怎么样了?” 加藤眼底闪过深沉的悲伤,但好在他和陈三更是并肩而行,没被发现。 他开口道:“挺顺利的,没什么波澜,已经按照既定的流程安葬了。” 陈三更点了点头,语气怅然,“那就好。” 对于加藤言语中的伤感,他只当是正常的真情流露而已,并未在意。 他看着加藤,“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加藤摇了摇头,“还不知道,公子死了,他的位置还要有人顶替,原本府中的东西也要搬出来,他的遗物都要帮他收好。而且等他的死讯传出,他以前的好友以及一些别的天骄也会前来吊唁,公子又没有家人,我也要代为接待。” 他嗤笑一声,“还有就是陈公子也知道的,公子身为圣子多年,这忽然一去,那么大一块权力肯定是有人眼馋得紧。” 陈三更嗯了一声,没有多说,因为看得出来,加藤对这个问题还是想了很多。 “我就不去万妖谷吊唁了,都是天骄贵胄,我这身份也不合适。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就跟我说。” “陈公子客气了。”加藤连忙道,“你若都不算天骄,那些所谓的天骄有几个够资格的。” 陈三更摇头轻笑,“你才是客气了,我一个镖师,怎么就成了天骄了呢。” 加藤也不多说,眼前这一位年轻人的身上一直充满着神秘,别说他说他自己是个镖师,就算他说他自己只是个厨师,他也毫不怀疑陈三更可以拿着锅铲轻松地敲碎一个大能的脑袋。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个三岔口。 一边是通往客舍小院,一边是去往山巅,加藤停步开口,“陈公子,我就不过去了,我到山巅拜访一下山主就该回去了。” 他看着小五儿,离愁别虚骤然涌上心头,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只化作一句,“小五儿,好好的。” 陈三更点了点头,默默松开了小五儿的手。 谁知道小五儿一把就重新攥住,一步未动,只是拿另一只手笑着跟加藤挥了挥,“加藤大哥,没事,不用担心我,我好得很,陈大哥这么好,我开心着呢!” 加藤迟疑了一下,主动上前,笑着伸手在他的头上摸了摸,“那就再见了,小五儿。” 他朝着陈三更郑重一拜,“拜托了,陈公子。” 陈三更站着不动,生受了他一个大礼,沉声应下,“放心。” 看着加藤和身后的随从一起,走向山巅,身影在林间树下花丛中时隐时现,直到转过一个大拐角,彻底消失不见,陈三更就一直默默站在原地。 他低下头,看着同样站在原地一脸黯然的小五儿,“还说很开心?” “啊?”小五儿连忙伸手抹了一把不知什么时候流得满脸都是的泪水,低着头,站在原地,抿嘴无言。 陈三更重新牵起他的手,“走吧。” 跟在陈三更的身旁,小五儿的步子明显变得沉重了许多。 陈三更却没有直接进去小院,而是拉着小五儿直接走到了院外的清溪水边,坐在了那块大青石上。 “坐会儿?” 小五儿迟疑地爬上了石头,小心翼翼地坐在陈三更的身旁。 看着溪水带着残花枯叶流走,陈三更轻声道:“以前的日子很苦?” 小五儿低着头,沉默了许久,终于低低地嗯了一声。 “所以,你今天刻意讨好,刻意装出对加藤他们的不留恋,实际上是为了让我更喜欢你一点,然后对你好一点?” 小五儿迟疑地看着陈三更,终于在他那双真诚而温和的眼眸里,鼓起了勇气。 “以前流浪的时候,有个小伙伴,就被人收养过几次,后面又受不了逃出来了。他跟我们说,这些收养孩子的人家,最忌讳的就是收养的孩子还念着原本家人的好,让他们觉得养不熟。既然都养不熟,那就不会好好对待。” “虽然我觉得你一看就是好人,但我还是担心,毕竟我还是弱小,还需要仰仗着你穿衣吃饭。” 还是下意识地在讨好啊......陈三更心中暗叹,这到底是多大的苦难,能让一个十二三的孩子痛苦得如此深刻,在万妖谷吴青帝的羽翼下待了这么多年依旧还是这么谨小慎微。 “以前苦到什么程度?”陈三更转头看着他,“能说说吗?” 虽然这样的问题有些残忍,但说出来却并不一定是坏事。 小五儿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的神情,显然那已经是他很不愿意提起的回忆。 陈三更看着他的样子,于心不忍,正想说不愿意说就算了,就听见了小五儿的话。 “因为有人要抢他一个已经发硬的馒头,我的一个小伙伴杀过一个人。” 陈三更伸手搂过他并不算瘦弱的肩膀,沉默了许久,不忍再问。 等他渐渐平静下来,便转过了话题,“万妖谷的日子怎么样?” 小五儿平静道:“其实妖有时候比人更好相处。” 陈三更想起了另一个世界的那些故事,心中颇有几分认同的同时,也出言纠正着小小少年心中极端的种子,“但人也不全是坏人,妖也有坏妖,我们都不要一棍子打死了。” 小五儿嗯了一声,想起了豹子头和雷尾巴,然后看着陈三更,“嗯,不过你肯定就是好人。” 没想到自己已经帅到这个地步了,还有被发好人卡的一天...... 陈三更笑了笑,倒没有否认,只是拍了拍小五儿的肩膀,“放心吧,有我这个好人一口饭,就不会饿着你。不要把我当收养你的人家,你就是我的兄弟。” 小五儿用力地点了点头,“我会努力,尽快成长,因为兄弟是不吃白饭的。” 陈三更跳下石头,牵着他的手,走向院门,忽然神色古怪地笑了笑,“还是那句话,也不尽然。” 正文 第101章 我姓曹,有个乳名叫寄奴。 “诸位,这是小五儿,未来的日子,他将跟着我,一起经历人生的种种。嗯,就算是我的好兄弟吧!” 陈三更带着小五儿走进院子,面对着众人,说了这番话,然后简要介绍了一下小五儿的身世。 众人轰得一下就都涌了上来,围着小五儿看来看去。 陈三更出去一趟,回来就带了个小屁孩,这种事情怎能不引起本来就在这个院子汇总闲得蛋疼的众人的注意。 更何况万妖圣子托孤这种秘辛,简直就让人无法抵抗。 “首先,我知道你不是我陈兄弟的私生子!” 围着小五儿转了一圈,花笑晨说出了自己的第一个判断。 “废话!滚开!” 吕凤仙一巴掌将花笑晨薅到一旁,一把搂着小五儿的脖子道,豪迈道:“小五儿,我是你三更大哥的大姐,你就叫我.......嗯,叫我凤姐吧!没事,别怕,今后凤姐罩着你!陈三更要是敢对你不好,我收拾他!” 陈三更连忙上前,阻止了母爱泛滥的吕凤仙,“凤姐,啊呸,大小姐,你别把小五儿勒着了。” 吕凤仙低头一看,果然小五儿都快翻白眼了,连忙一把松开,拍着背,帮忙顺着气。 关太初走上前,仔细端详了一下小五儿,然后伸出手,在小五儿身上按了按,遗憾道:“身为大哥的小弟,竟然没有灵根,实在是可惜了。” 八风和尚嘿嘿一笑,“行了行了,二哥,你看大哥有灵根吗?” 关太初一愣,想起一个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情况,叹了口气,“这倒也是没有。” “所以啊,都说这世上有灵根才行。但我看啊,那也不一定!”八风和尚看着小五儿,“相信我,有大哥罩着,**其实比灵根管用多了。” 小五儿尴尬地笑了笑,抬头看着陈三更,陈三更扶了扶额头,“这些,都是我的兄弟。” 缓解尴尬的方式有很多种,有人自嘲、有人转移话题、有人巧妙消解,刘昭明的方式是:【只要我不觉得尴尬,尴尬就不存在】。 他哈哈大笑两声,越众而出,看着小五儿,满脸的欣赏,“小五儿英武出众,什么根不根的都无所谓,我看小五儿英武不凡,雄略命世,将来说不定便能徒步仗剑,荡残除凶,成一代豪杰!” 一个个词不要钱地往外怼着,听得众人目瞪口呆。 关太初叹了口气,“二哥,说起不要脸这块,你实在是超出我许多啊!” 八风和尚忽然惊呼道:“咦,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他得意地看着众人汇集过来的目光,笑着道:“我们四个结拜兄弟,如今小五儿又被大哥带回来,你们没觉得这有什么巧合吗?” 刘昭明一拍大腿,“妙啊!” 他笑着道:“四兄弟,小五儿,小五儿不就正好是我们命中注定的第五个兄弟嘛!” 关太初一甩手中的拂尘,“我同意,只要大哥没意见,小五儿就是我们第五个兄弟了!” 八风和尚也猛地警醒,毕恭毕敬地看着陈三更,“大哥,你意下如何?” 陈三更平静道:“你们决定就好了。” 他其实也在暗中观察,这几位对待小五儿的态度,从中便可以折射出许多内容来。 观人于忽略,观人于酒后,观人于临财临色,本质上都是观人于变故。 而小五儿的到来,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大的变故之一。 还好,众人的反应都在让陈三更愉悦的范围内。 刘昭明上前,轻轻搂着小五儿摇晃道:“小五儿,你觉得怎么样?不会嫌弃你关大哥和八风大哥吧?” 八风和尚立马揭穿了刘昭明的险恶用心,“没事儿小五儿,你要嫌弃你刘大哥就直说,他就是个读书的,除了嘴巴厉害点,啥也不会,别怕,我罩着你!” 关太初点了点头,“就是,别怕,有事儿直说!” 刘昭明无语道:“三弟、四弟,咱们还是兄弟不?不带这么拆台的啊!” 小五儿呆呆地看着众人为他吵吵嚷嚷,心中涌动着一阵阵暖流。 陈三更轻轻拍着他的背,温声道:“别怕,人不一定都是坏的,就像这世上,不止有阴影,还有阳光。” 小五儿的眼泪一下子就忍不住决堤了,扑在了陈三更的怀中,放肆地发泄着心中的恐惧和忐忑。 陈三更一边微微屈膝,轻轻拍着他的背,一边微笑地冲众人点了点头。 等小五儿哭声渐止,情绪慢慢平复,陈三更半蹲在地上,笑问道:“如果要结拜,总得是有个名姓的,你还记得你的姓名吗?” 小五儿一边抽抽,一边点了点头,“我姓曹。” 陈三更双腿一软,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大哥,你怎么了?” 离得最近的八风和尚连忙一把将陈三更搀扶起来。 陈三更定了定神,开口问道:“叫曹什么啊?”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声音都有些微微发颤。 小五儿摇了摇头,“没有大名,只是后面吴大哥给我取了一个乳名,叫寄奴。” 呼!不叫阿瞒就好。 陈三更长出一口气。 正要轻松地站起,忽然面色一滞。 等等! 寄奴? 我*%¥##%....... “大哥,怎么能叫寄奴呢,这名字多不好听啊!”八风和尚嚷嚷着为小五儿抱不平。 关太初点点头,“是啊,听起来就不合适。” 刘昭明上前一步,挺了挺胸膛,“说到起名这种事情......” 吕凤仙直接道:“三更,你给起个好听的!” 陈三更从惊骇中惊醒过来,自我安慰着: 错觉,一定是错觉。! 巧合!不过是巧合而已! 他壮起胆子开口道:“不如就单名一个裕字吧,富裕、宽裕,一生如意。” “大哥好文采!” “这名字有味道!” “小五儿你觉得怎么样?好了,我们都知道你特别喜欢!” 众人齐声的夸赞中,无人知晓陈三更内心的忐忑和震惊。 …… 最终,结拜的事情并没有立刻提上日程,这其中毕竟还有些牵扯,众人聊着这个更多的也是为了小五儿解压而已。 小院的布局自然也迎来了调整,吕凤仙独具主屋,原本刘关张三人一人一间的格局被打破,刘昭明和花笑晨一屋,关太初和八风和尚一屋,小五儿一个人一个屋,陈三更睡在最后一个小屋。 这样的安排,敢发表意见的都不会发表意见,有意见的都不敢发表意见,像极了生活。 刘昭明找来郑执事,加床调整,增加陈设; 有了新名字曹裕的小五儿和关太初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陈三更悄悄将吕凤仙叫到了小院之外,神色严肃地道:“大小姐,总镖头的死,我想,应该给你一个交代了。” 正文 第102章 曾经有一个袋子摆在我的面前(二合一,求订阅) 青砖黛瓦,碧树红花,峰高谷浅溪水间,人声依稀笑流年。 在青眉山的小院前,陈三更对吕凤仙说出的话,瞬间将二人拉回了遥远的万福县,拉回了那个偏安一隅,却又曾热闹温馨的顺风镖局。 如果不是因为吕方的暴毙,吕凤仙应该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镖局大小姐,被镖局众人捧着,闲着没事就跟镖师们切磋拳脚,矫健的身子看得吕方哈哈大笑,甚是欣慰。 虽如井底之蛙,乐得逍遥自在。 如果不是因为吕方的暴毙,陈三更也应该还是那个每天苦练着基础刀法十三式的年轻人,默默行镖,对这个修行者的世界保持着强烈的谦卑和畏惧,心里想的都是怎么活下去。 毕竟他稍微能拿得出手一点的优势也就只有:长得很好看。 但因为吕方的死,吕凤仙不得不出面挑起了镖局的重担,无忧无虑的姑娘在狂风骤雨中,几乎一夜长大; 而陈三更更是为了追查吕方的死因,毅然决然地一头扎进了危险的江湖之中,心心念念,锲而不舍。 当二人在青眉山重逢,各自的身份地位和境遇都有了很大的改变。 但他还是他,她也是她,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吕凤仙身子一颤,眼帘低垂,“三更,你说吧。” 陈三更开口为她讲述了他追查出来的结果,当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隐去了吴青帝的所作所为。 听到自己的父亲只是偶然瞧见了一些不该看见的东西,就惨遭灭口,吕凤仙缓缓蹲下,将头埋在膝间。 陈三更的一句句言语,仿佛将她置身在了吕方当时的情景之中,她像是能感受到父亲的挣扎、求生、和无力。 当听到直接下手的凶手已经被陈三更手刃,幕后操控的黑手也尽数归案之后,吕凤仙的眼泪瞬间决堤,和蓄满的压力一起冲出了眼眶。 一向以豪迈示人的镖局大小姐,哭得像个孩子。 其实,她本来也就还是个孩子。 陈三更默默陪着,神色黯然而悲悯,直到吕凤仙的哭声渐止,只剩下了轻声的抽泣。 白灵溪默默地出现,对陈三更轻声道:“陈公子,圣女请你和吕姑娘去议事堂。” 上午分别之际,陈三更就和洛青衣说好,要就这件事情给吕凤仙一个交代,此刻想来洛青衣已经安排了相关事宜。 陈三更坦然地朝她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谢谢。” 白灵溪转身离去,吕凤仙这才慢慢抬起了头,看着陈三更,“请我干什么?” 陈三更抬起头,望向山巅的方向,微微眯着眼,“当面给个说法。” ...... 当陈三更和吕凤仙出现在议事堂,他并不意外地看到了青眉山主洛灵均的身影。 将彼此身份介绍一下,洛灵均并没有因为吕凤仙的身份而对她有所轻视,哪怕她真就只是个凡人,但只要有陈三更在,她依旧值得所有知晓陈三更强大的人的重视。 吕凤仙也一样坦然,却是因为,她对于青眉山主这四个字的分量缺少基本的认知,在她心里,也不知道洛灵均有没有万福县的县官老爷地位高。 接下来的事情并不复杂,洛灵均向吕凤仙郑重道歉,因为青眉山败类的私欲,害得吕凤仙的生父,顺风镖局的总镖头吕方死于非命,他和青眉山上下都表示很抱歉也很遗憾。 直接的凶手黑豹妖申宫已经被陈三更手刃,另外两名主要的幕后黑手:大长老袁搬山已经身死,二长老董狐已经被抓捕禁锢,很快他们就将昭告天下,希望能够以此告慰吕方的亡灵。 说到这儿,洛灵均叹了口气,“同时,为了表达本尊和青眉山上下的诚意,我们略备了薄礼,还望吕姑娘收下。” 说着,洛灵均取出一个小袋子,放在掌心,递到了吕凤仙的面前。 吕凤仙定定地望着那个袋子,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说完她就充满着江湖气息地朝洛家父女一抱拳,扭身出了议事堂。 走出那个宽敞威严的大房子,吕凤仙漫无目的地在山道上走着。 她倚着山巅的栏杆,长长地叹了口气。 “大小姐,你可别想不开啊!”陈三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紧张。 吕凤仙看着远方的群山,轻声道:“心里忽然就觉得空落落的。” 陈三更也不由地跟着叹了口气,先前一直吊着众人念想的,就是要查清楚总镖头的死因,但当这个死因真正查清楚了,该报的仇报了,该抓的人抓了,也就意味着总镖头的死,真正完结了。 他真正地从这些人的生命和念想中消失了。 这样一个执念的结束,带来的除了有一刹那的解脱和欢喜,更多的还是长久的空虚与失落。 因为,这代表着跟一个人或者一段时光,一段回忆的彻底告别。 陈三更温言劝说着,曾经看过的那些诸如【逝者已矣,生者珍惜】之类鸡汤不要钱一般地朝吕凤仙嘴里灌着,让毕竟对世事认知不多的吕姑娘很快就解开了心结,神色中的郁结和痛苦慢慢消失。 他微微一笑,“大小姐,刚才你还是该收下洛山主的礼物的。” “不想收。”吕凤仙摇了摇头。 旋即她瘪了瘪嘴,伸手指着脚下的群山和建筑,略带鄙夷地道:“你看这青眉山家大业大的,也不缺钱吧?我们在院子里吃穿用度也都好得很,偏偏到了这种时候这么抠门。” 她伸出手晃了晃,仿佛手中也拎着洛灵均刚才那个看起来轻飘飘的小袋子,颇有几分气愤,“就那么小一个袋子,也好意思拿出来?这不是恶心人么!干干瘪瘪的,就算里面装的是金子也不值几个钱啊!” 陈三更听得目瞪口呆,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大小姐,你知不知道,这个世上有一种东西,看起来不大,但却能装得下比它大得多的东西?” 吕凤仙愣了愣,歪着脑袋一琢磨,忽然面色一红,呸了一口,“好你个三更,你怎么也跟着贾叔和花笑晨学得这么坏了!” 说完她就红着脸匆匆离开。 陈三更呆在原地,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大小姐,我说的是乾坤袋啊!” ...... 就在二人的下面,物理上的下面。 山腰的院子依旧很清静,因为值得住在这儿的大人物极少会这么早就过来。 于是,也就显得这一片院子最边上的那一座,喧嚣得有些刺耳。 “妩姑娘,怎么样?将那小子笑纳了没?” 恢复了一点元气,又新生出了一些精力的年轻人重新聚集在阮妩的裙边,猥琐又好奇地问着。 在阮妩的要求下,他们对阮妩的称呼都是妩姑娘。 叫阮姑娘、阮姐姐之类的显得太生分,叫妩儿他们又还没那么深的感情,叫妩姑娘正好合适。 但这些都是阮妩的说法,这帮年轻人总觉得阮妩是在暗示他们不要轻易爱上她。 否则,如果被她看上了还好,就有妩姑娘,没被她看上,就只能有五姑娘了。 听了众人的问话,阮妩只是无力的摇了摇头。 众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瞧见了同样的不解。 这......不合理啊! 这还是那个天上地下唯我独尊,我看见,我征服的妩姑娘吗? “妩姑娘,这是咋了?” “我知道了,肯定那人中看不中用!才让妩姑娘大失所望!” “嗯,有道理,要么不识抬举,要么不战而溃。” ......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越说越兴奋,将心中对陈三更隐隐的嫉妒都转化成了诅咒般的调侃。 “闭嘴!”阮妩忽然冷喝一声。 她看着顿时哑然的众人,冷冷道:“你们知道他是谁吗?就在这儿大放厥词,真当这个修行界都是可以让你们横行霸道的地方啊!” 众人一愣,就听见阮妩说出了从胖堂主那儿听来的陈三更的光辉历史。 什么力敌两位知命境大能长老,什么生擒青眉山二长老董狐,什么力挽狂澜,帮助圣女挫败叛乱,什么青眉山长老级客卿,听得他们一愣一愣的。 这些事情中任意挑出一件,都是能让这帮人吹一辈子,忽悠一大票无知少女的。 他们在一瞬间明白了阮妩的无奈和郁闷,对方哪里是什么不起眼的小人物,分明就是大到她撑爆了也纳不下的大人物啊。 阮妩幽幽道:“更何况,陈公子和青眉圣女情投意合,堪称神仙眷侣,又哪里看得上我这等庸脂俗粉呢!” 你要都是庸脂俗粉,那我们昨晚那个算啥? 众人忽然想起昨晚的遭遇,忍不住就是一阵干呕。 阮妩杏眼一瞪,一脸的不可思议,“你们干啥?” 众人连忙解释,一个男子忽然笑着道:“妩姑娘莫慌,我想,其实你的心愿或许并不是全无可能达成。” 他的话果然吸引了阮妩的注意,向他投来了期待的目光。 他骄傲地挺了挺胸膛,将内心深处对阮妩的觊觎藏得很好,“那陈三更虽然厉害,我们也确实不是他的对手,但并不代表我们拿他没有办法。” 阮妩翻了个曼妙的白眼,“有话就说,别在这儿故作高深!” 男子连忙道:“原本他是没有弱点,我们也无从下手的,但既然他跟青眉圣女关系极佳,那这其中就有可做文章的地方了。” 众人疑惑道:“咋的?散播谣言?那也跟妩姑娘没关系啊!” 男子轻笑一声,“难道他就没有情敌么?全天下就没别的人喜欢青眉圣女么?” “妙啊!” “好一招借刀杀人,你小子这心够黑的啊!” “不错不错,咱们对付不了他,就让能对付他的人来不就行了!” 众人很快反应过来,齐声夸赞,男子得意一笑,“世人皆知,万妖圣子对青眉圣女似有情愫,眼看着青眉圣女被一个无名之辈抢走了,他能忍?就算他本人能忍,他的名声也不允许他忍!人在世上,不就是混一个面子嘛!” “更何况,那些跟万妖圣子交好的,像乾元门首徒,灵剑宗当代剑冠,都是一代天骄,年轻一辈的佼佼者,这些人能不帮万妖圣子出头?这一茬又一茬,难道就没有一个能对付他的?” 他笑看着阮妩,“到时候,等他失败落魄之际,妩姑娘不就有机可乘了?你从天而降,用你的胸怀温暖他,用你的包容感化他,还怕他不死心塌地地跟着你?届时,不止妩姑娘得偿所愿,还能为乾元门拉来一个助力,说不得阮长老也要夸你呢!” 阮妩听得心头一阵火热,连连道:“不错不错!我们乾元门首徒师兄如今已是知命境,与万妖圣子也向来交好,你说的计策,可行!” 得了夸奖,男子面露谦虚,“妩姑娘过奖了,能为妩姑娘分忧,也是我们的乐事。” 阮妩开心地笑了笑,“说吧,你想要我怎么感谢?” 男子想了想,“不用怎么感谢。” 阮妩迟疑了一会儿,忽然轻笑一声,“那好,这事儿就先这么说着,我回头好好琢磨一下怎么办。没事就自己玩去吧,我累了,先歇会儿。” 众人各自散去,当天夜里,阮妩的贴身婢女悄悄找到了那个男子,将他带去了阮妩的房间。 那一夜,被翻红浪。 ...... 日子就这么悠闲地晃荡了下去。 已经当过家知道柴米油盐贵的吕凤仙在得知乾坤袋的事情后,失落了好久,跟刘关张狠狠打了几架,才终于缓了过来,继续没心没肺地活着。 小五儿曹裕在刘昭明和花笑晨等人的开导下,也融入得很快,心情慢慢轻松了些,整个人都变得活泼了几分。 他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缠着刘昭明给他讲解书籍知识,以至于让这个小院都多了几分书卷气,气得花笑晨直摇头,说现在的年轻人都没有追求。 陈三更的日子过得更是惬意自在,天天就跟洛青衣腻歪在一起,在青眉山的各处山头、林间,留下了阵阵的欢声笑语和温情回忆。 一晃,三天就过去了。 这天晚上,陈三更和几位兄弟们吃过晚餐,喝了几杯,一时兴起抄了几首诗,让刘昭明和曹裕赞不绝口,正得意间,鹿润秋忽然造访了小院。 陈三更在溪水畔看到了那个绝美的背影,微笑着上前,从后面轻轻搂住她,笑着道:“不是才见过吗?又想我了?” “是啊!”洛青衣朝后一躺,将头仰靠在陈三更的肩膀上,微笑着。 陈三更轻轻在她的耳畔呼出一口温热的气息,“有什么事?说吧,跟我还藏着掖着呢!” 洛青衣轻声道:“明日万妖谷主武正则造访,你与我一同去见吧。” 正文 第103章 漫天要价与落地还钱(二合一) 翌日清晨,平静的青眉山主峰被一声悠扬的钟声叫醒。 不耐烦的大妖和人们翻了个身,打算埋头继续。 但那钟声就好像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着母亲,一声接着一声。 最终定格在了九声。 山里便轰地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九声钟迎,算是青眉山迎客的最高礼节之一,提醒着山中人有一位十宗宗主级别的大人物到访。 没有一场热闹逃得过围观,何况这样的大热闹。 青眉山各堂的堂主、执事、成员、仆役,已经前来的不少访客都从山中各处的小院楼阁中钻了出来,各自找好观赏位,目光好奇地看向山门处。 一个魁梧的身影慢慢走过了山门处的屏障,豪横霸气地站在了一道道目光的中央,在他身后,还有四位随从,也仅有四位随从。 “这人谁啊?看起来挺凶,阵仗咋这么寒碜。” “会不会是打头阵的护卫头子之类的,你看他长得,腰大膀圆像个护院啊!” “你这也太过分了吧,这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啊,就是不知道具体身份了,敲了那么多声钟,肯定不一般。” “我说你们行不行啊?还在修行界混,万妖谷主都不认识吗?还寒碜,还护院,丢人不!” “就是,人家带的护卫少是因为用不着,你当是朝廷里那些弱鸡一样的高官,需要一大票人围着啊?” “就算你们不懂,你没看见石长老站在那儿亲自迎接么,能值得石长老到山门迎接的,还能是小人物?” 说这些话的基本都是到访的人族,本身青眉山的妖族都不会有这样的疑问。 青眉山主和万妖谷主二人本就是妖族无妖不知的大能,而且身负青眉山和万妖谷传承秘宝的二人,对其余妖族有着本能的震慑。 “谷主大驾光临,敝宗蓬荜生辉,石季尚这厢有礼了。” 站在武正则的对面,石季尚的脸上堆着程式化的笑容,恭敬地行了个礼。 没想到一向粗豪不拘礼节的武正则身形一闪,上前几步,扶住了腰弯到一半的石季尚,微笑着道:“石长老万勿如此多礼。” 石季尚竟似乎也不是很意外,顺势站起身,伸手一领,“谷主,请吧。” 话音一落,气氛陡然一降,这几人明明身处温暖和煦,四季如春的大阵之内,竟像是到了冰天雪地之中。 石季尚笑容不改,武正则眯眼沉吟。 武正则身后的一个随从终于气不过,开口道:“你们......” “聒噪!” 发声怒斥的竟是武正则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石季尚,“那我们就走吧。” ...... “怎么没有天阶相迎?!” 山腰上,一个青眉山的堂主惊呼出声。 而此刻的主峰上,还有无数懂行的人心中都怀着同样的疑问。 青眉山主峰本来就高,大人物来了怎么好让人家吭哧吭哧爬山呢。 像这些大宗门宗主还好说,本身就有修为在身,若是碰到朝廷那些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黄紫公卿,能直接给累死在半道上。 所以对于这些大人物,青眉山有个既方便又有格调档次的办法:天阶相迎。 用阵法凝刻带的天阶自峰顶伸出,如一道瀑布,倾泻而下,落在山门,大人物们则可以登上天阶,愿意走就走几步,不愿意走就能随着天阶的缓缓收起被托上山巅,端的是潇洒又恣意。 因为动用一次,所耗不少,所以只有极少数的人有资格。 无论如何,同为十宗宗主,武正则一定是有这个资格,也必须有这个资格的。 但青眉山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动用天阶...... 可就算青眉山忘了或者刻意羞辱,身为堂堂万妖谷主,一向霸道绝伦的武正则凭什么又要忍气吞声呢? 许多脑子转得快些的人都在这平静的气氛中嗅到了一丝非同寻常的味道。 ...... 当万妖谷的五人一路走到山巅,来到议事堂前,武正则尚能一脸平静,身后的随从却已经义愤填膺。 议事堂中,洛灵均、洛青衣、童长老、陈三更分别坐着。 即使加入了洛青衣和陈三更这一对,议事堂中依然显得甚是空旷。 对比起万妖谷长老会中,八部长老齐聚,济济一堂的场面来,的确弱了不少。 尤其是洛青衣和陈三更两个年轻的面孔,更像是透露出一种竭力撑场面的虚弱。 而当武正则的随从们发现青眉山主洛灵均居然没有在堂前亲迎,反倒是大剌剌地坐在其中,心中的怒火便腾地一下燃烧了起来。 一个随从愤愤不平道:“石长老,贵宗这是何意,莫不是有意羞辱我万妖谷?” “闭嘴!” 武正则扭身就是一巴掌,扇在了随从的脸上,清脆的响声在议事堂中也清晰可闻。 随从捂着脸,既惊讶又惊骇,连忙低头不语。 武正则带着这几个不知内情的人来,就是为了要将这一出苦情戏演得更生动一些,逼真一些。 他朝石季尚拱了拱手,“御下不严,倒让石长老笑话了。” 石季尚连忙侧身让了让,今天的一切是青眉山在向万妖谷声讨,但他个人却并没有在武正则面前拿捏姿态的资格。 他顺势伸手一领,“谷主请吧。” 当武正则迈步跨入议事堂高高的门槛,洛灵均也在同时起身,迎了上去。 如同石季尚的态度一样,这是宗门之间的恩怨,但武正则本身不是可以任人羞辱的。 二人一儒雅温和,一霸道彪悍,也暗合着青眉山和万妖谷各自的风气。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二人见面便如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笑着寒暄着,说着一些没有营养的场面话。 陈三更静静坐着,对这样的场面并不陌生,曾经的记忆里,这种会他就没少开,想听可以听,不想听也有的是消磨时光的经验。 而且他虽然低垂着眼帘,但也敏锐地感觉到武正则的目光一直在似有似无地观察着他。 洛灵均就这么陪着武正则兜圈子,他也不着急,反正是对方找上门来,他完全耗得起。 最终的结果也的确如洛灵均所想,武正则率先耗不起了,他看着洛灵均,“洛兄,你我借一步说话?” 洛灵均点了点头,“童长老,石长老,你们先去忙吧。” 童、石二位长老同时起身,跟武正则告别,同时离去。 武正则看着身后的四个随从,“你们也出去。” 几个随从也赶紧照做。 “父亲,武伯伯,那我们也出去走走,你们慢慢聊。” 洛青衣识趣起身,朝着武正则甜甜一笑,“武伯伯再见。” 武正则呵呵一笑,“好,青衣都长这么大了啊,真好。” 陈三更也跟着朝着武正则行了一礼,没曾想武正则却开口道:“能否请这位小兄弟先留一下?” 洛灵均挑了挑眉,嗯了一声,“三更,那你就坐会儿吧。” 陈三更稍一琢磨便明白了原因,朝洛青衣点了点头。 只剩下三人,洛灵均笑着道:“武兄,这隔音结界还是你来吧,我跌境之后,恐怕难防窥探啊!” 武正则双目霍然一凝,“这么严重?” “严重?”洛灵均摇了摇头,“能捡回一条命,能活动如常,我已经觉得是天大的好事了,怎么能说严重呢!” 武正则挥手布下一片结界,然后起身朝着陈三更深深一拜,“感谢陈公子,挽救了我万妖谷的声誉。” 陈三更连忙摆手,“谷主大人客气了,我也没做什么。” 武正则摇了摇头,“非也,若非陈公子阻止了事态的扩散,并且将消息封锁了起来,这件事情恐怕要捅破了天,对于我妖族的和平也将是十分严重的威胁,这一拜,你应该受,也受得起。” 不不不,我不受,我分明是好大喜攻...... 陈三更心中腹诽,摇头道:“我真的没做什么,顶多是一点微小的贡献而已。而且本质上还是得看山主和谷主你们的态度和立场,我对吴兄的事情,无非是尽一个朋友的本分罢了。” 武正则叹了口气,“吴青帝何德何能,有你这般挚友。” 说完他从身上取出一个乾坤袋,“这是我万妖谷的一点小小心意,还望陈公子笑纳。” 陈三更犹豫了一下,正要拒绝,就听洛灵均笑着道:“收下吧。不要为武谷主心疼。” 陈三更只好收了下来,颇有几分不好意思。 洛灵均笑着挥了挥手,“行了,三更,你出去陪陪青衣吧。我陪武谷主说点事。” 陈三更点了点头,朝二人分别拱了拱手,转身出了议事堂。 看着陈三更的背影远去,洛灵均得意一笑,“武兄,你说这会是我家青衣的好夫婿吗?” 武正则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微微皱眉,“可他是人族?” 洛灵均轻笑一声,不以为意,“人族又怎么了?自上古以来,人与妖之间又不是没有结合过?届时二人的孩子既能生下来就有人族天生的道躯,又能有妖族的血脉天赋,多好。” 武正则笑着拱手,“恭喜洛兄,选得贤婿!” “武兄不必如此。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们当初打定主意是想让谁来娶青衣的。” 洛灵均嘴角挂起一丝冷笑,面露嘲讽地看着武正则。 武正则神色一滞,幽幽地叹了口气,切入正题,“洛兄当知我今日来意。” 洛灵均平静道;“我知你为何而来,却不知你来而为何。” “哎!”武正则叹气起身,“我未曾想到,吴青帝那孩子竟然犯下如此大错,竟跟袁搬山那些个狼子野心的狗东西搅和在一起,暗中推波助澜,以至于青眉山内乱不止,最终竟搞得元气大伤。” 洛灵均咦了一声,眼神中真的有了一丝惊讶,“我还以为武兄会避重就轻,打算随便找个理由就把我糊弄过去呢。” 武正则坚定地大手一挥,“你我相交多年,当知我的脾性,对的就是对的,要想让我认错,杀了我也不行,但错了就是错了,我也绝对不会推诿。” “好!”洛灵均轻轻一拍桌子,站起身来,“那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好好谈一谈!” 他看着武正则,“你既然敢来,就说明你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说说看?” “吴青帝的尸首已经被我沉入荡魂渊,有乾元门和紫霄宫二位长老现场验身、作证,绝未袒护。” 洛灵均摇了摇头,“不够。” “万妖谷将向青眉山赔偿一批丹药、法器,合道境地仙级别的法器一件,丹药一颗,上品丹药法器各五件,中品和下品无数。” “不够。” “万妖谷将向青眉山划拨一片年收入不少于五十万两的附属产业,保证交接过程的顺利完备,人员也一同赠送。” 这一下,武正则没有听到一声不够,但却看到了洛灵均坐回了位置,淡淡道:“武兄不妨听听我的条件吧。” 武正则深吸一口气,“洛兄请讲。” “青眉山在接下来的一年内,从万妖谷所有不满三个月的小妖中,挑选二十名,除开长老级别嫡亲血脉,其余任选。” 武正则断然摇头,“这不可能!” 洛灵均仿佛没有听到,继续道:“青眉山在万妖谷灵药中,挑选一批移栽入青眉山,不选孤品,数量以十六株为限。” “这更不可能!” 洛灵均依旧不管不顾,“将你们潜伏在我山中的内应,选出五人交给我。” 武正则冷笑道:“洛兄,你这是要动摇我万妖谷的根啊!” “难道你们不是吗?”洛灵均猛地一拍桌子,声色俱厉,“你们不止是动摇我们的根,你们是要断了我们的根啊!” “如果没有陈三更的及时赶到,如果没有我命不该绝,如今的青眉山是不是都已经是你万妖谷的囊中之物了啊?” “你还在这儿想着拿些丹药、钱财就糊弄过去,武兄,你哪儿是什么粗人,你这算盘打得比谁都响啊!” 武正则深吸了一口气,“洛兄,你的心情我理解,但这毕竟是吴青帝他个人犯下的错误......” “放你娘的屁!”洛灵均忍不住爆了粗口,愤怒地指着武正则,“你真把我当傻子来糊弄吗?” “你既然不敞亮,我也就索性跟你挑明了说。”洛灵均站起身,看着武正则,“这么多年,你们万妖谷心心念念想的是什么,不就是吞并我们青眉山吗?我就不知道了,是谁给了你们信心,又是哪儿来的执念,一代又一代。” “你都图谋我青眉山祖宗基业了,还不许我反击?” “吴青帝的事,你敢说你半点不知情?” “甚至我都可以不管你知不知情,一个圣子级别的人物,还不能代表你们万妖谷的态度?你也是管着这么多人的,还能不懂这个道理?” 他冷哼一声,“你若要谈,那就真心来谈,如果不想谈,那就请回,等到青眉酒会的时候,我们再多叫点人一起谈。” 武正则叹了口气,“那就好好谈吧。” ...... 陈三更走出议事堂,在一旁的观景台找到了正凭栏独立,飘然欲仙的一身青衣。 青衣入怀佳人笑,“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聊了些关于吴兄的事情。” 陈三更没有细说,因为洛青衣事到如今也都不知晓吴青帝的真正死因,顶多是心中有些猜测而已。 还是在她心中留着一点世间的美好吧。 洛青衣轻轻摇着他的手,“我们去看采蘑菇吧?” ??? 你说的蘑菇是我想的那个吗? “后山那边有一片蘑菇山,我以前小时候可喜欢去了,后来长大了就好久没去了,现在忽然想去了,你陪我去好不好?” 这个啊......陈三更既失落又轻松地笑了笑,“好啊!” 人在对复杂的成人世界感到迷茫和痛苦的时候,总是试图用儿时的玩具和回忆来麻痹自己。 虽然他对成人世界更多的都是向往,但他很能理解这种做法。 衣裙飞、笑声起,青衣青衫相伴出,少年人最纯真的爱情就像是疯长的草,和想象中最明媚的春天。 ...... 两天之后,青眉山和万妖谷先后各自发布了两条消息: 青眉山大长老袁搬山联合四位长老叛乱,被青眉山主和青眉圣女联手镇压,长老之中三死三伤,算上以前已经死掉的七长老,青眉山九位长老一下子就只剩下了两名长老,元气大伤! 万妖圣子吴青帝修行出错,暴毙身亡,已经按已故圣子之礼下葬。 消息传出,整个修行界,炸了。 正文 第104章 有些话,传着传着就变了(二合一,求订阅)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大端境内某处大城的奢华酒楼中,匆匆赶来的中年人一推开雅间的房门,就急切地嚷嚷着。 屋内正坐着两人,其中一人笑着调侃道:“都这么大年纪了,多少还是沉稳点。” 另一人附和道:“就是,大小你也是咱们胡岩山玄虚派的长老了,怎么还一惊一乍的。” 中年人一把抓起桌上的水壶灌了一口,压根不在意二人的调侃,沉声道:“沉稳个屁!青眉山出大事了!” “青眉山?哪个青眉山?” “还能有哪个啊!”中年人翻了个白眼,“青眉山内乱,大长老袁搬山觊觎青眉圣女的姿色,欲趁青眉山主重伤闭关之际强上了她,于是带着二长老和其余几个心腹一起抢圣女,结果被忠于青眉山主的长老们抵挡了下来,关键时刻,青眉山主破关而出,力挽狂澜。但是,真元无眼,青眉山九个长老一下子死了四个,还有三个也被废掉了长老之位,只剩下了两个,哎,这可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原本淡定的两人面露震惊,其中一个人身子前倾,“消息准确?” 中年人得意地笑了笑,“我这是一个隐秘的消息来源,你们记得那个跟我关系不错的刘家大掌柜不?就是平日里时常出入城主府的那个!他们家做着青眉山的大生意,当日就在青眉山,亲眼所见!” 另外两人对视一眼,“发生了如此大事,我们岂能在这儿安心饮酒啊!还不赶紧去跟同道们沟通一下!” 二人急急奔出,分头去往各自需要炫耀的场面。 ......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慌慌张张的,什么大事啊?” “你们知道不?青眉山内乱了!青眉山二长老爱上了青眉圣女,无心工作,结果被大长老得知,一向嚣张的大长老就带着心腹准备趁青眉山主重伤闭关之际好好教训一下圣女,得知消息的二长老挺身而出和大长老火拼,却被忠于青眉山主的长老们以为他们在强抢圣女,三方混战不止,青眉山主无奈破关而出,镇压了内乱,但伤势却愈发严重,而且青眉山九位长老一下子被打死了七个,只剩下了两个。哎,所以说真是红颜祸水啊!” “消息准确吗?” “准确!这是我一个独门的消息渠道传出来的第一手消息,我有一个朋友,当日就在青眉山,亲眼所见。” ......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这不是胡兄嘛,怎么了这是?嫂夫人又跟谁搅上了?” “呸!我告诉你们,青眉山出大事了!” “嘁!青眉山堂堂十大宗门,能出什么大事!” “这就是你不懂了吧?青眉山二长老喜欢上了青眉圣女,青眉圣女知道吧?胭脂榜前三的绝色!但是这却遭到了暗恋二长老的青眉山大长老的嫉妒,于是大长老就想趁着青眉山主重伤闭关的时候,悄悄把青眉圣女杀了,挽回二长老的心,二长老得知情况毅然跳出来阻挡,二人发生争执,而没想到其余也喜欢圣女的长老忽然赶到,他们为争夺圣女开始了混战,气得青眉山主吐血三升,破关而出,将九位长老杀得只剩下了两个。哎,想不到这些大人物玩得这么开的!” “你这消息怎么听得这么狗血呢!” “那是你孤陋寡闻了,大人物的生活是你想象不到的。我有个朋友,他家的马就是青眉山的,那天正好回娘家探亲,亲眼所见!” “胡兄果然交际广阔啊!” “等等,你刚才为什么说又?我夫人还跟谁搅上过!你不说清楚老子今天跟你没完!” ...... 一条条消息在市井间不着边际地流传着,但在修行界的中上层消息的传递还不至于如此离谱。 对于青眉山的事,他们震惊归震惊,却并未觉得是太大的事情。 青眉山的事情听起来的确很吓人,也的确有可能带来青眉山乃至整个修行界的变故,但这件事情是由青眉山自己发布出来的消息,不是遮掩也不是顾左右而言他,甚至于直接将九个长老死了四个,废了三个这样的的事情都摆出来,这就意味着强大的自信。 不要轻视任何一个十大宗门,这是修行界的铁律。 自上古以来,十宗不是没有换过,但哪一次的更迭,不是伴随着足以让整个修行界动荡的腥风血雨? 所以,他们并不会因为明面上没了七个长老就真觉得青眉山要完了。 甚至于,许多真正的修行界大人物,都没有因此而轻视青眉山。 因为,青眉山主复出了。 有了这个在修行界公认强大睿智的主心骨,青眉山的事情注定会很快平息下来,能否恢复到以前的荣光不好说,但绝不至于瞬间没落。 所以,这些人的目光更多的对准了万妖谷。 比起青眉山的消息,万妖谷的消息则要简单得多,寥寥十余字,但其中的门道和异样可就多了不少。 一个圣子级的人物,在宗门之中权力地位是要大过不少长老的。 因为在他的身上,更多的是潜力和希望,也有一定的实力。 这也就决定了,这样一个人除非自己想死,他是很难死的。 更何况是死在自家的地盘。 万妖圣子吴青帝,名列天骄榜,实力不凡,誉满天下,几乎从未听闻与人结怨,这样一个人暴病而亡,谁信? 但万妖谷就是这么发了出来,一副不管你信不信的姿态,很难让人不遐想连篇。 可不管这些人怎么揣测,总归有一点是确定的: 万妖圣子吴青帝,大约的确是死了。 ...... 北原州,大端最北境的一个州。 在北原之北,有一片极寒的冰原。 在凡俗眼中,这里几乎寸草不生,根本不适宜人居住。 但在修行界,这儿却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存在。 在天下无数剑修眼中,这里更是他们心中的无上圣地。 因为,这里是灵剑宗。 这里是天下剑修共尊的剑道圣地。 这片冰原的极深处,有一面巨大的石阶,石阶依山而凿,每一级都有一丈宽一丈高。 石阶的四周,早已被漫天飞舞的冰雪所覆盖,令人惊讶的是,石阶之上,却连一片雪花都没有。 雪花妖娆地扭动着临近石阶时,一道道无形的剑气和剑意就像一个个莫得感情的杀手,将它们无情剿灭。 不要指望直男解风情,而剑修,则是天下最直的直男。 这处石阶,便是灵剑宗大名鼎鼎的至宝:悟剑台。 上刻有灵剑宗历代上三境剑修留下的精粹剑意,历风雪百年,不减分毫。 长达九十九级的石阶上,自下而上,剑意由多到少,最顶端有多少,是一道,又或许根本没有,只已经无人得知。 天下剑修都在盼望着,有生之年能等到一个剑道的绝世天骄登顶,为他们解开这一个毕生的困惑。 在第十四级的石阶上,安静地坐着一个男子,瘦削挺拔的背影就仿若一柄短剑,坚定地立起,指向天空。 那一声白衣,原本应该和这片天地融为一体,但却在这青色的石阶上煞是惹眼。 他忽然睁开紧闭的双眼,仰起头,望向遥远的石阶之顶。 只一刹那,磅礴霸道又杂乱的剑意就将他刺得双眼一眯,连忙挪开了目光。 他握了握拳,终有一日,一定要登上那九十九级的高处,看一眼剑道绝顶的风光。 他站起来,转过身子,慢慢朝下走去。 一路畅通无阻。 这也意味着,他已经将前面十三级的剑意尽数融会贯通! 而他,不过才二十岁。 他便是灵剑宗当代剑冠,裴白玄。 裴白玄神色淡漠地走着,四周的银装素裹、皑皑冰雪于他而言,就像是庸俗的女人脸上覆盖的厚厚脂粉,看起来单调而乏味。 石阶下,有一座冰屋,当裴白玄走到冰屋门口,每三天来送一次餐食的剑侍吹雪也拎着食盒抵达。 时间算得刚刚好。 他坐在冰屋的桌前,以一种平静的匀速进食。 原本他进食很快,都不能说是狼吞虎咽,直接就是往嘴里倾倒的吃法。 因为食物于他而言,不过是为了维持生存的必要,若非不吃就会死,他甚至愿意将这一项内容从人生中完全划掉。 所以,他特别向往上古时期的剑修们,餐风饮露,无需为此伤神。 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了一个人,那人告诉他,天地万物皆是缘法,饮食之道,亦可修行剑心。 他不信,但当时他打不过那人,于是他就信了。 他忽然放下筷子,看着站在身旁的剑侍吹雪,“你的心很乱,你有心事。” “没......没有!”吹雪慌忙否认。 裴白玄不再看他,重新拿起筷子,淡淡道:“你是我的剑侍。” 剑侍,剑修之侍,本质上跟富家小姐的贴身丫鬟、贵公子的伴读书童一样,能享受一些额外的便利,但也要承受许多额外的风险,比如随时为了剑主去死。 也因此,剑侍对剑主的忠心,是第一要务。 吹雪闻言连忙吓得跪在了地上,“主人饶命!是宗主不许我说的!” 裴白玄只迟疑了微不可查的一瞬,便平静道:“说。” “万妖圣子吴青帝......”他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剑主,咬牙道:“死了。” 说完他就双手在面前一挡,真元蓄势待发,准备好防御裴白玄狂暴的剑意。 因为他知道,自己剑主的朋友极少,万妖圣子刚好就是其中一个。 “还有吗?” 预料中的场景并未出现,裴白玄只是淡淡地追问了一句,便重新进食。 吹雪连忙将万妖谷的消息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裴白玄平静地吃着,仿佛一个白鹿洞的儒家君子,讲究一个食不言寝不语。 终于,等最后一粒米也被吞入腹中,裴白玄拿起湿毛巾抹了抹嘴,站起身来,“收拾一下,跟我去见宗主。” ...... “你要出山?” 灵剑宗的宗主大殿之中,并没有座位,上首和两侧十余个圆形的台子,就是宗主和长老的地位象征。 当堂中站满了长老,就像是一柄柄气冲斗牛的绝世利剑,准备着横压当世的一切不服,这就是灵剑宗的剑意。 裴白玄当然也有一个,但他此刻却站在大殿正中,平静地仰视着上方的宗主。 “是的。他死了,我理应去送一程,如果有冤,我帮他伸,有仇,我帮他报。” 他的语气平淡而自信,仿佛那个他不是万妖圣子吴青帝,而是入山之前的某个凡人小伙伴,那些所有关系都挡不住他一剑的凡人小伙伴。 听了他的话,刚好在殿中的两位长老都面露担忧,正要劝解,就听得上方的宗主平静地说了一句,“好。” 裴白玄点了点头,转身欲走。 宗主的声音在身后平静响起,“青眉酒会正好开始了,既然你要去万妖谷,顺带也去青眉山一趟。” 裴白玄眉头微皱。 灵剑宗主就像是猜到了他的念头一样,“就像他曾经跟你说的,只要用心,万事万物都是修行。” “好。” 裴白玄答应下来,迈步走入了风雪。 大殿中,一个长老心忧地看着灵剑宗主,“白玄现在剑术还未圆融,剑意也还有再进一步的空间,这个时候不该放他出去啊!” 灵剑宗主轻笑了一声,“是吗?我让他的剑侍带着消息去,他就能察觉出来对方心境不稳,在得知了这样的消息之后,还能控制住一身剑气,心平气和地吃完饭再过来,我觉得已经足够了。” 另一位长老连忙道:“可是,外界太过凶险,一个不慎,这大好的剑胚就要折在外面啊!” 灵剑宗主平静地看着大殿外的风雪,“剑道,一往无前,宁折不弯。剑心圆满比什么剑术剑意都要重要得多。只有风雪才能凝练出最纯粹强大的剑道,你们忘了我们灵剑宗为何要在此立派了吗?” 两位长老登时肃容,点头称是。 ...... 十宗里,有一家宗门就在天京城中,因此,每当十宗聚会轮到他们的时候,总是最热闹的。 而这一宗的特长也恰好是其余各宗都用得上的,所以这一宗的人在修行界都比较吃得开。 它就是一位炼器祖师开创的以炼器之道名扬天下的乾元门。 因为这些,阮妩只是乾元门大长老的嫡亲孙女,却能在修行界有这么大的排面,也有几分理所当然的意思。 但阮妩排场再大,再跋扈,再喜欢俊美男子,在乾元门也有一位俊美男子是她万万不敢去招惹的。 要想跟他春风一度,阮妩只能躺在床上,闭上眼,当一回名副其实的五姑娘。 这个男子就是乾元门的首徒,徐谦之。 此刻,徐谦之一身与世无争的天蓝色长衫,迈着如云朵一般随性的步子,来到了乾元门主清修的静室之外,轻轻敲响了房门。 ...... “你想好了吗?” 听完徐谦之想要去万妖谷吊唁吴青帝的请求,乾元门主不动声色地问道。 徐谦之点了点头:“数次相逢,吴兄之气度斐然,悲天悯人,令人倾心。我与他虽只数面之缘,但早已相交莫逆。” 乾元门主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取出一张纸条,递给了徐谦之,“你看看这个。” 纸条是乾元门在万妖谷的那名长老传回的情报,上面详细讲述了将吴青帝沉入荡魂渊的过程,以及他们的猜测。 乾元门主又道:“青眉山又恰好在此时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你觉得是巧合吗?” 徐谦之拿着纸条,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还是应该去。至少他在个人上,没有对不起我,我祭奠的,是那个风霜高洁,雅量高致的万妖圣子吴青帝。” 乾元门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赞许地点了点头,“好。” 正文 第105章 八方闻声动,万妖风云起。 灵湘州,和同时拥有紫霄宫和乾元门的中神州一样,也拥有两个十大宗门:白鹿洞和九幽洞。 但和乾元门自紫霄宫中脱离而出,均同属道门一脉的情况不同,灵湘州的这两个洞挨得很近,却又各有不同,各有奇异,颇有几分相辅相成的意思。 九幽洞鬼物、阴物聚集,阴气极盛,白鹿洞儒教祖师在此开宗立派,也存着一些要以儒教之浩然正气,压制鬼物阴气的谋划。 历经多年,早已摸索出一套针对鬼物极其有效的克制之法。 以至于在鬼物的心中,儒教的浩然正气已经隐隐超越了道教雷霆正法,成为最令它们恐惧的天敌。 但也正是白鹿洞压制着九幽洞的发展,将其大部分局限在灵湘州之内,反而给了九幽洞的生存空间,否则以九幽洞的特殊情况,或许可以在某一段时间盛极一时,但终究逃不过被天道和其余势力联手剿灭的下场。 所以,双方的当权者也都默契地认可着这样的情况,传承多年。 一条湘江水,蜿蜒向北。 江水无声流淌,只是偶尔用一团团浪花,跟两岸的礁石和水上的船只,打一个心照不宣的招呼。 一只手从渔船上伸出,捞起一朵浪花,满意地看了看,又将其弹碎在风中,重新落回江水里。 那只手很白净,但在食指和中指的指节处都有着厚厚的茧子,也昭示着手的主人是个常年和笔打交道的读书人。 顺着手往上看,就能看见那个坐在船舷上,笑意温和的年轻男子,样貌称不上俊美,但也是中正平和,尤其一双闪亮眸子里的神情,竟似要比脚下的水流还要温柔。 他轻轻抽了抽鼻子,笑看着在船舱中围着炉子熟练翻炒蚕豆的一个少女,看着她一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贴在曲线婀娜的后背,随着动作在身后摇摆,在蚕豆的香味中,他也跟着欢快地摇摆起来。 食色性也,小小舱中,二者俱全,实在是美事一桩。 当然,也是因为没钱,不然在大青楼的花魁房间,同样也能二者俱全。 他并不烦恼地在心中想着这些,忽然船身一震,顺流而下的渔船竟然直接在江心停住了。 船头一沉,就像是水底有只大手拽住了船身。 老船夫站在另一侧高高翘起的船头,神色大惊,“糟了,是水鬼!春妮!赶紧把你炒的蚕豆倒给它!它定是循着香味儿来了!” 沉下去的一侧船头,果然升起了一只毛茸茸绿幽幽的大手。 少女吓傻了,下意识就伸手去端锅,结果被滚烫的铁锅烫得一下子缩回了手来,手上登时被烫出了两个水泡,眼睛里也登时蓄满了泪水。 “我来帮你。” 一个醇厚的嗓音在她耳畔轻轻响起,正是那个笑意温和的书生。 他直接伸出手,从香气四溢的炒锅中抓起一把蚕豆,甩向了那只大手。 一把蚕豆落在水鬼的掌心,刹那间,却诡异地排成了一个【火】字,而后居然变成了真火燃烧了起来。 水鬼痛得大叫一声,松开船身,落回水中。 谁知那火竟遇水不灭,更像是燃烧在它的灵魂上,痛得它在水中不住翻滚。 终于,它痛得受不了了,从水中升起,苦苦哀求着那个书生。 书生看了它一眼,“杀孽不深,其罪可恕。你护送此船,安全往返百次,我便赐你超脱,如何?” 水鬼稍一犹豫,但掌心和灵魂的剧痛让它最终低下了头。 书生大袖一挥,水鬼掌心的蚕豆恢复了正常,真火也在瞬间熄灭。 再伸出食指,凌空划了几划,一个“赦”字没入了水鬼的眉心。 “豆子你拿着吃吧,本身也是苦命人。” 渔船重归安静,顺流而下,船上的老头连忙拉着少女朝书生跪下,口口声声念叨着感谢神仙救命。 书生连忙将他们扶起,笑着说他并非什么神仙。 老头自是不信,这不是神仙手段是什么! 书生看着越来越近的山门,笑着道:“我只是一个读书人。” 他笑着拍了拍老头的手,然后又不由分说地一把抓住少女白皙的手,摩挲把玩了两下,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好了,感谢二位让我坐船,还吃了这么好吃的蚕豆,再会。” 说完他大袖一卷,半锅蚕豆消失不见,而整个人从船上一步跨出,下一瞬已经出现在江岸上。 老头叹了口气,安慰地拍了拍少女的肩膀,惆怅道:“这仙人啊,厉害是厉害,品行却是不咋的。坐船不给钱,还白吃,还要吃我孙女的豆腐,春妮啊,爷爷没用,护不住你,你别怪我。” 少女低着头,看着自己完好如初的手,和掌心不知何时出现的一小块碎银子,怔怔出神。 白鹿洞书院之中,书生平静地穿过书声琅琅,转过精舍一片,最终停在了白鹿洞西面山坡上的一片菜地之前。 满意地巡查了一遍自己悉心照料,日夜灌溉出来的丰硕成果,他推开了菜地旁边那间简陋小屋的房门。 小屋中,一桌一椅一油灯,一床一柜一灶台,笔墨纸砚样样齐备,柴米油盐一个不缺。 书生在桌前坐下,移开镇纸,开始阅读镇纸下压着的一封封情报。 默默看完,他轻轻叹了口气,挨个跟桌上的笔墨纸砚打了个招呼,“伙计们,看来只有过些日子再宠幸你们了。” “吴青帝,你我还未见过面,还真是遗憾啊!” 他站起身,摇了摇头,拉开门又走了出去。 再次穿过了屋舍,路过了课堂,走出了白鹿洞书院的山门。 “山长,就这么让他走了?” 白鹿洞书院的山巅,书院的副山长和山长迎风而立。 山长瞥了他一眼,“那不然咋办?拦住他?你跑得过他吗?” 副山长:...... 那倒是跑不过,全天下也没有跑得过他的读书人,毕竟人家的看家本事叫【无距】。 山长恢复了正经,平静道:“你知道的,他一向悲天悯人,扶危济困,所以欣赏吴青帝的为人很正常,跑去吊唁一下又没啥,有什么好拦的呢?” 副山长迟疑了一下,“总得来跟您说一声吧,想回就回想走就走,这不合礼啊!” 山长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你管你家里小妾上瘾了是不?他们是书院的学子,不是书院的附属!” “他回来屁股都坐热就走了,你就不能当他没回来?没回来是不是就没这些烦恼了?”山长冷哼一声,“你呀,就是太死板了,当初就因为不能修行,死活不让那个谁,咦,那个谁来着?” “刘昭明。” “对!就是刘昭明,亏你还记得啊!你也觉得亏心是不是!”山长吹胡子瞪眼,“多好的孩子,学识多好,再不济留在山里当个文学教习?非得给人赶回去,瞧瞧你干的这些破事!” 副山长唯唯,不敢争辩。 山风从白鹿洞吹过,离去时都带着书香。 等风追上书生的步伐,他已经出现在距离白鹿洞数十里之外。 对于他的游历,白鹿洞的师长们从来不担心他的安全。 因为他是天下最能跑的读书人; 因为他是天骄榜中最不像天骄,但事实上或许最天骄的; 因为他是白鹿洞君子,苏密。 他的目的地和灵剑宗裴白玄、乾元门徐谦之一样,都是万妖谷。 那个埋葬着吴青帝的万妖谷。 各方英才闻声动,万妖谷中风云起。 正文 第106章 三英战吕布进阶版 对于吴青帝的死,同样名列天骄榜的天骄们大多都怀着悲痛或遗憾,要么亲自前往吊唁,要么派人代劳。 但对于各自的拥趸们而言,一波又一波的争论又掀了起来。 有人争抢着为吴青帝盖棺定论:【暴病而亡,吴青帝到底算是什么档次的天骄。】、【誉满天下却英年早逝,吴青帝是否被吹过了?】 有人在幸灾乐祸:【不懂就问,堂堂天骄还能暴病而亡?】 有人在惋惜哀叹:【翩翩公子人如玉,世间再无吴青帝。】 但更多人的心中,都在思考着另一个问题,朔月楼会不会紧急更新天骄榜?还是将和往常一样等到明年年初再评?如果要评,哪一位青年才俊能够一步登天? 一道道目光都投向了朔月楼,等着他们的回应。 ...... 似乎每个世界都有这样的一个机构,他们仿佛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用一张张榜单填充着人们茶余饭后的生活。 朔月楼就是一个这样的地方,它并非一栋楼,而是天京城郊的一大片机关建筑群,同时修行界最重要最权威的榜单发布机构。 天榜、天骄榜、胭脂榜都由他们一手发布,最关键的是,只有一张名单,无理无据,却偏偏令人信服。 外人觉得朔月楼很神奇,但身在朔月楼中的人却并不这么觉得。 他们心知肚明,朔月楼的强大并不是神乎其神,而是因为有着天下最全的情报网,这张网具体有多大,深入到了什么地步,甚至连他们自己都不一定完全知道, 他们只能够从自己的亲身体验中明白,很大,很深。 在这张情报巨网的基础上,他们还有着一个更加强大的情报处理中心,成百上千的人负责将各自的内容进行分门别类的归总,形成有效的情报,向上传递,最终的结果便成了为人们所津津乐道的几张榜单。 天下不少人戏言,幸亏朔月楼自建立以来便始终恪守着中立,否则若是归顺了朝廷,哪儿还有绣衣使衙门什么事儿啊! 朔月楼总共两个分部,一个听风、一个观雨,一个盯住庙堂,一个看管江湖。 此刻,听风使和观雨使都端坐在朔月楼最深处的一栋临山而建阁楼上,望着屏风后隐约的人影。 听风使开口道:“楼主,我的建议是尽快增补天骄榜,重新排定位次,以显我们朔月楼的底蕴。” 观雨使也点头附和,“根据可靠情报,吴青帝身死之时在他身边的那名年轻镖师,至少有知命境的境界,按照在万福县搜集的他的年龄,应该足以进入天骄榜。” “你们错了。”屏风后的人影终于开口说话,“他不是足以进入天骄榜,而是我们要衡量,他是否是天骄榜首。” “嘶!” 饶是见惯了修行界风云变幻的听风观雨二使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是不是太夸张了?如今的天骄榜首,已经算是半步问天境了啊!” “就算他实际境界达到了,但我们榜单的衡量标准可是要以出手的战绩为标准啊!” “出手战绩么?那我告诉你们:面对青眉山长老梅庸的攻击,陈三更一刀毙命,梅庸尸骨无存,青眉山长老董狐见势不妙,提前逃蹿,却被陈三更亲手生擒。你们觉得这样的战绩合格吗?”屏风后的人影轻哼了一声,“你们手下的人真的该整顿整顿了。这样简单的情报都查探不到。” 听风观雨二使交换了一个震撼的眼神,连忙向朔月楼主表着态。 屏风后的声音继续道:“所以,再把情报好好衡量对比一下,看一看陈三更是否有资格排在天骄榜首,期限,三天。” “是!” 二人正要准备拜别,忽然屏风后响起了一阵金铃震荡之声。 金铃响,意味着有直达朔月楼主的绝密信件! 二人不由自主地动作一顿,虽然注定瞧不见内容,依旧好奇地望向屏风。 也不知过了多久,屏风后缓缓响起了人声,“陈三更不入榜单,我们另选他人上天骄榜。” “楼主!这不合规矩啊!” “是啊,如果这样的人物我们看见了却不排进去,我们如何服众啊?” “放心,我自有计较。”屏风后的人声似乎对二人的反应并不意外,同时也有着充分的准备,“观雨使,青眉酒会,你就代表我们朔月楼去看看吧,陈三更如今已经是青眉圣女的准道侣,你看了之后,你就知道原因了。”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行程。” “好了,忙去吧。” 随着两人的离去,阁楼顶上回归寂静,人却依旧没有从屏风后走出,只是伸出手指轻点着桌面,呢喃着,“一个年轻人竟然能够引得你这样的人都如此小心在意,不惜用这么大的人情换我不让他上榜。有意思!真有意思!” ...... 八方风云都在朝着万妖谷和青眉山汇聚,但身处在风暴的中央,小院里的众人都没什么感觉。 三英大战吕凤仙的戏码照例在每天上午在小院中上演。 随着双方身体状态和战技越来越好,对彼此的攻防手段越来越熟悉,他们已经不满足于肉搏带来的那点刺激,开始使用上了器械。 兴奋的喘息和叫喊声常常在小院中久久回荡。 对肉搏和器械的理解在另一个维度的花笑晨只好无奈将目光投向了在凉亭中默默看书的小五儿曹裕,屁颠屁颠的凑过去,“小五儿,干啥呢?” “哦,花大哥啊,我看书呢。” “看啥书啊这么用心,我瞅瞅?” 花笑晨拿过小五儿的书,瞧见不是他想象中一本【书】应该有的名字和内容,又悻悻地递回給了小五儿,“你为啥这么喜欢看书?” 小五儿笑着道:“以前没机会,后来没心情,现在又有了机会也有了心情自然就要抓紧看了,毕竟浪费了那么多年。” “哎!”花笑晨长叹一声,无聊地朝桌上一趴,看着院中的人影翻飞,兵刃相交,“这么吵,你看得进去吗?” 小五儿头也不抬,一脸专注,“还好。” “哎,你知道吗,我特别羡慕你们这些人,能够找到事情干。” 小五儿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书册,敷衍道:“是么。” “对啊,我找不到事情,只找得到人。” “好嘛。” “可是,如今来了这儿,人也不好找了。” “为啥?” “这儿的人,她们不在乎钱啊!” “这倒也是。” “所以啊,我在想,这事儿啊,还得从身边人想办法!” 小五儿终于抬头,看了一眼吕凤仙矫健的英姿,又看了看花笑晨单薄瘦弱的身材,“难!” 花笑晨瞪了他一眼,坐起身来,特意把瘦弱的胸膛往上挺了挺,“我不是说从凤仙,我是说从你身上想办法!” 原本跟花笑晨并排坐着的小五儿一下子弹起,书都顾不上拿,坐在对面,一脸警惕地看着花笑晨。 花笑晨翻了个白眼,“你这小小年纪,脑子里装的东西怎么比我还不可言说啊!” “我是说,让你帮我,我们一起去山里逛逛,遇见什么好看的姑娘啊,帮我侧面说两句好话,回头帮忙送送信什么的。” 小五儿身子一松,“吓我一跳。” “不对啊!你不是喜欢吕姐姐吗?” “哎,你瞅她现在的样子,还看得上我吗?我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啊!” “这倒也是。” “对吧,你也这么觉得吧!那我们来商量一下这事儿要怎么办!” “等等,我也没同意啊!” “管你同不同意,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 陈三更坐在房中桌前,一边听着小五儿和花笑晨的相声,一边看着【三英战吕布】的刺激戏码,感觉到了一阵久违的温馨。 他微微一笑,看着摆在面前的那个万妖谷主送来的乾坤袋,慢慢伸出了手。 正文 第107章 来自敌人的糖衣诱惑(二合一) 乾坤袋来自万妖谷主武正则,而他在几天前结束了和青眉山主一场长达数个时辰的密谈之后便已经离去了。 离去之时,青眉山举办了盛大的欢送仪式,把该给的礼节都给足了,甚至都还有多。 当时,武正则身后的随从不禁有了几分扬眉吐气的感觉,冷笑着道:“我还以为他们有多硬气呢!谷主一出马,还不就乖乖认怂了!” 武正则黑着脸,反手就是一巴掌,“不会说话就把嘴巴闭上!” 恰好知晓内情的陈三更陪洛青衣采完蘑菇回来,恰好就在事发现场,看着武正则一脸便秘的样子,差点没憋住心里的偷笑。 而等他仔细一看,居然还是上午挨过一巴掌那位,不禁更是莞尔。 等武正则走后,对于这个袋子,陈三更曾有过一丝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拿合不合适。 但洛灵均和洛青衣都告诉他没关系,拿着就拿着了。 他看着洛灵均春风得意的神色,就知道万妖谷这回出血出得厉害,他手上这点应该也无所谓,而且这礼收得也是有理有据的,便也真的心安理得的收下了。 至于这袋子里装的是什么,洛青衣随口说不是丹药就是法器,或者偏门一点给些什么天材地宝之类的。 陈三更听完曾失望地问了一句,“就不能是钱财么?” 当时洛青衣只是捂嘴娇笑着,“武伯伯不至于这么看不起你吧,打发叫花子呢!” 此刻坐在房中,将手放在乾坤袋上,陈三更在心中默默祈祷着,求求你看不起我,把我打发了吧! 乾坤袋的神奇就在于,在真元注入之前,它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袋子,袋口的一条小缝儿左看右看也不像是什么能藏东西的地方,只有当真元注入其中,从那道狭窄的缝儿进去,才能感觉到里面的别有洞天。 无愧乾坤袋之名。 陈三更极其小心地调取了一丝丝的真元,成功地没有将其撑爆,窥探到了内里的光景。 臊眉、耷眼、瘪嘴,陈三更生动地演绎着一种心情:失望。 渺茫的买房梦破碎的陈三更无语地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取出在了桌上。 几个玉瓶,装着不同境界的丹药,一本写着这些丹药详细用法的小册子,外加几件装在大盒子里的兵刃。 就这? 陈三更叹了口气,拿起小册子简单看了一遍,都是辅助各个境界修行的基础丹药,类似于凡人所用的固本培元,强精聚神类似的药效。 这种并非某种单一奇效的丹药,虽然价值不算特别高,但却是修行界消耗最大的,所以也算是硬通货之一。 “可我也不是修行者啊!” 陈三更嘟囔一句,拿起桌上的一个小玉瓶,忽然眼前一亮! 这丹药和兵刃虽然不是钱财,但这装丹药的瓶子是玉的啊! 金玉满堂,金玉满堂,没有黄金,玉也不是不可以啊! 这么说,只要把里面的丹药倒掉,就算这几个玉瓶,自己这一波也算进账不少了? 咳咳......当然,陈三更不会真的傻到把里面比寻常金银珍贵得多的丹药倒掉。 事实上,他对这些丹药的价值也有一定的认知,知道自己如果拿去换钱,肯定能换到不少令自己满意甚至于瞠目结舌的金钱。 但就像他不捡尸,不敲诈,不受无功馈赠一样,他也不会把别人的好意拿去兑换金钱。 不过,如果这东西本来就是金钱,那就无所谓了。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要将里面的丹药正常地消耗掉。 他试探性地拿起一瓶写着给凝元境修行者服用的凝元丹,倒了一粒出来,扔进嘴里。 既然他都能弄死知命境的修行者,想来吃一粒凝元境的丹药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丹药入口即化,还没尝着味道就没了。 陈三更连忙紧张地闭目凝神,感受着身体的反应,足足等了一刻钟,快要睡着了的他疑惑地睁开了眼。 怎么没感觉到丹药的进入? 他又倒了一粒通幽境的丹药,然后,如出一辙的一幕就再度上演。 ??? 当他一路从凝元境吃到了洞玄境,陈三更终于可以肯定,不是丹药有问题,就是他自己人有问题。 正好他一抬头,瞧见了关太初和八风和尚正扶着刘昭明,累得直喘气。 而另一边,吕凤仙已经瘫在了椅子上,连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真怕你们这么打下去哪一天打死一个......” 陈三更嘟囔一句,拿起一个凝元境和一个通幽境的玉瓶,推开了房门,走到关太初和八风和尚身边,将瓶子分别递过去,“你们看看这个丹药怎么样?” 关太初和八风和尚艰难地抬起手接过。 关太初哆哆嗦嗦地从里面倒了一颗出来,皱着眉头,“这玩意儿就是丹药吗?怎么跟那个老头给我炒的糖豆子差不多......” 这边话音还没落,那边的八风和尚已经将一粒丹药塞进了嘴里,砸吧两下,“你错了,这玩意儿入口就化,还没糖豆子好吃。” 关太初闻言也丢了一颗通幽境的丹药到嘴里,点点头,“你说得对。” 陈三更:...... 感情你们两个都从来没吃过丹药吗?你们是怎么修炼到这个境界的啊? “大哥,你这玩意儿从哪儿买的,不会是被坑了吧?”刘昭明有气无力地问道。 陈三更也不好诋毁人家万妖谷主,只好挠了挠头,“也不能这么说吧,有没有可能是他俩在各自的境界积累比较多,所以丹药没用?” 八风和尚叹了口气,“多谢大哥看得起我,不过我就在那块儿积累比较多,其他哪有啥积累啊!” “这个跟积累没啥关系,只要是丹药总归就得有点作用的啊!”刘昭明虽然没真正尝试丹药,但毕竟出身白鹿洞书院这种地方,见总是见过的。 他伸手从八风和尚手里拿过玉瓶,倒了一颗在手上,仔细看着,看着看着就扔进了嘴里。 陈三更吓得大惊,修行者的丹药若是不懂修行的凡人吃了是会死人的! 但入口即化的丹药,让他连抠嗓子眼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紧张地准备看刘昭明一旦有事,就立刻飞奔上山巅找青眉山主。 刘昭明眨了眨眼,“三弟四弟你们说得对,这玩意儿还没糖豆好吃。” 他伸出手,拍了拍陈三更的肩膀,“大哥,不是做兄弟的说你,打打杀杀你擅长,但买卖之道你不行啊!” 陈三更挠了挠头,不应该啊,万妖谷主不至于做这种事情吧,莫非还是对吴兄的死心怀恨意,暗中捉弄?这也太掉份儿了吧! 刘昭明看着他的神色,“怎么?还不信啊,要不我们请吕姑娘帮大哥鉴定一下?” 陈三更看刘昭明没事,一咬牙,还真就把关太初手里那瓶丹药拿过来,递给了吕凤仙。 吕凤仙也是头铁,不管什么东西,陈三更让她放到嘴里,她就敢往嘴里送,毫不犹豫地吞了一粒。 然后她没有任何反应地看着陈三更瘪了瘪嘴,“你没事买这玩意儿干什么,有那钱寄回镖局不好吗?” 陈三更:...... 他扭头看着花笑晨,“三少?” 正拉着小五儿说得眉飞色舞的花笑晨走过来,不耐烦地道:“干啥?” 陈三更拿起玉瓶,“来一粒?” 一粒、药丸,这种词汇总能勾起花笑晨一些香艳的回忆,他神色一变,神神秘秘道:“这是啥东西?” 刘昭明嚷嚷道:“啥东西你别管,吃一粒都对了我们都吃了的。” 一听大家都吃了,花笑晨就知道不是自己想的那回事。 他眼珠子一转,把小五儿拉过来,“来两粒,我和小五儿一人一粒。” 陈三更登时面露犹豫,小五儿年纪还小,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可怎么得了,怎么向吴兄交待。 但花笑晨一看他犹豫的样子,登时敲起了退堂鼓,“那我也不吃了,小五儿,走,我们继续聊我们的去!” 陈三更也不好强求,叹了口气,默默回屋,将另外两瓶入微境和洞玄境的玉瓶拿起塞到了八风和尚和关太初的手里,“慢慢吃吧,就当糖豆子了,把瓶子给我留好,别碎了。” 他叹了口气,满是不解地走回了房间,准备研究一下剩下的那瓶知命境的金丹,吹得神乎其神,不会也是假的吧。 谁知道刚坐下,外面就响起了关太初和八风和尚的惊呼。 “大哥,大哥!这玩意儿有点用!” “对对对,也不全是假的。” 陈三更连忙冲了出去,关太初和八风和尚已经开始闭目炼化。 陈三更目不转睛地守着二人,直到约莫一刻钟后,八风和尚率先睁开了眼睛,“大哥,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叫你这玩意儿叫假货了。吃了身上还真挺舒服,暖洋洋的。” 话音刚落,关太初也开口说话了,“可能就像是假酒那种吧,掺假但不是全假,我也没想到有一天我能在通幽境就吃上洞玄境的丹药啊!” 陈三更点了点头,觉得这倒是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可能前面凝元境、通幽境的东西根本就没点卵用,所以刘昭明、吕凤仙吃了都没事,但是上面入微境和洞玄境的多少还是带点真实效果了,于是就有了这样的反应。 他忽然一阵后怕,幸好机缘巧合,他把这两瓶给到了关太初和八风,没有拿给刘昭明和吕凤仙,否则这两个没有修行的人多半要出问题。 他连忙跟刘昭明和吕凤仙吩咐道:“你们就吃你们自己那瓶啊,他们的千万别碰。” 刘昭明知道轻重,连忙点了点头,吕凤仙啥也不知道,但明白陈三更说了照做就是了,也点头答应。 重新坐回房间,陈三更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那自己要是吃了这个知命境的丹药会不会有问题呢? 万一出了问题怎么办? 他心思一动,出门去了山巅,找到了洛青衣。 “我要吃一粒丹药,你帮我看着点啊,万一有不对赶紧帮我通知山主。” 洛青衣白了他一眼,“你就直说你想我了不行吗?非要编个这么蹩脚的理由。” 陈三更:...... 非要这么自我攻略吗? 行吧,你说啥就是啥吧,反正我也不吃亏。 “想你也的确是想你,不过丹药我也是真要吃的。” 说完他和洛青衣找了个地方,郑重地掏出那枚丹药,放进了口中。 陈三更能够感觉到一股暖流在唇齿间散开,流出喉头、胸腹,最后散向四肢百骸。 不过好像有哪里不太舒服的样子,他深吸一口气,真元在经脉中一转,隐约的些许滞涩就烟消云散。 “怎么样?还好吗?” 看着陈三更这么快就睁开了眼,洛青衣有些惊讶。 陈三更吐出一口浊气,心中猜测那一点点小异样可能就是妖族丹药和人族丹药之间的区别,不过这种话肯定是不能在洛青衣面前说的,于是笑了笑,“没事,挺舒服的。” 他笑着拱了拱手,“感谢圣女殿下为我护法,请问圣女殿下想要我怎么报答啊?” 洛青衣调皮地笑了笑,朝着一旁跳开,“不要妄想以身相许!” 陈三更叹了口气,“那我就只有为圣女殿下做牛做马了。” 洛青衣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 黑暗森林,无名山谷,生魂殿中。 凌卫阳诡异的声音响起,“魂种被震碎了。” 吴青帝的虚影盘坐在阵法中央,团团黑气萦绕,看上去已经比最初凝实了不少,他睁开双眼,“意料之中。” 凌卫阳叹息道:“我没想到事情进展得这么顺利,这才几天,他就真的已经吃了下去,我刚感应到魂种的动静还没来得及开心,就发现魂种又被震碎了,这人到底什么来路?这么强大的魂种都能一下子震碎?”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神秘而强大。”一场谋划落空,吴青帝的脸上并不见什么失落,他依旧还能微笑道:“本来找他也只是一次异想天开的尝试,还是脚踏实地,将目光投向更合适的人选吧。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凌卫阳哈哈一笑,“好乖孙,说得好!” ...... 苏密停住了脚步,望着前方已经若隐若现的万妖谷,微微一笑,缓步朝前走去。 -------------- 庚子鼠年终于过去,牛年万象伊始,祝读者老爷们牛年行大运,大运达三江,三江五湖八方来财,外加身体健康! 正文 第108章 妖丹佐酒,越喝越有。 万妖谷最近很热闹,甚至可以说是从来没这么热闹过。 因为万妖谷主准备为吴青帝举办一场盛大的葬礼。 对于这个决定,所有人都没拦着。 木叶、白鸟等人自然是乐见其成。 雷老这几位经历了那天的教训,也乖巧了许多,毫不脸红地对于武正则的决定竖起了大拇指,夸赞着谷主果然宅心仁厚。 毕竟,吴青帝已经死透了,葬礼再盛大,也是做给活人看的,有什么阻止的必要呢。 万妖谷没有采取通常的那种发帖相请的方式,而是直接公告天下,定好了时间,宣布从即日起就开放万妖谷前谷,只要是修行者,身怀灵根便都可以入内参加吴青帝的葬礼,并且在葬礼之前,还可以随意在谷中划定的区域内游览。 一时间,人潮汹涌。 这可是十宗之一啊! 修行界最顶端的势力啊! 像这般只要是修行者就能入内参观,就好比是天京城里天上阕最红的花魁,忽然有一天宣布十两银子一晚上,不论什么人都能春风一度,那光景...... 无数平日里欲去而不得的人都涌向了万妖谷,来参加吴青帝的葬礼,抱着猎奇、凑热闹、攒人脉、长见识等种种与葬礼无关的目的。 跟在这样的人群中,苏密也慢慢走到了万妖谷的门口。 从白鹿洞书院过来,他比灵剑宗剑冠裴白玄和乾元门首徒徐谦之都要快得多。 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天底下最能跑路的读书人,还因为他离得不算远。 青眉山所在的天益州、万妖谷所在的云阳州和白鹿洞所在的灵湘州这三州地势呈一个三角形,从灵湘州都能够直通天益州和云阳州。 以苏密的脚程,轻轻松松悠悠闲闲就在两天内赶到了。 他虽然名气极大,但受限于长相,当他站在大众面前,待遇还不如一个青楼花魁。 刚好他也不是一个喜欢讲究排场的人,所以,在瞧见了络绎不绝的人群之后,便选择了跟在人群中,默默走进。 万妖谷只是放了个堂主在门口简单看了看修为境界,以苏密的能力,轻轻松松就隐藏气机,掩盖了过去。 这些年,苏密走过大端的许多地方,从最北边的北原,到最东边的大海,再到最南边的孤岛,但还是第一次走进万妖谷中。 鸟兽聚居之地,花木必然茂盛。 而且万妖谷最初的建造者也很具心思,整个谷中的建筑都尽量契合着山势、水势,努力不去破坏这一片山谷原本的风情和样貌。 这一切落在苏密的眼中,就能清晰地感受到万妖谷看似粗犷外表下的自然和纯真野性。 他悠闲地走在谷中开放的区域之中,和花对一张笑脸,跟鸟打一个招呼,与山水聊几句闲话,神色镇定而坦然。 他的心里并没有什么悲痛,他天性本就豁达,常常挂在嘴边的都是【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之类的话,来到万妖谷,也无非是为那个跟自己一样,常常扶危济困的万妖圣子的死,感觉到遗憾,走一遭,全一个心意而已。 “这位兄台为何独身一人?” 一声招呼响起在身后,苏密扭过头,瞧见三个年轻男子在他身旁停步,朝他微笑着。 “我?”苏密笑了笑,“习惯了。” “看来兄台也是失意之人啊!”一个男子笑着道:“不如加入我们鸿兴派,共创一番大事?” 苏密连忙摆手,“咳咳,不必了。多谢诸位好意。” “兄台不必忧虑,我们三人亦是新结识的同道,兄台若是加入,和我们一样都是创派祖师!” “大哥所言甚是,我看兄台样貌不凡,气质沉稳,我等携手,必能在这修行界闯出一番天地。” “我们预备先在这万妖谷中上积攒人脉,然后混进......哦不,进入青眉酒会,打响名声,接下来就是开宗立派,逐步成就百年基业了!” 三人一人一句,说的苏密忍不住嘴角抽搐,他只好正经地拱手拒绝,“我这个人比较懒散,对成双成对还有点兴趣,但成群结队还是免了,多谢三位好意。” 说完他也不管三人的态度,匆匆快步离去。 看着苏密【落荒而逃】的背影,三人的眼神稍黯,但很快转为了不屑。 “鼠目寸光,瞻前顾后,这辈子也就这点出息了!” “没有勇气改变自己的生活,就没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悲可叹!” “十年后,若是看见我们站在修行界的高处,不知道他会不会感慨当初错过了他人生中最大的一份际遇!” 这其实也是苏密对这三人态度还算可以的原因,因为他看得出来,这三人是真心想要一起做点事情的,无非傻了点,把一切想得简单了点,但这个世界也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人,才会变得可爱而真实。 希望他们在生活的毒打过后,依旧能不忘初心吧。 不过对于其余那些纯粹的混子和欲行不轨的,他就没那么好的脾气了,两次忍不住的出手过后,无可避免地让万妖谷的长老注意到了。 很快,万妖谷主武正则就亲自接见了苏密。 只知名声不知人这种情况显然对这些有着专业情报机构的大势力大人物是不适用的。 对于武正则的亲切,苏密也并没有太过受宠若惊,只是平静地表示自己只是代表个人前来吊唁一番,并无他意,所以也并未打扰谷主。 武正则豪迈一笑,洒脱道:“那行,那我也不多拉着你跟我这个老头子磨叽了,我让一位堂主陪你过去吧。回头有空,万妖谷随时欢迎!” 苏密笑着欠身,对这位如传闻一般不拘小节的豪迈谷主心生好感。 虽然说是吴青帝的葬礼,但参加葬礼的众人却不能走到吴青帝的墓前去拜访。 因为妖族死后,会化出妖躯,像一些血脉特殊的高等级妖族,尸首甚至会改变局部的一些地形地貌乃至于天气,所以万妖谷和青眉山都有专门的葬妖之地,而这些地方,是不可能让这么多人跑去打扰的。 所以,万妖谷只是在前谷的一处殿中,搭设了一个隆重的灵堂,让前来观礼的众人寄托哀思。 大家也都没什么意见,因为人族还时常对着一块牌位三叩九拜,都习惯了。 并未开放的灵堂中,苏密静静站着,看着上方吴青帝的画像,轻轻点了点头,“很高兴认识你,吴兄。” “不过,看见你这张比我好看太多的脸,我有些不愿意多待,再见了。” 说完,他一步跨出,在灵堂中消失,下一瞬,已经站在了山门处,迈步走出,扬长而去。 ...... “乖孙,这个年轻人可不简单啊,为啥不让我试试?” “阿爷,他是白鹿洞书院的。” “白鹿洞?哎!” “没事,不急。” ...... 苏密来了又走,并没有在万妖谷掀起什么波澜。 就像他在白鹿洞中的生活一样,若非后来横空出世,直接登上了天骄榜,白鹿洞中的许多学子都不知道自己身边有这么一位大人物。 人群依旧陆续地朝着万妖谷汇集,万妖谷里的人越来越多了,也就是万妖谷是妖族势力,本身地盘就大,换做其余人族的势力恐怕住宿都是个大问题,但在这儿,帐篷一搭就解决了。 也不是没有长老向武正则建议过,采取一些限流之类的举措,但都被武正则一言直接否决了。 按他的说法,既然已经放出话了,那就是咬着牙也得把这事儿撑过去,否则葬礼沦为笑柄不说,万妖谷也必将颜面扫地。 这种事若是半路改弦更张,先前做的那些努力就算是白费了,人家不仅不念好,还会奚落、嘲讽和笑话。 但只要咬牙撑过去了,万妖谷的声势就必将再上一个台阶。 一番话说服了众人,强劲地为众人又注入了动力。 大家重新振作起来,带着满满的腹诽,继续忙活这一场葬礼。 万妖谷中人的疲惫,在乾元门首徒徐谦之抵达之后得到了改变,自豪和骄傲让他们不自觉地挺起了胸膛。 一位天骄榜天骄的不请自来,足见分量,足见万妖谷的厉害。 至于吴青帝,死都死了,再厉害又能怎么样呢?谁还在乎。 这些自豪和骄傲随着陆续到来其余天骄或者天骄的使者不断膨胀,在灵剑宗剑冠裴白玄抵达时达到了顶峰。 不止他们与有荣焉,前来参会的众人也觉得不虚此行,回头跟爱慕的小师妹、争风吃醋的大师兄都有值得一说的经历了。 万妖谷主武正则也很感动,在葬礼的前一天,安排了一场盛大的酒会。 气氛肃穆,陈设庄严,从大殿到大殿外的广场尽悬缟素。 裴白玄、徐谦之等人自然是坐在大殿之内,从大殿起,大家依着境界、名声、资历等等依次向下排开,延伸向殿外的广场。 这些看似复杂且矛盾的条件,在人心中很迅速地就算了出来,座次排列,顺畅自然。 武正则高坐主位,举杯致谢。 满殿宾客,齐齐回礼。 “能在这儿见着诸位,我个人是没想到的。” 武正则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大殿内外每一个人的耳中。 整个场地静可闻针,每个人都安静地听着。 “青帝这孩子小时候过得挺苦的,父母早亡,又无亲眷,自己挣扎地活下来,还活出了头,不容易。” “世人都以为以他后来的身份地位和名声,应该是活得很好,过得很轻松,但只有我清楚他一直背负着多大的压力,他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 “早知今日,我就应该想尽一切办法劝住他,也不至于落得如今的惨淡下场!” 说到动情处,武正则甚至感慨地掉下了几滴眼泪。 铁汉柔情,护犊情深,彰显无遗。 武正则长叹一声,“我想要为青帝送行,但又不愿意主动相请,不希望大家只是碍于我万妖谷的声势,不情不愿地来参加。于是我便只传出了一个消息,希望能让所有愿意为青帝送行的人,都能来送一送他。” 他站起身来,双手抱拳,慨然道:“我替青帝,感谢诸位盛情!” 在他下首,万妖谷的八部长老也齐齐起身,开口道:“感谢诸位盛情!” 所有人都从座位上站起,在徐谦之等人的带头下齐齐回礼。 武正则挥手示意大家重新入座,就会继续进行。 待到时候差不多,武正则从身上携带的方寸物中取出一个酒坛。 伸手一拂,酒坛外包裹的小型封印消散,一阵狂暴的气息顿时冲天而起,被武正则伸手按住。 他开口道:“曾经我谷中有一位前辈,他惊才绝艳,生性洒脱,临终之时,已是问天境巅峰,可惜未能踏出那一步,迈入合道境成为陆地神仙,延年增寿。” “临终之际,当时的谷主和长老会已经为其选好了墓穴,但却被他拒绝了,他笑着说来人间走了一趟,已经够本了,这具身躯与其埋进地里腐烂,不如好好造福后人。” “我们虽然极力劝阻,但依旧无果,老前辈之高义,恩泽我万妖谷多年。而眼前这一坛酒,就正是前辈妖丹所浸泡,他并不希望我们敝帚自珍,而是要求我们在合适的机会造福天下人,但这个机会我们一直没有找到,眼下却正是合适!” 大殿之内的众人尚能自持,但大殿之外,骚动难以控制地响了起来。 问天境大妖的妖丹啊,这一滴酒怕就能让不少境界低微的人直接破境吧! 武正则接下来的话也印证了他们的想法,“此酒,上三境可饮一小杯,通幽入微洞玄三境可饮一滴,下三境……闻闻味儿就好了。一旦过量,轻则冲毁道基,重则经脉爆裂而亡。在不过量的情况下,诸位也需在吸收之后,竭力凝神炼化,定能有所增益。” 虽然听起来像是在嘲讽,但只要对这事儿有一点认知的人,都能意识到其中的凶险。 很快就有长老亲自上前,端着托盘,托盘中是一个个小小的杯子。 武正则亲自启封,用真元从酒坛中引出一道道水线,注入小杯,一滴未洒。 他又直接拎着酒坛,走出大殿,亲自将酒水分发下去。 至于那些下三境的低端修行者也不是真让他们闻闻味儿,而是五人一组,想向围坐,将一滴酒震散,供其自行吸取,慢慢炼化。 裴白玄看着手中的小杯,感受着比北原深处的风雪还要狂暴的气机,一仰脖子,喝了下去,然后立刻端坐炼化。 坐在他对面的徐谦之也一样,很快陷入了凝神入定之中。 不消刹那,半坛妖丹酒在原本喧嚣的大殿内外,酝酿出一片绝对的寂静。 “诸位长老,大殿之外各方坐镇,务必保证每一位人员安全!” “诺!” 随着清醒的八部长老离去,大殿中就剩下了武正则一位睁眼之人。 一缕黑气,悄然生出。 正文 第109章 这种算计实在是太令人不齿了(二合一) 万妖谷外十余里有个小镇,依托着地势,还算繁华。 今天,小镇上来了一帮锦衣华服的年轻人,占据了一个镇子上唯一的一家客栈,将原本的住客都撵了出去。 那些被赶出去的行脚商贩、过路镖师、赶路旅人,都只能无奈地摇头叹气,准备露宿荒野。 这会儿,夜色刚起,年轻人们刚胡吃海喝完,在大堂里悠闲地坐着聊着。 阮妩依旧被簇拥在当中,慵懒地靠着一张奢华的软榻。 这种东西自然是不可能是客栈本身就有的,众人也不可能抬着阮妩从青眉山赶来万妖谷,大家在各自的一亩三分地上也是个横行霸道的公子哥,阮妩再厉害,也不能让他们做牛做马,除非...... 不过,阮妩的豪横就在于,她甚至能拿出一个平常人可望而不可及的乾坤袋来装一些她只是偶尔用得上的器具,有大有小。 “妩姑娘,咱们真不用提前去吗?”一个男子开口问道。 她听了问话,身子微微后仰,无意将胸前的曲线撑得更饱满臌胀,给人都看直了,就连冷笑都显得美艳。 “这些年的大小场合,咱们去得少了吗?这个修行界我们该认识的人其实也认识得差不多了,其余的,要么是我们看不上,要么是别人看不上我们。” 一个男子笑着拍着马屁,“妩姑娘说笑了,若是我等还有可能,但怎么会有人敢说看不上阮姑娘呢!” 陈三更啊......阮妩心中暗叹一声,看着众人,平静道:“比如我乾元门的首徒师兄,比如灵剑宗的剑冠裴白玄。” 众人沉默。 阮妩也知道自己这话没法接,不过不要紧,没人互动,就只好自己来,这样的事情她早已熟悉。 她开口道:“所以,咱们这一趟,就为了两件事,第一是来露个脸,免得修行界这么大的事,咱们都没参与,说出去也不好听;第二就是我要来徐师兄面前表个功,让他知道我这个小师妹对他的尊敬,也才好完成咱们先前的计划。” 说到这儿,她的脑海中又出现了陈三更那张俊美到了极致的脸,可真是过目难忘啊! “可是,如果这样的话,我们不更应该早点去吗?”一个男子忍不住开口问道。 阮妩呵呵一笑,“若是明天一大早,天光微亮,我们风尘仆仆地赶到,装作赶了一整夜的路,会如何?” 众人都是仰仗着家里宠爱的人,对这一套表面功夫自然不陌生,稍一琢磨就明白了过来,连声称赞的同时心中暗叹:这世道就是这般残酷,比自己厉害得多的人比自己还鸡贼,想想都令人绝望啊! “放心,一切尽在掌握中。早点睡吧,明早寅时正出发!” 说完阮妩就起身,将软榻收起,在贴身侍婢的陪同下,扭着身子走回了房间。 人群中,一个今夜未曾被阮妩看过一眼的男子看着那道他曾鞭辟入里,如今却可望而不可即的婀娜背影,感受到了阮妩在妩媚外表下的绝情和冷血。 ...... 每一天,朝阳都翻过山岭、星辰和大海,如约而至。 似乎一天和一天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生命和万物都在一夜过后,有着变化。 有人在学习过后获得了知识,有人只是在操练之后熟练了姿势; 有人又生活了一天,有人只是单纯地又多过了一日; 有人睡过去便再未醒来,有人在醒来后便不想再睡下。 当阮妩领着众人走进了万妖谷,晨光才乘着长长的山风而至。 青眉山给她面子,万妖谷也不例外。 一个负责接待的执事在得知了她的身份之后,以很高的效率为她腾出了住宿,安排好了各项事宜,同时笑着将昨夜那场注定名扬修行界的盛况讲了,不无遗憾地道:“阮姑娘,诸位公子,你们要是能早点来,赶上昨晚就好了。” 一双双幽怨地眼神立刻看向了阮妩。 “咳咳,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我去拜访徐师兄。” 如芒在背的阮妩尴尬地转移了话题,匆匆离去,落在一旁的执事眼中,却是充满着急切和想念。 他一边领路一边走着,心中暗道:看来这位阮姑娘性子并不像传言那般跋扈嚣张,还颇为知礼的呢! 徐谦之的住处很好找,如同陈三更永远不用担心男多女少打光棍,像徐谦之这样的人,即使万妖谷的住处再紧张,他也能有一处独门独户好几间房的院子,哪怕他只有一个人。 当执事敲开门,徐谦之看见站在门口的阮妩,神色中闪过了一丝惊讶和错愕。 “徐师兄安好!”阮妩轻轻一礼,温婉柔弱地道:“师妹在青眉山得知师兄来此,故而特地赶来相见。” 恭敬而崇拜的语气,搭配上一身的尘土和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眸,一旁的执事已经在心中写出了一本大师兄和小师妹不得不说的三十六......件事。 徐谦之恢复了平静,默默地看着她,深邃的目光似乎已经将她的心思看透。 在阮妩的忐忑间,他淡淡点了点头,“辛苦了,先去歇着吧。” 说完直接将门掩上,转身回了院子。 不只是有些失礼,甚至看起来还冷漠而无情。 执事都一时有些懵逼,“阮姑娘,这?” “没事!” 更令执事惊掉下巴的是,阮妩居然高兴地笑了笑,转身离去,步伐看上去还有些欢快。 执事摇了摇头,感慨着人族的世界实在是太过复杂,人族比妖族还玩得妖! 在路上,阮妩心中开心地暗道:看来自己的计谋果然有用,今天徐师兄竟然对自己说了整整八个字! 要知道,平日里,顶多也就是诸如【嗯好】、【知道】、【多谢】、【辛苦】之类短短的两个字而已。 ...... 吴青帝正式的葬礼反而进行得平静而肃穆,波澜不惊。 每个人都心满意足地在灵前表演着伤悲和哀痛,似乎不真切一点,都对不起昨夜的妖丹酒。 不论有多少人在演戏,但至少有两人是真情实意的。 一向谦和有礼的徐谦之静静地站在灵堂的画像前,凝望了许久,一炷香未敬,一句话没说,只轻轻鞠了一躬,便直接大步离开; 从来孤傲清冷的裴白玄却在灵前潸然泪下,恭恭敬敬地上了一炷香,带着泪痕离去。 葬礼完毕,也就陆续到了该告别的时候。 阮妩再次找到了徐谦之,和先前不同的是,这回还带着身后的同伴。 她看着徐谦之面无表情的脸,迟疑道:“徐师兄可是要去青眉山?我们一同走吧?” 徐谦之眉头微皱,阮妩连忙道:“若是徐师兄不愿,那我们自己走就是了,我只是以为徐师兄一定会为了吴圣子去一趟青眉山的。” 徐谦之眉头皱得更紧,“关吴兄何事?” 阮妩心中一喜,开口将陈三更和洛青衣的事情说了,“世人皆知吴圣子倾心洛圣女,谁知洛圣女在吴圣子苦追多年无果之后,竟意外选择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作为吴圣子的好友,我便猜着徐师兄可能会去青眉山看看。” 她尴尬地笑了笑,“不过看来我又是自作聪明了。” 徐谦之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的确。” 说完他就转身走进了院子。 虽然徐谦之背对着她,但阮妩就连这样也不敢露出什么别的神色,只能朝着那个背影继续躬了躬身子,然后转身慢慢走向在一旁静候的同伴。 “妩姑娘,怎么说?” 众人对帮助阮妩收服陈三更没什么兴趣,但是对能够跟徐谦之这样当之无愧的天骄一起去往青眉山比较有兴趣。 混江湖,混的就是个面子。 老资历老资历,资历从哪儿来,就得从一桩桩的事情里来。 如果江湖上什么大事儿都有你在,熬上二十年,你也是大名鼎鼎的老资历、大前辈了,到时候人脉深厚,万众敬仰,一开口就是一帮人听你吹,什么话还不都任你胡诌? 谁管你是真的跟哪个大人物举杯共饮了还是远远地站在人群边缘看了一眼。 阮妩叹了口气,正要说话,身后的院门重新被打开,收拾妥当的徐谦之依旧穿着一身天蓝色的衣衫走了出来。 他看向阮妩,淡淡道:“山门。” 说完便扭头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在众人兴奋的恭维中,同样开心的阮妩好奇地看着徐谦之的背影,想要知道师兄这是要去哪儿。 ...... 笃笃笃。 当裴白玄打开院门,看见站在院门口的人,不由愣住了。 他从来没想到,徐谦之会主动上门。 徐谦之笑着道:“相请不如偶遇,既然都在万妖谷碰了头,不若一起再去一趟青眉山?” 裴白玄似乎还沉浸在吴青帝葬礼的悲痛中,又似乎是对徐谦之的到来有些惊讶,抑或是在迟疑要不要接受徐谦之的邀请,但最终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点了点头。 孤傲也好,清高也罢,都没必要在完全不输自己的人面前端着。 而且人家主动来见,已经是给足了面子。 “既然昨夜你我与许多道友在此地有共饮一坛酒,共承前辈恩泽的缘分,我想,若是这些人中,有愿意去往青眉山的,都可与你我一道,不知裴兄意下如何?” 裴白玄顿时瞳孔微缩,能够成为一代天骄的,都不是傻子,他只是性子冷了些,但脑子不冷。 他瞬间明白了徐谦之的想法,那一坛酒就是大家共同的羁绊,也是某种玄之又玄的联系,如果把握好了,在未来的修行界,他和徐谦之将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拥趸,有许多别人苦求不来的名望,因为对这些人而言,他和徐谦之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是自己人! 真是机关算尽不要脸啊! 身为一个直来直去的剑修,裴白玄对这种道貌岸然的谋划十分不齿。 “好。”他点头答应了下来。 没办法,能拿到的太多了。 徐谦之微微一笑,光他一个或许还不够让青眉山主捏着鼻子给他们占便宜,但加上裴白玄,只是多放一些人进山,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了。 他从来不认为算计和借势是什么贬义词,只要不伤害他人,在最大限度为自己谋划利益并没有错。 于是,当天下午,当徐谦之和裴白玄从万妖谷离开之时,身后跟着的是浩浩荡荡的人群。 万妖谷谷主武正则和八部长老一起目送他们远去,看穿了徐谦之和裴白玄念头的白鸟在一旁忧心道:“谷主,我们这是把好处全给这两人占去了啊!” 武正则洒然一笑,“无妨。我只是把好处给了愿意来的人,至于这也是乾元门首徒也好,灵剑宗剑冠也罢,是达摩山狂僧还是白鹿洞君子抑或是紫霄宫那具先天道体,都无所谓。” 他忽然神色一黯,涩声道:“因为,终究是不能给我想给的人了。” 说完他转过身,大步离去,不再留恋,也像是在跟吴青帝的那段回忆断然告别。 ...... “哎呀,你别那么快嘛!” “不是你要我快些的嘛!” “我哪儿想得到你那么快啊!” “我快不快你还不知道吗?” “陈三更!” 洛青衣止住身形,站在一颗大树之巅,恨恨地看着足尖一点就蹿出老远的陈三更。 然后就在悄然回返的陈三更促狭的眼神中绷不住笑,无语地在他的胸口捶了两拳,“我跟你比,你就不知道让着点我!” “我不知道让你,我只知道爱你。” 陈三更伸手环住她柔软的腰,低头看着她,目光对视,深情而温柔,从枝头降落,在空中旋转了几圈,然后缓缓落地。 洛青衣无语道:“你这是什么身法?直接落下去不就完了吗?” 陈三更松开手,尴尬地笑了笑,“就当成全一个念想吧,哈哈。” 二人牵手漫步,走在后山的山道上。 随着青眉酒会的日益临近,主峰住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想要寻一份清静也难了,便常常在后山闲逛。 洛青衣忽然开口道:“明天跟我去一趟天益城好不好?” “好啊!”陈三更果断点头。 “你都不先问问什么事吗?”洛青衣微微仰着头,带着感动的小脸上满是温柔的爱意。 “我相信你啊!” “先前父亲病重,生怕遭遇不测,所以就将嫡亲的一些家眷都转移到了天益城中,请人帮忙照看着,如今局势稳定了,也该接他们回来了。” 洛青衣看着陈三更,“原本父亲是不愿意麻烦你,想让石长老陪我去。但是我想跟你一起,因为我不想跟你分开。” 说着这么直白大胆的话,洛青衣一双美眸定定地看着陈三更,毫不胆怯羞愧,将妖族女子的敢爱敢恨彰显得淋漓尽致。 陈三更伸手轻轻捏了捏洛青衣的俏脸,“好啊,我陪你,因为我也想天天和你在一起啊!” 他面露向往地道:“等我们成亲了,青眉山也不需要我们做什么了的时候,我们就在山里找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自己建一栋房子,开一块田,种上瓜果蔬菜,然后就开开心心地过着悠悠闲闲的日子,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日出而做,日落而息。” “嗯!”洛青衣重重地点了点头,神色里也满是幸福的憧憬。 只是好景不长,很快反应了过来的洛青衣羞红着脸,在山里【追杀】着陈三更。 正文 第110章 我姓苏,但我不是东坡(二合一) 太阳在向人间播撒了一片金色之后默默退场,在夜色接班的空档中,天地之间的人世正温暖而惬意。 在洛青衣【追杀】中,陈三更最终还是全身而退。 不过稍稍有些遗憾的是,洛青衣也同样全身而退。 回到了小院,他对同样刚从山中闲逛了回来的众人道:“我明天要去一趟天益城,两三天就返回,你们有什么事就找郑执事,他要解决不了就找鹿姑娘或者白姑娘。” 刘关张三人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小五儿曹裕抬头看了一下,又低头看书。 花笑晨正要开口,吕凤仙已经直接道:“为啥不带我们一起?” 陈三更一愣。 花笑晨这下抢了先,开口道:“是啊,三更兄弟,我们也一起去呗,这山里的景色虽然好,但老这么窝着,也腻了啊!” 这下就连小五儿也忍不住抬起头来,目光中期盼被陈三更敏锐地捕捉到了。 陈三更猛地意识到,他一直以来都忽略了什么。 这些人都是因为他才聚到了青眉山,他们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他豢养的宠物,没有理所当然地要在一方小小的空间中将所有的时光都用来等待和取悦他,等他有事出去忙完,等他闲下来就逗弄一下。 时间最长的刘关张来到青眉山已经将近二十天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过了十多天,也就最近才出去走一走,但都没有过半句怨言。 若非吕凤仙和花笑晨这种关系特殊的点破,或许他们也会一直将心思藏在心里,只是偶尔看着远处的天空,留下一声叹息...... 陈三更忽然感觉胸口有些发堵,他深吸一口气,笑着道:“好啊!那就都收拾一下,咱们明天一起走吧。到时候就在天益城多待一天,我们一起逛一逛,看一看。” 欢快的笑声将小院的灯火都衬得明亮了起来,天色渐暗,青眉山安宁祥和。 吃过了一顿丰盛的晚饭,随意饮了几杯酒,陈三更回到房间,心念一动,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 这是洛青衣下午临别前拿给他的,让他在吃过晚饭后再打开。 香囊中,只有一张纸条,两行字。 【叫上他们一起吧,出去走走。】 【晚安,人间皆晚,惟愿你安。】 陈三更静静地看着,笑容忍不住在嘴角荡漾起来。 ...... 翌日清晨,穿戴整齐的众人精神抖擞地走出了院门。 院外,郑执事已经带着仆役将众人的马匹尽数牵了过来,给小五儿也精心挑选了一匹极其神骏的马,看得少年郎欢喜不已。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思骑。 若论起照顾马儿,恐怕全天下就没有比青眉山和万妖谷更厉害的地方了。 马夫总管就是一头本体是骏马的大妖,经过了他这些时日的亲自悉心照料,马儿们都是膘肥体壮,油光发亮,就连陈三更当初选来的瘦马都已经变成了一匹高头大马。 亲自赶来的马夫总管笑着将缰绳交到陈三更的手里,“陈公子,此马虽然康健,但身子骨难免瘦弱了些,我们用了许多手段,终于将其调理妥当,您看看。” 说完便一脸期待地等待着陈三更的夸奖。 心地善良的陈三更只好捏着鼻子认栽,“可真是太感谢你了。” 马夫总管连忙道:“不客气,一点小忙,能为陈公子分忧是我等的福分。” “走吧。” 陈三更朝郑执事和马夫总管拱了拱手,也不过多计较,没有瘦马就没有吧,偶尔骑一次也无妨。 他当先迈步走向山门,身后跟着兴高采烈的同伴,和牵着马的仆役。 山门处,一身利落劲装的洛青衣头戴帷帽,已经在此等候。 在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位相貌儒雅俊美,气质亲切随和的中年男子,赫然正是青眉山主洛灵均。 陈三更连忙快步上前,迎向了自己的准岳父。 “岳......咳咳,山主,青眉酒会在即,山中事务繁多,岂敢劳您相送。” 刚开口就被洛青衣红着脸拧了一把的陈三更跟洛灵均客套着。 洛灵均笑了笑,“原意我是想让石长老送一程的,不过既然你不辞辛劳,我也就不多客套了,在此谢过。正好你把石长老给我空出来了,我省了不少事,送一送也无妨嘛!” “山主客气,一点本分而已。”似乎这才记起自己青眉山客卿身份的陈三更话说得很到位。 洛灵均哈哈一笑,“具体的事情我已经让一位堂主带着仆役过去操办了,你们只需护送人返回便是。想来有你压阵,这一路定是平安顺遂。” 陈三更嗯了一声,“我尽力。” 洛灵均看着陈三更身后的众人,“这都是你的朋友?介绍一下?” 陈三更一一介绍完,洛灵均轻轻拱了拱手,微笑道:“诸位来山中也有些时日了,事务繁忙未曾相见,还请见谅啊!” 众人惶恐不已,连称不敢。 大人物再礼贤下士,你也是个下士,永远要牢记那个下字,一旦被对方的姿态迷惑,忘了本分,迎来的可能就是灭顶之灾。 这一点,就连跟洛灵均私下见过一面的吕凤仙也知道轻重。 各自的姿态表达清楚,还要赶路的众人便不再多聊,翻身上马,慢慢出了山门。 山门口,陈三更和洛青衣隔着皂纱对视一眼,陈三更劲腰一送,洛青衣双腿轻夹,默契地以不同的方式驰骋了起来。 队伍跟在二人身后,蹄声阵阵,朝着天益城的方向奔去。 ...... 一个多时辰在起伏、呼喝与喘息中很快度过。 陈三更扭头回望,忽然瞥见了满脸痛苦神色,牙关咬得紧梆梆的小五儿曹裕,连忙勒住缰绳,翻身下马,一脸心疼地将小五儿抱下来。 “你这孩子,扛不住了就说啊!” 小五儿清澈的眼神里满是倔强,“我能行的,不会拖你们后腿。” 陈三更忍不住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拖个屁的后腿!哪儿那么多小心思。” 洛青衣见状顺势道:“那大家也都歇歇吧。” 众人都将马儿栓到一旁吃草,花笑晨直接顺势瘫在一旁的草地上,“可算是歇气了,累死爷了。” 看样子,小五儿要是再能扛一点,他多半就要忍不住开口了。 八风和尚嘿了一声,“你这不行啊!” 花笑晨辩解道:“我这是劳逸结合,不像你们那样蛮干!” 吕凤仙在一旁毫不留情地拆台道:“这还是之前练过几天的,我们刚从安水城出来的时候,有人才一刻钟就喊不行了。” 花笑晨:...... 刘昭明笑着调侃道:“我记得大哥说过,但愿人长久,此事古难全啊!” “这跟长有什么关系!”花笑晨大声抗议。 在一旁听见聊天的陈三更偷偷看了一眼神色如常的洛青衣,扭头怒斥道:“二弟,你怎么能凭空污人清白呢!” ...... 天上的风云变幻得如同女人的脸、男人的心,众人停下来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但当歇了一小会儿,乌云就开始堆积,天色迅速就暗了下来。 “糟了,要下雨了!” 吕凤仙抬头看着天色,忧心忡忡地道。 八风和尚挠了挠光头,“对啊!我们没带雨具啊!” “醒醒,你是修行者!”刘昭明没好气地提醒着当武夫当习惯了的八风和尚,“该担心的是我们。” 陈三更看着洛青衣,“你乾坤袋里有雨具吗?” 洛青衣遗憾地摇了摇头,“我们抓紧赶路吧!看看前面有没有什么避雨的地方。” “好!”陈三更立刻起身,但旋即又看了看小五儿,对洛青衣道:“这样吧,你们策马先行,我背着小五儿赶来找你们。” “不用,我还可以的!”小五儿连忙站起,被胯间的疼痛扯地眉头一皱。 “小五儿你别逞强了。” 洛青衣轻轻拍了拍小五儿的肩膀,她知道陈三更的身法,也不多言,从乾坤袋中取出两块玉佩,将其中一块交给陈三更,“这是子母玉,你我但凡有什么情况,五十里之内,捏碎玉佩,另外一人就会有感应,可以快速赶到玉佩破碎的地方,前方二十里有一处大镇子,如果一切顺利,我们就在镇子上最大的那家酒楼汇合吧。” 陈三更接过玉佩,“酒楼人多嘴杂,要不要换个地方?” “也行。”洛青衣点了点头,“你觉得什么行当好?那个镇子基本都是我们青眉山的产业。” 打扰了......陈三更悻悻道:“那就还是酒楼吧。” 目送众人远去,陈三更牵着小五儿慢慢走着。 以他的身法,根本不用着急,等雨开始落下来,估计也来得及赶去那个镇子,不至于淋成落汤鸡。 小五儿情绪还很低落,虽然如今他已经慢慢被这个活泼而温暖的团体所接纳,不用时时刻刻担心着被人排挤和虐待,但少年郎那种自尊自傲且自强的心思,让他很不愿意接受自己成为了一个团体的拖累这件事情。 陈三更见状便有意开导,笑着主动跟他聊着天,“我看你最近都在看书?” 小五儿嗯了一声,低声道:“都是些儒教的入门书,刘大哥拿给我的。” 陈三更有意开导他,笑着道:“那你看完有什么感悟吗?” “有好多,比如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是以君子恭敬撙节退让以明礼。” 陈三更听得头都大了,连忙道:“你不是儒生,不用学那些刻板的教条,只需要理解其中的道理。这礼法之道,万勿拘泥刻板,否则便有迂腐之嫌。于心,秉持仁义道德,于行,当有礼有节,豁达从容,仁礼一体,便足够了。” 小五儿茫然地点了点头,很显然对他而言,陈三更讲得太过笼统,又太过缥缈,听得懂字面意思,但无法理解具体含义。 陈三更抬头看了看天色,“就拿此刻举例子吧,这天要下雨了,大家的反应是不一样的,有人带了伞,就可以不慌不忙;有人虽然带了伞却生怕打湿了鞋子,于是慌慌张张;有人没带伞,但看见别人有伞,就去抢了过来自己打;有人没带伞,就四处找地方躲雨;还有人没有伞也没找到躲雨的地方,被淋湿了就指着老天骂骂咧咧......礼法也不会告诉你在这时候只能怎么做,你只需要用从礼法之中得到的那些仁义道德,知道哪些是不对的,哪些是可行的,然后做出符合自己本心的选择就够了,这才是你刘大哥给你的那些书最好的用法。” 小五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抬头好奇道:“你会怎么选啊?” “我?”陈三更一愣,忽然一滴水落在了自己的眉间,他抬起头,看着豆大的雨点从天而落,“我不选。” 小五儿眨了眨眼睛,“不选?” 陈三更微微一笑,开口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听完陈三更的吟诵,小五儿轻轻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他虽听不太懂有些具体字句的意思,但还是很清晰地感触到了那种豪迈洒脱的心境。 “好一个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 伴随着一声赞叹,陈三更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平平无奇的书生。 这是真平平无奇。 他笑着朝陈三更拱手,“无意路过,偶然听得阁下佳句,实在忍不住赞叹,还望阁下勿怪。” 陈三更看着书生悄然收了真元,任由雨水迅速打湿了衣衫鞋袜,和他们一样淋着雨,瞬间心头生出些好感,笑了笑,“看来兄台还未来得及细品这几句,否则也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了。” 书生一愣,哈哈一笑,“阁下所言甚是,能写出这样诗句的人,如何会是那般小肚鸡肠之人!” 他再次感慨道:“一蓑烟雨任平生,陈兄的这句诗,真是写尽了我心中所想。” 他笑着道:“说句不要脸皮的,我甚至都有种感觉,若是陈兄没作出来,我有朝一日也能写出一句能媲美的句子来。” 陈三更心中一动,“敢问兄台贵姓?” “免贵姓苏,白鹿洞一名普通的书生。” 陈三更眉头一跳,声音微颤,“苏轼?” 书生一脸茫然,“苏轼?那是谁?” 那就好,总不能那么倒霉,稍微念诗装个哔就碰上正主了。 陈三更松了口气,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笑了笑,“那是我家乡的一个朋友,挺厉害一人,还给自己起了个外号叫东坡居士。” 书生眼前一亮,“那跟我还算颇有几分缘分,我也有个外号,叫西山老农。” 陈三更:...... “陈兄,你别误会,这可不是我刻意攀附啊,我在白鹿洞西山的山坡上开了一片荒地种菜,所以叫西山老农来着。” ...... 正文 第111章 好好的一个守护神怎么就成了包打听?(二合一) 这个世界一定有问题! 看着书生一脸认真的样子,陈三更的心中盘旋萦绕的就这一个念头。 “咳咳,苏兄请不要误会,我只是......只是觉得......一定是特别的缘分,才可以让你们成为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书生笑了笑,“的确,世间若无这些奇妙的缘分,该少了多少乐趣啊!” 一旁的小五儿忽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陈三更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他搂在怀里,一脸心疼,看着书生,“这孩子,刚才骑马把腿根儿都磨破了,这会儿又淋了雨,我怕他这小身板熬不住,苏兄见谅,我先带他找个地方避雨,你我来日再会!” 书生连忙点头,“没事,没事,是我叨扰了。” 说完,他伸出手,按在小五儿的肩上,真元在小五儿身上一转,衣衫鞋袜由里到外一瞬蒸干。 那股真元带着堂堂正正的平和刚直,想来便是儒教的浩然正气了。 陈三更:...... 书生又从腰间的玉佩中取出一件蓑衣,主动披在了小五儿的身上,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孩子,祝你一蓑烟雨任平生。” 陈三更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希望他也给自己暖一下,谁知道书生拱手作揖,“兄台,再会。” 说完一步跨出,消失不见。 算了,不来就不来吧,要不是怕控制不好力道,蒸干水的时候顺手把衣服也蒸没了,他都自己动手了。 陈三更摇了摇头,抹了一把脸,不就是瞬移么,谁不会啊! 陈三更一把将小五儿抱起,右脚在地上一蹬,靴底将流淌的雨水踩出一片四散飞溅的水花,当一滴滴浑浊的水珠落地,坠开细密的涟漪,水面之上早已没有了刚才的人影。 小五儿只觉得面前劲风扑面,连忙闭紧了双眼,等再一睁眼,已经身处在一处路边的大树下。 细密的枝叶四季常青,在这个深秋时节,还能为人们提供一片风雨中的安详。 穿着不甚合身的蓑衣,小五儿抬起头,看着浑身湿透的陈三更小声道:“刚才那个人应该就是苏密。” 陈三更一脸疑惑,“苏密是谁?” 小五儿一脸震惊,“你不知道天骄榜吗?” “这个榜单倒是听过。”陈三更尴尬一笑。 他对修行界的了解基本都来自于秦翰,但秦翰告诉他的,都是那些大宗门之间的历史掌故,以及一些修行界的基础知识。 像什么天骄榜、胭脂榜之类的,秦翰只字未提,还是这一路上偶然听见的几个词汇,大致知道了什么意思。 “天骄榜,是朔月楼排出的三十岁以下,修行界年轻一辈中最杰出的人,一共十人,每年更新,能上榜的都是当世公认最顶尖的年轻人。” 小五儿认真地跟陈三更解释着,然后神色黯然地道:“他以前也是天骄榜上的,排名第八。” 陈三更惊讶地道:“以吴兄的才情境界,才排第八?” 小五儿解释道:“朔月楼是以实际出手的战绩来算的,隐藏的境界不含在内,他一直都是洞玄境,排第八已经算是厉害了。” 陈三更恍然地点了点头,“那这位苏兄呢?” “第三。” 陈三更忍不住惊呼出口,“这么高?” “嗯。”小五儿认真道:“他是三年前横空出世,从寂寂无名一下子排到了天骄榜第五的,然后一年一步,去年的榜单就已经进了前三甲。当初我跟着吴大哥,听他说过,这位白鹿洞的天才的确厉害,他是自愧不如。” 陈三更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天不天骄的跟他也没多大关系,他笑着拎了拎小五儿身上的蓑衣,“那这件蓑衣可要好好保存着,最好别洗,到时候就说苏密原味蓑衣,说不定有冤大头花大价钱买呢,咱们就能在天益城存钱买栋宅子了。” 小五儿扭头看着他,神色稍有忐忑,“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陈三更心中一动,高深莫测地道:“你说呢?” “不就是吴大哥一条原味亵裤嘛,加藤这家伙,连这都跟你说,太不仗义了!”小五儿愤愤不平地道。 陈三更:...... 看着陈三更像是在仔细回忆这几天经过的样子,小五儿连忙道:“那时候我还小,不懂事,偷了一条去卖给了仰慕吴大哥的女妖,现在肯定不会了。” ...... 小镇上最大的酒楼,今天二楼全部清场。 五六个包厢都空着,坐了一桌注定不会给钱的人,但酒楼掌柜却笑得脸都合不拢,一脚将小二踹到一边,屁颠屁颠地亲自端茶倒水。 菜肴流水般地端了上来,但一桌人却无人动筷,都在等着那个唯一淋得浑身湿透的男人去换了衣服回来。 洛青衣觉得又好笑又好气,明明是个境界高绝又神秘的天骄级别的人,偏偏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好吧,虽然还是十分好看,但真让人心疼啊! 关键是吧,问他为什么不把衣服蒸干,他居然来了一句他不会,这关头还开玩笑,气得洛青衣也懒得搭理他了。 很快,陈三更换好衣衫鞋袜,走入了房间。 众人这才开始填补饥饿的肠胃,酒足饭饱,陈三更才说了刚才的遭遇。 “苏密?” 在场的除了花笑晨和吕凤仙没啥反应,其余几位都震惊不已,包括见多识广的洛青衣。 而这其中,尤其以那个唯一不懂修行的刘昭明反应最为强烈。 陈三更看着这个同样出自白鹿洞的人,好奇道:“你们认识?” 刘昭明想了想,摆了摆手,“也不能算是认识。” 八风和尚嘿了一声,一如既往地嘲讽着,“是啊,单方面认识也不能算认识。” 没想到刘昭明居然认同地点了点头,“四弟所言甚是,只有他认识我,我并不认识他,所以,的确不能算认识。” 他坦然地面对着众人质疑的目光,淡淡道:“曾经我在白鹿洞也是风云人物,那时,苏密还只是刚进书院的小屁孩,那时,是我这辈子最荣耀的时候。” “吹吧你就!”八风和尚看了一眼一旁的吕凤仙和洛青衣,生生忍住了满嘴的骚话,只能如此苍白无力地打击着自己的二哥。 关太初红着一张脸,平静道:“你最荣耀的时候是什么时候我不知道,我最荣耀的时候就是现在了!” 他看向陈三更,神色诚恳而真挚,“因为我认识了大哥。” 陈三更:...... 众人:...... “你个浓眉大眼的,这么说话你不害臊嘛!”刘昭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更何况你这么说,将圣女殿下置于何地?” 关太初神色稍稍一顿,旋即恢复了镇定,“二哥教训得是,我说话的确不够严谨。” 他看着洛青衣,“圣女殿下见谅,在我心里,我一直觉得殿下和大哥是一体的,夸大哥就相当于夸殿下了,并没有丝毫不敬的意思。” 帷帽遮掩住了洛青衣眉开眼笑的神情,却遮不住她欢喜的语气,“我觉得菜好像不大够,关道长还想吃点什么?” ...... 细密的蹄声慢慢稀疏,眼前的人影渐渐多了,视野中那一座巨城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天益城,到了。 每一次来到这儿,总能带给陈三更一些别样的经历。 第一次结识了薛律和刘关张,踏上了去往青眉山的道路,也改变了他的人生规划; 第二次来这儿,和薛律一场深入的沟通,让他终于明白了吴青帝的真实目的,那一次雨夜的飞奔,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甚至带走了许多人的生命; 第三次站在这天益城的城门口,陈三更定定地望着高耸的城墙,幽深的门洞,感受着城墙上流转的阵法痕迹,怔怔出神。 就在洛青衣准备小声提醒一下的时候,陈三更抖了抖缰绳,催马上前。 在城门口下马,入城,一切都很顺利。 但就在进入城门,汇入熙攘的人群之时,一个声音在陈三更的心湖中荡起涟漪,“有没有兴趣来跟我这个老头子聊聊天?” 陈三更看了看四周,发现众人都没什么异样。 “别看了,这是我跟你单独的交流,没事儿就赶紧的,酒还热乎。” 陈三更想了想,对洛青衣道:“我去拜访一位老前辈,你们先过去,稍后我来找你们。” 洛青衣歪着脑袋看了他一眼,“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守身如玉!”陈三更理直气壮。 “那你早点回来哦!”洛青衣调侃一句便作罢,笑着同意。 问洛青衣要了一会儿找他们的地址,陈三更便跟众人暂且分别,朝着城主府方向过去。 有一种钱叫买路钱,人要走他的路就得给他钱。 许多人都想收这个钱,但山贼是犯法的,门房只能是偷摸的,只有税丁和青楼的姑娘可以光明正大的。 同时诡叼的是,这些人中,却又只有门房和青楼的姑娘能让人在掏钱时,带着那么一丝心甘情愿。 不过对于陈三更而言,这二者都没对他造成过什么阻碍。 这一次,也不例外。 早得了通知的门房不仅没敢小手一张,碎银二两,反而点头哈腰,谦卑至极地将陈三更送进了城主府中。 幸运的是,天益城主阮步兵没有在府中,让陈三更也避免了一出尴尬。 小绿豆眼的齐老道士依旧穿着一身破旧的道袍,静静坐在观星楼的顶层等着。 也不知道来迎接一下,算了看你年纪大,不生你气...... 陈三更腹诽几句,在齐老道士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吐槽了两句又已经原谅了他。 “来来来,好久不见,坐下喝一杯。” 看见陈三更走上来,齐老道士起身迎了一下,引他到座位上坐下。 陈三更恭恭敬敬地举杯,敬了齐老道士一杯,笑得老头儿一张老脸皱成了菊花。 他呲溜一口将酒杯里的酒半吸半倒地喝到嘴里,满意地看着陈三更,“瞧瞧,这模样,这身板,跟老头子我年轻的时候都差不多嘛!” 陈三更扯了扯嘴角,“您这酒量也真不咋地,一杯就醉了。” 齐老道士白了他一眼,“你别不信,想当初,我在这修行界那也是响当当的一号大人物,每次化名游历,那些什么仙子圣女乌央乌央地求着让我进入她们......的门派。” 陈三更松了口气,差点以为对这个世界以前的风气产生了一丝向往。 他想起当初阮步兵跟他说过的齐老道士的光辉历史,还是心中感动地举起了杯子,又敬了他一杯,不为别的,就为他对苍生的付出。 齐老道士活了这么多年,在这楼里看遍了多少人间悲欢,通透的双眼一下子就看明白了陈三更的心思,他笑着道:“看来阮城主把那些不该说的都跟你说了?” 陈三更点了点头。 “这个嘴不把门的!”齐老道士笑骂了一句,大袖一敛,“不用替别人感谢我,在未来,如果有选择的时候,你能朝着我的选择靠一靠就好了。” 陈三更重重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说出什么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大话。 这番反应却反而让齐老道士眼前一亮,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笑着道:“好了,我也不白叫你过来一趟,有没有什么想打听的,天益城里的事情,都可以问问。” 陈三更微微一笑,这其实也正是他前来的目的之一,放着这么便利的消息途径在,哪儿用得着到处去打探消息呢。 想来齐老道士也是猜到了这一点,以此回馈。 聪明人之间的默契就是这般令人愉悦。 他也不扭捏,开口问了几个问题,齐老道士都一一作答。 董狐的得意门生马得意连带着他麾下的一大帮人都被连锅端了,被薛律直接带去了天京城。 吴春雷在返回了天益城之后,和杨得志大吵了一架,而后各自带着队伍回了天京城。 说了这头,齐老道士还略带调侃地看着陈三更,“还有个消息,天益王家确定了家主继承人,是个叫王无争的年轻人。” 陈三更愣了愣,“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齐老道士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神色不似作伪,便觉得无趣,摆了摆手,“没关系就没关系吧。” 一头雾水的陈三更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薛大人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怎么?就这么惦记绣衣使衙门那点奖励?” 陈三更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是有要紧的消息请了薛大人帮我查探。” 齐老道士得意一笑,“是么?那你今天可来着了。” 陈三更眉头微皱,这副欠扁的表情搭配这句嘚瑟的话,合在一起,这是什么意思? 他灵光一闪,对啊,我问齐前辈也一样啊!说不定他也知道啊! 他连忙道:“前辈的意思是,我也可以问你对吗?” 齐老道士稍稍犹豫了一下,“额,也不是不可以这么理解,你想问什么?” 陈三更开口道:“我想知道,最近十年,修行界所有的问天境及其以上的大修行者,包括已经归隐了的,哪些跟万妖谷或者青眉山有瓜葛的,越详细越好。” 齐老道士举杯的手一僵,“你上一句话说什么?” 这怎么还空耳起来了......陈三更连忙又复述道:“我是说,最近十年......” “不是这句,再上一句。” 这熟悉的套路,陈三更无语道:“前辈,你不会逗我玩吧!” 齐老道士幽幽道:“我说你来着了的意思是我可以帮你联系天京城。” 陈三更的热情顿时被浇灭,气势一垮,嘟囔道:“你就算用最好的信鸽,往返也是好几天,说不定薛大人那会儿都回来了。” “呵呵,年轻人,你太年轻了!”齐老道士霸气一笑,绿豆眼放着得意的光芒,“我现在就能联系上薛律。” “真的?”陈三更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 正文 第112章 门下走狗(二合一) “假的。” 齐老道士端起酒杯,淡淡道。 绿豆眼,你特么......陈三更强挤出一丝微笑,“老前辈当世高人,不要调戏我这个小角色。” 齐老道士继续端着架子,“我就调戏了。” 啪! 陈三更面无表情把怀中的令牌摸出来,放在桌上,“那我就不多打扰了。” 齐老道士连忙将酒杯一放,一把抓起令牌塞回陈三更手里,猥琐地笑着,“你这孩子,怎么开不起玩笑呢!” 陈三更也跟着一笑,顺势将令牌揣进兜里,“我也只是跟前辈开个玩笑呢!” 齐老道士冲陈三更竖起大拇指表示扶起,然后收敛笑容,严肃道:“你可知天下九州?” 陈三更点了点头,“这个自然是知道的,天益州、云阳州、南庆州、东闵州、灵湘州、青疆州、北原州、虎熊州、以及最大的中神州。” 齐老道士嗯了一声,继续道:“朝廷富饶天下,占据九州,但皇帝和公卿们蜷缩在天京城小小一隅,如何掌控这九州之大呢?” 这个简单啊,封邦建国、中央集权、地方郡县、乡绅自治、人民......陈三更在一瞬间想到了许多可行的办法,但一结合这个世界的情况,只能摇了摇头。 齐老道士竖起一根手指,“朝廷的对策有两条,这第一条,便是与十宗达成协议,朝廷承认其部分的特权,并且给予供奉和补偿,当然名义上是叫赏赐,换取十宗对朝廷的效忠,并且维护地方安定。” 跟所谓的藩镇差不多......陈三更表示理解。 齐老道士竖起第二根手指,“这第二条,就是耗费许多人力财力,由司天监在九州之核心城池,各建立了一座大阵,这处大阵不仅能守护核心城池,建立起战略支点,同时,能够实现一定程度上的实时信息传输,以防止有突发的大事发生,打朝廷一个措手不及。” 陈三更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齐老道士所言的他能立刻联系上薛律的原因。 齐老道士接下来的话也印证了他的猜想,“所以这就是我刚才说你来着了的原因,我可以帮你联系上薛律。你要不要?” “要!”陈三更果断道。 “有一个问题,这个大阵联系的只能是天京城那座大阵,阵眼在司天监,有人看守,所以,你和薛律的对话必然会被我和那头的人听见。有问题没?” 陈三更想了想,摇了摇头,“没问题。” “那好。”齐老道士坐回他常坐的那个蒲团,双手结印,沉声一喝,朝着观星楼顶正中央的一方小巧的玉牌射出一道真元。 凝如实质的磅礴真元化作光柱冲向了玉牌,小小的玉牌却像是无底洞一般,任由真元光柱的冲击,不动如山。 齐老道士额头微微见汗,陈三更忽然感觉四周的天地元气一震,一股玄妙的感觉自观星楼的地底升起,似乎跟什么地方产生了微妙的联系。 齐老道士收回手,出了口气。 “天益州,何事?” 一个冷漠的声音从玉牌之中传出,想来便是天京城司天监那边的掌控之人。 齐老道士平静地让他将绣衣使衙门的三星绣衣使薛律请过来,他有话要问。 听了齐老道士的话,冷漠的声音多了几分恼怒,“齐麟!你知不知道大阵开启一次要花费多大的代价?你就为了这点破事?” 闻言,陈三更猛地愣住,他刚才只记得请齐老道士帮忙联系,却忘了思考这番联系的代价。 想想也是,一个在天益城,一个在天京城,中间隔着两州之地,要实时联系怎么会轻而易举! 但齐老道士却对这些困难和代价只字未提,半点没有挟恩图报的意思...... 陈三更抿了抿嘴,不禁有些感动。 “监正给了我一年可以联系一次的权力,老子怎么用,你管得着吗?”齐老道士的态度却出乎意料地强硬,他满不在乎地怼了回去,“就算我只是想叫天上阙或者教坊司最当红的花魁来给我唱个小曲儿,跟你有半个铜板的关系吗?” 看着齐老道士锋芒毕露的样子,陈三更仿佛看到了他当年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在人间恣意绽放的样子。 而这样的人,却为了天下苍生,甘于自囚于此。 他心中钦佩,人间正是有了这样【痴傻】的人,才显得不至于那么冰冷和现实。 司天监那边的声音并没有反击,因为建立联系实在代价不小,拿来吵架实在是太过奢侈。 “你等着!”说完这一句,那头就陷入了沉默,想来是去通知薛律去了。 齐老道士看着陈三更呵呵一笑,“看见没,这些司天监的白衣就是欠收拾欠教育,尤其是这个大架子,装得人五人六的,骂他两句就老实了。” 陈三更嗯了一声,正要附和,司天监的那个“大架子”语气森寒道:“齐麟,我还在这儿坐着呢!” “啊?你不是去叫人去了吗?”齐老道士破天荒地有些尴尬。 “我特么不会让别人去叫啊!” “那谁知道,你那么蠢。” “你......” 陈三更坐在一旁,默默听着齐老道士和那头的大架子忍不住隔着阵法吵着或许是天底下成本最高昂的架。 直到大约一刻钟左右,大架子忽然沉默下去,另一个熟悉的声音试探地响起,“前辈?” 薛律来了。 “好了,你的人来了,这儿就交给你了。”齐老道士没有搭理薛律,扭头对陈三更道:“抓紧时间,你只有一刻钟。” 陈三更重重点头,心知此时也不是客套的时候,开口道:“薛大人,是我,陈三更。” “陈兄弟?”薛律的声音又惊又喜。 陈三更直接开口道:“薛大人,我请吴大人托你办的事可有进展?” 薛律嗯了一声,也没有磨叽客套,显然那头的大架子也知道轻重,和齐老道士做出了一样的选择。 “我查阅了衙门里所有于此有关的资料,有一些结果,你有纸笔吗?” 陈三更一愣,齐老道士已经袖子一挥,将笔墨纸砚尽数摆在了陈三更面前的桌上,亲自拿水来帮忙磨墨。 “有的,薛大人,您说?” 薛律顿了顿,“先说最近的吧,跟青眉山最近的问天境大能就是凤皇,他是曾经青眉山的长老......” 薛律的声音在遥远的天京城响起,陈三更手中的笔尖划出一道道人名。 直到薛律说完,陈三更也怅然地放下了手中的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薛律开口问道。 陈三更沉默了一下,“谢谢。” 薛律:...... 他很快调整了情绪,“我很快就会赶来青眉山,最多五天,等我。” 陈三更想了想,“不急,五天之后,我来天益城找你吧。” 这是为何......薛律愣了愣,开口答应了下来,然后道:“哦,我还给你送了个礼物。” 陈三更疑惑道:“什么啊?” “王无争。” “啥?” “哎,这一时半会儿也不好说,反正你要有啥事儿需要人办,找他就是了。” 陈三更一头雾水地结束了和薛律的交流。 “大架子,滚蛋!” 齐老道士吼了一声,然后不等那边回骂,迅速切断了联系,一脸得意。 陈三更盯着面前的纸张一言不发。 观星楼的楼顶,只有风从窗棱之间路过的吟唱声。 齐老道士瞥了他一眼,默默喝着酒,缓解着过度劳累之后,那股来自灵魂深处的疲惫。 不知过了多久,陈三更抬起头,看着齐老道士,“老前辈,你说一个明明已经很强大的人,在这个世间已经是无可争议的人上之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非要在背后搅动风云,谋划着阴谋诡计呢?” “这还能有啥?”齐老道士笑了笑,“人世间无数的选择,不过是为己为他。” “为己,就如先前青眉山大长老袁搬山那种,为了权力、美色、欲望,各种各样。” “为他,就是那些使命、责任、传承、恩怨情仇。” “总之一句话,一切的行为都是有理由的,而理由一定都是合理的。你如果想不明白,那就说明你没有找到真正的理由。” 齐老道士漫不经心地说着他觉得很简单的道理,陈三更却忽然听得眉头一挑,像是被打开了一个什么开关,整个人的神情都激动了起来。 他长长出了口气,将墨迹方干的纸张叠起,放入了方寸物中,起身朝着齐老道士深深一揖。 齐老道士明白这一礼是为何,也不推辞,坦然受之。 坐回座位,陈三更忽然问道:“不知老前辈可否告知,先前的那一位守护者是谁?” 齐老道士犹豫了一下,“不如这样,你猜一个,我写一个,让我看看你我之间,有无默契?” 陈三更想了想,点头答应。 齐老道士将一张纸撕成两半,把其中一半递给陈三更,然后拿着另外半边转身去往另一边。 “好了吗?” “好了。” 齐老道士转过身,将折起的纸条交到了陈三更的手中。 陈三更也把自己的纸条交给了齐老道士,对这个世界的文字书写,他早已熟稔,并没有任何问题。 二人同时打开,瞧见上面写着的同一个名字,齐老道士面露赞许,陈三更微微一笑。 他将这半张纸条同样收起,看着齐老道士,“前辈跟我聊一聊他的过往呗?” 齐老道士笑着看了他一眼,一副我都懒得拆穿你的表情,开口说了起来。 ...... 走出观星楼,走出城主府,陈三更心事重重地看着前方熙攘的大街,并没有使用八步赶蝉的心法,只是默默地汇入了人群,在人潮中被挟裹着前行。 宽敞的大街上,吆喝叫卖声、油锅爆响声、孩童的嬉笑和妇人的呼唤,连带着男人们高谈阔论的夸张招呼声交织在一起,和各式的香味、汗味一起在空中飘荡,拼凑出最鲜活的市井。 陈三更扭头回望,高高的观星楼上,似乎有一个人,正用他那一双小小的绿豆眼,默默注视和守护着这一切。 而这些被守护的芸芸众生,浑然不知,岁月静好。 陈三更转过头,消失在人海之中。 ...... 大运车马行,王无争依旧坐在那个他亲手打造的房间中。 他坐在那里,一坐就是十年。 十年,足以让一个轻举妄动的年轻小兵变成进退有度的百战老卒; 十年,他也从一个寂寂无名的王家后辈,变成了板上钉钉的王家下一任家主。 车马行的胖掌柜站在门口,恍惚的目光中,似乎望见了十年前,那个谨慎又果决的年轻人的影子。 他轻轻敲了敲房门,走了进去,“公子,洛家那边要的车子已经做好了,您看是我亲自送过去还是?” 王无争正在雕刻一尊木像的手一顿,“准备好,我亲自送过去吧!” 胖掌柜一愣,“您如今?” 王无争笑了笑,“就算是整个王家又如何?人家是青眉山主的亲眷,凡人不过蝼蚁一只。” 胖掌柜暗叹一声,应声下去安排去了。 王无争看着手中的木像,轻声道:“娘,你放心,儿子会把一切都拿回来的,属于你的荣耀和地位,一样都不会少。” 已经完成了大半的木像上,一个清秀的女子正在温婉地笑着,双眼的线条中,藏着的是母亲最慈祥的爱意。 ...... 洛府。 两个鎏金的大字刻在门楣上方的硕大牌匾上,搭配这宽阔高耸的院墙,彰显出一份雍容富贵和高不可攀。 陈三更静静站在门口看了看,迈步朝着大门走去。 “什么人啊你就往里走?有拜帖吗?有请柬吗?约好了哪位公子啊?” 一个门房出乎意料地拦住了陈三更的去路,语气轻佻又张狂地说着。 心事重重的陈三更眉头微皱,“我叫陈三更,没人跟你说过吗?” “陈三更?哦,是说有这么个人要来,行吧,你可以进去了。” 陈三更无语地摇了摇头,朝里走去,谁知还没迈步,就被门房伸出一条手臂,拦住了去路。 “这是何意?”陈三更的眉头已经皱得很深了。 “你可以进是可以进,但能不能进,还得看你自己。” 门房轻笑着开口,右手轻轻地搓着。 陈三更气笑了,“你连洛青衣的客人都敢收钱?” “闭嘴!圣女殿下的名字也是你可以说的?”门房面色严肃地呵斥一句,然后淡定地道:“圣女殿下固然尊贵,但这儿是天益城,不是在山里,这儿,大公子说了算!” 陈三更眯起眼,感觉洛家之中似乎也并非想象的那般风平浪静,洛青衣等人在这儿会不会有危险? 一念及此,他正要不管不顾地直接进去,府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铃铛声。 一辆双马拉着的豪华马车,缓缓行来,通体雪白的骏马,华丽的车身,流苏在各处点缀,马身上还带着清脆的铜铃,伴随着动作,摇曳出悦耳的声音。 在这辆豪奢的马车之后,还跟着一辆朴素的马车,上面有着一个大大的【王】家印记。 “你在这儿等着!” 门房吩咐一句,匆匆迎了上去,迎向了那辆对比起来称得上简陋的马车。 “王公子,竟然劳烦您亲自过来,实在是不好意思,来来来,快里面请,大公子看见您过来一定非常开心。” 门房对王无争的态度很热情,因为王无争很会做人,又很能投大公子所好,算是大公子在城中年轻一辈中为数不多看得上眼的普通人。 他毕恭毕敬地引着王无争朝门里走着,瞧见陈三更还杵在门口,伸手薅了一把,“一边去,一会儿再搭理你!” “来,王公子,您这边请。” 他谄笑着扭过头,然后惊讶地看着王无争在那个年轻人面前站定,单膝下跪,“门下走狗王无争,拜见公子。” 正文 第113章 站好!(二合一,求订阅) ??? 看着王无争的动作,听了王无争的话,一头雾水浇灭了心中怒火,陈三更呆呆地看着王无争,这是干啥呢? cosplay?也没这种剧情啊! 拜年要红包?这也还不到时候啊! 更何况就算到了时候,也轮不到自己一个打工人给王家公子发红包啊! 最关键的是,这门下走狗是怎么回事? 自己又不是记忆中徐渭那样的剩蛋猛人,怎么会有人主动跑来取这种称号。 灵光一闪,他忽然想起了方才听见过的两句话。 【还有个消息,天益王家确定了家主继承人,是个叫王无争的年轻人。】 【哦,我还给你送了个礼物。王无争。】 结合陈三更先前对于王家的了解以及跟王无争的一面之缘,他大致猜到了事情的原委。 “王公子,您这是干啥?” 门房的惊呼将陈三更惊醒,他也连忙伸手,将王无争不由分说地扶起,“王公子快快请起,这话可使不得啊!” 王无争恭敬道:“此处不方便,还请公子明日到车马行一叙,无争定当扫榻相迎。” 迎可以迎,扫榻就算了,我又不是二弟那种搞基......础教育的。 陈三更心中哔哔一句,应了下来,“好,我明日上午过来。” “公子,您先请。” 王无争弓着身子伸了伸手,示意陈三更先行入府。 “咳咳,王公子,这是洛府。” 出乎意料的是,在王无争表明了这样的立场之后,门房依旧坚定地站了出来。 王无争眉头一皱,“陈公子是我的朋友。” 门房皮笑肉不笑地道:“王公子,做人得懂分寸。” 王无争看了陈三更一眼,陈三更温声道:“无妨,我自有计较,你忙你的。” 王无争一脸平静地转过身,走到他亲自送来洛府的马车前,深吸一口气,唰地一下从一旁护卫的腰间抽出刀,狠狠劈在了马车之上。 寒光闪过,窗棱爆裂,木屑飞落,流苏满地,豪奢的车身上顿时出现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刀痕。 “砸了。” 王无争将刀扔回给护卫,转过身,看着门房,“违约金一会儿就送来。” 不管门房如何反应,他再朝陈三更深深一拜,“公子,明日恭候您大驾。” 目瞪口呆的门房看着王无争扬长而去,大门前,一堆破烂的木头,像是在无声地嘲讽。 “王无争!你可想好了!有些人不是你得罪得起的!” 马背上,王无争都也没回。 “聒噪!” 瞧见王无争又干了件败家的事,陈三更心中一痛,看这门房愈发不爽,冷冷甩下一句,身形一晃,在原地消失。 他没有对这个看似嚣张的门房动手,因为经过了这么几下波折,他早已心知肚明,这是有人在背后授意,想要针对他,这个门房不过是个执行命令的狗腿子而已。 ...... “二爷爷?真的没问题吗?” 洛府深处的一座房间中,有个相貌跟洛青衣有三分相似的俊美男子有些忐忑地看着对面的老人。 老头悠然地捋了捋胡子,“青山呐!这就是你比不上青衣丫头的地方啊!别说你不是你大伯亲生的,就算是,那这山主之位也得传给青衣丫头。” 被当面说不如一位女子,洛家大公子洛青山心头微恼,却又不敢生气,只好默默地低下头。 “怎么?不服气?那我就来跟你说道说道。” 老头斜乜了他一眼,“不论是对人对事,都不能只浮于表面,要深入,才能有真正的收获。” “我跟这个陈三更有仇吗?没有。不仅没仇,他还对我有恩,因为他对青眉山有恩,对我洛家的基业有恩。” “那为何......”洛青山茫然不解。 老头笑了笑,“因为青眉山终究是要交到青衣丫头手里的。” 洛青山竭力试图让自己明白这些言语之中的意思,但最终无奈放弃,只好眼巴巴地看着老头,继续等他为自己解惑。 老头也不计较,继续道:“按照山里的情报,这陈三更和青衣丫头情投意合,你大伯已经有意让他与青衣结为道侣,甚至可能会趁着青眉酒会的时候宣布这一条喜讯。你有没有想过,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洛青山眉毛一挑,伸出两个大拇指,对着弯了弯,“莫非青衣妹妹已经跟他?” “你脑子里就那点事儿了是不?”老头翻了个白眼,决定不再跟洛青山互动,直接自己单方面输出了。 “问题就在于,对这小子来说,这一切来得太容易了!”他冷冷道:“越容易的东西他就越不知道珍惜,或许现在的他还沉浸在一步登天的喜悦之中,等到后面慢慢冷静下来,他会不会出幺蛾子?人心都是复杂的,我们现在把他捧得太高,未来就下不来了!” “哦!我明白了!”在情爱之道上经验丰富的洛家大公子终于迎来了理论联系实际的机会,“就像是我们追求那些姑娘,如果一味地百依百顺,有求必应,她的架子拿捏得太高了,未来再想让她低下头,伏下身段儿,就难了!因为她已经觉得跟我们相处就是那个样子了。” 老头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样,“没想到你玩女人还真能玩出点见识来。” 洛青山羞涩一笑,“就像二爷爷说的,比较深入。” 老头继续道:“我们之所以要刻意刁难,就是要,打压他的气焰,让他知道青眉山洛家是什么档次,这门不是那么好进的,他能够跟青衣丫头结为道侣,那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洛青山忍不住感慨,“没想到二爷爷为青衣妹妹的幸福考量地这么深远,实在是有心了。” “放屁!”老头冷冷道:“老夫是为了青眉山的基业传承。你想想,青衣和他的儿子得姓啥?” 洛青山一拍大腿,“对啊,他这是入赘啊!我们得让他有个赘婿的觉悟啊!” 他看着老头,“二爷爷你早这么说不就完了嘛!跟我绕那么大个圈子,说这么多废话。” 老头瘪了瘪嘴,“老夫不说那些,你以为就凭你这猪脑子能够想得明白?” 因为回到了他熟悉的情爱领域,洛青山感觉自己的思路一下子就打开了,他稍一琢磨,忽然面色一变,“不对啊,这计谋有瑕疵啊!咱们这么刁难人家,人家不会在心里记恨吗?” 老头淡淡一笑,“这世间之事,只要掌握好了一个度,就不会出现超出掌控的事情,就像这次,先让他在门房那儿吃个瘪,定下调子,进来之后再简单为难他几件小事,即使他心里有气,也不妨事。你大伯和青衣丫头做好人,我们就得做坏人,若是这陈三更真的生气了,就让你大伯装模作样地处罚我们一下,这样我们的目的达到了,他心里的气也消了,说不定反倒对你大伯和青衣更加感激,这是一举多得啊!” 他敲了敲二人面前的案几,案几上躺着一封信,“不然,你以为你大伯为什么在信里要交待青衣丫头和陈三更的感情?不就是为了让我们演好这一出嘛!” 洛青山面露疑惑,“可是这信上也没说要搞这些啊?” “这是我们聪明人之间的默契,你懂啥?” “二爷爷。”洛青山迟疑了一下,“你说,会不会是你想多了?” “滚!” ...... 虽然最后被没好气地骂了出来,洛青山还是很开心的。 因为心中的疑惑得到了解答,忐忑顿消,脚步都变得踏实了起来。 最多不过就是回去被大伯象征性地惩罚几下,反正有二爷爷在,不可能有什么实际的惩罚落下来的,就算是青衣妹妹,也不可能对二爷爷生气的。 亲自操持这样的事,反倒是有一种参与了宗门大计的感觉,颇有几分自得。 想到这儿,他轻轻哼起了小曲儿,寻思着今晚要不要去一趟花萼楼乐呵乐呵,庆祝一下,那个王无争不错,可以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来付账。 也不知道让他做的马车做好了没,后天出发就指着它让自己在路上舒坦点了。 笑着笑着,他的嘴角忽然僵住,不对!不对! 好像有哪儿不对劲! 他歪着脑袋想着,但却始终想不到到底是哪儿不对劲。 赘婿、下马威、打压气焰、二爷爷撑腰、大伯惩罚....... 方才说过的要点在心里慢慢回忆着,他忽然猛地一拍大腿,终于反应了过来! 这个事儿虽然是二爷爷在背后谋划的,但从头到尾实施的都是他自己啊! 人家到时候记恨也是记恨他啊!回到山里挨惩罚挨揍也是他啊! 大伯不怒自威就不说了,青衣妹妹只要将那张绝美的脸一板,绝对就能立刻唤醒他童年的悲惨记忆啊! 正恍然大悟地担忧着,门房匆匆跑来,“大公子,大公子!不好了!那个陈三更直接闯进去了!” 二爷爷,我%¥#...... 洛青山撒开腿,就朝着正厅跑去。 ...... “哎呀,三更兄弟!我可想死你了!” 主厅之中,陈三更正坐在椅子上,跟洛青衣等人聊着天,洛青山忽然就冲了进来,以一种夸张的热情地冲陈三更打着招呼。 陈三更站起身来,淡定一笑,“大公子?” 洛青山立刻挑起大拇指,“你看看你看看,陈公子果然如传闻中一般相貌不凡,聪慧过人,智计无双啊!怪不得我青衣妹妹会如此倾心于你!” 陈三更平静道:“大公子谬赞了。” 看着陈三更平静的样子,洛青山偷偷瞥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洛青衣,一咬牙,趁着洛青衣还没找他麻烦,开口道:“兄弟,刚才门口那是场误会,我已经将门房狠狠教训了一顿了,你别生气。” “什么误会?怎么回事?”洛青衣疑惑地看着他。 洛青山一愣,陈三更微笑道:“大公子可能误会了,我并没有跟青衣他们说过。” 洛青山:...... 我特么这是自投罗网? 洛青衣语气一寒,“大哥,这到底怎么回事?” 陈三更对洛青衣笑着摆了摆手,“没事,小误会。” 洛青衣却直直地盯着洛青山,神色不善,“大.....哥!” 洛青山神色挣扎,犹豫不已。 洛青衣俏脸寒霜,冷声一吼,“站好!” 洛青山猛地一哆嗦,双腿绷直合拢,闭着眼睛连忙喊道:“是二爷爷让我这么做的!” “咳咳,诸位,大家坐,我跟我大哥说话呢。” 洛青衣看着站得笔直的陈三更,以及不知什么时候站起来刘关张等人,俏脸一红。 花笑晨强行挽尊道:“没......没啥,我们知道,就是坐久了起来活动活动,是吧刘兄?” 刘昭明愣了愣,“是是是,坐久了是不大好,我们白鹿洞好多写书的腰上都有毛病。大哥,你说对吧!” “啊,是啊,多站站对身体好。”陈三更难得说了一句违心的话,“不过我觉得,走一走可能会更好,不如你们两兄妹先聊聊,我们出去走走。” 洛青衣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冲着洛青衣微微点了点头,领着大伙走出了主厅,在府中闲逛。 很快,【叛徒】洛青山就将他二爷爷的【阴谋诡计】和盘托出,听的洛青衣直摇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洛青山苦着一张脸,畏惧地看着明明比自己还小的妹妹,“青衣妹妹,你看我这主动过来告诉你,怎么都得算一个主动投案吧?” 洛青衣冷冷道:“你觉得呢?” “青衣丫头,是不是也要生你二爷爷的气啊?” 正在这时,一个笑意盈盈的苍老声音在厅外响起,吓得洛青山像受惊的兔子,一下子蹦到了洛青衣的身后。 老头慢慢踱着步子走进,瞥了一眼洛青山,一脸嫌弃,然后笑看着洛青衣,“二爷爷相信以你的才智,应该能想明白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洛青衣叹了口气,“没这个必要。” “这很有必要。”老头开口道:“我就担心啊,这一切都来得太过容易,他不懂得珍惜啊!” “我觉得他知道。”洛青衣的神色之中满是坚持和倔强。 老头摇了摇头,“这种事,不能你觉得,要经验和人性觉得。” 他轻叹一声,语重心长地道:“你回想一下,就连你父亲都曾和你母亲闹过别扭,你父亲和凤皇曾经是那么好的兄弟都能分道扬镳,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呢?” 洛青衣想了想,再度摇头,“若是在一开始就充满着怀疑和防备,那这份感情也没有开始的必要了。” “不是这样的,孩子。”老头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想了想,最终将一肚子劝解的话咽了下去,活到他这个岁数,已经明白,靠摆道理是很难真正说服另一个人的,他只是看着洛青衣,“既然如此,老头子我就去跟那个陈公子道个歉,不要因为老头子的一点私心,坏了你们的大事。” 吃软不吃硬的洛青衣连忙道:“二爷爷,这如何使得!怎么能让你去找他道歉呢!” 老头得意一笑,自己这招以退为进用得那叫一个妙到毫巅,真是自己都佩服自己! “我和你一起去!”洛青衣顿了顿,说出了后半句。 ...... 正文 第114章 我相信你了 秋高气爽,晴空无鹤。 落叶争先恐后地在地上铺满,为的就是给人一种萧瑟凄凉的美感。 可惜人的脚步显然不解风情,凌乱地踩在上面。 落叶应该是没有感情的,否则它们应该也会和人一样,对在自己身上的不同的人,产生不同的生理和心理的反应。 若是它们有了感情,那有几张黄叶应该是痛并快乐着的,因为压在它们身上的,是一个比这一片秋色还要俊美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人的对面,是一个能让这一片秋色明媚增彩许多的绝色女子。 以及一个和这一片秋色一样萧条破败的年迈老头。 陈三更听完洛家老头的致歉,连忙摆手,谦卑道:“您实在是太客气了,些许小事,哪儿值得您如此。我明白的,这都是为了我们好。” 老头硬着头皮走这一趟已经是被赶鸭子上架,如今得了陈三更话,连忙稍稍客套几句就撤了。 陈三更冲洛青衣笑了笑,示意她赶紧去处理家事就好。 等洛青衣走开,原本就一直好奇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刘关张等人悄悄围了上来,一脸八卦地问道:“大哥,先前是咋了?” 陈三更笑着摇了摇头,“过了就过了,翻篇了就别问了。” 他抬起头看着落叶,心事重重。 ...... 夜色来临,陈三更等人在他们暂住的房中用餐,而洛家人则是凑在一块吃了顿在他们眼中简单的家宴,只上了两轮菜就结束的那种。 酒足饭饱,残羹冷炙尽数撤下,人群一一回房,正当洛青衣也准备告辞时,她的二爷爷,曾经青眉山的一位实权堂主,当代山主洛灵均的二伯,洛玉岩,开口叫住了她。 “我还是觉得有问题。” 洛玉岩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听得洛青衣一双美眸中蓄满了疑惑,“什么问题?哪有问题?” 洛玉岩清了清嗓子,“你看啊,今天这事儿是你大哥亲自去吩咐的,按他那没脑子的德行,绝对会跟门房下死命令让他刁难陈三更,而且我刚才也叫来那个门房问过,虽然在得知我去跟陈三更道了歉,说话的时候连腿带嘴都在打哆嗦,但他的确是这么做的。” 洛青衣茫然不解,“然后呢?” “你这丫头一向挺聪明的啊,怎么跟你大哥一样还不明白呢!”洛玉岩叹了口气,“这世间哪儿有那么好说话的人啊,受了这么大一刁难,不仅不跟你告状,自己也没半点怨气怨言,神色如常,我去道歉也笑呵呵地说没事,这可能吗?这合理吗?肯定在心里记着呢!” 终于搞明白了洛玉岩想说什么的洛青衣想翻白眼又觉得不合适,无奈地笑了笑,“我的二爷爷啊,三更他就是这样一个善良有胸怀的人啊,施恩不图报,些许小事,不会放在心里的。他不都说了嘛,你是为了我们好!” 洛玉岩十分不认同地摇了摇头,“那就是他不爱你,心里没有你。如果就没打算走到一起,那这些家事他当然不在意。” 洛青衣抿了抿嘴,轻轻拢了拢秀发,站直了身子,平静而自信地看着洛玉岩,“二爷爷,你觉得可能吗?” 洛玉岩看着眼前这张脸,这身段,一时竟无言以对。 “好了二爷爷,早点休息,后天一早我们就要回山了,明天还得收拾东西呢。” 洛青衣跟他行礼告辞,转身走出了房门。 老头随意坐在一张椅子上,无奈地挠着脑袋上花白的头发,一脸的茫然不解,“到底是哪儿有问题?” ...... “陈公子?陈兄?妹夫?” 夜色中,陈三更的房门被人轻轻敲响,称呼听起来好像屋里有三个人一样。 陈三更拉开房门,就看见了在门口左顾右盼,仿佛改姓了王姓的洛青山。 “洛......” “嘘!” 洛青山连忙把手指竖在唇边,朝屋里挤进去,“咱俩进去说。” 夜晚、偷摸、两个男人......对于洛青山的目的,陈三更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许多的猜想,觉得最靠谱的就是:箫战和丁争。 不行不行,这个坚决不可以,虽然他肯定赢。 钢铁直男陈三更伸手拦住了洛青山,一脸正经地道:“洛兄,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吧。” 洛青山抬头看着他,迟疑道:“就让我进去吧,我不会干什么的。” 你都进去了还叫什么不会干什么.......陈三更果断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这样吧,我也想透透气,咱们门外说。” 洛青山叹了口气,只当陈三更在报复今天在大门口被刁难的事情,也不敢多说,跟陈三更一起站在门口。 没有房门的阻挡,他只好刻意将声音压得极低,“妹夫跟那个王无争认识?” “嗯。”陈三更点了点头,“另外,我和青衣还没成亲,洛兄还是换个称呼吧。” 洛青山诧异地看了陈三更一眼,他根本无法想象居然有人对于自己妹夫这个头衔会这么淡定。 不过他今天来也不是跟陈三更争论妹不妹夫的,他继续道:“是这样啊,今天这小子给我送的马车坏了,能不能麻烦陈兄找他赶紧再给我弄一辆送过来啊?” 陈三更扭头看着他,“你不生他的气?” “生啊!咋不生!我都快气死了!”洛青山愤愤开口,声音都不由得大了些,“要不是他认识你,我早弄死他了,区区王家算个屁!” 夜色蒙蒙,灯火重重,洛青山站在陈三更的身旁,终于第一次显露出了身为青眉山主......亲侄子的威风凛凛。 不过,旋即就气势一泄,“不过既然是陈兄的人,那就另当别论了,我打落牙齿和血吞,忍了!” 陈三更挑了挑眉毛,“我没这么大面子吧?洛兄何必这么捧我?” 洛青山幽幽道:“我不是捧你,我是怕别人。” “嗯?”陈三更疑惑地转过头。 洛青山深吸一口气,轻声道:“站好!” 陈三更登时回想起傍晚时分的那一声冷喝,以及那一阵心悸,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好吧,我相信你了。” ...... 正文 第115章 哪个倒霉蛋这么悲催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天益城亦是自古繁华。 在最晚一批人睡下的时候,最早的一批人就已经醒来。 他们努力忙活着为别人点缀生活,不过是挣扎着想要生存。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渐次醒来,城市的生机也在慢慢再次焕发。 街头巷尾的早点铺子笼屉里升腾的热气是生机; 每一张重新打开的店铺门脸里,琳琅满目的货品是生机; 行商们摇晃的铃铛和响亮的吆喝是生机; 穿行在人群中,嬉笑玩闹的少年郎身上,也是生机。 生机已然勃勃,生机尚待勃勃。 陈三更带着众人走在这一片繁华的生机中,从洛府去往大运车马行。 刘关张等人轻车熟路地到处指点,笑声阵阵; 从未来过天益城这等繁华大城的花笑晨和吕凤仙四下张望,惊奇又拘谨; 陈三更牵着小五儿的手,不时为他介绍。 洛青衣素来不喜抛头露面,陈三更便顺势让她在府中指挥收拾。 只有对女人体贴的男人,才会让女人心甘情愿地体贴上来。 沿路上,刻意没在洛府吃饭的众人还在路上的街边小摊吃了一顿热气腾腾的早点,陈三更请客。 虽然离买房梦想又远了一步,但陈三更还是忍痛掏了几十个铜板。 不过看着众人心满意足的样子,陈三更觉得,好像肉痛的感觉也不那么严重了。 到了大运车马行,王无争亲自候在门边,瞧见陈三更一行便立刻迎了上来。 简单见礼之后,王无争便请了陈三更去内室说话,让胖掌柜领着其余贵客四处看看。 没了陈三更压阵,刘关张很快就嘚瑟了起来,刘昭明满不在乎地跟胖掌柜挥了挥手,让他自己去忙,这儿他都熟悉。 胖掌柜还在犹豫,刘昭明直接就将这个挡着他吹牛的胖子推远了去。 他一把搂过花笑晨的肩膀,关太初眼疾手快轻轻搂着小五儿的脖子,八风和尚张了张手,瞧见吕凤仙神色不善的样子,悻悻地扭了扭肩膀,“昨晚睡觉肩膀压着了。” 刘昭明和关太初你一言我一语,在这儿指点江山,各种相马的术语从口中说了出来,这匹马身子曲线不够好看,这匹马四肢不够修长爆发力可能不够,这匹马嘶鸣起来声音不好听影响骑乘体验,这匹马很不错已经发育完全在成熟期了...... “说得好像买得起一样......” 对他们几个的底细已经有所了解的吕凤仙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瘪了瘪嘴。 八风和尚赞许地点了点头,“吕姑娘这话说得在理,我就讨厌他们这种臭显摆的,你看我一言不发。” “你那是根本就不会!”刘昭明好不容易找着机会反击,立刻拆穿了他,然后笑着对吕凤仙道:“吕姑娘此言差矣,在这儿,我们看上的马儿,那就不需要给钱!” 多少执掌了几天镖局事务的吕凤仙哼了一声,“人家是傻子?开门做生意,白送?” 刘昭明得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呵呵!这就得听我细细跟吕姑娘道来了。” 八风和尚连忙道:“那等我先粗粗地道几下。” 刘昭明:??? 关太初红着脸,“四弟,这是大哥的东家,想死的话去那边。” 刘昭明瞥了一眼冲过去跟八风和尚“扭打”在一块的花笑晨,笑着开口跟众人说起了当日陈三更领着他们来这儿买马,虎躯一震,王霸之气四溢,让王无争为之倾倒的故事。 以及那一句震撼人心的【今天全场所有的消费由陈公子买单!】 “怎么样?厉害吧?”眉飞色舞地讲完,刘昭明得意地看着吕凤仙、花笑晨和小五儿。 吕凤仙不假思索地骂道:“三更这败家玩意儿,竟然还干了这事儿,把钱寄回镖局不好吗?” ...... 外面在说着王无争为陈三更倾倒的故事,内室之中,王无争也真的朝着陈三更纳头便拜。 陈三更连忙再次将他扶起来,一脸好奇地问道:“咱先别急着拜不拜的,能不能先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王无争便将陈三更请到主位上坐下,自己坐在客位上,将自己从遇刺开始的经历如实说了。 他没有半点隐藏和粉饰,不仅是薛律劝他的话,甚至连他自己当时心头的挣扎也都一五一十地说了。 但凡从底层爬起来的,骨子里不说赌性至少也是带着很强的决断的。 既然已经认定了薛律为他安排的道路,王无争压根就没有再瞻前顾后,就如昨日在洛府门口毅然决然地跟堂堂青眉山大公子决裂那般,不想后路。 明白了事情原委的陈三更苦恼地揉着眉心,“可是你就没想过,我只是个小小的镖师吗?别说薛大人了,我连你都赶不上。” 王无争连忙惶恐道:“公子切莫如此自谦,简直折煞无争了。无争如何及得上公子半分。” “不是,这不很明显吗?你看我身上总共加到一起也没一百两银子,在这天益城里连个茅房都买不起,你都是堂堂天益王家的继承人了。” 王无争微笑道:“所以,我才能有用武之地啊!” 这特么倒也是这个道理......陈三更摸了摸鼻子,婉拒道:“不过我好像也没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 王无争微笑不改,“公子超然物外这我自然是知道的,但公子不用,不代表身边人用不上,在这世上虽然修行境界能够决定许多事,但钱财同样能让许多事情变得方便起来。” 说完他从旁边取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匣子,摆在他和陈三更面前的桌子上。 先恭敬地对陈三更拜了拜,“公子勿怪,自打定下此事,我便让王家的人打探了一下公子在青眉山中公开的消息。得知了公子身边诸位的大致情况。” 他先取出一摞书籍,“这是那位小公子的,据说常见他捧着书本阅读,我便去州学请教了几位老先生,列了书单,寻来了这些书本,可供小公子阅读所用,都是循序渐进的。” 接着他拿出了一张地契,“这是一处可以完全由我自由支配的宅子,吕姑娘若是愿意将顺风镖局的大名打响在天益城中,便可直接拿去,其余镖师、仆役等事项我皆可一并代劳,待令师等一并来此,公子亦可常来常往,以解思念之苦。” 说完他又拿出一张只待落款的协议,“这是我初步起草的一份协议,若是公子那位花兄弟愿意,就可拿着这份协议,去他的花家拿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匣子已经空了,但他的话还没说完,“至于刘兄弟、关道长、八风大师,想必公子有更周密的安排,无争不敢逾越,但公子若有吩咐,无争一定竭力照办。” 陈三更听得目瞪口呆,他不禁问道:“你图啥啊?” 王无争沉声道:“希望公子接纳我,应下这一份关系。” 陈三更依旧不解,“还是那个问题,你图啥啊?” “公子如玉在匣中,剑在鞘中,龙在渊中,他日定有大放光彩于天下之时,薛大人提醒了我,既然有幸能在如今遇上公子,无争便想赌一次,待公子龙腾四海之际,不要忘了还有无争这一位门下走狗。” 我有那么厉害我怎么不知道......陈三更心头无奈,但看着人家这一片真心,好像也不好拒绝的样子。 最关键的是,就像陈三更当初带他们出来之前想到的那个问题,他们不是自己的附庸,他们为他考虑了那么多,似乎也该轮到他为他们考虑了。 他自己可以拒绝这些,但他们需要啊,这些或许都是他们最想要,最希望的东西。 他又想起了从昨天就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那些事情,叹了口气,“行吧,咱们也别搞那么复杂,就是好兄弟就行了,有事情互相帮忙。” 王无争大喜,连忙点头应下,姿态依旧毕恭毕敬。 陈三更忍不住摇头感慨道:“薛大人可真会给我找事。” 王无争笑着道:“薛大人可说了,您简直就是他的福星,见了您之后,不仅破了绣衣使遇害案,顺道还带着同僚在青眉山这边也扬了威,顺道还抓了几乎整整一个分部的四象山的杀手,这都是绣衣使衙门少见的大功劳,不好好感谢一下您都说不过去。” “都是巧合罢了,跟我有什么关系。”陈三更摆了摆手,“什么叫几乎一个分部,难不成还有漏网之鱼?那你可得注意安全啊!” 王无争点头微笑道:“多谢公子关心。不是有漏网之鱼,只是有一个成员刚好在外面执行一个任务,杀别的人,就没来参加这次的行动。雇主都倒了台了,四象山不会再来杀我的。” “那就好。”陈三更放下心来,笑着道:“也不知道谁这么倒霉,会被四象山盯上,哈哈。” ...... 正文 第116章 随缘食铺,爱意随缘(二合一) 林间已经没有了鸟雀,地上已经多了个小坟包。 在安水城通往万福县的峡谷之上,灰衣杀手的正缓慢地从一只小兽的尸体上撕下一片肉条,放进嘴里缓慢地咀嚼着。 他尽可能地多嚼了几下,因为据说这样吸收得更好些,更扛饿一些。 即使在进食,他的目光依旧在峡谷中扫荡,生怕遗漏了小镖师的身影。 他虽然执着,但并不痴傻,在这儿等待了这么多天,依旧没见到目标出现,他心中也已经起了疑惑。 这毕竟和那位他崇拜的杀手那种盯着目光,伺机出手的情况还不一样。 但他选择了相信他的伙伴,相信四象山。 因为,他们是这个天底下最专业的杀手组织。 如果真的事情出了变故,肯定会有人来通知他的。 既然没人来,就说明组织需要他继续在这里等待。 他反复过了几遍这个想法,发现完全没毛病,便继续调整心态,沉稳地在这儿等了下去。 毕竟,总不可能分部剩下的所有人都一下子遭了不测。 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叹息。 不知是为了这林中的鸟兽还是别的。 ...... “嗯,现在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你们意下如何?” 将吕凤仙和花笑晨等人尽数叫进来,陈三更拿出地契和协议文书,将王无争为吕凤仙和花笑晨设想的东西说了,询问二人的意见。 当然隐去了什么门下走狗之类的东西。 吕凤仙和花笑晨的眼中都在刹那闪过激动,但很快都几乎在同时摇了摇头。 ??? 王无争连忙解释,“二位无需怀疑,这里面并没有什么隐藏的要求或者条件。” 吕凤仙莫不做声地走上前,将陈三更拉到一边,一脸紧张地小声道:“你给人许了多大的好处,让人这么帮咱这么大的忙?” 她扯了扯陈三更的衣袖,“咱们小门小户的,就踏踏实实过小日子,可千万别乱来这些啊!” 陈三更哑然失笑,心中也是一片温暖,他笑着道:“放心吧,王公子是我的朋友,你们也是,所以他也是真心想跟大家交个朋友,这些东西都算是见面礼吧。” 花笑晨眼前一亮,神色多了几分激动,“真的?” 陈三更和王无争同时点了点头。 “王兄,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花笑晨拿起协议文书,喜不自胜地看着。 吕凤仙却一脸防备地摆了摆手,“我爹说了,无功不受禄,没有白来的好事,我不要。” 花笑晨犹豫了一下,也将东西放下,“那算了,我也不要了。” 小五儿看了看,也将自己手里的书,迟疑地放了下来。 王无争嘴唇微动,还想再劝,却被陈三更抬手止住。 他笑着将书捧起放在了小五儿的手中,温声道:“别的事算了就算了,这学习的事,可不能放下了。拿着吧,这也不值几个钱,记住王公子的一片心意就好。” 一番事了,日上中天。 既然陈三更做了决定,王无争也不再勉强,笑着提议道:“时候也差不多了,无争略备薄酒,公子和诸位可否赏脸?” 本该拿主意的陈三更看着吕凤仙,“大小姐?你意下如何?” 吕凤仙哼了一声,“吃个饭还是可以的。” 众人都哈哈一笑,在王无争的带领下,慢慢走到了大运车马行后门外的一个小食铺外。 食铺虽小,但异常干净,地上没有油污,仅有的三套桌椅擦得光亮。 门楣上挂着一个小小的牌匾,写着两个字:【随缘】。 王无争笑着道:“这家随缘食铺是我在天益城这么多年吃过最好吃的,林师傅据说是以前给天京城贵人做饭的,后来便隐居回了故乡。我想着公子在山中也吃惯了那些食材珍贵的饭菜,便自作主张地安排在这儿,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王兄,刚说了,咱们不要这么客气。”陈三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了看四周,“这市井的滋味才是最好的滋味。” 刘昭明立刻附和道:“大哥说得对,那些东西偶尔吃两顿尝个鲜也就够了,真要说想吃的,还得吃一个味道。” 众人也都表示赞同,王无争便领着众人迈步走了进去,安顿坐下之后,便朝站在灶台边上,一身白褂子的掌勺师傅拱了拱手,“林师傅,中午就麻烦您了。” 和通常印象中腆着肚子满脸肥肉的大厨不同,林师傅是个精壮的老头,闻言笑了笑,“给钱了,就别说什么麻烦。” 众人都会心一笑,王无争笑着道:“在林师傅这儿吃东西,不仅好吃,还能吃个安心,这菜从切到起锅装盘,都在眼皮子底下,半点不用担心别的。” 说话间,林师傅洗了洗手,开始做起了第一道菜。 先抓起一块精瘦的肉来掂了掂,洗净扔在案板上,手起刀落间,敦实的肉块很快就化作了柔嫩的细丝。 几种酱料下锅,和肉丝、木耳丝、青笋丝等翻滚,纠缠,在热锅的催发下分泌、交汇、合拢...... 但因为林师傅大勺的不断翻炒,它们又不得不无奈地分开,只来得及在彼此的体内留下自己的气息和味道。 大火猛冲,升腾着缥缈又馋人的烟雾。 一勺浓厚的酱汁挣脱勺子的束缚,以凶悍的姿态扑向在锅中全无防备的食材,将它们各个灌注得饱满。 起锅、装盘,一份色香味俱全的小炒就此出锅。 众人忙不迭地尝了一口,不约而同的感慨过后,再看向灶台之中忙活的白衣,那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绝世的剑修。 吃了一顿完美的午饭之后,撑得肚子溜圆的众人都纷纷朝着那个倚着门养神的白衣老头致谢,老头笑着起身回礼,调侃道:“别看你们话说得好听,这该收的钱我可是不会少一个子。” 开怀的大笑声在随缘食铺门口响起。 ...... 临别之际,陈三更忽然心中一动,看着王无争,“晚上的时候,这家店开门吗?” 王无争点点头,“开的,不过关门也比较早,戌时就不接待客人了。” “那麻烦你帮我订一桌,今晚我们再来吃一次,菜品的话就麻烦你看着安排,你吃得多也知道哪些好吃。” 能够再来吃一回,刘关张等人的眼睛登时都是一亮,连声叫好。 王无争自然也是连忙应下。 “哦,对了,还有个事情得麻烦你。”陈三更微笑道:“洛家大公子托我问问你,这马车还能给他再做一辆吗?” 王无争立刻明白自己的选择又正确了一次,笑着拱手道:“全凭公子安排。” 陈三更笑了笑,“那就给他弄一辆吧,明天就要走,一模一样肯定太赶了,选一辆差不多的给他弄弄,凑合看得过去就行。” ...... 重新走在繁华热闹的大街上,陈三更轻声开口道:“我觉得你们刚才应该答应下来的。” 说完还在吕凤仙和花笑晨的脸上扫了一眼。 刘昭明伸手一扒拉,将原本并排跟陈三更走在一起的小五儿拉到了自己的怀里。 吕凤仙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不想吗?顺风镖局是我爹一生的基业,若是能把它发扬光大,也能告慰我爹的亡灵。而且开在这儿,秦叔和贾叔都能到这儿来过上好日子,也能离你近些,傻子才不想呢!” 花笑晨也白了陈三更一眼,“你以为我不想吗?我一个庶子,在家里到处被人排挤,连带着我娘也要处处忍气吞声,受着别人的冷嘲热讽,若是能跟王家搭上线,带着这么好的东西回去,我看家族之中还有哪个老不死的还敢跳出来反对,这么好的事,傻子才不想呢!” 陈三更疑惑道:“那你们为何不答应?” 吕凤仙看着花笑晨,“你说啊,你为何不答应?” 花笑晨悻悻一笑,“我这不是壮起胆子跟着你说嘛!” 吕凤仙无语地踹了他一脚,然后对陈三更道:“可是,获得这些东西是有代价的啊!” “你别说什么友情不友情的,人家能平白对你这么好,总归是要有回报的,我拿了这些东西,得了恩惠,但是我又还不起,给不了人家对等的报酬,那这不是把你坑了吗?” “虽然那种日子是我想要的,但是以这样的方式拿过来,我这心里,不踏实。” “与其那样,我宁愿不过这样的日子,等到日后自己亲手挣来了,过起来也心安理得。” 花笑晨大拇指一挑,“凤仙说得好,我也是这个意思。” 陈三更不住颔首,微笑道:“大小姐说得有理,是我欠考虑了,受教,受教。” 吕凤仙粉脸一红,“这不是我想的,是当初我爹说给我听的。” 红完脸,吕凤仙和陈三更却同时惘然地一叹。 ...... 众人在城中逛到了太阳西斜才回到洛府。 经过了一天的收拾整理,众人目之所及,雕梁画栋犹在,飞阁流丹仍存,但掩藏在屋舍建筑之中的地方,已经放满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箱子。 八风和尚啧啧感慨,“这东西也忒多了吧!” 瞧见陈三更一回来就跑过来的洛青山笑了笑,“的确,先前因为不知道要在这儿住多久,差不多得把山中府里将近一成的物件都搬了过来。” 刘昭明扯了扯嘴角,“今日始知何为家大业大啊!” 陈三更扭头问道:“你们都这么家大业大了,难道还缺马车?” 洛青山叹了口气,“先前那辆马车都用了三个月了,实在是该换了。” 陈三更在脑海里转了一圈,实在是想不到什么别的话来,只好无语地朝洛青山竖起了大拇指。 “别走啊陈兄,你到底跟王无争说了没有啊?” “说了,虽然我现在很是后悔。” ...... 在洛府中只简单转了一圈,一行人又重新去往大运车马行,跟刚才相比,多了两个人。 一个是得知陈三更主动请她吃饭,欢喜不已,换好装束就出来的洛青衣; 一个是听说此事,死皮赖脸也要跟着一起去的洛青山。 当来到随缘食铺,王无争已经等在了门外,将众人领了进去。 洛青山嫌弃地看着食铺内里的陈设,伸手在桌椅上抹了一把,虽然没有任何灰尘污渍,但也瘪嘴无语道:“我说陈兄,你请我们两兄妹吃饭,就在这么个破地方?”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驳,洛青衣就扭头淡淡道:“大哥,请你搞清楚,三更只请了我一个人,我看这儿挺喜欢的,你完全可以换个地方。” 看着众人偷笑的神色,洛青山也想气又不敢气,只能小声嘟囔着,“这离你们定亲还有几天呢,就开始护夫心切了。” “什么?” 几声惊呼同时响起,包括洛青衣和陈三更在内。 糟了! 洛青山一看洛青衣的神色就只道自己又说错话暴露了,连忙摆手低头,逃避着目光,“没......没什么。” “大哥?!”洛青衣看着他,语气渐渐不善。 洛青山强忍着坦白从宽的冲动,死死低着头。 他在赌,赌洛青衣在这儿不会对他发难,要顾及一下他的面子。 但很显然,他赌错了。 他的面子可能没有想象中的那样令洛青衣顾及,尤其是在这个爆炸性的消息面前。 “站好!” 一声直击灵魂的冷喝,腾地一下,满桌子人都是向上一弹。 陈三更一回生二回熟,顺势站起,面不改色地道:“我去看看菜。” 刘昭明也紧跟着反应过来,“大哥跟我的想法竟然不谋而合,同去同去。” 关太初丹凤眼一眯,“贫道去取一些茶水过来。” 八风和尚撅着屁股愣了一下没想出理由,直接郁闷地坐下,“别装了,理由都被想完了,认怂了事吧。” 吕凤仙和花笑晨也默默坐下,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 小五儿扯了扯还愣在原地发傻的王无争,小声道:“坐下吧,别想你怎么站起来的了,想不明白的。” 洛青山欲哭无泪,看着俏脸含霜的洛青衣,“妹妹啊,在这儿说不合适吧?” 洛青衣冷冷道:“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们都把我安排到这个份儿上了,我自己都还不知道,这合适吗?” “倒也不是?”洛青山愁眉苦脸地试探道:“我能坐下说吗?” 洛青衣淡淡嗯了一声,“只要你保证老实交代,就坐下吧。” “其实吧,这也不是谁安排的。”洛青山刚坐下来,去看菜弄茶水的众人也都回来了,听见他继续道:“这是大伯写给二爷爷的信上说的,打算趁青眉酒会的时候,当着天下同道的面给宣布了,喜上加喜,顺道让二爷爷帮忙考察一下来着。” 洛青衣眉头一皱,“为何昨天二爷爷没跟我说?” 洛青山叹了口气,“这不是为了考察一下嘛,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他看了一眼陈三更,“二爷爷说了,他只是想看看陈兄的人品,若是为了你连一点委屈都受不得,那今后真一起过起日子来,磕磕绊绊在所难免的时候那就难过了。” 然后他竖起大拇指,“不过啊,今天二爷爷可说了,陈兄的表现出乎他的意料,他可以代表族里同意这门亲事。” 洛青衣脸上飞起红霞,装作镇定地哼哼道:“二爷爷告诉你这嘴不把门的,那就是拐弯抹角地告诉我来着,哼,也不亲自跟我说,看我回去怎么找他算账!” 小五儿迟疑了一下,弱弱地开口道:“难道我们不应该恭喜一下大哥和圣女殿下吗?” 众人齐齐称是,八风和尚挠了挠大光头,“吓懵了,居然把这茬忘了。” 众人在欢笑声中举杯,在刘昭明和花笑晨的带领下,说着那些【好看的人终成眷属,不好看的人亲眼目睹】之类讨喜话。 洛青衣难得羞涩地瞥了一眼陈三更,对上了他柔情似水的目光。 小小的随缘食铺中,缘分像是一道桥,爱意来的汹涌而不潦草。 正文 第117章 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下来吧!(二合一) 诸多人与人之间的事,不过就差一次捅破。 那看似薄薄的一层,破与不破,实则有着天壤之别。 就像洛青衣和陈三更之间的关系虽然实际上已经是众人皆知,但他们从没当着众人的面卿卿我我,你侬我侬,多少还是有几分心理上的顾忌。 但忽然一下被洛青山这个愣头青用这样的方式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再被这一杯杯酒一熏,一句句话一哄,洛青衣也就毫不避讳地跟陈三更越靠越近。 俗话说得好,近距离的日子已经到了,负距离的日子便不会太远。 “菜来喽!” 跑堂伙计吆喝一声,端着菜摆在桌上,虽说色香味俱全,但比起洛青山曾经吃过的那些摆盘精美,一个大盘里一小点,看起来就很贵的饮食来,终究在卖相上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他叹了口气,“陈兄,哦不,妹夫啊,今天这场合,这消息,吃这个是不是多少差了点意思啊?要不我做东,我们换个地方?喂,我说你们至于这么抢吗?跟你们说话呢,咋一个个跟没吃过东西一样!” 他无语地看着众人都不带搭理他直接就开动的样子,暗叹了一声真是没见过世面。 他拿起筷子,在桌上顿了顿,随意地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 ...... “洛兄,慢点,别噎着。” 看不下去的陈三更倒了一杯茶水,给洛青山递了过去。 洛青山看都不看他,接过来一口闷掉,然后朝着跑堂伙计嚷嚷道:“小二,再来一盘这个!” “还有这个,也再来一份!” 趁着嘴里稍微空了些,他赶紧又夹了口菜,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隐约可以听见一些真香之类的词句。 “妹夫啊,我向你道歉,你选的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好了。明天我还来!” 陈三更笑了笑,平静道:“可是我们明天一早就要走了。” !!! 筷子顿时僵在半空,洛青山的脸色变幻不定,慢慢转头,看向在灶台忙活的林师傅,目光充满着觊觎。 “咳咳,你该不会是想把林师傅抢去青眉山吧?”陈三更开口道。 “怎么可能,我才不是那样的人呢!”洛青山果断摇头。 正当陈三更稍稍松了口气,洛青山又道:“我打算用请的!” 陈三更:...... “洛兄,这地方是王公子领我们来的,可是人家最喜欢的地方,你就这么把人抢......请走了,让人家上哪儿吃去?”陈三更劝了一句,“是不是多少有些对不起人家的好意了?” “好意个屁!”洛青山一瘪嘴,一脸气愤地看着坐在他对面的王无争,“说起这个我就生气,王无争,你说咱俩认识也有一年了,你咋都没带我来这儿吃一次,像话吗?” 不等王无争解释,他直接摆了摆手,“行了,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你也别跟我计较,等我把林师傅请到了青眉山,你想来,随时欢迎你来,行吧?免费吃,不要钱,可以了吧,我这简直是以德报怨,太善良了。” 陈三更望向王无争,却看到王无争一脸淡定地朝他微微摇了摇头。 “大哥,如果这位师傅愿意去,就带他一起,如果人家不愿意.......”洛青衣看着桌上的饭菜,和心里的良知稍稍做了一下斗争才开口道:“切莫勉强。” 酒足饭饱,洛青山果然屁颠屁颠地去邀请林师傅。 林师傅一脸平静地听他表明了身份,再听他说明了来意,很直接地摇了摇头。 洛青山对林师傅的平静颇有几分诧异,但嘴里残存的味道让他以为自己猜到了林师傅的底气所在,于是他再次提高了待遇,比起刚才所言直接翻了个倍。 若是能让自己想吃就能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这点钱不钱的无所谓。 他很自信,没有几个人能抗拒这样优厚的条件,因为没有几个人像他一样有钱。 出乎他意料的是,林师傅想也没想,再次摇了摇头。 洛青山慢慢踱步到背对洛青衣等人的位置,看着林师傅,声音压低,神色稍冷,“林师傅,我是个惜才的人,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啊!青眉山,可不是好惹的!” 林师傅眼皮一抬,轻描淡写地从他面上扫过,顺手抄起了手边的棍子。 拿着棍子将一旁墙壁上的一块红绸挑落,林师傅看着吓得蹦出去的洛青山,轻蔑一笑。 洛青山脸颊一烫,也觉得有些丢脸,扭头看向了墙壁。 藏在红绸后面的,是一块铜制的令牌,挂在墙上,上面刻着有几个字。 洛青山凑近了一看,【颐养天年,随心所欲】。 这没什么啊? 洛青山心头疑惑,仔细一看,发现旁边还有个落款,【荀郁亲笔】。 “咳咳,打扰了。” 洛青山抱拳转身,认怂得很果断。 坐回桌子,虽然没有人问,但一道道目光就像一声声催促,提醒着洛青山说出结果。 洛青山看着王无争,神色不善,“你是不是知道林师傅的背景?故意看我去出丑?” 王无争一愣,“洛兄这话从何说起,我只知道林师傅先前是在天京城给一位贵人家中掌勺的,后来告老归乡,才来这天益城。这都跟大家说过的啊。” 众人也都点头证明,的确是都讲过的。 “更何况,这天底下有几个人能让洛兄你出丑啊!” 王无争的话若在平日里定然能让洛青山飘飘然,但此刻听起来却像是在抽他的耳光。 洛青衣在一旁好奇道:“大哥,到底怎么了?林师傅有什么背景?” 洛青山从鼻孔里喷出两道郁闷的浊气,指着不远处墙壁上的令牌,“你们自己看吧。” 以陈三更和洛青衣等人修行者的目力,自然能够将令牌上字迹瞧得清清楚楚,尤其是下方的那个落款。 “他是国师的人?”多少也见过些世面的洛青衣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国师?”陈三更一愣,想起了秦翰跟他讲述过的只言片语。 大端开国至今不过三十余年,但已经渐渐显露盛世之像。 虽然开国的建隆帝,继位的淳化帝都颇有明君之像,但朝野多言,能有如今景象,国师居功至伟。 这位名叫荀郁的国师,与建隆帝相识于微末,倾力辅佐建隆帝定鼎天下。 于百废待兴之中,慢慢搭建起一个治世的框架。 而后建隆帝英年早逝,淳化帝上位,乃是兄终弟及,朝野人心动荡,又是国师一言而决,稳定了天下民心。 简单来说,把他当个皇帝来看,在实质上也没什么大的问题。 陈三更看着洛青山一脸灰败的样子,心中恍然,若这位林师傅真是得了荀郁的庇护,以洛青山的地位还真不敢强迫人家做什么事。 王无争一愣,跑到令牌底下仰头一看,无语道:“好你个林师傅,瞒我瞒得这么狠,害得我常常还为你瞎担心来着。” 林师傅笑了笑,一边起身踩着凳子将红绸挂了上去,一边道:“王公子你从来不强迫我,我也没必要跟你显摆啊!” ...... 抢人的事情由此便作罢,众人好好吃完饭,便老老实实地离去。 当然,原本也就洛青山一个人有那点念头。 结账的时候,洛青山抢着付了钱,而且还付了两倍的钱。 陈三更心中却没有什么嘲讽的意思,一个在整个大端也多少叫得响名号的贵公子,这份能屈能伸的心性,也是难得了。 只是这一份心性如何练就的......陈三更忽然打了个寒颤。 没曾想中午结账的时候张口闭口不离钱的林师傅此刻居然将洛青山多给的钱一分不少地还了回去,笑着道:“我也就图个自保,你也别担心旁的,要来吃饭随时欢迎,该给多少给多少,童叟无欺。” 这份爱钱却不贪钱的做派,看得陈三更颇有几分遇见知音的感觉。 ...... 回了洛府,已是月色初升。 大半个圆月绽放冷辉,灯火亮起处,月色悄然无踪,似可有可无,但在没有灯火的地方,它就是夜色中唯一的光明。 如同寻常瞧不见的人心。 “一起走走吧?” 接近陈三更等人暂住的院子,洛青衣轻声提议道。 众人识趣地跟陈三更挥手告别,加快脚步回房歇息,试图在这儿盯着陈三更不要乱来的洛青山也被刘昭明和关太初不由分说地架进了院子。 脚步声轻柔和缓,若不是脚底的落叶发出粉身碎骨的惨嚎,一对璧人映月漫步的意境应该是完美的。 “你会不会有些不开心?” 走在宽敞静谧的后花园中,洛青衣任由陈三更牵着她的柔荑,略带着几分担忧地开口。 陈三更站定,转过身来,低头看着洛青衣,微笑道:“怎么会这么问?” “因为消息来得太突然了啊,也没有征求过你的意见。我怕你会觉得不舒服,就像是......被赶鸭子上架一样。” 只有深爱,才会如此患得患失吧。 陈三更心头一暖,捧着她比月色还美的娇颜,看着她的双眼,四目相对,星辰和大海相遇,声音比最明媚的春风还要温柔,“怎么会呢,能跟你结为道侣,是我毕生的荣耀和幸运,是我生命中最可遇而不可求的美好。” 夜风取代了千言万语,陈三更低下头,终于吻住了微凉温润的双唇。 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得来津液的擦间而过,看来他们的前世就没少过纠缠。 恋恋不舍地分开,洛青衣依偎在陈三更的怀中,“离青眉酒会只有七天了。” 陈三更抬头看着远方,轻轻叹道:“是啊,只有七天了。” 洛青衣轻声道:“你的心跳得好快啊!” 陈三更低下头,“你呢?” “也很快。” “我不信。” 洛青衣一下子弹开,开怀的笑容撞进平静的夜色,慢慢荡漾开去。 ...... 夜已经很深了,陈三更还没睡。 他坐在房间内的窗边,时而在纸上写写画画,时而又停下来,沉思许久。 就这么,他枯坐了一夜,冥思苦想了一整夜。 ....... 第二天,晨光未亮,庞大的队伍自天益城出发,连绵不绝,队伍最前方已经走到了城门口,最后一口箱子才刚刚装车离开洛府的大门。 若没有强有力的人物压阵,这样的队伍就是无数人眼中的肥羊。 更何况,除了其中的财物,真正重要的是这些青眉山主洛灵均的嫡亲家眷,容不得半点闪失。 而这副担子,就压在了陈三更的身上。 以至于今天一早,深思熟虑了一整夜的陈三更最终决定,让刘关张、吕凤仙、小五儿、花笑晨都尽数留在了天益城,让王无争帮忙照看,顺便也多玩两天,等他将人送回了青眉山,再回过头来接他们。 众人都知道轻重,连声应下。 所以,此刻的队伍中,就只有洛青衣和陈三更并辔而行。 好在这一路顺遂得出乎意料,而且沿路还吸引了不少要去参加青眉酒会的势力自发在前后护送,两天之后,愈发庞大的队伍便安全地抵达了青眉山中。 洛灵均亲自前来迎接,然后将立下护送大功的陈三更请到了山巅。 见面地点却不是在议事堂,而是翻修好的山主府中。 这就意味着,是家事而不是山中公事了。 满意的目光在陈三更身上转了转,洛灵均在寒暄了几句辛苦之类的客套话之后,直接开门见山地道:“陈公子,我就托个大,叫你三更了。” 陈三更连忙抱拳,“是我的荣幸。” “你和青衣既然情投意合,我也对你甚是满意,我的意思是你们就尽快把亲成了,结为道侣,也让我了却一桩心事,正好青眉酒会乃是我山中盛事,不如就趁此机会昭示天下,喜上加喜,你看如何?” “固所愿不敢请。”陈三更连忙站起表明了态度,但旋即面露迟疑,“只是,这样会不会太过仓促了些?” 洛灵均轻笑一声,语带调侃,“你不会觉得我这个宝贝女儿是嫁不掉才着急嫁给你吧?” “山主言重了。青衣名列胭脂榜,乃世间绝色,人又聪慧过人,敢作敢为,我若能与青衣结为道侣,那是我三生有幸。” 洛灵均两手微张,“你喜欢她,她喜欢你,我也看好你,这不就完了吗?时间的长短有什么重要呢?” 陈三更挠了挠头,“山主明鉴,不是我扭捏,只是这等大事,我可能需要请示一下我的师父。” “哈哈!”洛灵均看了他一眼,“我早就为你想到了。我已经请了一位大人物去武安城万福县请你的师父去了。” 陈三更一愣,“谁啊?” 洛灵均微微一笑,“天益城主,阮步兵。” 正文 第118章 秦翰的态度(二合一) 阮步兵去帮我提亲去了? 听了洛灵均的话,陈三更恍然大悟,难怪当日去城主府,没有见到阮步兵的身影,原来是去偷家......咳咳,去找自己师父去了。 他连忙躬身致谢,感谢洛灵均为他如此周全的考虑,然后坚定地表态道:“既然如此,那就等师父回话吧,只要师父不反对,我肯定是开心至极的。” 洛灵均笑着嗯了一声,自信道:“相信令师也一定会为你感到开心的。” 陈三更也附和地笑着。 等陈三更告辞离去,一身青衣缓缓从书房一侧的屏风后走出。 洛灵均望着宝贝女儿,“看见了吧,父亲怎么会像你想的那么武断,直接就安排了。肯定是会征求三更意见的。” “父亲做事自然是妥帖的。”洛青衣先奉承了一句,然后微微蹙着一对罥烟眉,“但我总感觉三更似乎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洛灵均笑容一敛,闭目回想了一下,然后再次笑着摆了摆手,“我看你是对他太过在意,想多了。” 他伸手把着心爱女儿的肩膀,“能跟我这么好的女儿成亲,天底下有哪个男人不得开心得跳起来。” “再说了,你不记得那天你们出发去天益城的时候,有人还上赶着叫我岳父的吗?” 洛灵均的话听得洛青衣俏脸一红,只好点头道:“但愿如此吧。” 看着女儿患得患失的样子,洛灵均心中生出些调侃的念头,笑问道:“那若是陈三更真不愿跟你成亲,你会怎么办?” “成亲是两个人的事,他不愿意,我也不可能勉强。”洛青衣轻叹了一声,幽幽道:“只是我应该就永远都不会成亲了。” ...... 山门处陈三更曾经住过的院子自然还是给他留着的,即使山中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很快就会搬到山巅最大的那个院子中去了。 准备在山中休整一天再去往天益城的陈三更刚回到院子坐下,就迎来了一个意外的客人。 牛犇。 当一身厚实肌肉,五大三粗的牛犇跟在白衣飘飘的白灵溪身后走进院子,陈三更的记忆就仿佛瞬间被拉回了万福县的那个下午。 因为白灵溪和牛犇的到来,让他一下子闯进了青眉山的这团乱局之中。 短短不过二十几日的时间,境遇已然天翻地覆。 总镖头吕方的死因已经真相大白,直接的凶手被陈三更手刃; 绣衣使被害案也已经水落石出,薛律和吴春雷都带着累累功勋高兴回京; 誉满天下的万妖圣子吴青帝已经死了; 青眉山位高权重的长老们死的死,伤的伤; 重伤闭关的青眉山主机缘巧合地痊愈,虽然付出了跌境的代价; 而他自己,也从一位默默无闻的小镖师,成为了青眉山的座上宾,成为了天益城守护者挑中的候选人,甚至即将迎娶美名满天下青眉圣女。 从恍惚中回过神来,陈三更起身迎了上去。 “先前因事外出,不在山中,故而此刻才来见陈公子,还望公子见谅。” 瞧见陈三更,牛犇就快步上前致歉,陈三更赶紧伸手扶住,连称不用。 一旁的白灵溪目光复杂地看了陈三更一眼,旋即收起小心思,笑着道:“牛叔,你出去的事不必对陈公子隐瞒的,你忘了陈公子都已经跟小姐那啥了?” 嗯??? 陈三更缓缓打出一串问号。 什么就那啥了?你说清楚啊! 小陈三更还寸功未立呢,不要在这儿信口开河啊! “对对对,瞧我这笨脑子,哈哈!”牛犇一拍脑袋,笑着道:“其实我是去了一趟丹穴山,所以才回来得这么晚。” 陈三更一愣,丹穴山?这名字咋这么耳熟呢? 一直盯着陈三更猛瞧的白灵溪看出了陈三更的疑惑,笑着提醒了一句,“凤皇长老啊。” “哦哦哦!想起来了!”陈三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们原本不就是要去丹穴山吗?后来又去了一趟?” 牛犇点了点头,“是啊,当时山中的情况也不是太好,即使万妖圣子来了,小姐也依旧不放心,所以小姐又命我悄悄去了第二次。” 他一脸佩服地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当时小姐就说了,没人会想到她还会派人去第二次,所以就在人前装作把我臭骂了一顿,说我没用无能之类的。” “然后我就装作心灰意冷的样子离了山,去天益城中潇洒去了。那会儿二长老,哦不,董狐的眼线也是盯着我进了天益城的洛府,才没在意。后面我就悄悄溜了出去。” 陈三更恍然大悟,“那这么说,凤皇长老也回山了?” “这倒没有。”牛犇叹了口气,“原本凤皇长老已经离山跟我出来了,没曾想走到半路,山主病愈的消息就传了出来。凤皇大人便跟我说了一声,转头回了丹穴山,我一个人回来的。” 看来山主洛灵均和凤皇的恩怨还挺深啊,颇有几分王不见王的感觉。 陈三更心中暗自想着,笑着给牛犇倒一杯茶水,“那你这一趟真是辛苦了。” “没什么辛不辛苦的。”牛犇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调笑道:“人族不是有个词叫当牛做马吗?我们牛就是吃苦耐劳啊!” 三人齐齐一笑,气氛甚是开心。 笑过了,牛犇看着陈三更,又看了看四周,语带感慨,“没曾想会跟陈公子在此地重逢,更没想到再见公子的时候,公子都已经跟小姐情投意合,准备定亲了。” 他拱手行礼,“提前恭喜公子和小姐喜结良缘,白头偕老。” 陈三更笑了笑,“这世事无常,本就没谁说得清楚。” 他看着牛犇,“就像当初你和马骉都是山主的忠实手下,在山主重伤之后,你依旧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努力为山主和圣女分忧,但马骉却整日醉酒避祸,还干出了那等事情,谁能想到?” 提到马骉,牛犇的神色就中难以自持地闪过一丝伤感,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硕大的鼻孔微微一抖,“是啊,谁能想到。马骉虽说性子比我机灵些,脑子转得快些,但一向对山主对圣女都是忠心耿耿,从无半点怨言,没想到一念之差,哎.......” 陈三更深以为然地颔首感慨,“所以说人心难测,世事无常啊!” 沉默了一阵,他微笑着安慰道:“各有的选择,牛叔也不必为他过多感伤,把日子过好才是正途。” “陈公子所言甚是。” ...... 牛犇没有在这儿久留,再寒暄了几句,喝了点茶就离去了。 牛犇既然要走,白灵溪也没有理由留下,只好恋恋不舍地看了陈三更一眼,转身离去。 在她看来,陈三更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废裤子。 送走了二人,陈三更独坐在椅子上,食指和中指轻轻在桌面上叩击着,闭目沉思。 往昔热闹的小院,只有手指和桌面在轻轻温存嬉闹着。 ...... 傍晚,小院又重新热闹了起来。 因为洛青衣来了,还带着鹿润秋和白灵溪。 换了一条裤子的白灵溪提着一个大大的食盒,装满了精致的菜肴; 鹿润秋提着另一个精巧的篮子,里面装着洛青衣私享的餐具。 二婢很快将原本空荡的摆得琳琅满目,洛青衣和陈三更对坐而食。 陈三更略带遗憾地道:“我还没尝过你的手艺呢,先前你说请我吃饭,结果请到现在连影子都没见着。” 洛青衣娇笑一声,“今后有的是机会,只要你别觉得烦就好。” 陈三更断然道:“怎么会呢!天天吃,顿顿吃我也不会觉得烦的。” 洛青衣看着侍立在一旁的二婢,“你们俩可都是见证人啊!今后有人要是做不到,我可要生气哦。” 二婢都掩嘴轻笑,连连答应。 陈三更摸了摸鼻子,“其实我还真做不到。” 他看着似乎要生气的洛青衣,“你这么美丽,就像是那冯虚御风,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我怎么舍得让你【从此长裙当垆笑,为君洗手作羹汤】呢。” 洛青衣就像是一朵娇艳盛放的花,陈三更温柔的情话精准地撞中了花的中心,美得洛青衣眉眼都弯了起来。 笑意重新在她眼中晕开,刚喝下的甜汤从舌尖直接甜透了心坎。 她夹起一个肉团,塞到陈三更的嘴里,故作嫌弃地道:“油嘴滑舌。” 陈三更轻轻嚼着,望向洛青衣的眼神中全是浓得化不开的爱意。 可惜,这个温馨的画面被一阵突兀的敲门声打断,白灵溪过去开了门,一个日常在山主身边做事的属下匆匆走进,朝二人拱手行礼道:“圣女殿下,陈公子,山主有请公子入府叙话。” 洛青衣眉头一皱,面露疑惑,“不是下午才见过吗?有什么事非得现在去?” “属下不知,只是刚好像有贵客到访。” 陈三更闻言心中一动,“莫不是阮城主?” 砰砰砰! 洛青衣的心跳猛地加快,她急切地问道:“一共来了几个人?” “好像就看见了一个。” 陈三更轻声安慰着似乎瞬间失落的洛青衣,“咱们这个毕竟不是成亲,以我师父喜静不喜动的性子,不来是正常的。” 他站起身来,“咱们吃得也差不多了,那就走吧,别让他们久等了。” ...... 依旧是山主府的正厅中,洛灵均正和阮步兵分坐在主客位置上,热络地聊着。 洛灵均满脸好奇地问道:“阮兄,这陈三更的师父到底是何方神圣?有何奇异之处?” “哈哈,去之前我也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师父能够教出这样的人物来。但等我到了万福县,却微微有些失望。” “怎么说?” “陈三更的师父秦翰,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子,年纪比你我稍大,个子倒是高挑,但一脸病态,说话也温吞吞的,并无丝毫的奇异。甚至可以说是。”阮步兵在心中斟酌了一下用词,“有些穷酸之相。” 洛灵均沉吟道:“要么人家的伪装之术厉害,要么就是陈三更实际上另有师承,这个秦翰只是在明面上伪装的。” 阮步兵认可地点着头,“的确。若说起来,倒也有一点比较奇异的,那就是在我表明身份,并且说出来意之后,此人竟无太多的惊骇之色,只是微微惊讶而已,单说这气度到比较难得。” 洛灵均也表示认可,然后问道:“那镖局之中,还有旁人吗?” “咳咳,倒还有一个,只是那人......” 看着阮步兵欲言又止的样子,洛灵均好奇道:“境界很高?” 阮步兵叹了口气,“若是这天下见风使舵、好色油滑的本事也分境界的话,此人多半已经是合道境的陆地神仙了。” 洛灵均哈哈一笑,很快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笑容缓缓收敛。 阮步兵神色古怪,“洛兄莫非在担心陈三更?” “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洛兄,你是不是多少有些关心则乱了。就人家那长相,要真好色,早就有不知道多少人遭了殃了。” 洛灵均一愣,“倒也是啊!” 说话间,外面跑来一个属下,通报说洛青衣和陈三更到了。 很快,门外便响起了脚步声。 阮步兵扭头看着并肩走入的二人,忍不住感慨道:“真是好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啊!” 洛灵均面露得色,显然也为自己选到的这一个好夫婿感到骄傲。 陈三更和洛青衣都主动跟阮步兵见礼,阮步兵也不扭捏,直接开口道:“想必你们都知道我来这儿所谓何事了吧?” 二人颇有几分羞涩地点了点头。 阮步兵对陈三更笑道:“我刚从武安城回来,便直接来了这儿,一是跟洛兄有个答复,二是令师有一封信,需要我亲手交给你。”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我去见了令师,令师身子尚好,让陈公子不必担心。对于你和青衣侄女的婚事,令师也表示认可,然后就给你留了这封信。” 说着就将信封递了过去,陈三更恭敬接过,连忙致谢。 “成人之美,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啊!”阮步兵调侃道:“更何况成就的是你们这一对注定会名扬修行界的神仙眷侣,我该感谢你们给我这个机会才是啊!” 笑声在豪华的厅堂中久久不息。 ...... 又到了月上中天的时候,陈三更依旧还没有睡下。 他安静地坐在房间内的桌边,桌子上摆着一张信纸,随着夜色中的微风,轻轻摇晃着边角。 纸上只写了一行字,【去做你认为对的事,心安即可】 ...... 正文 第119章 知墨守白 【去做你认为对的事,心安即可。】 陈三更呆呆地看着那张信纸,脑海中慢慢闪过了许多的画面。 有齐老道士坐在观星楼顶,笑着跟他说起为何要自囚于此,只为守护一方平安时的慨然。 我亦想鲜衣怒马,快意江湖,但黎民苍生疾苦,我又如何心安理得地享乐。便是自囚于这小小天地,也不枉此生一遭。 有吕凤仙在天益城的路上不经意间的讲述,那种面对着极大诱惑的谨慎和克制,以及通透。 你当我不想吗?傻子才不想呢!可是,获得这些东西是有代价的啊! 虽然那种日子是我想要的,但是以这样的方式拿过来,我这心里,不踏实。 与其那样,我宁愿不过这样的日子,等到日后自己亲手挣来了,过起来也心安理得。 ...... 他目光看向窗外幽暗的夜色,怔怔出神。 仿佛看到了他和洛青衣这一对浓情蜜意的神仙眷侣,生儿育女,恩爱一生...... 如今这令人艳羡的一切来得那么顺遂,他何其有幸,今后还能有这等的好事吗? 这般生活下,有些并非那么重要的事情,似乎不必再去计较,免得为这梦寐以求的生活平添变数。 这世间多少人不都是这般度过的吗?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了,其余那些不甚重要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 心神摇曳间,微风再起,信纸上下起伏,像是在无声叹息,又像是在嘲讽他的自私和懦弱。 白纸、黑字,像是秦翰当初在他耳边说过的四个字:知黑守白。 知其黑而守其白。 陈三更喃喃道:“去做我认为对的事么?” ...... 清晨,陈三更穿好了衣衫,走出了院门。 走在如今已经陆续多了许多客人的山中,他平静地穿过一道道惊讶痴迷的目光,穿过一阵阵窃窃私语的指点,穿过一段原本唾手可得的生活。 “陈公子,是来找圣女的吗?” 山主府外眼高于顶的护卫以一种罕见的热情主动迎了上来,因为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或许很快也将是这个院子的主人之一。 陈三更摇了摇头,“我找山主有点事,烦请通报一声。” “好,您跟我来这边先坐,我马上去禀报山主。” ...... 很快,在书房中,一对即将成为翁婿的二人有了人生中第一次单独的见面。 洛灵均看着陈三更,目光中并无通常那种岳父看女婿的排斥,反倒是充满着欣赏和喜欢。 好看、人品好、境界高、跟女儿相处得来等等,让洛灵均于公于私都是没理由不欣赏。 至于那种让洛青衣跟别的大势力联姻以求自强的念头,且不说洛灵均对这个女儿的偏爱,就是以他自己的身份,天底下也没什么势力值得让他以宝贝女儿为代价去讨好。 所以,他对陈三更一大早的造访并无丝毫不快,干脆地推掉了本来安排的一些公事,陪着陈三更坐在了书房中。 “这么早过来,有什么要紧的事吗?”他笑问道。 陈三更也微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些念头不够通达,想跟山主聊几句。” “好啊!没问题。”洛灵均答应得很是爽快。 陈三更从怀中掏出那块从齐老道士那儿拿来的令牌,看着洛灵均,“山主可识得此物?” 洛灵均瞳孔一缩,挥手布下一片隔音结界,面露感慨,“没想到他竟然也如此看重你。” 陈三更收起令牌,“所以,齐老前辈先前选中的那位守护者就是山主您了?” 洛灵均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并未在陈三更面前避讳,因为这不仅不是什么不好的事,反倒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情。 他好奇道:“是你自己猜到的还是齐前辈告诉你的?” 陈三更平静道:“我先猜到,然后向齐老前辈求证的。” 洛灵均面露不解,“我们就短短接触过几面,青衣也不知道这事,你是从何猜到的?” 陈三更微微一笑,“首先,当这个守护者定然需要很高的境界,否则谈何守护,在天益州之内,山主您必然就是一个重要人选,因为您不止有境界,还有人脉还有势力,更重要的是。” 陈三更顿了顿,“您睿智而仁厚的名声素来远扬,选您来做这个守护者是很合理的事情。” 洛灵均微微颔首,“这一点虽然说得不错,但天益州有类似条件的人也不少,所谓人脉势力这些也不是一个守护者的必须,我可不信你会单凭这个就去找齐老前辈证实。” “不错。但这次去天益城接送府中亲眷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忽略掉的一个事情。” 陈三更侃侃而谈,“齐老前辈虽然坐镇城中,但并不会保护每一个人,天益城中照样有人死于非命,他所守护的是这座城池不被胡作非为的修行者造成太大的破坏,不会有作乱、屠杀、谋反之类的大事,就像当日黑莲在城中欲取王家老太爷福德金灵的魂魄时,他的选择一样。” “那么这就有一个问题,您凭什么这么放心地将这些最高境界不过洞玄境的人送去天益城,如果抛开齐老前辈这一点,天益城甚至还不如在山中安全。” “所以,理由就很明确了,因为您相信齐老前辈会倾力保护他们,而他们一定是安全的。” “于是,我才跟齐老前辈求证了一下。”陈三更笑了笑,“其实就算我没有求证,等回了山中,知道您请了阮城主去武安城,也能基本确定了,若非那层关系,您身为青眉山主和齐老前辈跟阮城主的关系应该不至于那么好。” “哈哈!不错不错!”洛灵均抚掌而笑,“此事在山中不过两三人知晓,你能从这蛛丝马迹中推断出来,很是不错了。” 陈三更轻轻摇头,“这并不难,因为我事先从齐老前辈处得了消息,心生好奇,带着念头才会刻意去注意这些,否则若是一个常人根本不会朝那方面去想,又何来推断之说。” “你倒也是谦虚。”洛灵均笑着道:“你既然已经被齐老前辈选为了新的守护者,那就好好干,我们翁婿二人先后担当,今后昭告天下,也算是一桩佳话了。” 陈三更一愣,“不是有三个候选人还要考察吗?” 洛灵均怔了征,很快回想起了多年前自己那段都快被遗忘的遭遇,哈哈大笑,“其实这个令牌只有一个,你拿着你就是唯一的候选人了。” 陈三更:...... 他本以为他已经足够强大威猛,但没想到对方深不见底的套路依旧轻松让他陷了进去。 “好了,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事情吗?” 看着呆在原地的陈三更,青眉酒会临近,事务繁多的洛灵均笑着开口,委婉地催促着。 陈三更晃了晃脑袋,“不是,我来找您主要是想说另一件事情。” 洛灵均端起茶盏,轻轻吹了一口,“何事?” 陈三更深吸了一口气,凝镇心神,缓缓吐出两个字,“黑袍。” 茶盏一抖,洒落一片茶汤,在洛灵均的袍子上晕开一团阴影。 ...... 正文 第120章 黑袍 书房中,在刹那间陷入了令人不安的沉默中。 洛灵均难得地皱着眉,表达着不满,“我不是跟你说了,不要去查了吗?” 陈三更轻声地反抗着,“黑袍的存在就像一团阴影,始终盘旋在自己的心头,我真的做不到放任他不管,任他逍遥。” “你不该去查!不只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青衣!”洛灵均开口道:“你和青衣马上就要订亲了,你们浓情蜜意,又彼此般配,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才是正途!” “你想想,那个黑袍能够轻易地打伤我,你虽年少有成,但又如何?你是合道境的陆地神仙吗?” “你有青衣,有美好的生活,有远大的前程,你才不到二十,难道就要做第二个吴青帝,长眠地底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调侃才甘心吗?啊?” 说到最后洛灵均的语气甚至都破天荒地有了几分严厉。 陈三更叹了口气,“山主,您知道我师父昨天给我的信上说了什么吗?” 陈三更神秘的师父,神秘的背景,让洛灵均怒气稍减,好奇了一句,“什么?” “心安即可。” 陈三更看着洛灵均,“您觉得若是我就这样无视了他的存在,只想着跟青衣过日子,那我又如何能够心安?” “可是,他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既然陈三更师父说了那样的话,洛灵均只好换了个角度来劝,“你们总镖头不是他杀的,你亲近的人也没有一个是他杀的,要追究也该是我来追究,青眉山来追究啊!” 陈三更摇了摇头,“他是幕后的那只黑手,若没有他拨弄风云,这一切或许并不会发生。” 他目光坚定地看着洛灵均,“更何况我答应了吴兄,一定要帮他找出黑袍来。” 洛灵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眉宇间有着劝说无果,颓然无力的疲惫,他靠在椅背上,看着铁了心的陈三更,“就算你要查,你能怎么查?” 他伸出两根手指,“唯一见过黑袍的就吴青帝和我,吴青帝已经死了。” 他收回一根手指,然后将另一根手指指向自己,“能告诉你线索的人只有我。” “那您能跟我说吗?”陈三更问了一个很单纯的问题。 “不能,”洛灵均也拒绝得很干脆,“你实在要查,要求你的心安,我拦不住,但我不会助推你,把你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饱含深意地看着陈三更,“那样,青衣会怪我一辈子的。” 青衣...... 脑海中浮现出洛青衣仰着小脸,双眸如水地看着自己的样子,陈三更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 “放弃吧,不是你不愿意查,是你根本没办法查的。”洛灵均微微心疼地看着他,再度劝说着。 陈三更却依旧摇了摇头,“您不告诉我,我就去问别人吧。” 怎么就这么犟呢.......洛灵均颇有几分无语,“还能问谁?问吴青帝吗?让死人开口跟你说话?” 陈三更平静道:“死人当然不会说话,但不代表死人不能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东西。” 洛灵均一愣。 “这些日子,虽然您没跟我说什么,但我也结合已知的线索分析了一些,” 陈三更开口说出了自己这些日子的思考: “黑袍第一次出现,是找见了吴青帝,怂恿他插手青眉山的事情,而且黑袍还直接说破了吴青帝的身份,那就意味着黑袍一定对万妖谷和青眉山十分了解,大致可能是一个对青眉山怀有敌意,对万妖谷的隐秘也很清楚的人。” “所以,好像最合理的怀疑对象便是万妖谷的八部长老以及谷主之类的人物,但是他们没有这么做的理由和实力,因为黑袍还将您打伤了。” “您先前的境界在问天境中也算是强大,按照不少人习惯的划分方式,小境界至少都是中品甚至于上品了。但黑袍依旧将您打伤了,万妖谷如果真有这样的人物,直接布局下手对付青眉山便是,何必搞这得这么复杂。” 洛灵均默不作声,静静在旁边听着。 “所以,万妖谷现在的人是不现实的,但有没有可能是一些曾经的高人,比如青眉山凤皇长老之类的退隐长老。” 陈三更看了一眼洛灵均的神色,“所以,我就请了绣衣使衙门帮忙查了查,那些尚且在世,保底有着问天境中品境界的大人物中,对万妖谷和青眉山都有渊源的不多,查来查去,最可能的人竟然就是......” 他看着洛灵均,吐出了一个名字:“凤皇长老。” “修为境界足够,有能力;跟山主您有过积年恩怨,动机说得过去;当初在青眉山当大长老,吴青帝的身世自然也有可能得知或者猜到;综合这几点,我就开始沿着这个思路,寻找凤皇长老就是黑袍的证据。” “你不用找了。”洛灵均终于忍不住打断了陈三更的话,直接开口道:“凤皇虽然跟我有争执,但我们那只是对山中未来的发展产生了不同的意见,以他的性格和品行也不可能做出对青眉山如此不利的事情来。” “而且,你还忘了一个很简单的点。”洛灵均看着陈三更,“黑袍身高八尺,而凤皇与我一样,只有七尺多一点。” 陈三更点了点头,“事实上,我很快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推翻了先前的假设,重新开始思考。但因为条件太少,的确很难直接从这些线索中推出黑袍的身份来。直到我们镖局的大小姐他们抵达,给我带了几句师父说的话,我才改变了策略。” “哦?令师说什么了?” “他说大千世界,纷纷扰扰,繁华衰败,是非成败,起起伏伏,一定要保持住自己的心性,不能被外物牵着走。” 洛灵均疑惑地点着头,点头是觉得这句话说得不错,但疑惑也是真的疑惑,“可这跟黑袍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陈三更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继续道:“的确跟黑袍没什么关系,但这句话让我想起了最开始我跟我师父在探讨总镖头之死时说过的一句话。” “绝大部分做坏事的人都是希望隐藏住自己的身份的,像黑袍那种把自己罩得严严实实的人,肯定更不例外,所以我如果沿着他留下的线索去推理,注定是失败的,因为我所有的推理都是在对方设定好的节奏之中,只有跳出那个框架,才能够去找到真正的问题所在。” 洛灵均平静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开始放弃已知的那些关于黑袍的条件,将从吴青帝遇见黑袍起,到现在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仔细回想了一遍,看看还有哪些没有得到解答的悬疑,还有哪些不合理的地方,这些不合理的地方能不能找到合理的解释,这些合理的解释又能不能最终指向同一个可能的人?” 洛灵均抬头凝视着他,“那么,你得到你的答案了吗?” “得到了。”陈三更点了点头。 “所以,你来见我,其实就是为了告诉我你查到了黑袍是谁?” “是的。”陈三更嗯了一声,然后轻叹道:“其实我纠结了许久要不要来告诉你,但最终我还是决定来了,因为不来的话,即使再好的余生,我或许都无法睡得安稳。” 洛灵均轻笑道:“一个黑袍而已,不至于这么严重吧?” “真的很严重啊,山主。”陈三更顿了顿,抬起头,“或许此时此刻,我该叫你黑袍更准确一些?” ...... 正文 第121章 黑袍,青衣(二合一) “陈三更,你是不是觉得你的玩笑很好笑?” 洛灵均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一敛,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看向陈三更的眼神难得有了些不善。 陈三更却像是没察觉到一般,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当我跳出原本的线索,开始复盘整件事情的时候,有两个不同寻常的点吸引了我的注意。” “首先是七长老的死,最终虽然定论为袁搬山所为,但后来董狐招供说袁搬山的确没有杀死七长老,只是伤了他,但七长老却死了。” “他这一死,直接激化了正在权力暗斗中的双方,让他们从暗斗变成了明争。袁搬山一派的众人行事愈发大胆,圣女的处境也愈发艰难。这样的后果自然是一心挑动青眉山内乱的黑袍所乐于看见的,他也有能力做到这样的事情,所以,我便认为黑袍所为。” 洛灵均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陈三更,“且不说当时的我身负重伤,闭关不问事,就说我明明稳坐在山主的位置上,号令山中莫敢不从,偏偏要杀掉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七长老,鼓动袁搬山对付自己的好女儿,我这儿是不是多少缺了点什么?” 他点了点自己的脑子,神色颇有几分讥讽。 “山主问得好,这个问题也曾经困扰着我,好在我终究是想明白了。” 陈三更继续道:“而第二个点,是一直被我忽略掉的,那就是马骉的举动。” “马骉和牛犇,都是您忠实的手下,这一点在山中众人皆知,也是得了时间和许多事情验证的。但在您重伤闭关之后,马骉的表现却很是异常,整日醉酒避祸不说,后来居然还做出了那种近乎通敌叛国的事情,跟一如既往忠心耿耿的牛犇对比起来实在让人觉得不齿。一个明明曾经可以为您去死的人,居然会在短时间内出现这么剧烈的变化,而且还直接当了叛徒,实在是太让人匪夷所思,但因为他的地位较低,并没有太多人注意,我最初也忘了这一点。” “但如果这一切是有人授意的呢,如果授意他这么做的刚好就是那位他一直效忠的对象呢?是不是一切的不合理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包括他在明明已经成功向袁搬山等人通风报信,却偏偏又良心发现自尽身亡的古怪。” 洛灵均淡淡扫了他一眼,“你的推理都是这般牵强附会吗?” 他站起身,走到陈三更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欣赏你,不代表我可以无限纵容你这么胡言乱语。” “山主放心,我不会凭空污人清白的。”陈三更微笑着仰起头,看着洛灵均那张即使稍有沧桑也依旧显得英俊和儒雅的脸,“也请您稍等,我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他继续道:“这两点只是给了我一个方向,一个我甚至都不敢细想的方向,不过有了这个方向,我的思路也被打开了,诸多想不通的地方也都慢慢地有了合理的解释。” “比如您明明已经是问天境的大能,怎么会无故离山,又被人伤成了这样,但如果打伤您的就是您自己,这是不是就很好理解了。” “而这也就能解释您受了那么重的伤,都已经放下青眉山的基业闭死关自救了,为什么又能离奇地在短时间内痊愈,想来应该就连您说的跌境或许也是假的吧?” “不过,就如您所言,这看似有解释的一切都面临着一个绕不开的问题,那就是您图啥?” “您本身就是青眉山主,康健之时,在山中威望极高,袁搬山这些人完全不敢有异心,身为十宗宗主,在天下修行界也是声威赫赫,还有一个那么好的女儿,根本没有理由折腾这一出对自己没有半分好处的事情。” “更何况,您还是齐老前辈亲自选中的天益州守护者,品性自然也是令人信得过的。若是旁人告诉我,您就是黑袍,或许我也会觉得那人是青楼里的假酒喝多了。” 陈三更叹了口气,“不过最终,牛犇来找我聊天,那些漫不经心的说话,终于将我疑惑解开。” 他看着洛灵均,“他无意中告诉了我您和凤皇长老是如何生出嫌隙的。” 凤皇...... 洛灵均眉头一皱,陈三更轻声道:“多年以前,青眉山年轻一辈同时出了两个非常厉害的年轻人,被修行界并称为青眉双璧,许多青眉山中的大人物都笑言,有此二人在,青眉山至少五十年无忧矣!事情的发展也正如他们所料,两个年轻人不仅兑现了自己杰出的修行天赋,飞速跻身知命境,成为上三境大能,而且还有着远超常人的事务管理能力,慢慢担起了山中的重担。” “但事情终究不可能永远都是美好的,等那个来自洛家的年轻人继承了山主的位置,身怀始凤血脉的年轻人成为大长老之后,二人之间的矛盾终于变得无法调和。” “山主雄心勃勃,想要趁势振兴青眉山,扭转在万妖谷面前的颓势,甚至谋求反向吞并万妖谷,在他的手上,完成青眉山历代山主没做到甚至都不敢想的事情;但是大长老却是始终希望和平,青眉山的壮大并不一定要以旁人的牺牲为前提,扩张就会带来流血牺牲,而山中每一条生命都是鲜活的,这也是青眉山历代先贤的宗旨。” “随着时间的发展,二人的理念愈发冲突,在深感继续下去可能会带来山中的分裂之后,大长老便避世归隐,远走丹穴山,将整个戏台全部让给了山主。” 陈三更凝视着洛灵均,“所以,山主,您还是没有放弃当初的志向吗?” 洛灵均摇了摇头,“很精彩的设想,但毫无根据,给我一个晚上,我甚至也能想出一番你是黑袍的推理来。” 他轻笑道:“别忘了,就像先前我说凤皇不可能是黑袍的道理一样,黑袍的身高都和我对不上。” “是啊!”陈三更叹了口气,“您设置下这么一个简单的线索,一下子就将我引入了完全错误的路。直到我去了天益城,看见了踩高跷的戏子,才恍然大悟,人虽然不可以变矮,但是却是可以变高的。” 他终于站起了身,神色变得郑重,“多年前,或许就在您得知了吴青帝的身世之后,您应该就制定下了这个计划,并且在时机合适的时候接触到了吴青帝,伪装成了黑袍,怂恿他闯入青眉山的乱局之中,您之所以要这么做,一是想要趁机将山中进行一遍清洗,让那些身怀二心的人都暴露出来,剩余的人如臂使指,实际上会更有利于你的计划施展;其二是您有把握事情不会失控,然后您就可以借机以此事要挟万妖谷,就像您先前对万妖谷主所做的那样。” “然后您就佯装受伤,将大权交给了青衣,然后让她定期用留影留声球向您汇报情况,同时安排马骉佯装心灰意冷,接触袁搬山等人,掌握对方动向。因为一切尽在掌握,所以您并不担心青衣会出事。” “一切都按照安排进行,吴青帝也顺利进入了青眉山中,但没想到,我也因为意外来到了青眉山,事情慢慢就有些失控,但关系不大,因为您的筹划本来也就到了收尾阶段,所以您将计划提前,就有了那次突如其来的山主府爆炸,而那实际上就是引爆山中乱局的导火索。” “而后马骉通风报信,袁搬山趁机作乱,吴青帝浑水摸鱼,本来应该是您亲自力挽狂澜,然后拆穿吴青帝,挟着盛怒找万妖谷要说法,但是我又意外回到了山中。” “或许是觉得我还有点用处,又或许得知青衣似乎对我有些青睐,您就改变了主意,对我拉拢,所以我也就顺风顺水地成为了长老级客卿,跟青衣如胶似漆,还敲定了亲事。” “你错了。”洛灵均终于开口打断了他,“我是真心欣赏你,看好你,而非是拉拢你。更何况,青衣也不是拉拢人的工具。” 一丝伤感涌上陈三更的面容,眉宇间萦绕着阴云,叹息道:“你果然就是黑袍吗?” “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洛灵均坐到书桌前,抬头看着他,“这根本就不重要。” 陈三更平静道:“不重要吗?” 洛灵均摊了摊手,“难道不是吗?我又没杀过谁,谋算总不能入罪吧?要是这样的话,天京城那个荀郁早该死了多少遍了。” 陈三更眉头微皱,“七长老不是您杀的吗?” 洛灵均摇了摇头,“他是自愿赴死的,为了一个他也赞同的理想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所以,绣衣使的调查也才会得出那个结论来。只不过绣衣使查案的本事确实厉害,竟然查出来了有人进过他的房间,让我着实紧张了一把,幸好袁搬山那个蠢货居然做得出那样的事,也算为我解决了一个隐患。” 陈三更沉默了。 洛灵均看着他,语重心长地道:“不是所有隐藏在背后的手段都是令人不齿的,可能只是不好摆在台面上而已。” 他颔首赞许着,“你能够凭借这么点线索就猜出我隐藏起来的身份,实在是令我惊讶,也再一次证明了你的能力,未来的日子你会有更大的前途,一个甚至比我现在还要远大得多的前途。” 陈三更依旧沉默着,神色中浮现出挣扎。 “未来你会和青衣成亲,然后由你们夫妻二人执掌青眉山的大权,以你的能力,我完全可以放松地将今后那个更大更广袤的青眉山交给你,我也可以早点卸下担子,享受生活,去看看这个天下。以你的能力,我也不可能让你入赘,今后你们只需有一个孩子姓洛,延续洛家主支的血脉就够了。” 洛灵均的声音平和,言语却如同最甜美的糖果,很难让人不被诱惑,忍不住迷醉其中。 陈三更的脸上,挣扎之色愈发浓郁了起来。 洛灵均的嘴角渐渐翘起,笑容缓缓荡开,他相信,没有人可以拒绝这样的诱惑,即使这个神秘又优秀的陈三更也不例外。 静默中,陈三更猛地抬起头来,“可是终究是死人了啊!” 终究是死人了啊! 洛灵均笑容一僵,有些许不解,只要不是他亲手杀的,死人算什么大事,这天下每天死的人还少了吗?陈三更你不也杀过人吗? 陈三更声音沙哑,“吕总镖头、两位绣衣使、白宋长老,不都死了吗?” “袁搬山等人暂且可以不提,七长老和马骉也可以不管,但这些人有什么过错,若无你在背后拨弄风云,他们又怎么会丢掉自己的性命,你虽然没有亲手杀他们,他们却是为你的野心和欲望陪葬的啊!” 洛灵均皱着眉头,“一件大事,怎么可能没有牺牲和流血。如同战场,你能指望自己这边一个人不死吗?你这未免也太过仁慈了。” 陈三更摇了摇头,“这不是仁慈,是选择。” “士兵上战场,保家卫国也好开疆拓土也罢,都是他们的主动选择,但哪怕是战功累累杀人无数的将军,无故杀了一个平民也是要降罪的。同样是死人,但性质岂能一样。他们若是主动选择为了你牺牲,就像七长老和马骉,我无话可说。但是他们是无辜的,他们从来不知道这些,却被卷了进来,甚至我想起白宋长老壮怀激烈地拉着袁搬山自爆,只为了让青衣多一分胜算,便觉得有些心酸。他不惜性命去守护的东西,原本都是别人好整以暇的一场算计。” “您成了大人物,您完成了您的梦想,但他们永久失去了他们的生命,这样的做法法律虽然不能制裁,但我个人真的无法苟同。” 他看着洛灵均,一字一句地郑重道:“因为这不对。” 洛灵均眯起眼,“所以,你要如何?” 陈三更拱手抱拳,平静道:“感谢山主的厚爱,三更,走了。” 说完,他转身朝外走去。 “陈三更!”洛灵均在身后叫住了他,“你走了,青衣怎么办?” 我既然来了,便已经做出了选择。 陈三更停下脚步,仰起头深吸了口气,“烦请山主转告圣女殿下,请恕三更违背了诺言,那一顿她亲手做的饭......” 陈三更顿了顿,“她会遇到更好的人的。” 说完,他推开门,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洛灵均看着那个背影,最终忍下了那个强烈的出手念头,沉默地坐了回去。 正文 第122章 离山(二合一) 从山巅下来,陈三更一路平静地朝着山门快步走去。 这脚步就正像他的心理一样矛盾: 如果真的要求快,他只需几步就可以冲出山门; 如果真的想慢,他也可以缓缓迈步,一步三回头,一里十徘徊。 就这样一路走到山门处,他终于绷不住了,驻足回望,深情的目光看过去,满眼都是自己曾经和洛青衣欢笑甜蜜的影子。 但这一切已无回头的可能了。 他和洛灵均的决裂,看似迂腐而可笑,但其实道理很简单。 他之所以走出镖局,闯入天下江湖,就是因为总镖头吕方的离奇身亡。 两年多的相处,那个豪爽善良的中年男子,于他而言,虽无血脉,但已有亲情。 他认可阴谋,也认可杀戮,更知道这个世间的种种阴暗和痛苦,但是,他很难接受自己的亲人因为被这样的一场阴谋波及,然后自己心安理得地跟着幕后黑手,享受美好的生活。 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开口闭口这世界不都这样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但若是事情分明地关乎自己,谁又能够那么轻松自在地说起那些话,做出那些事呢? 感同身受,从来就是一个虚假的可能而已。 更何况,他人生中第一个称得上知己的好友吴青帝,也是因为黑袍的蛊惑而最终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场,更让直接经历了这一切的他,无法认可洛灵均的所作所为。 从洛灵均的角度来说,他为了青眉山的大业,殚精竭虑地谋划,而且还很好地克制了没有亲手剥夺旁人的性命,已经是人性的光辉闪耀当世了,以至于他都还很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自豪。 但从陈三更的角度而言,在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对他第二好的人,那个豪爽温暖的汉子,因此命丧他乡,奋斗一生的事业转瞬分崩离析,原本无忧快乐的女儿转瞬孤苦无依; 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有着知己之感的朋友,那个温润如玉、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因为被蛊惑,误入迷局,最终身死道消,大好前程烟消云散。 作为最直接的亲历者,陈三更但凡有良知,都很难做得到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只当对方是伟岸光明正大的青眉山主,是天下最有权势的数人之一,是他心爱女人的父亲,是他人生前路上最和善的引路人。 从功利的角度,即使陈三更抛开一切,只为了如今唾手可得的好生活,认下了这一切,他又怎么能确定今后不会因为别的事情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呢? 毕竟,洛灵均连对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狠得下心来欺骗和安排的。 洛青衣当初的孤独困苦,都是被他看在眼里,印在心里的。 而从感情和内心的角度,还是那句话,心安即可,但就是无法心安。 “对不起。” 他张了张嘴唇,无声地说了一句,转头出了山门。 以他如今的地位,进出山门早已不用任何人的许可。 那个当初因为正义保护吕凤仙等人有功被提升为山门执事的大妖,恰好今日在山门处巡视,瞧见了陈三更的身影,连忙屁颠屁颠地上来招呼问候。 陈三更连忙摆手,表示用不着,他自己出山就行了,千万别送。 可是,那个大妖哪里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不顾陈三更再三的婉拒,前前后后地陪着陈三更,将他礼送出了山门。 站在山门处,看着笑容灿烂地朝他挥手的大妖,陈三更叹了口气,只希望到时候盛怒伤悲的洛青衣不要迁怒这个只是想拍个马屁的可怜人,哦不,可怜妖。 望着陈三更的背影远去,大妖笑容愈发灿烂,跟这位注定在山中前途无量的陈公子打好了关系,未来的日子还用说? 升职,加俸,迎娶美妖,走上妖生巅峰,想想就有些小激动呢! 他摸了摸下巴,开始思考,到底是选狐妖的脸蛋儿还是要蛇妖的身段儿。 ...... 青眉山巅,山主府中,洛青衣忽然感觉到心头一空,有些怅然若失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不安地看着在一旁帮忙的白灵溪,“灵溪,我怎么忽然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白灵溪听完不仅没有感同身受的担忧,反而嬉笑着道:“小姐,你说陈公子来了府里,找山主谈事,是谈什么事啊?” 洛青衣傲娇地哼了一声,“我管他呢!” 白灵溪歪着脑袋,“我觉得吧,都这会儿了,还能谈什么,肯定是谈小姐和他的婚期了啊!” 洛青衣伸出手指,在她眉心轻点了一下,“用你多嘴!” “哎呀,原来小姐你知道啊!”白灵溪一点也不害怕,笑嘻嘻地道:“那我想想,小姐恐怕不是心里缺了点什么,是想到马上要和陈公子喜结良缘了,身子里缺了点什么吧?” “要死啊你!”洛青衣神色大窘,扔下手里的伙计,张牙舞爪地冲过去,“死丫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一阵笑闹过后,洛青衣重新捋起袖子,得意道:“看今天本小姐要大展厨艺,让他大吃一惊!” 被洛青衣欺负得凄惨的白灵溪一边整理着凌乱的衣衫,一边不服气地调侃道:“就是呢,一定要让陈公子知道,小姐不仅好看,还好吃呢!” 洛青衣无语地看了她一眼,“灵溪,放你出去一趟,你都学了些啥啊!” ...... 中午,做好了餐食的洛青衣亲自拎着食盒,在鹿润秋和白灵溪的陪伴下,悄悄来到了山门处那个如今都快成了一个传说的小院中。 轻轻敲了敲门,却没有得到应答。 推开门走进去,洛青衣一边让鹿润秋和白灵溪布置着,一边将食盒放在手边笑着道:“你说这人也真是哈,跟我父亲有什么好聊的,别人翁婿都是互相不对眼,他俩倒好,比跟我的感情还好。” 白灵溪附和道:“那是因为山主和陈公子都是当时豪杰,所谓英雄惜英雄嘛!” 洛青衣看了她一眼,“他俩倒是惜上了,我呢?” 白灵溪笑着道:“您啊,您跟陈公子也是惺惺相吸的呢。” 洛青衣疑惑地看她一眼,直觉告诉她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是所知道的知识不能告诉她这事儿到底复杂在哪儿。 “小姐,方才我出门之前,偷偷去问过一声府中的护卫,说陈公子已经离府有一会儿了。” 一旁一直沉默做事的鹿润秋轻轻的一句话,让桌旁原本和谐的气氛登时为之一滞。 洛青衣眉头微皱,鹿润秋开口道:“我去叫郑执事过来。” 很快,郑执事就匆匆跑来,听明了鹿润秋代为询问的问题之后,擦了把汗,“启禀圣女,陈公子自从早上一早出了门之后,就还没回来过。” 洛青衣心中猛地升起一阵不安,神色一变,鹿润秋见状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 郑执事不敢抬头,弓着腰退了出去。 白灵溪偷偷朝鹿润秋使了个眼色,她和鹿润秋虽同为婢女,但二人分工稍有区别,白灵溪主要负责生活起居类的琐事,而鹿润秋则更多地承担起事务管理方面的事情,大致就是一个主内一个主外的搭配。 现在这种情况,鹿润秋显然比白灵溪更有主意些。 鹿润秋安慰道:“小姐,陈公子应该只是去了山中忙些事情去了,我们也没跟他说过今天要来,所以他也没在这儿等着。” 她看着洛青衣沉默不语的样子,继续道:“虽然陈公子在山中的确没有别的朋友,但是他也有可以去拜访的人啊,石长老、童长老这些都是跟他有着并肩作战友情的,陈公子今后要在山中长留,自然也是要跟大家都搞好关系的。更何况,他也有可能去找白长根了啊,您不是说了他已经决定收白长根为奴了嘛。” “好了,润秋,你别说了。”洛青衣站起身来,平静道:“你们难道没有发现这个院子跟平日有什么不同吗?” 鹿润秋和白灵溪左右张望了一下,鹿润秋一脸疑惑,还是一如既往地干净整洁啊。 但观察力更细致些的白灵溪却猛地发现了问题所在,“昨天还在桌边放着的书和笔墨全部都被收走了!” 洛青衣起身走进陈三更的房间,果然房中也是一片整洁,各式用具都被整齐地放在原位,似乎从未有人住过一般。 书桌上,一个安静躺着的信封让洛青衣缓缓走了过去。 当信封上【青衣亲启】这四个墨字映入眼帘,颤抖便从心底蔓延到了指尖。 她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将手伸向信封,只要还没打开那封几乎已经猜到了内容的信,她和陈三更就还是以前那样的神仙眷侣,她将是他的最爱的女人,他将是她毕生的幸福所寄。 但自欺欺人终究是没有意义的,洛青衣最终还是触碰到了微凉的纸张。 信上只有七个字,却一下子就让洛青衣眸中泛起了水光。 【人生若只如初见】 洛青衣轻轻摩挲着信纸,信纸微微有些凹凸和皱褶,洛青衣的泪珠滚落,滴在纸上,和那些原本的水痕重叠,墨汁立刻就有要晕染开来的意思,她连忙伸手擦了一把眼角,竭力不让自己陷在二十多天前的那个初见的时刻。 落花如雨,撑伞人独立; 远处的古道上,有个俊美的年轻人正骑着瘦马,缓缓走来...... 她将信纸重新郑重地叠起,放在怀中,起身冲出了房门。 门外的鹿润秋和白灵溪对视了一眼,赶紧追了上去。 山门处,鹿润秋面无表情地看着正在她面前表功的大妖,冷冷打断了他绘声绘色的讲述,“意思就是,你确定陈公子已经走了?” 大妖点了点头,“那还能不确定嘛?我亲自送走的!” 鹿润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扭过头不再说话。 站在护山大阵的内侧,呆呆看了许久的洛青衣忽然迈步冲出了山门,望着面前空荡荡的古道,声泪俱下地喊道:“陈三更,你个王八蛋!” 再好听的声音,在这样伤心欲绝的嘶吼下也变得凄厉了起来,声音在四处回荡,充满着哀伤和不甘。 不远处的一座山头密林中,一个青衣年轻人静静看着山门处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眼泪止不住地朝下流着。 花满市,月浸衣,少年情事老来悲。 可惜,都没有机会跟你好好告别。 也好,这样兴许能让你更恨我一些,然后会让你更快地忘掉我。 希望有一天,会有一个更值得你托付的人出现。 当然,作祟的私心并不希望有这样的人出现。 他静静站在那儿,心潮涌动,看到她在婢女的搀扶下走回山门,直到消失不见。 曾经,他们在山门初见,她望见了他,开启了一场浓情蜜意的邂逅; 现在,他们在山门告别,他凝望着他,挥别了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以后,谁知道还有没有以后。 这苦短的不止有人身,也有人生。 ...... “你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 山主府的书房中,洛青衣第一次以这种近似质问的态度对洛灵均说道。 洛灵均神色平静,“无非是对青眉山后续的发展,进行了一场深入的探讨罢了。毕竟,今后是你和他执掌青眉山,除了他个人的能力,这一点也是我需要考量的,你觉得呢?” “就聊这个就能把人聊走?就能让他舍弃跟我的感情,一言不发地离开?”洛青衣的神色中不止有愤怒,还有些许的嘲讽,“父亲,我不小了。” 洛灵均看着他,依旧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和从容,“道不同不相为谋,就像你凤皇伯伯,他们做出那样的选择我虽然很遗憾,但也只能无奈,因为脚长在他的身上,我难道能将他们强留在青眉山?那不是毁了你一生的幸福吗?” 洛青衣怒极反笑,“这么说起来你还是为我好,我还得感谢你了?” 洛灵均看着她,声音低沉而平静,有着令人安心的温暖,“孩子,我是你的父亲,难道我还会害你?” 洛青衣抿着嘴,和洛灵均平静地对视着,过了许久,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出了房间。 不知过了多久,自陈三更走后,就在书房中一直枯坐到现在的洛灵均长长一叹,叹息在房中久久回荡。 ...... “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追在快步走着的洛青衣身后,鹿润秋连忙关心道。 洛青衣头也不回,冷冷道:“刑堂!” 正文 第123章 知心姐姐:苏密(二合一) 青眉山的山门处,不少修行者和有资格来此的人们有说有笑地走进了山门。 怀着对青眉山的崇敬,怀着对青眉酒会的憧憬,怀着对青眉圣女的向往......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他们口中日夜念叨的青眉圣女就在不久前还在这儿痛斥了一个不告而别的情郎。 密林中,陈三更怅然地站起身来,准备离去,忽然神色一动,警惕地看向密林的一边。 一个平平无奇的书生从林间走出,微笑着道:“原来阁下便是陈三更。” 瞧清来人的面孔,陈三更松了口气,“这世上还有几个陈三更。” “可是,我却是第一个能见到这般模样陈三更的人。” 陈三更轻轻摇头,“苏兄,这般窥人隐私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我在山中见到你离去,本来只是想来打个招呼,凑巧了。”书生解释了一句,然后笑着道:“看来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了。” 陈三更平静道:“白鹿洞高足,天骄榜前三,苏密的大名我要是都不知道那也真是太无知了。” 听了陈三更的吹捧,苏密洒然一笑,“天骄?在你面前,有几人敢自称天骄?反正我是不敢。甚至我都不知道那位号称道子的紫霄宫李稚川有没有竞争的资格。” 这样的话,从任何人嘴里说出来都已经是很高的吹捧。 而从一位本身就是天下公认的超级天骄嘴里说来,那信服力和赞誉度更是十足。 但陈三更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只是平静道:“苏兄,在这个黯然销魂的时候,我们俩在这儿互吹互捧,是不是多少有点不合适?” 苏密愣了愣,旋即微笑点头,“也对也对!” 他掌心一翻,出现一个酒壶,朝着陈三更抛去,“这种时候,就应该喝酒。” 陈三更伸手接住,苏密再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壶酒,冲他摇了摇,“咱们先喝完这一壶酒,然后我陪你跑跑步,怎么样?” 陈三更拎着酒壶,面露疑惑,“跑步?” 苏密认真地点了点头,“对啊,我以前在书院的时候,烦闷、生气、或者难受的时候,我就去跑步,在山道上,在湖边,在较场,到处跑。跑着跑着,烦恼就跑没了,跑着跑着,就跑进了天骄榜。” 陈三更:...... 这个情节怎么这么熟悉。 “不说了,且喝酒!”苏密笑着举起酒壶,遥遥地朝陈三更晃了晃。 就在陈三更无奈举起酒壶之际,苏密又笑着道:“不过,有句话我还是得提醒陈兄,跑步能治假病,喝酒不解真愁。” 陈三更望向他,望见了一双清澈的眸子,和温和的笑容。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他黯然一叹,仰头将酒水倒入喉中。 苏密愣在原地,反复琢磨着这两句诗,忍不住赞叹道:“陈兄果然诗才无双,苏密佩服至极!” ...... 天益城的西门外,络绎不绝的人群中,前后刮起了两道微风。 青色的风停住不久,一道白色的风也停下,缓缓现出了苏密的身影。 他擦了把汗水,啧啧称奇,“陈兄,我以为我已经很快了,没想到你居然比我还快!” 经过了这一段的全力冲刺,微微也见汗的陈三更笑着道:“我不过是胜在爆发力更强,持久力更好一些罢了。” 苏密神色古怪,“陈兄,你平常说话也这么讨打的吗?” 陈三更微微一笑,“我不过是陈述一个事实罢了。” 苏密:...... 他叹了口气,拱手抱拳,“也罢,认栽。陈兄,祝你今后干啥都快!” 陈三更:...... 他笑着道:“跟读书人磨嘴皮子果然还是磨不过啊!” 苏密得意一笑,然后吐出一口浊气,“好了,陈兄,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我就此别过。” 陈三更点点头,“多谢苏兄。” 他如何不知道,苏密的此番言行,正是为了开导他。 这又是喝酒又是跑步的,其实都是在以自己能够想象的最解压的方式,试图消解陈三更爱情失意的苦闷。 而这其中最令陈三更感动的是,自始至终,苏密从来没问过一句陈三更为何要离山,为何要抛弃跟洛青衣之间已经几乎板上钉钉的情感,始终保持着充分的克制,压抑着滔天的好奇,在安慰这一颗失落的灵魂。 苏密笑着道:“好了,你我都是洒脱之人,不要故作儿女情长,徒增笑料。虽然这没有了陈兄的青眉酒会多少差了点意思,那位名满天下的青眉圣女我也不好意思再多欣赏,但师命难违,这青眉酒会该去还是得去,陈兄若是有意,咱们青眉酒会之后,白鹿洞再见。” 陈三更心头一暖,点头道:“可惜了,没有机会还苏兄一顿酒。” 苏密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小事,一顿酒而已,什么时候喝都一样,咱们回头再约。” 陈三更点点头,“也行吧,我本来还说在城中找到了一家特别好吃的食铺,准备跟苏兄共谋一醉的,现在看来,那就只有日后白鹿洞再聚了。” 已经转身准备离去的苏密转过身来,看着陈三更,“陈兄,其实晚点回去也没关系的。” ...... 因为已是下午,随缘食铺中午的生意已经慢慢结束,林师傅搭着一张薄被,安静地躺在门边的椅子上小憩。 当看到陈三更和苏密走过来,跑堂的伙计连忙上来,拦住了二人,“二位客官,本店已经打烊了,烦请申时末再来。” 陈三更正犹豫间,一旁的林师傅抬起眼皮瞅了一眼,瞧见是陈三更之后,便将毯子一掀,从躺椅上站起来,笑着道:“若是别人就打烊了,但陈公子对我胃口,破个例,二位里面请。” 这种小食铺自然是掌勺师傅说了算,伙计闻言也不敢再说啥,连忙引着二人走进,伺候着端茶倒水。 苏密笑着道:“没想到陈兄在这天益城里也是如此深得人心。” 言语之中,丝毫不为这个小食铺的简陋而有半分怨言。 陈三更笑了笑,“苏兄,咱们且吃且喝,若是今日吃得不尽兴,怪我,但若是喝得不尽兴,就得怪你了。” 苏密哈哈一笑,“赶紧自封修为,咱们一醉方休!” ...... 随缘食铺这边的动静永远都瞒不过一街之隔的大运车马行。 很快,王无争就带着刘关张、吕凤仙、花笑晨、小五儿等人来到了食铺外面。 花笑晨哼了一声,“这人谁啊,长这幅德行,跟我三更兄弟在一起不觉得寒碜么?真当谁都和我一样,能跟三更兄弟不相上下?” 众人的白眼中,小五儿轻声解释道:“那是苏密。” 关太初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小五儿,“苏密?” 花笑晨眉头一皱,“谁啊?我看你腿都夹紧了。” 八风和尚嘿了一声,撞了撞花笑晨的肩膀,“天骄榜第三,你说呢?” “天骄榜?”花笑晨猛地一哆嗦。 跟没事从来不聊八卦的陈三更不一样,花笑晨对这些有的没的最感兴趣,在来到青眉山之后,胭脂榜十人他早已经如数家珍,他也希望这些位今后都能成为他的家珍,但理智告诉他,过眼皆虚妄。 虽然如此,但并不妨碍他对于这些事情的津津乐道,事实上,大多数男人也都是津津乐道的。 他扭头看着刘昭明,“刘兄,你不也是白鹿洞的吗?去打个招呼啊?” 刘昭明还没说话,八风和尚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花兄,你不也是男的吗?去跟青眉圣女打个招呼呗?” 他顿了顿,“看看会不会被打死。” 兄弟就是这样,只能自己欺负,外人不行。 花笑晨:...... 刘昭明叹了口气,“这玩意儿又不比学识,在修行界的地位,我与苏密之间仿若云泥,哪有什么资格去攀谈,去结交。” 苏密和陈三更自封了境界,只当一个普通食客,在食铺里面有说有笑地吃着喝着,对外界的一切浑不在意,无知无觉。 花笑晨等了一阵,稍稍有些不耐烦,哼了两哼,开口道:“哟,三更这是长进了啊,来了天益城直接叫上人喝酒来了,也不知道先跟哥们儿们打个招呼。” 一边说着,他一边偷摸看着吕凤仙,因为他知道,这场中唯一能治陈三更的就是吕凤仙了。 吕凤仙白了他一眼,“三更做什么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再乱说自己滚回万福县去!” 花笑晨识趣闭嘴,嗫嚅道:“哎,人家现在是大人物了,没法比啊!啊!” 话音未落,就被吕凤仙踹了一脚,踹出一声惨叫,然后便看见吕凤仙一马当先,直接朝着食铺走去,众人对视一眼,赶紧跟上。 “我叫吕凤仙,我是陈三更的朋友。” 大剌剌地拉开二人旁边的座位,吕凤仙从小二那儿拿过一个酒碗,倒了一碗酒,“三更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这句话若是由旁人说来,苏密多半会觉得有攀附之嫌,但在坦坦荡荡的吕凤仙面前,他竟真的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笑着举起酒碗跟吕凤仙碰了碰,“幸会啊,吕姑娘。” 吕凤仙豪迈地干掉一碗酒,冲苏密亮了亮碗底,然后对陈三更道:“大伙儿都在外面呢。” 陈三更这才扭头望去,瞧见了在街对面望向这边的众人。 苏密闻弦歌而知雅意,笑着倒了一碗酒,跟二人都碰了碰,“不如请诸位兄弟都来坐坐?” 陈三更疑惑地看着他,苏密笑着道:“我相信陈兄择友的眼光。” 很快,王无争就领着众人走了进来,在他的带领下,众人虽然各有奇异,但礼数周全,完全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陈三更也适时为苏密介绍了众人,同时为了顾及刘昭明的面子,并没有提及他就时白鹿洞中人。 谁知话音刚落,苏密便站起来,迟疑但激动地看着刘昭明,“敢问阁下可是昭明师兄?” 刘昭明的面上骤然浮现出喜悦和激动,但很快消逝,只轻轻摇了摇头,“哪有什么昭明师兄,不过一个被逐出白鹿洞的劣徒而已。” 苏密登时一阵激动,走出座位,伸手把着刘昭明的手臂,“昭明师兄,真的是您么?这么多年,山长一直都牵挂着您,可惜都没有听到过您的消息。” 众人看着这番动静,个个都满心惊讶,在他们心中那个没个正行,嘻嘻哈哈的刘昭明,竟然是能够让白鹿洞苏密都尊敬有加的前辈...... 只有陈三更尚且淡定,因为刘昭明姓刘,因为他是刘关张三人的大哥。 比起什么白鹿洞师兄的身份,他在另一段故事里的身份要唬人得多。 不管那个身份是真是假,是攀附还是有实事。 互相介绍之后,众人聊了几句,在王无争识趣的提醒下又再次离去,将酒桌留给了二人。 随缘食铺的饮食自然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如果有,味道也能够掩盖掉,所以苏密吃得十分开心,十分庆幸,庆幸着自己幸好拉得下脸,跟着陈三更白吃白喝。 当酒到终局,醉醺醺的苏密和陈三更彼此摇摇晃晃又心满意足地走出食铺,走在了小巷的街上。 苏密喷出一口酒气,看着眼里的重影,心中感慨着要是每个人都喝醉了就好了,这个世间就能有两三个跟陈三更一样俊美的人儿了。 “行了。陈兄,我真得回去了,否则青眉山主该担心我了。” 苏密笑着拍了拍陈三更的肩膀,“我在白鹿洞等你。” 陈三更点头微笑,伸出一个握紧的拳头,笑着道:“就为了苏兄,白鹿洞,我一定会去的。” 苏密在陈三更的提示下,迟疑地伸出一个拳头,跟陈三更碰了碰,也为这种新奇的打招呼方式感到有趣,笑着道:“陈兄可得多准备几首好诗,我回去可是得给山长和副山长们好好吹嘘的。” 陈三更哈哈一笑,轻轻拿拳头撞了撞,“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苏密踉踉跄跄地转身,走向了小巷外已经初亮的灯火。 ...... 陈三更望着那个平平无奇的背影,嘴角是止不住的微笑。 心中跟洛青衣分别的滔天痛苦暂时被酒意压下,他轻轻摇了摇头,准备回去大运车马行。 忽然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客官?” 他转过身,看着那个叫住他的小二,“何事?” 小二犹豫一下,“那个,您还没给钱呢!” 陈三更神色一囧,居然忘了这事...... 他点了点头,歉然道:“不好意思,多少钱啊?” 小二笑着道:“不多,您二位一共五菜一汤,外加四壶酒水,一共一百八十两银子。” 刚打算从乾坤袋里取出仅剩的几十两银子的陈三更:...... 正文 第124章 包书皮,传统艺能(二合一) 坐在大运车马行的内室之中,陈三更的神色稍稍有那么一点点尴尬。 众人也都忍不住嘴角弯弯,笑得似有似无。 花笑晨一本正经地感慨道:“堂堂青眉圣女的准夫婿,居然连一顿饭钱都给不起,说出去,谁不会竖起大拇指称赞一句与众不同,出类拔萃?” 按说这种当面揭短的玩笑话并不是太合适的,但若是说出来,双方都不觉得有什么,那就一定是关系好到一定份上了。 更何况,在世人眼中,陈三更有没有钱,或者说一个上三境大能有没有钱,真不是一件需要在意的事情,只要他想,随时都能瞬间巨富。 所以众人都不以为意,跟着一起哄笑起来。 陈三更轻轻摇了摇头,平静地看着众人,“不要再说这个了,从今往后,我与青眉山,与洛姑娘,都再无半点瓜葛。” 世界像是在被按下了暂停,内室中笑声戛然而止,人人呆滞,一时间静可闻针。 让原本几乎被人忽略的车马声清晰地在人耳中喧闹着。 陈三更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个消息对你们来说实在太过突然,一时有些接受不了,但我的确有我的理由,我自己也想得明白的,你们不必为我担心。” 他勉强地扯着嘴角,装作漫不经心地道:“一个青眉圣女而已,没了就没了,天底下女子那么多,大不了我......” 说到这儿,他的言语便骤然迟疑了起来。 一瞬过后,他望着窗外,用极低的声音幽幽道:“大不了我不娶妻了。” “咳咳。” 刘昭明轻咳了两声,讪讪一笑,“大哥,你可能想多了,我们只是比较担心我们放在青眉山没带回来的东西。” 大耳贼,你特么...... 当陈三更不善的目光看来,刘昭明连忙补充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大哥你看是不是很好笑?心里是不是好受了些?” 一旁的八风和尚拍了拍胸脯道:“大哥,你觉得现在是不是不怎么悲伤,只是气得想揍他了?我们都同意,你揍吧,要是打死了他才能让你好受,我们也赞成。” “环眼贼!你要点脸吧!”刘昭明哇哇怪叫着,“什么就同意了,怎么就同意了,我自己都没同意,你同意个屁!” 关太初瞥了他一眼,“我们只是同意打死你。” 这边闹着,一旁的花笑晨看着陈三更,神色古怪,“这么说,三更你现在又恢复了独身了?” 他扭过头,担心地看着身旁的吕凤仙,“凤仙啊!我忽然觉得咱俩的关系有点危险,要不咱回家吧,别跟这个危险的人待在一起。” 吕凤仙毫不犹豫,一记鞭腿抽了过去。 花笑晨以严重不符合自己身体状态的敏捷躲了过去,熟练得让人心疼。 一击不成,吕凤仙便开始满屋“追杀”花笑晨。 一时间,刘昭明和花笑晨咋咋呼呼的叫喊声相映成趣,屋内一片闹腾。 静静看着这些动静,明白他们用意的陈三更温暖地笑了笑,“放心吧大伙儿,我真没事,这是我自己主动选的,想好了的。” 吕凤仙身为一个女人,自然对陈三更的话一下子就信了,长这么好看的人怎么可能骗人呢,就算说的和实际的不一样,那也是实际发生的事情出了偏差,不怪人家说错了话。 但几个男人却并没有这么轻易地接受陈三更的言语,因为对面那是洛青衣啊,比那些一日千金的最顶级花魁都还要美艳无数倍,尊贵无数倍的青眉圣女啊! 在他们看来,要说跟洛青衣分别了却不觉得有啥,唯一的可能就是陈三更和胭脂评榜上跟洛青衣不相上下的紫霄宫魏灵微或者灵剑宗女子剑仙范自然好上了。 但这个猜想更让他们觉得不可接受,所以,他们一脸看破不说破的神情盯着陈三更,就连小五儿都不例外。 陈三更苦笑一声,“我真没事。你们别瞎担心了。” “要不这样吧,你们先出去逛逛,我有几句话要跟王公子聊聊,等聊完了,我们去住处再把你们放在青眉山的东西拿给你们。” 众人对视一眼,点头退了出去。 关门之际,花笑晨还无声地朝王无争挤眉弄眼做嘴型,看得陈三更哭笑不得。 房中重新只剩下了两人,陈三更看着王无争,神色从容而洒脱,“王兄,你看我现在也不是什么青眉山长老级客卿了,跟青眉圣女也没关系了,那个所谓光明远大的前程也没有了,我又变成了那个普普通通的小镖师,咱们之前说的那个事情就算了吧。你真要找个靠山,我帮你跟薛大人说说,以他的身份,完全足以庇护天益王家了。” 王无争听完只是微微停顿了一瞬,便笑着道:“公子可知我以一个不被承认的私生子的身份,一步步爬到如今这个在你看来不值一提,但对曾经的我而言已经是遥不可及的位置,自认为有一个很重要的习惯是什么吗?” “不轻易做出选择,但选定了就不要犹豫!简单来说,就是买定离手,落子无悔。” 他朝着陈三更深深一拜,坚定道:“承蒙公子看得上,无争愿用此生,赌这一局!” “你这又是何苦呢!”陈三更叹了口气,只好将他扶起,“行吧行吧,我好好加油,争取别让你真的后悔。” 王无争猛地点了点头,笑容绽放,然后笑容缓缓收敛,他小心地看着陈三更,“不过公子,这个加油是何意啊?” 陈三更一愣,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加油啊,这个加油啊,加油的意思就是,就是说我就像一盏灯,嗯,油灯,要点亮自己照亮别人嘛,所以就得不停往里面加油,持续地发光发热,才能带来光明嘛。” 王无争连忙赞叹道:“公子实在是太崇高了!” 陈三更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王兄啊,这个吹吹捧捧的本事,你还得多跟我那三弟好好学学才是啊!” ...... 一城巨富之一的天益王家,产业众多,抛开那个堪称豪奢的王家大宅,他们在城中、城郊乃至于整个天益州都有许多房产。 已经确定成为天益王家下一代家主的王无争如今能够调用的资源大大增加,所以也才能在车马行附近为众人清腾出了一个别致清静的院子。 虽然陈设必然比不上青眉山,但胜在更大,而且闹中取静,也更有人气和情趣。 情绪和趣味。 此刻,陈三更就和自己这六位同伴一起坐在院子中的一处水榭,水榭的正中摆着一张桌子,七个人就围坐在桌旁。 王无争毕竟事务繁多,陈三更也就让他自己去忙了。 “三更,咱们接下来干什么啊?” 花笑晨伸手搂着陈三更的肩膀,笑着问出了大家的疑惑。 陈三更显然是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的,开口道:“先在天益城待两天,等薛大人回来,然后我们就四处走走吧,天下那么大,哪怕就是走走那些著名的地方,也要花不少时间呢。” 花笑晨眼前一亮,“好啊!我听过好多好地方,老早就想去了。” 刘昭明呵呵一笑,“花兄弟的好地方都不用跑远了,就花萼楼就可以了。” 都不用去偷瞧吕凤仙的神色,花笑晨连忙就开口辩解道:“姓刘的,你可不要血口喷人啊!我花笑晨什么时候是那样的人了,别把我想得跟你们一样!” 陈三更笑着道:“想去哪儿去哪儿,反正时光一大把。” “哈哈,不错不错!”花笑晨搓着腿,“这种好事,咱们不整两杯怎么能行,稍等,我去找管事多准备点晚上的酒菜,咱们好好庆祝庆祝,庆祝一个崭新的开始!” 坐在桌旁等花笑晨回来的时候,陈三更拍了拍脑门,“正好,趁这个机会,我把你们的东西给你。” 小五儿迟疑道:“不用等花大哥吗?” 陈三更摆了摆手,“你还别说,花三少这屋里,比他脸还干净,估计所有东西都在包袱里被带走了。” 刘昭明小声道:“这小子不会早就猜到我们不会再回去了吧?” “有可能。”八风和尚点了点头,“这小子脑子精得很。” “咳咳。你们想多了。”陈三更哭笑不得,“他可能纯粹是因为懒。” 吕凤仙哼了一声,“三更说得对,出门的时候提了两个大包袱,等到了武安城,就直接将东西存在了狄捕头的家里,带着一点衣衫银两就上路了,就这还在喊沉。” 众人的笑声中,陈三更伸手在桌上抹过,各种物事都出现在了桌上,堆得琳琅满目还不少。 众人各自取了,小五儿也没什么别的,就一摞书,开心地捧在膝头上,慢慢翻着。 虽然王无争送给他的书的确阅读起来更轻松更好看,但这一摞书毕竟是陪伴了他不少时日,感情还是有的。 尤其是有几本已经看完了的,平日里都没想起过翻一翻,这次也一本本地打起了招呼。 “咦,这本好像不是我的吧?” 正翻着,小五儿忽然疑惑地看着手里的一本书,打开那个跟其余书册没什么区别的封面,只看了一眼便被扔在了桌上。 陈三更伸手拿起来,翻开一看,立刻无语地甩到桌上,看着刘昭明,神色竟然有了几分严厉,“二弟,你就给小五儿看这样的书?” 刘昭明困惑地伸手拿起书本,瞧见里面那些线条十分动人,情节更让人动的插画,连忙像是被烫着了一般,将书册扔回了桌上,叫苦道:“天地良心,大哥,你是知道我的,我要看这种书,从来都是直接看的,哪儿用伪装成这样啊!” 关太初也好奇地拿起来一看,也赶紧扔回了桌上,“大哥,你是知道我的,我对这个东西没什么兴趣,纸上谈兵哪里比得上真刀真枪地做过一场。” 坐在他身旁的八风和尚伸出一个大光头瞅了一眼,眼冒绿光,拍着胸脯,“大哥,你要是觉得这书是我的,这书就是我的,我听大哥的。” 陈三更:...... “这到底是什么书啊,你们说得这么神秘兮兮的。” 吕凤仙一边开口,一边伸手拿起了这本书册。 阻拦不及的众人只好默默为花笑晨祈祷着。 “好了,安排好了!”花笑晨开心的嗓音从水榭外响起,步履轻快地走了进来。 感受着瞬间齐齐望过来的目光,花笑晨一愣,“你们看着我干啥?晚上还要加菜吗?” 吕凤仙站起身,神色不善地看着他。 啪! 一本书册被他扔在了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等瞧见那个自己亲手伪装的封皮,花笑晨感觉脑子一下就嗡了起来。 陈三更扯了扯嘴角,在这个时代,这社死程度,基本比得上在他从前那段记忆中,在宿舍被境外情报机构警告之后,做针线活被舍友撞见的时候吧? 看着吕凤仙朝自己走来,花笑晨下意识地倒退一步,“凤儿、仙儿、凤仙、吕姑娘,你听我解......” 话音未落,吕凤仙的手就一把伸出,把着他的手臂朝上一托。 纤细的手臂看起来十分柔弱,但花笑晨一下子就飞了起来, 绝望地斜斜飞向空中,他听见了吕凤仙的一声冷喝,“色胚!” 扑通! 落水的姿势算不上优雅,比起不会游泳的他在池塘里挣扎的样子的确难度系数笑了许多。 ...... 不过最终,拦着陈三更等人不让他们去救他的吕凤仙还是亲自跳入池塘,将喝饱了的花笑晨拦腰救了起来。 湿漉漉地躺在吕凤仙的怀中,花笑晨打了个嗝,吐出一口水,看着吕凤仙,笑得虚弱又勉强,“你终于为我湿身了。” 陈三更捂着额头,色胆包天,真的没救了。 果然,听完这一句的吕凤仙手一撤,花笑晨毫无防备地被摔在了地上。 吕凤仙抬起右手,在花笑晨的肚子上精准地拍了一掌,恨恨离去。 在她身后,花笑晨的口中喷出一道水箭。 ...... 晚上的酒只是浅尝辄止,等到酒散人歇,众人都各自回房,说是要好好消化一下这个改变未来计划的大消息。 砰砰砰。 敲门声很轻,即使在寂静的夜色中也不容易被旁人听见,只是恰到好处地能够让房中人知晓而已。 缓过来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花笑晨拉开房门,看着站在门口的刘昭明,神色稍稍有些古怪,“你来干什么?” 刘昭明佯怒道:“瞧花兄这话说的,难道我来找你就只能是为了干什么?” “那倒也真不是。”花笑晨看向刘昭明,“那你到底是要来干什么?” 刘昭明:....... “实话跟花兄说了吧,我啊,是想找你帮个忙。”刘昭明一脸为难的样子,“是这样,你不是因为怕被发现,所以偷偷把这书藏在小五儿的书里了嘛,我担心小五儿偷偷看了,所以打算跟他好好说说,避免他年纪轻轻就沉迷美色,不可自拔。” 他叹了口气,“不过啊,要想跟他讲清楚了,我自己得先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才好对症下药吧?所以,我想来找你......” “借书是吧?”花笑晨直接打断道。 刘昭明稍稍有几分尴尬,“倒也可以这么说,不过我的目的是为了批判,不是为了.......” 花笑晨笑了笑,“没事,没啥好装的,大家都是男人嘛,利剑虽不能归鞘,但的确也需要时常磨砺,这没啥不好意思的。” “哈哈,还是花兄通透。” “对吧?所以你们商量一下,这书到底借给谁吧。” 说完花笑晨把房门全部拉开,露出了房中一脸尴尬的关太初和八风和尚。 正文 第125章 爱情不是你想断,想断就能断(二合一) 走回房间的路,有些黑,有些冷。 刘昭明埋怨着身边的二人,“三弟,四弟,不是做哥哥的说你们,你们要真觉得孤单寂寞,就想办法解决解决,找个日日夜夜的或者一个日夜的都行,别瞧着一本普普通通的小册子就上赶着去借,让人觉得这么急色。” “而且去就去吧,还不知道商量一下,你们想想刚才花笑晨那调笑的神情,你们这不是平白给人看笑话吗?” 八风和尚闷声道:“你要不来,这笑话还没这么大。” “我这能一样吗?我那是为了教育小五儿,大哥将教导小五儿学识的重任交给我,我怎么能辜负大哥的好意呢,必须要避免他误入歧途!” 就是要看了这个才不会误入歧途......八风和尚心里嘀咕,哼哼道:“看个春宫图还要拉上小五儿,你这良心不会痛吗?” 被拆穿心思,刘昭明神色一滞,正要说话,关太初就呵斥道:“四弟,你怎么说话呢!” 刘昭明神色稍缓,然后就听见关太初继续道:“什么良心会痛,二哥有那玩意儿吗?” 刘昭明:...... 他轻轻按了按怀中那本软软的,但却能让人坚硬的书,权当他们是在嫉妒吧! ...... 新的一天如约而至,陈三更在天色方亮之时便悄悄睁开了眼,当他习惯性地开始琢磨今天要跟洛青衣一起去后山的什么地方玩些什么花样的时候,整个人陡然愣住。 他仿佛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了青眉山,离开了洛青衣。 这世间绝大多数的分别其实都是这般,没有什么长亭外,古道边,也没有什么劝君更尽一杯酒,只是在一个和平时一样的清晨醒来,才猛然发现有的人永远停留在了昨天,停留在了记忆中不再出现。 巨大的伤痛,此刻才后知后觉地爆发,骤然袭来,将他淹没。 他呆呆地看着陌生的屋顶,泪水无声地随着心中的思念一起溢出,泛滥成灾。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屋外响起,慢慢靠近。 陈三更连忙抹了一把眼泪,起身洗了把脸。 王无争平和又恭敬的声音伴随着轻轻的敲门声一起响起,“公子?醒了吗?” 陈三更捂着布巾,吐了口气,罢了,日子终究是要朝前过下去的,一前一后的那只是活,不是生活。 “起了,无争,有什么事?” “回公子的话,有人找。” 陈三更微微皱眉,“谁啊?” 王无争迟疑了一下,因为这个人他并不知道该不该让公子知道,最终他还是如实道:“他说他叫白长根。” 白长根? 陈三更登时陷入了沉默。 ...... 坐在小院的门房中,白长根一脸忐忑地望着院内。 他不禁回想起昨日上午,自己正在刑房中百无聊赖地自娱自乐,忽然就被带到了圣女面前时的慌张。 当时,圣女的脸虽然依旧好看得让人不敢看,但脸色却也是真的难看得吓人。 所以,明显心情不好的圣女也没有跟他兜圈子,直接告诉他,可以立刻放他自由。 白长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又听见圣女让他去往陈三更的身边,盯着陈三更的动向,随时向她报告。 说着圣女还刻意顿了顿,举例说尤其是如果跟魏灵微或者范自然这些人接触的时候。 什么?陈三更离山了? 白长根一听就急了,连忙对圣女说他到了陈三更身边得立下魂誓的,立了魂誓之后不能对主人隐瞒任何与主人有关的事情,做不到啊! 担心圣女一怒之下把自己关到死的白长根正琢磨着怎么挽救自己的自由,圣女却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出,掌心一翻,出现了一个精美复杂的玉镯,“这是多年前乾元门某一任掌门亲自炼制的子母玉镯,你戴上子镯,千里之内,我就都能感应到你的位置。” 白长根伸手接过,迟疑道:“这玩意儿能取吗?” 洛青衣点了点头,“能。” “那搞个屁啊!”白长根脱口而出,然后立马记起圣女还掌握着他后半生的命运,连忙解释道:“我是说像这种东西我肯定得跟陈公子交待吧,但是万一交待了,陈公子又让我取下来,这可怎么办啊?” 让你取下来......洛青衣闻言陷入了沉默,许久之后才平静道:“要是他让你取下来就取吧。” 说完这一句,圣女便起身离去,很快,释放他的手续就办妥了,白长根重获了自由。 ...... 出了青眉山,白长根没有犹豫,快马加鞭,飞快赶往了圣女所言陈三更最可能在的天益城。 虽然圣女说得好像无所谓,但若是真的无所谓,她又何必大费周章,还拿出这么珍贵的子母玉镯给自己。 更何况,他自己内心也希望这事儿能办成,因为那样的话,不管二人是因为什么闹了矛盾,他都是二人重归于好的大功臣,这今后在二人心中,不求个大富大贵,也绝对能得个善终吧。 对于一向稳健的白长根而言,还有什么比这还令他满意的。 想着想着,他就看见王无争面无表情地从院内走过来。 白长根心里一咯噔,想到了一种最坏的可能:陈三更不会不见自己了吧? 许久没有经历过的那种饱含期待又生怕失败的紧张感充满心头,他忽然觉得喉咙一阵发干。 王无争叹了口气,“进去吧。” “罢了。”白长根摇了摇头,落寞地朝院外转身,然后猛地一愣,王无争刚才好像说的是【进去】? “公子请白先生进去。”王无争又肯定地点了点头。 白长根:...... 你特么下次能不能让表情和言语一致一下啊! ...... 在小院的书房中,白长根见到了久违的陈三更。 当这张惊为天人的俊美面容映入眼帘,白长根一个箭步冲上前,弯着腰谄笑着,夸张地喊叫道:“陈公子,天可怜见,我终于见到您了,您是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是有多么的煎熬,多么的期盼,多么希望我能够早一天......” “是谁把你放出来的?” 陈三更平静开口,径直打断了白长根略显浮夸的戏码。 能将白长根放出来的只有山主洛灵均和圣女洛青衣,结合此刻的时间,若是洛灵均,则多半是在示好,在弥补,在感谢陈三更没有继续和他作对,不过这些他都不在意; 但若是洛青衣...... “是圣女殿下。” 白长根的回答让陈三更的心立刻怦怦跳了起来。 他竭力维持着平静,“圣女为何要将你放出来,来这儿也是她的意思?” 白长根点了点头,将洛青衣和他说的话原原本本地转述了出来,然后坚定又恭敬道:“虽然我还未跟公子立下魂誓,但请公子千万相信我,即使是圣女,我也是一心向着公子的!” 陈三更却完全没有听见他表忠心的话,耳畔一直回响着洛青衣的话,【要是他让你取下来就取吧】。 她的主动,她的坚持,她的顽强,一切都在默默铺垫出,她说出这句话时的无奈和颓丧。 人家一个要容颜有容颜,要身段儿有身段儿,要地位有地位,要能力有能力,要品性有品性的姑娘,都能这么主动和不舍。 对比起来,自己似乎太轻言放弃了些。 想着那些【爱情一开始总是美丽,偏偏又结束得毫无道理】之类的言论来支撑自己懦弱的逃离,算什么男人啊! 陈三更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他看着白长根,“镯子呢?” 白长根伸出右手,露出了那个复杂又华美的玉镯,“这儿呢。” 陈三更平静道:“取下来。” “啊?”白长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我让你取下来。”陈三更声音一压,气势就升了起来。 白长根心头一叹,默默将镯子取了下来,双手递过去。 陈三更拿着镯子,左右看了看,然后戴在了自己的手上,淡淡道:“既然是这样,那戴在你身上,怎么比得上戴在我身上。” ...... 青眉山的山巅,一袭青衣正迎风轻舞。 凭栏而立的绝色女子正遥遥望着山门之外的远方,那是天益城的方向,那是他此刻最可能身处的方向,也是她感应到手镯正在的方向。 我既与你目成心许,如何愿就此放手不理。 你曾说有个词叫兰因絮果,我不要兰因絮果,我要白首到老! ...... 戴好了镯子,陈三更看着似乎有些神思不属的白长根,“你在想什么?” “想我的功......”下意识回答的白长根竭力将最后一个劳字咽了回去,心思急转道:“公开承诺公子的事情什么时候能够兑现。” 陈三更装作不懂,“什么承诺?” “就是您收我为奴,然后我立下魂誓,永不背叛的承诺啊!” 看着白长根那一脸希冀的样子,陈三更有些不解,“若是先前你受袁搬山牵连,为了活命出此下策也就罢了,但现在青衣......飘飘的青眉圣女殿下已经给了你自由,你又何必非要如此呢?” 他真诚地劝说道:“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镖师,你跟着我,我顶天也就能承诺你一个包吃包住,有啥意思?” 白长根断然挥手,“这就够了!” 他慨然地抱拳,沉声道:“公子不必再说,若是公子不弃,就请此刻容我立下魂誓,就此追随公子左右,直至死亡!” 陈三更:...... “那个,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的血脉天赋感知错了怎么办?神医都有医死人的时候,你这血脉天赋也完全可能有错了的时候啊!” 白长根一愣,这倒也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啊! 但他也知道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万一在陈三更心中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这今后的日子可咋过啊,于是一咬牙,“公子,我承认最开始这么选择是有血脉指引的缘故,但事到如今,我已经深深为公子折服,能够追随在公子左右,是我的福分!请公子万勿推辞!” 陈三更叹了口气,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要再拒绝也太说不过去了,只好点了点头。 白长根一喜,“那就请公子准备,我与你立下魂誓!” “等等!”陈三更忽然伸手一按,“我问你个事儿啊!这个魂誓是怎么立的?” 白长根笑着道:“这个其实不难,我念一段口诀,再以自身魂魄为引,结成一个真元烙印,公子用一滴精血做媒,我再将烙印重新吸入体内,公子自此就能掌控我的生死了。” 陈三更松了口气,“也就是说,是我进入你,你不会进入我吧?” “咳咳,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公子的用词,哈哈,还真是别致得紧啊!” 陈三更笑了笑,“那咱们就开始吧。” 白长根点了点头,在陈三更对面站定,然后深吸一口气,吐出一道青烟。 随着白长根口诀念动,青烟渐渐凝聚成一个小兽虚影,一头白色狮子,头上隆起一个小包,似有角待长出,一抹山羊胡子给原本威猛的相貌增添了一缕儒雅平和。 白长根沉声一喝,“公子,请赐我一滴精血!” 陈三更想学着那些修行者那般随便伸出手指就逼出一滴精血,却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会这个看似简单的技能。 情急之下,他只好将手指伸到口中咬破,然后挤出一滴血珠来,将手放到小兽头顶,挤落下去。 目睹着一切的白长根一时都愣住了,反应过来的他正想大喊一声【我特么说的是精血,不是普通的血液啊!】,那滴血已经落在了小兽虚影的头顶。 和小兽虚影连在一起的白长根浑身一震,一股来自灵魂的颤栗和舒爽骤然袭来,他从头到尾都满足得熨熨贴贴,直翻白眼。 然后,异变突生。 白长根身子一抽,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小兽的虚影也不受控制地无声嚎叫了一下,双目紧闭,似有痛苦,头顶的小包愈发隆起,然后猛地一下,一个小小的尖头破土而出。 小头渐渐向上成长着,最终长成了一根尖尖的独角。 但变故并未停歇,繁密的花纹开始在尖角上绘制,最终绘满了尖角的一半,才意犹未尽地停止。 完成了这一切,小兽缓缓睁开眼,眼中一道金光闪过,朝着陈三更恭敬地拜了三拜,化作一道印记钻回了白长根的体内。 陈三更瞬间感觉到一种奇妙的联系在二人之间建立了起来,他已经感觉到自己似乎真的可以随意决定白长根的生死。 而白长根也在此刻睁开了眼睛,只愣了一瞬,狂喜之色便弥漫了整张面容,“我要破境了!我要破境了!” 喊了两声,他就激动地朝陈三更一躬身,“请公子为我护法!” 不等陈三更回话,他直接盘腿朝地上一坐,四周的天地元气剧烈地震荡着进入了他。 陈三更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只好默默走出房门,将房门关上,一脸忧愁地坐在门外的石阶上。 一道光从天而落,齐老道士的虚影出现,睁着一双绿豆眼,“这是怎么了?” 陈三更如蒙大赦,连忙道:“齐老前辈,您来得正好,我有个朋友要破境让我帮他护法,我这也不知道怎么护啊!” 齐老道士疑惑道:“你不会?” “嗯,不会。”陈三更回答得理直气壮。 齐老道士大袖一挥,一道光闪过,原本剧烈震荡的天地元气瞬间变得温顺了起来。 齐老道士看着屋子感慨道:“你这朋友有点彪啊,这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天材地宝,居然连破境的准备都不做就吃了,也不怕直接被撑爆了。” 陈三更想了想,没有做声。 黑锅这种东西,总是背在别人身上比较合适些。 正文 第126章 组织决定了,让你进京(二合一) “咦?你不应该在青眉山吗?怎么在这儿?” 匆匆跑来稳住了局面,齐老道士终于发现了盲点。 陈三更顿了顿,面露迟疑。 齐老道士拍了拍脑门,笑着道:“瞧我这嘴,刚是不是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 陈三更勉强一笑,“没有没有,我只是想出来走走看看,总不能一辈子都待在青眉山吧?” “没事没事。”齐老道士一脸过来人理解的神情,虚拍了一下陈三更的肩膀,“年轻人嘛,好面子,我懂的。” 就我俩这个长相上的差距,你懂个啥啊...... 陈三更心头腹诽一句,点了点头,没有再解释。 因为他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情如何解释,或许说出来,绝大多数人都会觉得他迂腐和愚蠢吧。 齐老道士甩了甩大袖,“行了,没什么事情,我就先走了,你在这儿好好坐着,等着他破境出来就好。” “等等。”陈三更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连忙叫住了齐老道士,“我大概要在这儿等多久?” 齐老道士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这小子都这么强了,莫非还没破过境?在这儿消遣谁呢?” 这个真没有......陈三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顺口胡诌道:“以前都有长辈操持,我的确不是很不清楚。” 富贵人家就是好啊.......齐老道士心中一叹,又想起了以前在富贵人家结识过的一个花魁,连忙摇头驱散了那些香艳的回忆,“这个不好说,破境的时间通常取决于他以前的积累,瓶颈的难度,也取决于他这一次的吸收。” “啊?”陈三更一愣,“那如果他在这儿突破个三天五天的,我岂不是得在这儿一直坐那么久?” 齐老道士翻了个白眼,“你先前答应下来的时候,没想过这些?你要觉得坐不住,不知道拒绝么?” 关键他也没给我拒绝的机会啊......陈三更苦恼地叹了口气,“好吧,我就在这儿等着。” 齐老道士呵呵一笑,正准备抽身离去,忽然神色一动,眼珠子跟着一转,“咳咳,好了好了,别哭丧着个脸了,你自己忙去吧,这边我帮你盯着,保管他出不了什么事儿。” 他一脸慈祥,“谁让我欣赏你这小子呢!” 陈三更摇了摇头,“没关系,区区小事岂敢劳烦老前辈大驾,我就在这儿等着就是。” “让你去就去!”齐老道士瞬间变脸,没好气地道:“赶紧滚去梳洗一下,换换衣服什么的,瞧你那邋里邋遢的样子!” 陈三更疑惑地看了一眼袖口都泛着油光的老道士,不知道他哪儿来的底气这么说话,但在这天益城中,齐老道士的话还是顶用的,他只好乖乖照做。 等他收拾妥当,玉树临风地翩然走出,王无争匆匆的脚步也刚好闯进了院子。 “公子,薛大人到了。” 陈三更恍然大悟,朝着齐老道士拱了拱手。 齐老道士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好了好了,磨磨唧唧的,快去吧,我回观星楼了。” 流光闪过,齐老道士的身形消失,陈三更和王无争也一起去往正厅,同时让仆役前去通知其余众人都一起过来。 在正厅之中,陈三更见到了风尘仆仆的薛律,显然没有回去换衣服就直接找过来了。 至于他为什么知道陈三更的住处,或许是绣衣使的眼线,或许是齐老道士的话,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态度。 经过了往返奔波,他的脸更黑了些,但神色却比先前开朗了许多。 一见面,薛律就是一个豪迈地熊抱,陈三更笑意盈盈,“看在薛大人这么热情的份儿上,我就不计较你弄脏我刚换的干净衣服的事情了。” 薛律哈哈一笑,“你要知道我给你带了啥,别说弄脏一件衣服了,就是不穿衣服你都乐意。” 陈三更扯了扯嘴角,坚定道:“那还是不行的。” 薛律也就开个玩笑,各自落座之后,开口道:“我回了衙门,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密报了令使大人。” 说着他朝陈三更使了个眼色,显然是在明确一五一十的真正含义,陈三更也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准确地接收到了暗号。 “令使大人十分开心,对我和吴春雷等人大加赏赐。”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眼神微冷,“没想到杨得志那蠢货居然试图抢吴春雷几人的功劳,被我狠狠教训了一顿,你是没看见,当时杨得志那脸色,啧啧,看见了都让人吃不下饭!” 他看着陈三更,“兄弟,你说我想把吴春雷从沈泰那儿要过来,怎么样?” 陈三更轻咳一声,“薛大人,那是你们内部的事,跑题了。” 薛律嘿嘿两声,“也对也对,那咱就说你这边吧,令使大人对你大加赞赏,说实话啊,我进了衙门也有些年生了,还从没见过令使大人如此直接地夸过一个人呢!” 陈三更微笑道:“感谢令使大人厚爱。” “这话你留着当面跟令使大人说吧!”他看着陈三更变得惊讶的表情,微笑道:“令使大人托我向你郑重地提出邀请,请你进京,让他向你当面道谢,同时还有厚礼相赠。” 陈三更连忙摆了摆手,“我只是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怎么就进京了呢!不行不行。” “令使大人都已经正式邀请了,你再拒绝是不是多少有些不合适啊!”说着薛律从怀中掏出一封普普通通的请柬。 黑色的封皮,烫金的纹路,绣衣使衙门的印记,让整张请柬显得神秘又高贵。 陈三更打开,几行飘逸的墨字撞入眼帘,【欣闻小友惊才绝艳,于我绣衣使衙门助力良多,不胜感激,事务繁多,无法亲临致谢,天京城,候君一叙。】 王无争看着那封看起来不甚浮夸华美的请柬,神色激动又艳羡,那可是绣衣令亲手写就的请柬啊,当今天下有多少人能值得那个令无数权贵闻风丧胆的男人亲笔相邀! 陈三更却叹了口气,“这事儿闹得,何必呢,我也没做多少贡献啊!” 薛律嘿嘿一笑,“你还在纠结啊?那等我跟你说了接下来的消息你肯定就不纠结了。” 陈三更挑了挑眉,“什么?” “陛下也要见你。” 坐在一旁的王无争彻底服气了,连陛下都来插一手,看来自己的选择果然没错! 陈三更手一僵,“皇帝?” 一直笑呵呵的薛律面色一变,连忙低声提醒道:“叫陛下!” 陈三更心头一凛,压低了声音,“陛下见我干啥啊?” “这天底下谁不知道令使大人是陛下的心腹,绣衣使接连被杀,不仅是在打令使大人的脸,也是在打朝廷的脸,如今你帮忙破获了此案,还捉拿了董狐这样的十宗长老归案,在绣衣使衙门的历史上都是数得着的大案子,陛下怎能不开心,让你进京受赏,很正常啊!” 薛律笑着道:“你看,令使大人不仅没有隐瞒你的功劳,甚至还多有美言,足见他对你的爱护啊!” 皇帝都发话了,好像不去是不行了啊...... 陈三更叹了口气,“那行,这样吧,这么大的事儿,我得回去请示一下我的师父,多等几天没问题吧?” 薛律笑了笑,“自然是没问题的啊!我就在这儿等着,你回来了,与我一道入京。” “好!”陈三更也答应了下来。 “好了,说完了那些事儿,就该给你转交一下赏赐了。”薛律笑着从怀中掏出一个乾坤袋。 话音刚落,几个人影鱼贯而入,正是刘关张等人。 陈三更笑了笑,“你们来得正好,这是绣衣使衙门的薛大人,来给我们发赏赐来了,哈哈。” 瞧见那身黑衣和黑衣上的三颗星星,众人连忙恭敬地见礼,然后兴奋地看着薛律手上的那个乾坤袋。 如今就连吕凤仙也都已经知道,那个看似只有一条小缝儿的东西,在有真元注入的特殊情况下,可以变得很大,可以容纳比它大得多的物件。 薛律真元一转,琳琅满目的东西就一件件地摆在了堂中。 丹药、功法秘籍、秘宝、法器,各式各样,看得人一阵眼晕。 看着薛律收起乾坤袋,陈三更惊讶又失望地问道:“没了?” 薛律看了他一眼,旋即想起他的神秘来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次就带了这些,本来还有些充数的金银,我觉得这不是羞辱人嘛,就把那人骂了一顿,全部换成了丹药这些。” 陈三更:...... 本来还说今晚带你去随缘食铺吃饭的,现在看来,你别吃了,自己回家蒸个馒头吧! 陈三更看着满满一地的物品,平静地对众人道:“你们先选三成,看上什么选什么,然后无争选三成,你自己分配,剩下四成我拿回去给师父和贾叔。” 自己半点不留? 薛律惊讶之余也再次印证了自己的猜测,这陈三更的来头果然吓人,这些东西虽然称不上极好,但也都是品质上佳,在中间三境甚至于知命境都用得着的东西,哪怕寻常的十宗嫡传也不至于这般弃若敝履。 他默默想着,幸好自己没有拿出些金银财宝来丢人现眼,说不定直接被陈三更鄙视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场中的众人听了陈三更的话,却没有一个人行动,都默默看着他。 平日里没个正行的刘昭明代表众人道:“大哥,这都是你自己浴血奋战,殚精竭虑挣来的功劳,我们寸功未立,跟着你吃吃喝喝已经是受之有愧了,如何还能厚着脸皮拿这些。” 这一番话,让他难得享受到了所有人附和认同的待遇。 王无争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公子,无争也一样,何德何能敢受此重礼!” 陈三更默默坐回椅子上,无语地揉了揉眉心。 场面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薛律见状笑着站起,“兄弟,我就先回衙门了,等你定下什么时候合适,我们就一同出发进京。” 陈三更点头起身,“那好,等我们商量一下,再回禀家师,尽快回话。” 亲自将薛律送出大门,陈三更拎着一个乾坤袋回来,看着众人,“怎么样,想好拿哪些了吗?” 刘昭明和王无争对视一眼,合着刚才的话都白讲了? 陈三更坐下,挥手布下一片隔音结界,严肃地开口道:“这儿都是我值得信任的人,我就跟你们说句实话,我走的路子和寻常的不一样,这些东西与我而言没有半点用,但对你们都是有用的,所以你们尽管拿去,你们越好越强大,才越能帮得上我的忙,明白吗?” 观星楼上,齐老道士掏了掏耳朵,疑惑道:“咦,怎么没声音了?” 厅内众人面面相觑,八风和尚扯了扯刘昭明的衣袖,“二哥,你读书多,大哥有没有骗我们?” 刘昭明想了想,“在白鹿洞的记载中,的确有些异种传承,不需要按照九个境界一步步攀升,只需要觉醒血脉或者天赋之类的就可以。” 最终,众人在陈三更的执意要求下,挑选了该拿的东西。 王无争拿着陈三更给的乾坤袋,感激涕零地跪地一拜,“公子高义,无争此生必将铭记于心,纵使家财散尽,身死名灭,亦愿为公子赴汤蹈火!” 不等陈三更说话,刘昭明就笑着将他扶起,“拿了东西说这样的话,多少有些刻意了,恩情和爱情,我们都要用行动做出来。” 随着这句调侃,场中的气氛也为之一松,大家哈哈笑了起来。 陈三更点了点头,“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然后我打算立马回去一趟,你们若是要一起咱们就一起,若是愿在这天益城待着,我就自己快去快回。” 众人连忙都表态说肯定一起啊! 只有花笑晨面露迟疑,“可是有个问题啊!小五儿骑不了那么长时间的马怎么弄啊?” 八风和尚瞅了他一眼,“那是小五儿吗?明明就是你好吧?我说花兄弟,你好意思不?” 陈三更看着花笑晨,笑着道:“那就一起回去吧。” 他揉了揉小五儿的脑袋,温声道:“咱们走慢点,慢慢去。” 在一片兴奋中,花笑晨唉声叹气地悄悄揉了揉胯。 出这一趟门,没享着一寸福,尽受罪了。 ...... 正文 第127章 大势起,风云动,乱局自此生 说干就干,是成大事之人必备的优良品行。 所以陈三更当天晚上捏着鼻子请薛律在随缘食铺喝了顿大酒之后,第二天便起了个大早,领着众人就朝着武安城策马而去。 还在破境的白长根被他交给了王无争,他还特意跑了一趟城主府亲自嘱咐(划掉)感谢齐老道士帮忙盯着。 日出卯时,陈三更、刘昭明、关太初、八风和尚、吕凤仙、花笑晨、小五儿,七人七马,自天益城走出,一路向西。 与此同时,徐谦之、裴白玄、阮妩等从万妖谷离开的庞大队伍,也抵达了青眉山。 这么多人,停停走走,慢慢走过了万妖谷和青眉山之间的遥远距离。 对于这吵闹又缓慢的一路,徐谦之和裴白玄都没有在人前流露出一丝不耐,这让同行的所有人都忍不住交口称赞。 站在青眉山的山门前,徐谦之和裴白玄对视一眼,就连向来冷漠如冰山的裴白玄都是微微一笑,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以及那些心知肚明的默契,已经让二人的友谊从无到有,从有到多。 “裴兄,请。” 徐谦之伸手一让,示意裴白玄先请,这番姿态无愧名字中的一个谦字。 裴白玄投桃报李,“徐兄先请。” 徐谦之哈哈一笑,把着裴白玄的手臂,“不如同行。” 身后的众人看着并肩走向山门的二人,为二位天骄的深情厚谊心神摇曳,仿佛见证了此事的自己,也是跟他们二人把臂同游的一员。 同时,可以确定的是,随着岁月的流逝,在他们的口中,他们会越来越接近成为那样的人,等到其余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再回忆起来,或许他们就真的是和这二人把臂同游,谈笑风生的了。 山门处,早早就安排好的知客执事确认了二人身份,连忙通传下去。 很快七声钟响,向山中众人宣告着有十宗长老、圣子级别的人物到来。 紧跟着,天阶降落,用华丽的仪式引领着二人走向山巅。 若在平日,二人还享受不到天阶迎宾的待遇,但现在是青眉山做东,适当提高一些礼节,也是东道主应有的姿态。 山巅堂前,青衣静立,气质卓然,倾国倾城。 轻纱覆面的洛青衣缓步迎上,朝着二人轻施一礼,口称欢迎。 感受到了青眉山惊艳的美丽......咳咳,周全的礼仪,二人也赶紧上前,行礼致谢。 山巅、山腰、山脚、山门外,同样是人是妖,都有着各自的位置,亲历着这一场热闹。 徐谦之微笑着朝洛青衣开口道:“圣女,我等自万妖谷前来,有些一同祭奠了吴兄的同道也想来为青眉酒会助威,不知可否准许他们入山?” 洛青衣微微皱眉,裴白玄也挤出笑容,“一路走来也不容易,望圣女成全。” 洛青衣自然是知道门外的那些人存在的,若是这么庞大的队伍都发现不了,主管情报的人可以直接拉出去砍了。 事实上,在他们接近青眉山百里的时候,青眉山的高层就已经基本得到了较为具体的消息,同时也商量出了方案来。 方案也很简单,那就是接。 因为不可能不接。 就像洛青衣知道这些人的来历,徐谦之和裴白玄也知道洛青衣知道,而洛青衣也知道徐、裴二人知道她知道,这就是一场阳谋,由不得你拒绝。 来都来了这四字真言的威力万万不容小觑,青眉山众人除了在心中怒骂徐谦之和裴白玄浓眉大眼的也沽名钓誉之外,并没有别的办法。 所以,洛青衣轻轻一叹,轻声道:“感谢二位师兄好意,既然如此,就请诸位同道都入山共襄盛举吧。” 她美目在二人脸上流转一圈,“不过山中人手有限,唯恐照顾不周,既然二位师兄与诸位同道同行多日,已是相熟,还请襄助山中执事维持秩序,安排接待事宜。” 言下之意就是你们特么别想拿了名声就跑,把烂摊子留给我们。 徐谦之笑了笑,“理所应当。” ...... 徐谦之等人的到来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去了,但随后到来的一些十宗长老级人物甚至副宗主、副掌门之类就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了。 以他们的身份地位,尤其是有些还是代表各自宗门前来,一个洛青衣就明显不够分量。 长得再漂亮也不行。 在权力面前,美色向来只是附庸。 在他们看来,青眉山的礼节再是周全,若是青眉山主洛灵均不亲自出面,就是对他们的轻慢和侮辱。 如今山中唯二两位长老中地位更高的童长老连忙出来解释,说山主的确是有要事不得不外出了,不过一定会在酒会开始之前赶回来,并且亲自向大家赔罪,请众人放心。 不过这些身居高位的掌门、长老们,那都是吃过见过的,这火气一旦上来,哪儿是随随便便用嘴就能消下去的,不给点实质性的东西,终究是不行。 童长老只好叹了口气,拿出了一颗留影留声球,祭在了空中。 洛灵均的身形出现,朝着众人拱手致歉,和方才童长老的言语一样。 众人这才觉得面子足了,哼哼唧唧地散去。 童长老叹了口气,一旁石长老默默上前,和他并肩站着,“山主就留了十颗留影留声球,已经用掉五颗了,也不知道够不够用。” 童长老的目光望向南方,“比起这个来,我更担心山主此行是否顺利。” 石长老跟着望了过去,犹豫了一下,“其实像山中好些实权堂主和中坚力量,虽然一念之差跟着袁搬山犯上作乱,但毕竟实力不俗,留下来戴罪立功也是好的,山主没必要直接杀了啊!” 童长老扭过头,声音稍冷,“老石,慎言!” 石长老身子一缩,小声嘟囔道:“我也就在你面前说两句。” “谁面前也不行!”童长老严肃道:“山主深谋远虑,自有主张,你我是如今山中唯二的长老,万勿乱了军心!” 石长老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跟着他的目光看向南方。 那里,是万妖谷。 ...... 万妖谷中的众人自然不知道青眉山的二位长老正在遥遥“看”过来,他们正在长老会中,吵作一团。 万妖谷主武正则依旧高坐上首,其余八部长老分居两侧。 一个长老忧心道:“此番不过是移交一些我们给他们的贺礼,洛灵均却如此兴师动众,非要带人来接,万一在谷中生事怎么办?” 另一个长老也附和道:“是啊,青眉酒会在即,洛灵均宁愿冒着得罪其余大宗同道的风险,都要亲自过来,我总觉得他有可能心怀不轨。” 白鸟平静道:“据我鹰部探子的消息,首先,青眉山童、石二位长老依旧留在山中,并未跟着洛灵均前来,而洛灵均的队伍中,也仅有一个隐退的长老跟随。” 身为一个合格的情报人员,只需要如实且详尽地提供情报,不必添加太多的主观意见和建议。 这一点,白鸟做得很好,这也是他一直深得武正则信任的原因。 听了白鸟的话,就立刻有长老轻松一笑,“那这就肯定没事了啊!洛灵均真要搞什么事情,怎么可能不带着青眉山中唯一的一个问天境高手来。” 说完之后,长老会中响起一阵嘲弄的哄笑,自信尽显。 就连一向是八部长老之中智囊的木叶也笑了笑,“若是往昔,以洛灵均在问天境的积淀,我们还会忧虑几分,但如今,一个知命境的山主,哈哈。” 一锤定音,笑声就更浓了几分。 武正则也松开了眉头,的确,实力是一切的基础,两个知命境带着再多的人来,都是白给。 ...... 天色渐暗,月黑风高。 在万妖谷外,一支队伍正停在阮妩他们曾经歇过一夜的小镇外休整,洛灵均站在一处小山包,静静地欣赏着极淡的月色。 看了一会儿,感受到一道气息的悄然出现,他慢慢地转过身,看着身后的林间,右脚轻轻在地上一跺,布下一片隔音结界,笑着道:“我永远可以相信你。” 树林的边缘,一个声音平静道:“我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敢做这样的事情。” 洛灵均轻笑一声,“袁搬山的叛乱,让我趁机将万妖谷埋在山中的内应清洗殆尽,吴青帝的死,让我获得了此番行动的机会,我以成为天益州守护者为代价,向齐老道士求来了他那个隐匿气机的法门,凡此种种,箭在弦上,岂能不发?他万妖谷做得,我青眉山难道就做不得?” “且不说难度和死伤,你就不怕接下来其余大宗的反对?十宗共存这么多年了,你这个先例不会被群起而攻之?” 洛灵均沉默了一会儿,凝望着林间的那个黑衣身影,“是他告诉了我一个消息,我选择相信他。” 说完他平静地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那个名字仿佛天然就带着令人沉默的力量,黑衣身影也随之静默了一阵,然后叹了口气,“的确,以你们二人的交情,他不大可能会骗你。同时,如果他告诉你可以这么做,那多半是可以这么做的。” “所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洛灵均上前几步,走到那个人身前,伸出手,“帮我。” 黑衣身影思考了许久,最终伸出了手,和他握在了一起,“我只是在帮青眉山。” “也好。”洛灵均笑容灿烂。 ...... 万妖谷前谷宽阔的空地上,灯火通明。 十六名小妖惶恐又胆怯地站在中央,十二株灵药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和莹莹的光芒,安静地放在小妖们的身前。 武正则领着五六位长老站在空地一端,安静地等着洛灵均的到来。 当日在青眉山,武正则手段用尽,依旧没能让洛灵均打消念头,只不过削减了一些数量而已。 不过武正则也耍了小手段,只给了青眉山七日的时间挑选,尽可能地藏下了一些较为隐秘的小妖和灵药。 洛灵均也见好就收,答应了下来,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一场交接。 一只并不算少的队伍缓缓进入了谷中,一马当先的正是儒雅从容的青眉山主洛灵均。 武正则再度确认了一下洛灵均的气机,的确只是知命境,又感应了一下洛灵均身后那些驱赶着马车和箱子的众人,发现都是些境界低微的普通化形大妖,便彻底地放下了心。 一切的阴谋最终的实现都是要以实力为基础的,如眼下这般,洛灵均就算要在谷中掀起什么风浪也是自寻死路。 而他只需要再隐忍数年,等到吴青帝和凌卫阳分别成功,今日的屈辱就能加倍奉还,甚至将在他的手上,完成万妖谷历代前辈心心念念的妖族大一统。 寒暄很简短,因为不管万妖谷内部如何美化这件事,说它是贺礼也好,赏赐也罢,它始终是一场屈辱地赔偿; 交割很顺利,因为这些东西早经过了提前来到万妖谷的青眉山执事的审核,洛灵均也不过就再稍稍看了一眼; 武正则淡淡道:“洛兄,青眉山事务繁忙,你抓紧回去吧,我就不远送了。” “别急嘛,武兄。”洛灵均笑了笑,“我们这是说完了吴青帝的事情,现在正好大家都在,我们顺便聊一聊别的事情?” 武正则心中猛地升起一丝不妙的感觉,“什么事?” 洛灵均笑容一敛,淡淡道:“比如你万妖谷多年心心念念图谋我青眉山基业的事?” 武正则眼睛一眯,“洛灵均,我劝你不要做什么傻事。” “傻事?”洛灵均丝毫没有被恐吓到,反而冷笑两声,“我想问问武兄,以及你身后这几位长老,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众人眯眼不语,凝神戒备,并没有搭话的意思。 洛灵均也不在意,继续道:“你们口口声声说着妖族大一统,心心念念想着建立一个完全属于妖族的空间。可是,这妖族大一统凭什么就得是你们万妖谷吞并我们青眉山,为什么就不能是我青眉山吞并了你们万妖谷?就因为我们爱好和平,就活该被你们时时惦念,天天觊觎?” 他的目光从武正则和身后众人的面上扫过,声音一寒,一字一句地道:“今天,以牙还牙的时候......” 他真元激荡,用尽全力吼出一句,“到了!” 声音若奔雷滚滚,朝着前方冲去,炸响了刚刚宁静下来的山谷。 然后,局面便陷入了尴尬的寂静中。 洛灵均没有攻击,武正则没有出手,周遭的局面也没有变化。 一个吓了一大跳的万妖谷长老终于忍不住讥讽道:“洛山主,你又不是女人,光靠嘴,没用啊!哈哈!” 哄笑声在万妖谷的阵营中响起,只有武正则神色阴沉又警惕地看着洛灵均,以他对洛灵均的了解,今夜绝对不是这么简单的。 忽然之间,众人脚下的大地猛地一震,那实打实存在却又看不见的护山大阵剧烈地震荡起来,然后在众人的惊骇中轰然裂开一道缺口。 外界冷冽的空气忽然扑了进来。 “护山大阵怎么了?” “大阵塌了一角!” “洛灵均,你卑鄙!” 惊惶终于在万妖谷众人之中蔓延,吵嚷的慌乱中,一声惨叫和闷哼几乎同时突兀地响起,武正则身后,有两个身影颓然倒地。 “木叶!熊战!你们疯了啊!”一个长老怒喝道! 雷老一边朝着木叶轰出一拳,一边冷声喊道:“疯了个屁,这两个狗东西是青眉山奸细!” 武正则身后的六个长老被偷袭了两个,一死一伤,剩下四人分成了两边,战成了一团,瞬间就失去了左右局面的能力。 武正则看着洛灵均,“这就是你的计划吗?” 洛灵均微笑点头,“怎么样?满意不?” “厉害。”武正则点点头,仿佛身后的厮杀和远远传来后谷的喊杀声都不存在,仿佛青眉山竟然已经渗透到了万妖谷长老级别这样的事也无所谓,不慌不忙地道:“可是你却忘了一件事。” 洛灵均笑问道:“什么事?” “你不是问天境了!”说完武正则右脚一蹬,身形冲出,半空之中,右手猛然握住一柄长枪,长枪闪烁着光芒,雷霆万钧地朝着洛灵均砸落。 洛灵均双手背负,微微仰头,看着那柄带着风雷落下的长枪,一动不动。 砰! 真元碰撞的劲风吹动了他的发丝,让他微微眯起了眼。 他的身后,一个声音平静道:“武正则,你的对手是我。” 武正则在他身前落地,惊骇地看着他身后的那个身影,“凤皇?!” 正文 第128章 底蕴 当凤皇上前一步,和洛灵均并肩站着,岁月就仿佛一下子被拉回了十几年前,那个青眉双璧通力携手,让修行界失色,让万妖谷众人心生无力的时代。 不过就算在那些年代,霸道绝伦的武正则也从未畏惧过这二人,遑论主场作战的此刻。 随着他一声长啸,长枪随之再起,杀向凤皇。 凤皇迎了上去,只凭一双肉掌,与手握神兵的武正则战在一起。 气机冲撞的砰砰声不绝于耳,真元震荡的轰鸣声颤动人心。 凤皇肉身之强,实在堪称恐怖。 洛灵均轻轻挥了挥衣袖,布下一片结界,护住身后一帮孱弱的小妖和灵药,微微一笑,对着空荡的夜色道:“诸位来都来了,何必躲躲藏藏?” 十大宗门,不只是一个名头,更是一种实力的象征。 一代一代上三境大能的多年积淀,底蕴何止就明面上那几个长老。 所以,洛灵均对于此刻在他面前现出身形的五六个知命境老头,毫不意外。 他依旧背负着双手,微笑之中尽显轻蔑,“其实退隐了就颐养天年也挺好,何必呢?” “洛灵均!你不顾万妖谷和青眉山同气连枝的情谊,悍然妄动兵戈,定然要遭全体妖族唾弃,受天下同道讨伐!” “洛灵均!你竟敢在我万妖谷兴风作浪,简直是痴心妄想,以卵击石之举必将在修行界成万人笑柄!” “别骂了,我就想看看,如今只是知命境的青眉山主,经得起我几拳。哈哈,能打死一个青眉山主,老夫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哈哈,也对,洛灵均,有本事来,有本事别逃!” 老头子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洛灵均也不动怒,看了看自己修长晶莹的手掌,轻轻摇了摇头,“这句话,应该我对你们说。” 他抬起头,笑容灿烂,“听着,你们已经被我包围了!投降不杀!” 回应他的自然是一阵哄笑。 洛灵均也不生气,不退反进,竟然直接朝着众人的合围冲了过去。 几个万妖谷退隐长老也丝毫不管什么江湖规矩,并肩子齐上,一人朝着洛灵均轰出一道攻击,就是要在瞬间将洛灵均轰杀,然后转头协助谷主平定谷中乱局。 洛灵均嘴角勾起一道得意的弧线,原本与众人不相上下的气息轰然一震,问天境上品的境界瞬间爆发,身形猛地一加速,躲过攻击,来到一个长老面前,手掌轻拍,一颗头颅就如熟透的西瓜碎得血肉汁水四溅,随之破碎的还有凝结在面上的惊骇! 洛灵均身形如电,旋即反手就是一拳,轰碎了对方看似牢靠的防护,伸手直接将又一颗头颅从脖子上拧下。 就在这时,一张巨网凭空出现,将洛灵均一下子束缚其中,金光闪烁,瞬间收紧,剩余众人气势一振,连忙冲了上去。 洛灵均的声音还带着平和的微笑,“再好的秘宝也是需要境界来催发的。” 随着言语,金光闪烁的巨网应声而断,寸寸跌落。 “洛灵均,你隐藏境界,卑鄙无耻!” 几个老头连忙逃开,在洛灵均神志清醒的时候,哪怕他们想以自爆为代价也是不可能的。 洛灵均惬意地在后面追杀,一颗头颅落地,就是万妖谷底蕴的一点消亡。 跟凤皇打得难解难分的武正则神识一扫,吓了一大跳,再感应了一下洛灵均的气机,如何不知道自己这回又中了对方的奸计了。 只是高手过招,这一分神,凤皇怎么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真元一震,凝聚出巨大的凤爪,尖锐的爪尖当胸一抓,在武正则的胸口撕下一大片血肉。 武正则拼着受这一击,趁机脱离战场,面露狠色,嘴唇迅速翻动,念动了几句口诀。 凤皇还欲追击,被洛灵均开口叫住,瞧见洛灵均骤然严肃的神情,他瞬间明白过来,抬头看向武正则的身后。 一股晦涩的气息慢慢在山谷中觉醒,然后猛地变得强悍至极,合道境的威压铺天盖地地袭来,不分彼此,让所有人的真元运转都滞涩了起来,不得不停下了动作,知命境和问天境以下的人更是站都站不稳,纷纷倒地。 这就是十宗真正的底蕴,漫长的岁月,丰沛的资源,以及长久形成的凝聚力,让他们在关键时刻拥有这个时代最顶尖的战力。 “何......人......来犯?” 许久许久不曾言语的嗓音听起来沙哑又滞涩,但没有人嘲笑,都敬畏地看着声音出现的方向。 凤皇看向洛灵均,他相信自己身边这位同伴对这样的情况不会没有准备。 洛灵均并未言语,而是转身朝着被门人驼来的一口大箱子深深一拜。 平平无奇的箱子轰然炸开,似有一层一直包裹的禁制破碎,一股不弱于万妖谷那边的气息升起,其中一个盘腿坐着的干瘦老头显出身形。 洛灵均的回应来得如此及时,万妖谷众人刚刚升起的激动和喜悦就如雏儿的第一次一般,到来得很突然,绽放得很雄伟,但时间也很短暂。 老头浑身干瘪如枯枝,身上的衣衫都是空空荡荡随风飘摇,只有睁开的双眸里闪烁着精光。 他看向万妖谷那道强悍气息升起的方向,开口道:“道友自封于何年?” 在修行界,地理、人情、经历都不重要,境界实力是最好的结交资本。 面对着一个和自己境界相当的“妖”,万妖谷的那位给予了足够的尊重,回应道:“大廉先天二年。” 将近一百五十年了......干瘦老头点了点头,“那我得称您一声前辈了。我比前辈晚了五十年。” “那我应该听过你的名字。” “鄙人风长庆。” “风长庆......”那个声音念叨两句,“你不是青眉山那个拿了十宗比武第一名的小娃娃嘛?” “呵呵,有许多年没被人叫过小娃娃了。没想到死了之后还有机会再听一次。” 明明这般剑拔弩张的情况,二人却在这儿不慌不忙地叙起了旧,但却没有任何人敢出言催促,因为他们是合道境,他们是陆地神仙。 “这该攀的交情也攀了,该聊的话也聊了,你我还是要做过一场才行。” 或许是后谷愈发惨烈的厮杀声提醒了他,万妖谷的老者还是没忘记正事。 干瘦老头开口道:“前辈稍等,我有一言不妨一听。” 他平静道:“我虽称您一声前辈,但若是真正做过一场,您也没把握毫发无伤地把我击杀了吧?” 万妖谷的老者回答得也很敞亮,“一死一伤,谁死谁伤并不好说。” 干瘦老头道:“所以,你我真做过了这一场,到底谁得了好处呢?” 万妖谷老者淡淡道:“你犯我山门,若非到了危机时刻,他们又怎会唤醒我,我难道袖手旁观不成?死就死了,当初寿命将近,升天无望,自封于此,不就为了这个?” “哈哈!”干瘦老头笑了笑,“这正是我要跟前辈说的话。” 他望向声音的来源,仿佛与之隔空对视着,“你我同属妖族,万妖谷与青眉山也都是妖族势力。这天底下宗门林立,就好比一个好斗的村子,大家弱肉强食,看见谁家好欺负就欺负,占他地盘,抢他东西,而你我两家,就好比同姓兄弟,他们这些小辈此刻的打打杀杀不过是小孩子的玩闹,鼻青脸肿也好,缺牙断腿也罢,只要大人不下场,这家里的根基就没有外人敢来撼动,可若是如你我也来生死一搏,最后两败俱伤,便宜的岂不是外人?毕竟就算是你我两家也没几个合道境用来折腾。” 他继续道:“前辈与我都是过来人,明人不说暗话。万妖谷在过往也一直觊觎青眉山,此番不过是青眉山有样学样。但不管日后是你万妖谷再吞了我青眉山,还是青眉山并了万妖谷,就真的是坏事吗?难道不是一样重现昔日妖祖荣光,实现妖族一统吗?” 他笑了笑,“所以,今日这些小辈虽然打打杀杀,但你我不妨坐下来叙叙旧,反正醒都醒了,让他们自己折腾去,此番青眉山占了好处,回头让万妖谷想办法打回来,在需要对外的时候都一致对外。你我多少留着点精力,等着真正要救命的时候,再为妖族献上自己的那点残火。前辈觉得如何?” 沉默了一阵,在所有人的注视中,那个万妖谷的老者缓缓道:“你说得有理。” ...... 正文 第129章 天下震动 回到青眉山已经两天了,阮妩的心情都很憋闷。 因为陈三更竟然不在了,他竟然没有告诉她就偷偷跑了! 自以为得了好计策,付出了一夜颠鸾倒凤的赏赐,还不辞辛劳兴冲冲跑去万妖谷挑拨离间的阮妩顿时觉得觉得无比的憋屈和难受。 这感觉就好比自己洗了个干干净净,精心梳妆,涂香抹粉,折腾了半天,甚至还准备了助兴的图画和药油,结果对方说今夜要忙公务,没空忙你。 若非天底下再难找到如陈三更一般好看的人,阮妩铁定也移情别恋了。 憋闷之间,阮妩本想醉心武技,好好磨炼一番夹枪弄棒的本事算了。 长得好看的人难得,三条腿的男人还是到处都是,更何况听说妖族男子体魄不俗,找些身强体壮的,来几场根深液冒的欢聚,也不失为排解烦闷的办法。 但遗憾的是,她阿爷来了。 就在她和徐谦之等人抵达的前一天,乾元门大长老阮德昭代表乾元门,带着一帮来见世面的弟子,也抵达了青眉山。 看似父母长辈在,底气十足的后辈似乎什么都能干,但实际上,父母长辈在,后辈能干的都是他们不想干的。 阮妩索性把自己关在房里,除开每日去请安,其余时候都闷在屋里喝酒。 青眉酒会嘛,就用酒水灌满自己空虚的身体也是不错的。 她仰着脖子晃了晃酒壶,又空了...... 正要再取出一壶来,贴身婢女冒冒失失地冲进了屋子,一脸慌张,“小姐,出大事了。” 阮妩懒洋洋地头也没抬,“什么大事?” 婢女道:“好像跟青眉山有关的,说是.......” 正待说话,一个声音在屋外响起,“妩姑娘,大长老有请。” 阮妩腾地坐起,应了一声,“稍等,我马上过去。” 她真元流转,驱散酒气,婢女赶紧端来热水,匆匆梳洗一遍,就这么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地去往了阮德昭的房间。 房间中,已经坐着三个人,各自身后都还站着几位乾元门年轻一辈的弟子。 阮德昭居中,徐谦之在左,一个乾元门的堂主在右。 等阮妩进来,阮德昭满意地看着自己这个美丽又纯洁的孙女,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她坐在徐谦之的身旁。 在老头看来,自己孙女和徐谦之可以说是天作之合,绝配一对,但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两人就是擦不出那爱的火花。 但身为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大人物,他也只能这么隐晦地为二人创造着条件。 “大长老,说事吧?” 徐谦之微笑着看着阮德昭,仿佛并不知道他的心思。 “哦,对!”阮德昭迅速收起笑容,整个人将脸一板,一个在门中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气质就出来了,房中原本还有些散漫的气氛随着为之一肃。 他沉声道:“就在刚才,我们得到了一个消息。” 与此同时,在隔壁的院子,在青眉山的许多房间,在天益州的各处,在整个大端九州,在天京城,一个惊人的消息都在悄然传递,震动了整个修行界。 青眉山主洛灵均在青眉酒会前突袭万妖谷,由内应破坏其护山大阵,归隐许久的凤皇现身相助,万妖谷主武正则重伤,万妖谷八部长老三死三叛,洛灵均劫掠了万妖谷大批的部众和资源,大胜而归! 普通人都在心惊肉跳的同时对青眉山满心敬畏,原以为青眉山只剩下两个长老已经大不如前,谁知道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在万妖谷的地盘里,将对方打得落花流水,谷主都身受重伤。 但一些各自势力的大人物就敏锐地抓住了其中的一个关键,像这种情况武正则都能忍住不出动底蕴?还是这里面有什么隐而未宣的秘密? 这底蕴用没用,怎么用的,还剩多少,可都关系着他们对两家整体实力的审慎考量。 于是,各方令下,各自的情报人员加紧朝着万妖谷和青眉山渗透。 而对于此刻就在青眉山的十宗其余几家代表而言,他们的第一反应则是:不允许,绝对不允许,十宗绝对不允许这样互相攻伐的情况! 阮德昭沉声道:“十宗虽各自为政,但共同统领修行界,当为修行界之表率,洛山主此番率众攻打万妖谷,实在是犯了大忌。且不说朝廷会不会追究,就连我们自己都看不过去。若不加以制止,定会开一个坏头。即使如今我们身在青眉山,也不得不找洛山主要个说法了!” 他看着徐谦之,“谦之,这次从万妖谷过来的事,你做得很好,这些天你就好好忙那头的事,这边你千万不要掺和,就由我们这几个老头子出面好了。” 徐谦之恭敬应下,阮德昭又跟那个实际上领队的堂主吩咐几句,让他管好门人,然后对阮妩道:“你就好好跟在徐师兄身边,帮他打打下手,学学他待人接物之道。” 阮妩纯洁地点点头,也同样仿佛不知道阿爷心头的盘算。 安排好了这些,阮德昭便走出了小院。 很快,其余几大宗门的长老也都各自走出,然后聚在一起,布下隔音结界商量几句,便朝着山巅议事堂走去。 议事堂中,童、石二位长老是又惊又喜。 惊的是洛灵均走得时候,只是说尽量多压榨一点万妖谷,没想到最终会搞出这么大的事情,喜的是自此双方攻守之势逆转,青眉山扬眉吐气了! 就在二人在心中对山主顶礼膜拜的同时,二人也先后意识到了那个很严重的问题,不待他们商量出个办法,阮德昭等人就已经来到了议事堂前。 任凭二人好话说尽,但众人都不肯善罢甘休,一口咬定青眉山坏了规矩,要个解释。 正僵持间,一个山门执事匆匆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山主回来了!” 山巅,阮德昭等人凭栏而立,居高临下地望向山门,只见一身白衣从容地站在山门处,长身玉立,平静地抬起头来,隔着遥远的距离,对上了众人的目光。 众人的心神为之一摄,明明他们站得那么高,却像是在被他俯视。 天阶降落,洛灵均缓缓走上,一步一步,镇定又沉稳地走到了和众人齐平的地步。 在那个惊人消息的影响下,众人不自觉地让开一条道路,洛灵均拱了拱手,平静道:“照顾不周,还望见谅。至于近日之事,若有意见,请到议事堂说话。” 说完便坦然地穿过了众人,身形没入议事堂中。 阮德昭等人面面相觑,迟疑片刻,似乎终于回过神来,想起自己也是十宗长老,这才壮起胆子一起走入了议事堂。 山主府的门外,洛青衣远远看着这一切,听着白灵溪和鹿润秋的恭喜声,轻轻叹了口气。 ...... 当消息传到陈三更的耳中,已经是事发的七天之后,他刚刚抵达那个拥有着劫富济贫的捕头和俏丽多金的寡妇的城池——安水城。 正文 第130章 诸事了,归家(二合一) 消息是狄仁帕告诉他的。 抵达了安水城,万福县一日便到,陈三更想了想,便安排在安水城歇息一天,住处自然就落在了狄府之中。 狄仁帕身为捕头,在这安水城中也算一个消息灵通之人,得知之后献宝一样地跟陈三更说了起来。 说完还啧啧感叹道:“这青眉山可是真厉害啊,听说那青眉圣女还长得特别漂亮,兄弟,你们不是去了青眉山嘛,见着没啊?” 说着说着,眉眼就不自觉地变得不可名状了起来。 陈三更轻轻抚了抚手腕上的镯子,摇头道:“没有。” 狄仁帕叹了口气,“也是,人家那么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哪是那么轻易就能见着的呢。” 他抹着下巴,忧郁地看着天空,“只不过啊,每每想起这些美人儿未来不知道会便宜了哪些王八蛋,我这裆下就很惆怅啊!” 陈三更轻轻低着头,并没有在意狄仁帕惯常的胡言乱语,沉默地面对着心中的波涛,原来这才是洛灵均全部的谋划。 他静静地坐着,最终将满心的不平静化作了一声平静悠长的叹息。 ...... “狄老哥,还有个事儿需要麻烦你一下。” 聊了一阵,陈三更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信封,递给了狄仁帕,“这是天益城绣衣使衙门关于先前苏姑娘被摄魂那件案子的调查结果,由三星绣衣使薛律亲笔书写并且用印,可以称得上官方的结论,麻烦你帮我转交给苏家老爷。” 绣衣使?三星? 狄仁帕连忙在袍子上选了个干净些的地方使劲擦了擦自己的双手,恭敬接过来,看着黑色信封上烫金的绣衣使印记,感觉手都在哆嗦。 看见他的动作,陈三更不禁有恍若隔世之感。 不过一个月前,眼前的狄仁帕都是自己需要想办法才能结交的人,而如今,凭借一封信就能让狄仁帕哆嗦的薛律,却已经是主动跟自己攀交情的人了。 可惜,风云变幻,身边的人却来了又走...... 他轻轻抚了抚手上的镯子,神色黯然。 狄仁帕仔细端详了一下信封,郑重地收进怀中,“我这就去,你等我回话。” 陈三更一把拉住了他,“老哥,明早再去。” 狄仁帕诧异道:“为何?” 陈三更叹了口气,“让我睡个好觉,也让人家睡个好觉。” 狄仁帕歪着脑袋想了想,将信封重新递回陈三更手中,“那你明早再给我,我怕我给弄丢了。” 陈三更哭笑不得,只好收下。 他没好意思告诉狄仁帕,他也怕弄丢了,所以逼着薛律写过两封。 ...... 住在狄府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花笑晨也要来取走他先前寄存在狄府的东西。 好在因为有了薛律随着礼物一起送来的乾坤袋,暂时掌管乾坤袋的八风和尚很仗义地直接将东西装上,让花笑晨依然可以轻装上阵。 在狄府吃过了晚饭,多日奔波的众人简单聊了几句便各自洗漱睡去,准备着明早继续启程。 一个身影偷偷从房中溜出来,像一尾警惕的鱼儿,轻缓地游过昏暗的灯火,来到了八风和尚的门前。 敲门,进入,关门,一气呵成。 八风和尚看着花笑晨一身的细皮嫩肉,迟疑一瞬,还是义正辞严地道:“老花,我只对女人感兴趣。” “滚!”花笑晨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照亮了一小片夜色,“我找你来是想拿点东西。” “拿什么?”八风和尚一脸警惕,“那书可还在大哥那儿没给我呢!” “去去去!都什么时候了,谁还惦念着那事儿啊!”花笑晨下意识地甩了甩手,然后又意识到了当下情况的不同,立马又换上笑脸,“我家里还有些珍藏,到时候拿给你看!” 八风和尚眼前一亮,房中光线大涨,但警惕很快掩盖了欲望,“你小子准没好事,说,要干啥?” 花笑晨搓了搓手,“这不是马上要回家了嘛,我琢磨着来搞点丹药和法器,回去拿给父亲,也好长长脸不是?免得说我出去混了一趟,啥成就都没有。” 八风和尚哈哈一笑,“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我这儿这三成本来就是我们大家的啊,想要随时拿走就是了,哪用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还以为要给我安排点什么别的呢。” 事情顺利,花笑晨也是松了口气,搂着八风和尚宽厚的肩膀嘿嘿一笑,“安排,回了家,一定给兄弟安排!” 八风和尚笑了几声便收起笑容,压低声音道:“不过我跟你讲,这回的丹药又有点问题。” 花笑晨身子一侧,惊讶道:“又有问题?” “我现在就是凝元境的修为,吃通幽境的都没反应,只有入微境的有那么丁点效果,甚至连洞玄境的都能吃,你想想。”八风和尚烦恼地嘟囔着,“哎,大哥人就是太好了,估摸着又被骗了,不是被那个绣衣令忽悠了就是被薛律掉包了。” “那你赶紧告诉三更啊!”花笑晨一下子弹了起来,激动道。 “嘘!”八风和尚一把将花笑晨薅过来,捂住嘴巴,“小声点!” 他开口道:“大哥收你钱了吗?” 花笑晨摇了摇头。 八风和尚轻轻捶了他一把,“那不就对了,白嫖你还嫌这嫌那,有没有良心!有没有操守!” “可是......”也没有过那方面经验的花笑晨总觉得这个逻辑哪里不大对,可又说不上来。 八风和尚继续解释道:“你想想,二哥、三哥,至少三哥肯定吃了吧,那他为什么没跟我说?大哥本来就忙,我们就别给他找事了。更何况这事儿真要说破了,岂不是让大哥跟薛律不对付?” 花笑晨心头一凛,连连点头,佩服道:“没想到老八你还粗中有细,心思敏锐啊!” 八风和尚得意一笑,“那是!” 他琢磨了一下,“不过我始终觉得老八这个称呼怪怪的,换一个。” 花笑晨嘿嘿一笑,“要不我叫你四哥?” “好像也有点问题,算了算了。”一向信奉想不明白就不想的八风和尚从乾坤袋中取出两个玉瓶拍在花笑晨手里,“这是入微境的,这是凝元境的,一起给你吧,反正吃了也没啥用。法器的话,等到了再给你,不然你也不好拿。” 花笑晨连忙拱手道谢。 八风和尚笑着搂住他的肩膀,挑了挑眉,“没事,记得回报就好了。” ...... 当天夜里,狄夫人数次想要出门,都被狄仁帕强硬地拦住。 逼不得已,她使出了绝招,曲意逢迎用尽十八般武艺的一刻钟过后,狄仁帕在过度劳累之后空虚地睡下,再也强硬不起来。 没了阻碍的狄夫人等到狄仁帕鼾声大作,穿戴整齐,悄悄走出了房门,然后匆匆去往苏府。 将苏红袖从沉睡中叫醒,她小声地说出一个消息,让睡意昏沉的俏寡妇瞬间精神了起来。 她连忙迈开脚步就要去往狄府,被狄夫人一把拉住,笑着道:“你就这么去啊?” 苏红袖一愣,随着狄夫人的目光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穿着,这才捂着脸匆匆跑回房间。 狄夫人在身后笑着道:“别急,别急,夜还长着呢。” 苏红袖羞涩一笑,狄夫人先告别回府。 走后门进了狄府,狄夫人悄悄换下衣衫,钻进被窝,偷偷瞅了一眼呼声依旧的狄仁帕,抚了抚饱满的胸脯,松了口气。 约莫一个时辰过后,天色还在将明未明,狄府的门房就耷拉着眼皮跑来禀报,说有客来了。 激动得都没怎么睡着觉的狄夫人夸张地打着哈欠,不耐烦地问道:“谁啊这么一大早的,让不让人睡觉了!” “回夫人的话,是苏家小姐!” 狄夫人腾地一下坐起,推了推还在酣睡的狄仁帕,“老爷,不好了,苏家小姐过来了,怎么办?” “有什么怎么办?来了你去接待就是了啊!”狄仁帕眼睛都没睁,随口道。 狄夫人无语的又推了他一把,“你这人!我是说三更兄弟怎么办!” 狄仁帕开口道:“三更兄弟早都走了,管他什么事。” “啊?走了?啥时候走的?” “就在你偷偷去苏府报信的时候。”狄仁帕睁开眼,淡淡瞥了她一眼,翻了个身,继续蒙着被子睡去。 ...... 精心梳妆的苏红袖从轿中掀帘出来,那四射的艳光伴随着稀薄的天光一起撕开了夜色。 深秋的寒风中,她站在狄府的门前,一颗芳心剧烈地跳动着,将热血疏散到四肢百骸,浑然不觉得冷。 瞧见狄夫人走出来,她一脸急切地上前,“姐姐,咱们这就走吧?” 狄夫人面露尴尬,“那个,妹子啊,三更兄弟已经启程了。” 她看着如遭雷击愣在原地的苏红袖,连忙安慰道:“他们今天要赶路回万福县,所以天还没亮就走了,是姐姐不好,若是不让你梳妆打扮,或许还能赶得上。”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普通的白色信封,“这是他留给你的信。至于当初的那个一月之许,今天我家那口子会亲自去拜访苏老爷,给个正式的答复。” 苏红袖闻言猛地抬起头来,泪眼婆娑的目光中重新升起希望,接过信,忙不迭地拆开来。 信上只有一句话:【萍水相逢,何堪白头到老;天地犹广,仍有俊彦无数。】 ...... “大哥,我觉得你还是该见一面的。” 在城外勒马稍歇,刘昭明凑在陈三更身边,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开口道。 陈三更平静地拨弄了一下地上的草叶,“怎么说?” “都说告别的时候,最好用力一些,因为保不齐这就是最后一面。我觉得你还是该给人家见这最后一面的机会,让她有机会用力跟你告别。” “你这都是打哪儿听来的道理。” “什么听来的,这是我的经验。” 陈三更扭头看了他一眼,“你哪儿来的什么经验?” 刘昭明:...... “其实吧,以大哥的条件,就算把苏姑娘收了,也不妨碍今后继续攻城略地啊。说不定人家还乐意得很,为什么非要拒之门外,哦不,过门不入呢?” 你小子是不是又开车......陈三更轻轻摇了摇头,“接受了就是责任,我暂时还承担不起那么多的责任。” 刘昭明一脸狐疑地嘟囔着,“你在青眉圣女那儿买一送二的时候,怎么不说承担不起了。” “滚蛋!”陈三更气急败坏地“踹”了刘昭明一脚。 等到队伍重新启程,陈三更坐在马上,心中不由自主地加速跳了跳,买一送二? ...... 峡谷顶峰,四象山的灰衣杀手虚弱地靠在一块石头旁,但依旧怀抱着那柄长剑。 身为一个合格的杀手,人剑合一的状态永远都是不能丢的。 如今,那块巨石方圆一丈,已经成了这片林子鸟兽的禁区,在监视着峡谷下方的情况下觅食越来越困难,饥饿也开始频繁地找上门来。 不过,一个合格的杀手是能够想办法克服这些困难的。 所以,他换了个地方。 不过没坚持多久,这个地方的猎物库存也渐渐耗尽。 只学会了捕杀,没有学会豢养的灰衣杀手愁苦地举目四望,在山巅找寻着其余的伏杀地,耳畔忽然听到了一阵杂乱的蹄声。 ...... “穿过这条峡谷,就很快了。” 一马当先的陈三更放慢马速,指着前方,对身后的众人道。 八风和尚笑着道:“我们都没事儿,就怕小五儿受不了,哈哈!” 小五儿曹裕连忙表态,“我也没关系的。” 花笑晨酸溜溜地看了一眼小五儿胯下的软垫马鞍,那是出发前王无争特意找来换上的,“放心吧,有那玩意儿,能有什么事儿!” 骑在花笑晨旁边的吕凤仙忍不住在马上就一脚踹了过去,“跟小孩子泛酸,要点脸!” 花笑晨看了看二人之间的距离,又感受着大腿的生疼,一时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悲哀。 “小心!” 陈三更和百无聊赖四下张望的关太初几乎同时喊出了声。 在众人的头顶,一个黑点悄无声息地破空而来,迅速放大,带着强悍又充沛的真元,直直刺向陈三更的头顶。 陈三更眼神一凝,屈指一弹,一道内劲凝如实质,一闪而逝,撞入灰衣人身体的窍穴之中。 灰衣人浑身一下子僵住,真元凝滞,无助地看着那个苦等多日,越来越近的小镖师默默拨开马头移开位置。 砰! 他狠狠地插下,深深地进入,大地烟尘四起。 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众人,在他们的视角下,好端端的一个人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从山顶举着剑,以倒栽葱的姿势从天而落,还差点砸中了陈三更,好在陈三更躲开了,任由他一往无前地扎进了厚实的大地,只剩一个脚丫子还留在地面上。 这是什么?这分明是自尽啊! 自尽的法子那么多,为什么要选这么个惨烈的法子,这是受了多大的屈辱? 在什么地方自尽不好,偏偏要选到这个连收尸的都没有的荒郊野外,这是有多么决绝和灰心? 什么?你说不是自尽?但你看他从头到尾,就是一门心思往地上插,手里的剑都没挥动过一下,不是自尽是什么? 念头在众人心头升起,只有陈三更和关太初、以及八风和尚感应到了那阵真元的波动,心中猜到了几分内情,但陈三更不说话,二人自然也不会开口说破,毕竟刺杀的对象是陈三更。 “死了没?”刘昭明迟疑道。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还有件大事没有确定,连忙七手八脚地下马,准备将人扯出来。 关太初和八风和尚连忙拦住,看向陈三更,陈三更微笑道:“我来吧。” 说完弯下腰,伸出手,准备抓住此人的脚踝将其拔出。 忽然,他抽了抽鼻子,动作忽然顿住了...... 最终从破旧衣衫中撕下一块布条套在手上,陈三更才将已经气绝身亡的灰衣杀手从地里拔了出来。 在被封闭了真元的情况下,从这么高的峡谷落下,没摔碎都已经算是他体魄不俗了。 “他死得好惨啊!” “是啊,你看他死不瞑目的样子,肯定是有什么执念没完成吧!” “瞧他瘦成这样,不会连饭都吃不起吧?” “哎,我们找个地方把他埋了吧!”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陈三更并未阻拦,反而帮着一起挖了个坑,垒起了一个小小坟包。 忙完了这一切,众人才重新上马离去。 峡谷的角落里,一座孤零零的坟茔默默守望着过往的人马,在凄冷的风中,呢喃着自己的悲剧。 正文 第131章 一段旅程的结束,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 花府,今天很热闹。 但并非是那种欢天喜地,阖府欢庆的热闹,而是鸡飞狗跳,阴阳怪气的热闹。 对于几乎没有大事的万福县里这个平静的府邸来说,已经很少有过这般的热闹了。 花笑晨跪在堂中,腿边放着个大包袱,正恭恭敬敬地朝父母磕头。 花家家主花步晩端坐正中,一旁坐着花笑晨的生母许氏,俱都满面微笑。 按说这样的事情是不合规矩的,但如今并没有森严的礼法,花家主母又已亡故,有的事情在花家早已习以为常,任凭有些人暗地里恨得牙痒痒也没办法。 族老们大多也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扶正,都好说。 叩完头,请了安,花笑晨便从一旁的包袱里忐忑地取出在天益城购置的一些新奇玩意儿献上去。 许氏满意地端详着手里的胭脂水粉,“哎呀,老爷你看,晨儿多体贴啊!这天益城的东西就是好得多呢!” 花步晩也捻须微笑,看着手里的一个透润的玉扳指,不住颔首。 “呵呵,出去花钱谁不会啊!” “就是,爹你把那些钱给我,我能给你买更好的,钱还没花了。” 花家大少、二少忍不住再度开启了嘲讽,打断了这份温情。 许氏笑容一滞,花步晩恍若未闻,笑容不改地仔细把玩着手中物件,他对老三虽然宠爱,但拎得清轻重,并不会盲目地打压两个嫡子。 花笑晨看见母亲落寞的神色,一咬牙,继续道:“孩儿知道岑先生平日里护佑父亲安全,多有辛苦,这次机缘巧合,也给先生带了些礼物,还请父亲代为转交。” 听了这话,花家大少、二少的嗤笑声都快遮掩不住了,就凭他?给岑先生带礼物?闹呢? 花步晩的神色终于有了几分真正的触动,他伸手接过花笑晨递过来的一柄短剑,左右没看出和普通短剑有什么不同,干脆扭头望向静立在身后不远处的一个老头,笑着道:“岑老,给你的,你来看看?” 岑老头淡淡瞥了一眼,学艺时也算出身名门大派的他有着自己的高傲,花笑晨这等穷乡僻壤的所谓公子,能拿到什么好东西。 不过既然已经混到了在这儿当供奉的地步,该给主家的面子还是要给一下的,便懒洋洋地挪步过去。 随手拿起短剑,淡淡一扫,然后猛地瞪大了眼睛。 他傻傻地看着短剑上的那个铭文,声音都在发颤,满脸的难以置信,“这是乾元门炼制的法器?” 要遭! 花家大少、二少对视一眼,心头都是一沉。 花笑晨却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是谁炼制的,反正来路没问题,您放心用就行。” “哦,对了,我这儿还有两瓶丹药,也送予先生,感谢先生这些年护佑父亲安全。” 说完花笑晨又将那两个玉瓶送怀中掏出,有些犹豫地递了过去。 有了短剑的前车之鉴,岑老头再不敢轻视花笑晨的东西,连忙双手接过,先打开一瓶凝元境的瓶盖,嗅着被困在瓶中的药气,激动之色渐渐浮现。 这么精纯的药性、如此澎湃的药力,怕是当时最顶尖的炼药世家的手笔。 有了这一瓶丹药,自己怕不是能冲击一下那多年不动的凝元境瓶颈了? 他下意识打开另一个玉瓶,入微境丹药的气息猛地冲出,吸了一口就让他面色潮红,气息翻涌。 岑老头忽然鼻头一酸,差点没忍住哭了出来。 他有多少年没见过这等好东西了? 他虽出身名门大派,但天资有限,未能跻身中三境,甚至连凝元境都达不到,没能混上一个外门执事的位置,只好灰溜溜下山。 后来挣扎多年,终于成功到了凝元境,却也就止步于此,心灰意冷之下,才放弃大道,来这个万福县成为花家的供奉。 虽然有些屈尊,但胜在清闲无事。 如今忽然一下,法器傍身,丹药服用,入微境那瓶还能想办法换成目前修行所需的物资,有了这些,他甚至都敢奢望一下通幽境乃至于入微境了。 心潮澎湃之下,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惊掉下巴的事情。 他忽然双膝一屈,朝着花笑晨深深一拜,“谢三少赏赐,三少大恩,不啻再造,岑安民铭记于心,此生难忘。” 花步晩愣了,许氏愣了,花笑晨愣了。 花家大少、二少哭了,这还玩个屁啊! ...... 另一边,陈三更领着众人回到了镖局,受到了镖局上下的热情迎接。 和曾经只有四个人的冷清场景不同,如今的顺风镖局.......只剩两个人了。 贾富在门口出迎,秦翰在厅前相接。 身为镖局之主,吕凤仙担负起了互相介绍的任务。 当得知这个病恹恹地中年男子就是陈三更的师父时,四道目光唰地一起齐齐看了过去。 刘关张三人和小五儿都无比好奇陈三更的师父是什么样的神人。 但他们注定失望了,秦翰的表现很普通,对陈三更的突然返回也没什么意外,对众人的到访也是有礼有节的欢迎,还很客气地从怀中掏出三两碎银子,让贾富出去不远处的酒楼置办一桌席面。 只不过在想了想之后,又偷偷拿回了一两...... 等一顿酒席下来,贾富已经凭借着自身过硬的专业素养,让来自白鹿洞理论知识丰富的刘昭明,和对那些事情好奇又懵懂的关太初和八风和尚一起顶礼膜拜。 顺风镖局藏龙卧虎的形象又在贾富两撇山羊胡子的抖动中重新建立了起来。 四个男人围在一起津津乐道,吕凤仙呸了一口,自去梳洗。 陈三更默默驱散酒意,来到了秦翰的房间。 房中的布局依旧简陋,桌椅、床榻、青灯、书卷,仿佛时间在这个小小空间停滞不前。 就像这个镖局一样,离开了那么久,回来也还是一样,那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熟悉。 整个空间都是自己熟悉的形状。 人有时候追求新奇,但大多数时候还是恋旧的。 秦翰坐在桌前,嗓音温和,“怎么会想到现在回来?” “遇到了点事情,回来请教一下师父。” “那就别急,搬一把椅子,慢慢从头细说。” “嗯。” ...... 陈三更坐在椅子上,将自从抓了申宝去安水城的那晚之后的见闻细细说给了秦翰。 出于某种害羞的情绪,稍稍隐瞒了跟洛青衣之间的事情。 听到他因为不认可洛灵均的行事,放弃了大好前程离开了青眉山,秦翰欣慰地点了点头,“你做得很对,这世间纷繁,万事万物一定要遵循本心,权力、美色、名望都不应该成为你违心的理由。” 唯独没说财富,这很师父......陈三更腹诽一句,平静道:“心安难寻,人生是一场长久的路,我想每一步都走得踏实。” 秦翰饱含深意地道:“也无需后悔,若是容易失去的或许你本就不应该得到,只要是你的,终究会是你的。” 陈三更微笑点头,“师父,进京的事又该如何应对?” “进京......”秦翰抬起头,目光看向窗外,心绪和浮云一样飘飞。 过了半晌,他开口道:“去吧,终归是要去的,身为大端子民,一辈子不去天京城看看也不合适。” 他似乎下定了决心,看向陈三更,“有几点我提前跟你交代一下。” 陈三更正襟危坐,凝神细听。 “大端淳化帝,乃兄终弟及,传言颇有些微妙之处,皇位之事,是你万勿掺和的。” “国师荀郁,谋深如海,若有机会与之打交道,千万要提防。” “绣衣令刘瑾,阴险狡诈,为人深沉,但身为皇权忠犬,目的和动机都很明显,打交道时多加注意即可。” “至于其余诸事,你也长大了,自行掂量便是。”说着他又摇头一笑,“其实刚才跟你说的那些,也无需在意,相隔千里,我也是道听途说不一定准确,你自行掌握就好。” 陈三更点头应下,“好。” “你有没有发现你身边的人有些奇异?” 就在一场谈话接近尾声的时候,秦翰忽然开口问道。 陈三更嗯了一声,“其实我正有疑问想问师父。” “嗯,问吧。” 陈三更平静地讲述道:“先前万妖谷主送来了一批丹药,三弟和四弟都吃了,但几乎都没什么反应。但后来我偷偷让旁人试过,都说丹药极其精纯。但他二人的境界的确有只是通幽境和入微境,这就很令人惊讶了。” 秦翰不置可否地等着他继续。 陈三更看了一眼秦翰的脸色,便又开口道:“可是,那个丹药刘昭明也吃了,更关键的是,大小姐也吃了。但他们都没有反应。” 秦翰轻轻搓了搓衣角,“那两位境界没问题,应该是功法有些奇特,导致跟寻常的境界有些不一样。你那位出身白鹿洞的结义兄弟我并不清楚情况,至于凤仙......” 秦翰顿了顿,微笑道:“你有没有试着吃一粒?” “我?”陈三更一愣。 秦翰淡淡一笑,“凤仙这丫头,和你有些相似。” 原来如此......陈三更恍然大悟,旋即想到一个惊讶的可能,看向秦翰。 秦翰摇了摇头,“但比你差远了。” 还以为能多有一个顶尖战力呢......陈三更略显失望地笑了笑。 “你刚才说的分配赏赐之事。”秦翰忽然又开口道:“晚上去花家敲打一下那个花家供奉吧。”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陈三更心头一凛,猛地反应过来,冷汗一冒,连忙拱手应下。 “至于其他的,你就自己带走吧,去了天京城,都有花销,身上带点东西也好。” 陈三更面露犹豫。 秦翰笑了笑,“别想你贾叔了,你知道,他志不在此。” 他看着陈三更,难得促狭道:“他要的东西,你现在还给不了。” 也对,陈三更呵呵一笑,答应下来。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在家多待几天吧。” “既然有人在天益城等你,岂能如此做派,明日休整一日,后日一早便启程吧。” “可是.......” “放心吧。”秦翰像是猜中了陈三更的忧虑,“我身子还行,再活个一二十年没问题。” ...... 岑安民从入定中醒来,感受着松动的瓶颈,心中涌动着无限的激动。 整整三十年了,他在凝元境整整三十年了,没有宗门和家族依靠的他就只能像蚂蚁搬家一样地攒着修行资源。 但通幽境就像着世间最高贵的女子,始终朝他紧闭着梦寐以求的门,让他渴望又无力。 所以,他对花笑晨充满了感激,是他带给了自己丹药、是他带给了自己法器,是他重新点燃了他修行路上的希望。 但渐渐的,一个念头悄然升起:他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普通富家子,得了什么奇遇能拥有这些?他会不会还有更多?若是自己能找到那条门路? 他连忙扇了自己一巴掌,暗骂道:岑安民,你还有没有点良心! 但一念既起,如何轻松压得下去。 更高的境界,更强的力量,更大的权势,更多更好的一切都像是最邪恶的恶灵在前方诱惑着他,呢喃着他心头那个不堪的念头。 抓了他,拷问他,甚至用花家上下逼问他...... 到时候,一切的东西都是自己的,自己还能有更多,修行界,实力为尊...... 他的脸上阴晴不定,眼中闪烁着幽光。 不过万福县的一个小家族而已,只要跻身通幽境,就能去大城大族里当一个排名前列的供奉了,若是再运气好些,到了入微境,那就是在大宗大派的客卿也当得! 若是能回到当初的宗门,当一个尊崇的客卿,让那些曾经看不起自己,将自己赶出山门的人都重新恭敬起来...... 岑安民的呼吸猛地粗重了起来。 最终,欲望战胜了良知。 他站起身,朝着屋外走去。 “岑先生这是要去哪儿?” 一个突兀的声音在屋里响起,惊得岑安民瞬间闪到墙角,背靠着厚实的墙壁,这才发现屋中一角不知何时竟然站着一个蒙面人。 “敢问阁下有何贵干?” 在短暂的惊慌过后,岑安民瞬间明白过来,就凭对方能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房间中,这个人就是他对付不了的。 所以,他很直接地选择了从心。 “有的东西原本是不属于你的,但是既然花公子送给了你,我家宗主觉得也就算了。但是若是拿了东西不做该做的事,你这条命虽贱,我们也得拿走了。” 岑安民忽然觉得某处窍穴一痛,整个人僵在原地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蒙面人走到面前,冷漠道:“你,明白了吗?” 心头的阴暗被戳中,任人宰割的岑安民只能疯狂地眨着眼睛。 “我会在暗中看着你。” 撂下一句话,岑安民就这么惊骇欲绝地看着蒙面人突兀地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然后自己忽然又能动了。 劫后余生的他顺着墙角滑落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心头再无半点邪念。 第二日清晨,神清气爽的花笑晨起了个早,跟父母请安过后,晃晃悠悠地准备出门,刚好在门口碰见了岑安民。 他连忙躬身行礼,“先生早。” 岑安民的神色颇不自然,干笑道:“三少爷早。” 花笑晨也是个心大的,行了个礼就不管了,低着头往门外冲,岑安民连忙叫住,郑重道:“三少爷,承蒙赏赐,鄙人一定尽心照顾令尊,令堂,不让他们受到半点侵害。” 花笑晨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大清早的说这些没头没尾的话干啥,点了点头便又走了出去。 岑安民松了口气,转身朝里走去。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呼喊,“岑先生。” 他扭过头,瞧见花笑晨又重新走了回来,“我大哥、二哥,还有阖家老小,也拜托啦!” 岑安民一愣,却看见花笑晨一脸灿烂纯真的笑容。 ...... “师父,徒儿这就走了。” 陈三更站在镖局的大门口,朝秦翰恭敬作别。 秦翰微微点头,“照顾好自己。” 贾富不舍地把着刘昭明的肩膀,看着一僧一道,“三位贤侄,可惜时间太短,我们还有好多话没聊透啊!” 刘昭明深以为然,“相见恨晚呐!” 关太初和八风和尚也附和道:“是啊,相见恨晚呐!” 吕凤仙楼着小五儿,扭头看着昂首挺胸站在一旁的花笑晨,“你来干什么?” 花笑晨挑了挑眉,“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你就不怕我乱来?你看我为了不让你担心,多仗义!” 回应他的是一个白眼,甜蜜的白眼。 大端淳化三年,十月初一。 陈三更、刘昭明、关太初、八风和尚、吕凤仙、花笑晨、曹裕,自万福县出发,去往天益城。 然后,进京。 而此时,正有一件震动天下的大事,发生在大端的那座最核心的大城之中。 (第一卷终) 正文 第132章 五岳杀十宗 祭坛,是黑色的。 祭坛前跪着的人,是黄色的。 黄色,指的是他身上的衣衫。 黄杉男子安静地跪着,腰背挺直,神色沉静。 若是瞧清此人的面容,恐怕无数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呼。 因为此人赫然正是大端淳化帝赵崇义! 大端至高无上的统领者,唯我独尊,享万民跪服。 能让他甘心跪下的,除开某些特殊情况下的特殊姿势,就只有父母。 祭坛上并无牌位,也无人高坐,只因皇帝不仅是人子,更是天子。 这坛祭的不是人,而是天! 就在此时,一阵低低的吟诵声在旁响起,似呜咽,如泣诉,而后声音慢慢变大,一个身着黑色祭服,脸上涂满油彩的男子摇着一张青色的幡,踏着礼步,绕坛而走。 这一幕看起来甚是滑稽,但无论是跪在台上的淳化帝,还是下方观礼的人群,都无一人发笑,只目不转睛地盯着。 等到吟诵完毕,貌似祭司的男子走上坛,将手中青幡插在了祭坛正东。 而后如法炮制,西方白幡、南方红幡、北方黑幡。 当最后一张黄幡插在了正中,男子沉声一喝,“陛下,请焚祈天香,上告苍穹。” 淳化帝闻言,拿起身旁早就放好的一注特制的香,老老实实地在烛火上烧着。 烧了一会儿,这一注香并无任何的变化,但淳化帝已经拿起,恭敬地持在手里,平举在胸口不过心处,挺直身子,朗声道:“苍天在上,天帝俯垂,大端赵氏崇义,敬祈。自上古乱战,天地崩碎,天帝以大能大智开辟天庭,收众仙上天,乱战停歇,人间自上古进入中古。中古之时,灵气仍存,天下大能自天梯登天,由天门接引入天庭,天人之间亦是有序。” “然天地既碎,灵气日稀,天梯渐断,再无修士可开天门,升仙无路,人间自此入现世,至今已有六百余载。” “大端上奉天庭天命,下承大廉皇统,执掌正统,看顾人间,当为天下万民计。今灵气流逝愈重,修行之路日艰,为维持人间秩序.......” 一口气背到这儿,他深吸一口气,再度扬起声音,“请敕封人间五岳,收束天地灵气,镇压流散气运。伏为俯垂宥查,不胜干冒战栗!” 说完,他躬身三拜,膝行上前,将那一注并未“点燃”的祈天香,插在了香炉之中,然后跪伏在地。 一缕明黄之气忽然自赵崇义的体内生出,一化为三,注入香中,就像是朝干柴洒入了一团烈火, 祈天香青烟大盛,在初冬的寒风中扶摇直上,笔直地注入了天空。 观礼的人群中,有十位穿着打扮各异的人,跪在了第一排。 他们望着那道无视寒风直入苍穹的的青烟,心头都一片凝重。 等到礼毕,十人各自起身,默默走了出去,并未交流。 只有一个走在最后的老者再多望了一眼祭坛之上,顺着青烟看向天空,喃喃道:“要变天了啊!” 第二日,一道圣旨被隐秘地传给了这十个人,然后由他们再传给了各自的宗门。 【敕曰:天地破碎,灵气流散日重,朕祈天有得,将在大端境内五方,敕封五座山岳为大端五岳,建灵气大阵,收束镇压各方灵气,以为天地长久之计......具体地址待有司勘定......五岳各设山神,由朝廷封正......大典计于半年后举行.......】 啪! “赵氏这是在玩火!” 某个十宗之一的宗门里,宗主将被千里急递送回来的圣旨直接扔在了地上,愤愤不平地骂道。 一旁的一个长老点了点头,“不错,我们修行界的事情,他一个皇帝是不是手是不是伸得有点太长了。” 立刻又有人阴恻恻地附和道:“他这个皇帝掂量不清自己的分量,我们不介意换一个能够掂量得清楚的。” 冷笑声接连响起,大殿之中仿佛尽是对皇权高高在上的蔑视。 以至于那一声轻轻的叹息才那般刺耳。 众人循声望过去,看向那个“特立独行”的长老,不等他们问话,那名长老就已经自己开口说道:“宗主,诸位,你们真的以为朝廷这一局会败吗?” “你什么意思?难道大家还会同意不成?” “就是,咱们十家宗门,只有五岳算什么意思?这么明显的阴谋,哪家会干?” 众人立刻反驳着,那名长老也只微微一笑,解释道:“我们仔细想想,十宗,难道就真的会一起发力吗?” 他伸出一只手,开始掰着手指数着,“乾元门不用说,跟朝廷已经绑定太深,这件事说不得已经跟乾元门通了气,他们必然会同意。” “紫霄宫,超然物外,但有一点,紫霄宫历任掌教都是支持朝廷管辖天下的,更何况无论大家怎么斗,谁能打得过紫霄宫?所以,紫霄宫大概率也会同意。” “厚德门,虽然从紫霄宫拆分,但他们一向唯紫霄宫马首是瞻,那么,厚德门也会支持。” 他晃了晃手指,“道门三宗几乎确定会支持这件事了。” 宗主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但又有长老不服气,“也就三个啊,不还是没用么?” 那名长老继续弯下一根手指,“不要忘了白鹿洞,白鹿洞天生就是会向皇权靠拢的。” 四家了......众人心头一沉。 一名长老不禁忧愁地一叹,“三长老说得对,四六开这个比例还是很接近的,我们的确不能掉以轻心,稍不注意就让朝廷把这事儿做成了。” 众人也都点了点头,觉得事情并不是那么轻松的。 那名长老却再度摇头否定了他们的想法,“诸位又错了,这次不是我们六他们四,是他们六我们四。” 众人难以置信地道:“还能有人站朝廷?” “是的。”这次回答的,却是这名宗主。 见他站起,原本侃侃而谈的三长老默默坐了回去。 宗主站起身,喃喃道:“我单想到了洛灵均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讨伐另一家十宗,必有倚仗,却没想到他的倚仗来自于何处。现在想想,洛灵均既然没有十宗其余几家的支持,必然就应该有朝廷的支持,尤其是以他和荀郁曾经的交情,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 他颓然地坐下,摇了摇头,自嘲道:“我真傻,真的。” “宗主,你的意思是说,青眉山前些天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事儿,是事先得了这个消息?” 这位宗主点了点头,“一切很明朗了,这等大事,朝廷肯定早就在暗中筹谋,荀郁先告诉了洛灵均,他想要将洛灵均绑上他的战车,洛灵均也想借着这个机会完成夙愿,双方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他叹了口气,“无怪乎青眉酒会上,面对十宗其余各家的一起发难,洛灵均依旧是那般不急不躁。而理所当然,他一定会鼎力支持荀郁的这个计划。” 一个长老疑惑道:“那也就青眉山一家啊,你们说六家还有哪一家?” 一念通,万念通,一下子想明白了所有关节的宗主淡淡道:“万妖谷。” 他直接解释道:“西面只有他们两家,这个西岳只能他们两家分,现在万妖谷遭此重创,已经竞争不过青眉山,看起来是一定会反对的。但问题就在于他们俩家都是妖族,若这事儿成了,他们妖族铁定占据五岳之一,天地再怎么变都有一个基本势力在,万妖谷会做出最理智的选择的。” 他叹了口气,“不像我们人族,宗门实在是太多了,根本没法有这样的默契。” 一个长老叹息道:“这么说此事就没办法了?” 宗主抬头看着殿外,仿佛想看一看其余那几家的反应,半晌缓缓吐出一个字,“难!” ...... 类似的对话在许多宗门之间发生,最终几乎所有人都基本认定了一个事实:这件听起来完全不现实的事情,似乎又被荀郁那个老阴比做成了! 算无遗策,草蛇灰线,诚不我欺啊! 修行界的暗流,一下子就涌动了起来。 就在这暗流涌动的时间里,一队人马,踏着风尘,站在了天京城的西门外。 “道长,可都准备好了?” 一个年轻俊秀的公子哥提着缰绳,遥望着雄伟的天京城,淡淡地开口道。 身旁一个仙风道骨的道士驱马凑近,谄媚道:“公子放心,我早命人在城中散布了童谣为公子造势,想必今日有许多好事者都会在西门守着,以公子这般凤仪,定然能够一下子打响名号!” “哦?说来听听?”俊秀公子笑着扭过头来。 道士将手中拂尘一摆,笑着道:“十月十,从西至,廿六载,归家室。” “廿六载,归家室......”俊秀公子重复了几声,“会不会太过直白了些?” 道士连忙解释道:“公子放心,此事要的就是个势,只要大家心里先有了准备,这事儿就好办得多了!” “行吧,下次像这种话,先拿给我过目一下再散播。”俊秀公子虽然应下,语气中多少还是有几分不满。 “是。” 俊秀公子不再说话,催马上前,整个队伍也跟着前行。 越临近城门,俊秀公子的心就跳动得愈发厉害,他不由自主地思考着,一会儿那些人如果热情地涌上来,自己到底是应该强装镇定还是热情回应,什么姿势入城会更好看,在他人心灵中进入得更深? 胡乱想着,城门到了。 一记响亮的鞭声伴随着一身冷喝,将他从浮想联翩中唤醒,“下马!” 天京城的守卫可不会惯着哪家公子,这是天子脚下,哪怕十宗嫡传也得守这个规矩。 俊秀公子发楞的当口,身后人连忙追上,扶着他下马,交验了手续,城门的守官冷冷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进去。 俊秀公子眯着眼,也冷冷地看了那个城门官一眼。 不过也只看了一眼,他便扭过头,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穿透幽深的门洞,看向前方,那一片光明就是他的未来! 他将缰绳递给身后的随从,理了理衣衫发带,缓步走进,准备以最佳的面貌迎接那些守候的人群。 ??? 当他从门洞中走出,看着眼前空空荡荡的街道,不禁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这特么就是天下第一繁华的天京城? 不对,肯定是幻觉。 他闭上眼,使劲摇了摇脑袋,再次睁开。 一切都一样,只有城门边上那个小摊的摊主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几丝关爱。 他扭头看了刚才大言不惭的道士一眼,道士也是一愣,连忙跑到那个小摊边上,诧异地问道:“劳驾,问一声这大街上的人呢?” 摊主看了他一眼,却并未回答他,扯开嗓子吆喝道:“卖炊饼咯,一文钱一个!” 道士连忙反应过来,从怀中掏出三枚铜钱,排在摊主面前的小木板上。 摊主将钱收起,一边给他装炊饼一边道:“人都看人去了,在前面,走快点兴许你们还瞧得见。” 道士一愣,“看人?什么人?” 摊主将炊饼递过去,“就在一刻多钟之前,有一队人打这儿进了城,哎哟喂,领头那男的长得,嘿!不提了!也不知谁带的头,男女老少一下子跟发了疯似的围了上去,又是递香囊又是送瓜果的。要不是我担心他们挤坏了我的炊饼担子,说不定我也去了。” 合着自己这是帮人家做了嫁衣了? 道士正后悔间,就瞧见自家公子撒开腿就朝前跑去,他也顾不上那么多,连忙追了上去。 “哎,你的......” 摊主装模作样的摆了摆手,将手中的炊饼又放回了担子里,乐呵呵地数着铜钱。 正文 第133章 绣衣令 他终于看见了。 在跑得气喘吁吁,累得直吐舌头的时候,他终于追上了前方的人群。 之所以能追上,也不是因为他快,是前面的人慢。 乌泱乌泱的人缓慢地向前挪动着,将人群正中的那一队人马紧紧包裹在其中。 当俊秀公子的视线落在那一队人马之中时,脑海中立刻升起一个念头:卧草,那个女人的腿真长真好看啊...... 咳咳,他晃了晃脑袋,驱散了熟悉的关注点,将注意力放在了人群和鲜花香囊簇拥下的那个男子身上。 一般!也就那样! 不过跟我不相上下的水平,就能引起这么大的轰动? 这份自信,让他产生了一种【我上我也行】的错觉。 就在这时,人群簇拥中的那个青衫男子似有所感,扭头回望,和他平静的对视了一眼,然后转回了头,对身边那个身穿黑色绣衣的人道:“薛大人,咱们就一直这么耗着吗?” “咳咳,我还以为兄弟你喜欢这个感觉呢,既然这样,那马上的。” 说完薛律冲他笑了笑,拿出一个口哨放在嘴里,吹了吹。 一旁立刻响起一声口哨附和,然后很快一队绣衣使就冲了出来,挤开人群,为他们开出了一条道路。 一队人马顿时像找到了决堤口的洪水,连忙泄了出去。 冲出包围,陈三更扭头回望,拱手道:“感谢诸位......” 话音只说到了一半,漫天的鲜花香囊就朝他飞来,吓得他赶紧调转马头,跟着大队伍急急跑了。 俊秀公子遥望着远去的队伍,微微眯起了眼,然后猛然醒悟过来,自己的机会来了啊! 他身子一挺,肩背打直,从容的笑意自然地挂起,目光沉静地望着前方,催马上前。 马蹄敲在青石板地面上,那细碎绵密的蹄声恰似他疯狂的心跳。 然后,他便平静地穿过了失落四散的人群。 你们瞎了啊? ...... 冲出一段距离之后,那队绣衣使便向薛律告辞。 薛律微笑着冲他们点了点头,“本使先将客人安顿下来,再回衙门向令使大人复命。” 陈三更也领着身后诸位朝绣衣使们抱拳致谢。 驱马走在城中的大道上,陈三更松了口气,对薛律道:“薛大人,天京城的百姓这也太热情了吧?” 薛律摇了摇头,“其实不是,往日并没有这么多人,我也觉得纳闷,而且说句不怕得罪兄弟的话,这座城见过太多大人物了,也没怎么有过这样的场面!” 八风和尚哼了一声,“那是因为那些大人物没我大哥英俊啊!” 薛律笑了笑,“那倒也是。” 众人也跟着笑了,不再计较这个话题。 陈三更悄然观察着四周,发现到了这边,街面上的百姓就已经很镇定了,顶多眼神中露出些惊讶和痴迷,不像先前那般疯狂了。 他大概猜到了一种可能,或许今日城门处有什么事情,以至于引来了许多百姓,然后一个机缘巧合,再加上从众心理,就造成了方才的奇观。 他苦笑摇头,也是自己身体好,要是身子弱点,再坐个牛车,说不定就又是一场“看杀卫玠”的惨案。 走了一阵,薛律指着前方的一片宅子,“前面就是我的宅子了,一会儿诸位就在宅邸中安顿下来,我跟陈兄弟去衙门里一趟,晚上我给大家接风洗尘。” 刘昭明点了点头,“天上阙那种地方太贵了,薛大人不用那么破费。” 花笑晨接着道:“对,通灵阁就可以了。实在不行,教坊司也行的。” 薛律朝二人竖起大拇指,“可以啊,这么快就把这些都搞清楚了。” 刘昭明满脸骄傲地挥了挥手,“这都小事,不算啥。” 花笑晨冲着白长根嚷嚷道:“白先生,你给算算,去得去不得?是不是大吉大利?” 话音未落,吕凤仙直接就淡淡道:“要不我帮你算?” 花笑晨顿时脖子一缩,闭嘴不言,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说话间,就到了府门外,薛律一边翻身下马,一边笑着道:“住处小了点,大家凑合一下。” 陈三更语带感慨地道:“这是帝都啊,有房就已经很厉害了。” 门房瞧见薛律,连忙晃着小肚子就冲了出来,很快管家也匆匆跑来。 将马匹交给仆役们,众人在薛律的带领下走进了府中。 稍稍安顿下来,薛律便又领着陈三更出了府门,骑马朝着绣衣使衙门跑去。 因为绣衣令还在等着。 ...... 身为大端朝廷用来监督管理修行者违法行为的机构,绣衣使衙门占地不小,气魄亦是够大。 整个衙门的装饰气质,都跟穿在身上的那身绣衣一样,庄严肃穆的黑色中零星点缀着神秘高贵的金色纹路,让每一个被“请”进衙门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被这些气氛笼罩,心神发颤。 衙门最深处的那间屋子,是这个衙门的核心,也仿佛是它的缩影。 昏暗的光线,单调的桌椅陈设,深黑的色调,只有一袭紫金绣衣,孤独地点缀着这个空间。 陈三更在薛律的陪同下,第一次见到了这个令大端无数权贵夜不能寐的绣衣令刘瑾。 而见到陈三更,这位号称大端皇帝忠犬的男人居然也主动起身,拱手寒暄。 各自落座之后,薛律识趣退下,刘瑾走到窗边,拉开了遮住窗户的帘子。 光线一下子涌了进来,外面普通的天光在这儿都有了些刺目的感觉。 刘瑾的年纪约在四十左右,面白无须,笑容很是和蔼,“本座代表衙门上下,再次感谢陈公子襄助之情。陈公子来此,如光入暗室,蓬荜生辉。” 陈三更连忙谦虚摆手,又是一阵你来我往的吹捧。 刘瑾这种老狐狸一般的人物自然是精于此道,但陈三更两世为人,也对这些不陌生。 如果就这么耗下去,肯定是年纪大得多的刘瑾更吃亏,所以还是他率先打破了客套。 他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微笑又漫不经心地问道:“陈公子可是跟青眉山主闹翻了?” 陈三更神色不变,淡淡道:“令使大人何出此言?” “你和薛律是在天益城见的面,不是在青眉山,而且你还缺席了青眉酒会,同时在你身边也没有带着洛青衣,这么明显的线索,还用问吗?” 陈三更微笑道:“既然不用问,令使大人又何必问?” 刘瑾笑容愈发真诚,点了点头,“陈公子果然不愧人中之杰,不说也无妨,人之常情。至少在这间屋子,你还能如此自如地跟我说说话,有些人连站都站不稳。” “不过无知者无畏罢了。”陈三更洒然一笑,“况且,我是坐着的。” 他环顾四周,“令使大人这儿视野好像不大好啊!” 刘瑾很认同地笑着点头,“不过一个阉竖,能苟延残喘,为陛下做事已是三生有幸,有什么资格站在高处和他人共看风云。” 陈三更神色一滞,愣在当场。 正文 第134章 大端国师 他连忙站起,躬身致歉,“一时激愤,言语有失,还望令使大人恕罪。” 刘瑾摆了摆手,“年轻不气盛,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换我是你这么大的时候,反击的话可能比你还刻薄许多。” 他叹了口气,“聊点正事吧,听说敕封五岳的事情了吗?” 陈三更眉头一皱,摇了摇头,“这些日子都在兼程赶路,并未听过。” 既然如此,刘瑾便开口将此番祭天祷告和敕封五岳的事情都说了。 听完之后,陈三更眉头皱得更紧,喃喃道:“二桃杀三士?” 一直笑容和蔼、云淡风轻的刘瑾眼底猛地闪过一道精光,他笑着道:“所以,陈公子应该更明白那位青眉山主的深谋远虑了吧?” 陈三更沉默一阵,抬头看着刘瑾,“令使大人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刘瑾拍了拍大腿,叹了口气,“没什么,这人一老了啊,嘴就闲不住,陈公子不要在意。” 陈三更一副【你在这儿骗傻子呢】的表情,每一个毛孔都写满了不信任。 刘瑾却真的没有再多解释,而是收敛了笑容,正色道:“今后你就知道了,我其实只是想告诉你,你可以相信我。” 陈三更眉头一挑,若是旁人这么说,他会觉得这怕是一个拎不清的傻子,但眼前这位是大端绣衣令,虽说在谋略上的名声不及荀郁,但绝对也是个聪明到极致的人,没人能把他当傻子。 他只好苦笑一声,看着刘瑾,“我除了相信你,还有别的办法吗?自打安水城结识吴春雷以来,我就跟绣衣使过从甚密,来了天京城就直接进了绣衣使衙门,先前人群的围堵中,还是绣衣使赶来救的我,我的身上,恐怕早就被天京城所有的势力打上了绣衣使的烙印了吧?” 刘瑾平静地看着他,“既然你知道后果,为何还要这么选呢?” 陈三更也收起了多余的表情,认真道:“因为,我觉得绣衣使并不是那般不堪。” “哦?”刘瑾很意外,“无论朝野,大家都说我们是鹰犬,是豺狼,是天底下心肠最恶毒的人。” “没人喜欢被监督和约束,恰好你们监督和约束的那些人,又掌握着舆论,操纵着民心,将你们说成什么样都不奇怪。”陈三更很诚恳地道:“但好与坏终究是要用眼睛看的,这样的事情总得有人去做,这个天下若没有你们,会乱很多,百姓的生活也会苦难很多。” “哈哈哈哈哈哈.......” 张扬又放肆的笑声从刘瑾的口中传出,听起来是那般开怀,像是一个孤独的旅人终于得到了认同的鼓励。 笑声渐歇,刘瑾不着痕迹地抹了抹眼角,深吸一口气,“既然如此,我也跟你说个消息吧。” 话音刚落,一阵敲门声却打断了情绪。 刘瑾的脸色登时一沉,只听门外一个惶恐而胆怯的声音道:“大人,国师派人来请陈公子过府一叙。” 国师? 不止陈三更面露诧异,就连消息灵通的刘瑾也是一头雾水、 不过他到底是知晓天底下最多秘密的几个人之一,很快就反应过来,先跟门外答应了一声,让他把人请到衙门大堂,然后对陈三更解释道:“青眉山主洛灵均早年游历江湖时,曾与荀郁过从甚密,传言二人甚至曾结拜过。” “但是!”刘瑾的神色蓦地严肃起来,“就像你离开了洛灵均一样,也千万不要相信荀郁,千万不要被他蛊惑。” 陈三更凝视着刘瑾认真的脸色,看见了他眸子中的真诚,却并未表态,只回了一句,“我会小心。” 刘瑾也没再多说,该传达的意思传达道就行,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废话说得再多也是无用。 他站起身,陪着陈三更走去大堂。 大堂中,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男子正安静地坐着,那风轻云淡的样子仿佛他身处的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绣衣使衙门,而是天京城外天水边上的雅致凉亭。 忽然,他的神色一动,放下了茶盏,绣衣令刘瑾和陈三更也正好踏响了脚步。 瞧见陈三更的面容,年轻人不禁微微有些恍惚,但很快收摄心神,连忙起身,“顾师言拜见令使大人,见过陈公子。” 看到这个起身行礼的年轻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刘瑾都不由得流露出了惊讶,“你师父竟然派你来?” 名叫顾师言的年轻人笑着道:“只恐师言身份不足,怠慢了陈公子。” 刘瑾呵呵一笑,笑容听起来怎么都有几分嘲讽,他扭头对陈三更道:“这位顾师言顾公子,腰悬银鱼袋,名登天骄榜,天骄榜上名列第七的国师三弟子就是他了。” 陈三更顺势行礼,顾师言神色更恭,“在陈公子面前,哪敢自称天骄。” 几句寒暄过后,刘瑾便挥了挥手,“既然国师有请,那边赶紧去吧,那等大人物,哪儿是我得罪得起的。” 顾师言拱了拱手,“呵呵,令使大人真会说笑。” 马儿走得很轻松,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二人物理上的分量很轻,但或许它短暂的马生中,最辉煌的也就是现在了,能够拉着两名天骄共行。 陈三更忽然笑了笑,“顾公子,天京城的势力都这么热情的吗?” 顾师言微微一怔,旋即凝神感应到四周的窥探,笑着道:“天京城到处都是秘密,但同时,天京城也没有秘密。” 陈三更点了点头,“也就是说自打我一进城,行踪就都在你们的注视之下?” 顾师言嗯了一声,“别人我不知道,但国师府是这几日确实都派了人在四个城门,守候公子大驾,因为知道公子是从天益州来,所以西门人手更多一些。” 陈三更疑惑道:“你们盯着我干啥?” 顾师言笑了笑,却没有回答,“稍后见了我师父,他自会与陈公子讲明。” 陈三更也不勉强,沉默地思考着。 顾师言也平静地眼观鼻鼻观心,并不打扰。 车轮滚过了一圈又一圈,没用多久,车子就停在了一栋宅院的门前。 陈三更走下马车,看着眼前这座清雅的院子,与想象中那种权贵之家的样子并不太一样。 顾师言笑着道:“家师并不喜好奢华,故而并不常住在国师府中。” 他伸手一领,“请吧,” 穿过掩映的翠竹,走过流水的小桥,陈三更在一间书房中,见到了名震天下的大端国师。 那个白衣飘飘,气度高洁的中年男人已是两鬓微白,一双眸子如平静的大海,深邃又幽远,仿佛随时会掀起波涛万丈。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陈三更,语气却并不是太过亲热和善,淡淡道:“青衣丫头的眼光果然还可以。” 陈三更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恍然大悟。 “别以为你什么都猜到了,我找你是有别的事。” 荀郁淡淡的声音响起,似乎能猜到陈三更心中的那点念头。 正文 第135章 如果是保护女人,谁敢请你? 一条大河,穿城而过。 水名天水,城名天京。 权贵富豪们都争先恐后,挤在天水两岸。 唯有那些最顶级权贵,能够在天水上游的城西,拥有一座府邸。 因为这些府邸,大多都是御赐,与金钱财富关系不大。 亲王府、国公府、侯爵府在两岸排开,令人大开眼界。 但在上游那段水势最缓,风景最美的地方,却有几座无名的院子,和那些堂皇大气的府邸不同,精巧的装饰都透出一股清雅别致。 陈三更此刻就在一栋这样的院子中,甚至他身处的书房还额外多了些文墨书香,但他并没有什么心思欣赏,只心神紧绷地面对着对面的中年人。 因为,那是大端国师。 有人说他智计无双,有人说他诡计多端,有人甚至直接以一句老阴比来形容,但无论如何,都承认了他智谋上的强大。 人的名,树的影,所有面对荀郁的人都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被他坑瓷实了。 陈三更也不例外,他看似平静实则紧张地看着荀郁,听他到底找自己干什么。 荀郁依旧是一副淡然的样子,似乎陈三更目前的些许薄名并没有在他心中激起任何的涟漪,他随口道:“有一个人,我想请你帮忙照看几天。” 陈三更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荀郁仿佛没看见他的表情,继续道:“就几天时间,唯一的要求就是他千万不能出什么事。” 陈三更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啊?” 荀郁看了他一眼,神色依旧平淡,“论起来,青衣丫头要叫我一声叔,所以你还想不想要你未来的夫人了?” 陈三更:...... 这么没脸没皮的吗? 他开口道:“也就是说,要保护的是个男人?” 荀郁瞥了他一眼,“女人的话谁敢让你照顾?” 说得也是......陈三更迟疑了一下,试探道:“您真的是大端国师?” 荀郁忽然哈哈一笑,站起身来,“我原以为声名鹊起,被青衣丫头推崇备至的你能有多与众不同之处,没想到观人观物的眼光依旧如此刻板,心性依旧如此浅薄,莫非有哪条律法规定了,一个大端国师就应该是什么样子?” 陈三更心头一震,随之起身,躬身道:“国师高论,在下受教了。” 荀郁似乎失去了先前的兴致,挥了挥手,重新在桌前坐下,收敛了神色,摆出了通常意义上一个国师的姿态,“先前虽说有些玩笑,但的确有这么个事情想找你帮个忙。” 陈三更也正色道:“为什么是我?” “第一,因为你有能力保护好他。第二,为了防止意外,我不能动用我的人。”荀郁顿了顿,“最后,这件事办好了对你有很大的好处,既然青衣丫头给我写了信让我照看你一下,我便将这个机会给你。” 他看着陈三更,“办好了,我会给你丰厚的报酬,同时,你也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收益,很快,极其夸张的收益。” 陈三更眉头一皱,思量一阵,“我可以拒绝吗?” 荀郁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这就有点出类拔萃的味道了。” 他轻轻一挥,大袖飘摇,“先别急着表态,听我给你讲个故事。” 陈三更欠了欠身,“洗耳恭听。” “我随先帝起兵,南征北战,定鼎天下,深受先帝信任,当今陛下继位之后,亦是君臣同心,信任不衰。”荀郁平静地说起这些事情,神色之中并无多少自豪和得意,因为这就是事实,世人皆知的事实,同时他也并不觉得自己获得这样的荣耀有什么好稀奇和骄傲的。 “但是,我与当今陛下之间,却有了一个无法调和的矛盾。”荀郁忽然怅惘一叹,看着陈三更,目光炯炯,“那就是储君。” 陈三更微微皱眉,储君这种事情,乃是帝王家事,你一个国师再厉害有什么资格去插手,又凭什么说无法调和? 看着他的神色,荀郁淡淡道:“不是指陛下子嗣之间的选择,而是大统的转移。” 陈三更霍然一惊,猛地想起一件事,当今陛下淳化帝乃是兄终弟及! 但新的疑惑又旋即产生,因为先帝并没有子嗣啊,这个大统转移从何谈起。 荀郁就又像是猜中了人心,开口道:“是啊,世人皆知,先帝驾崩时膝下无子,于是陛下才兄终弟及,继承大统。” “可是,只有极少人知道,先帝还有一子,尚存人世!” 轰! 仿若惊雷一声,在陈三更的脑中炸响,先帝还有儿子?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些遥远的记忆:金匮之盟、斧声烛影...... “但问题的关键不在这儿。”说起这个,荀郁的声音似乎也有些疲惫,“关键问题是这个孩子在多年前,我们还在四方征战之时便已经走散,不知流落何方,甚至不知是死是活。” 随着这句话,陈三更瞬间便明了了原委。 先帝早年有一子,但因为四处转战,跟先帝家眷走失了,而后先帝继位之后多年都再无尚存的子嗣,只好将皇位传给了同样在立国之时立下不小功劳的皇弟。 但或许是先帝有遗命,又或许是当今陛下有过承诺,如果找到了先帝流落民间的儿子,就将其立为储君,待当今陛下驾崩便继承大统。 这就涉及到一个问题,一切的前提都是找到了之后,当今陛下完全可以选择不找,甚至懒洋洋地找,最终一句我尽力了,便可以将皇位牢牢把持在自己这一脉的手中。 但荀郁不同,他想倾尽全力去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以此来成全他与先帝的一场君臣知遇。 这的确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陈三更看着荀郁,心中感慨,不愧是国师啊,这样都没被皇帝弄死,真是厉害。 正遐想间,荀郁轻声道:“所以,你大概应该能猜到,我要请你保护的人是谁了吧?” 陈三更腾地一下站起,面露惊讶,“你找到了?” 荀郁平静道:“只是,现在还不是公布的时候。” 【大端淳化帝,乃兄终弟及,传言颇有些微妙之处,皇位之事,是你万勿掺和的。】 【国师荀郁,谋深如海,若有机会与之打交道,千万要提防。】 秦翰的话还清晰地回响在耳畔,陈三更轻轻揪着袖口,搓动着手指,然后抬起头,“敢问国师,我们才见第一面,你为何就会与我说这般隐秘?” 荀郁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先前你知晓了青眉山的事,不也没有声张吗?” 接着他又饱含深意地道:“更何况,我既然敢告诉你,就不怕你泄密。” 陈三更缓缓点了点头,“那我拒绝。” 荀郁面色陡然一沉。 正文 第136章 这个客栈太过正经。 大人物的怒火往往挟带着权力和地位的加成,能够直接炙烤着对方的灵魂,让人难以招架。 感受着书房中气氛的骤然一紧,陈三更连忙站起身,诚恳地行礼致歉,“国师大人,在下就是一个弱小无助普普通通的镖师,的确不愿也没能力掺和进皇位之争,还请国师恕罪。” 荀郁阴沉着脸,语气冷漠,“你觉得听我说了这么多隐秘,你还能拒绝得了?” 陈三更平静道:“我是一个很能够保守秘密的人,青眉山的事情就是最好的证明。更何况,您自己也说了,敢告诉我就不怕我泄密。您不会不记得了吧?” 我用你刚才亲口说过的话来反驳,你总找不到反对的理由了吧? 陈三更暗自得意着,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不错,我是说过这样的话。你这番推脱也算有理有据,令人信服。”荀郁点了点头,然后坦然道:“但是我反悔了,我不认了!” 陈三更:...... 老同志,这么不讲武德的吗? 荀郁挑了挑眉,摊了摊手,“没办法,世道就是这样,讲不讲规则,讲不讲道理,纯粹取决讲规则和道理对我是否有利。当规则和道理会伤害到我的时候,我为什么不直接用权势和地位碾压呢?谁叫我是大人物,你是小人物呢?” 超耐磨的,好有道理。 此刻陈三更就像一个美娇娘,荀郁先前的温情脉脉都是为了能够通过正常手段得到他,但当手段用尽依旧不行的时候,用强就成了很自然的选择,而“弱小无助”的陈三更完全没办法抵挡。 怎么抵挡,跟整个大端朝廷为敌么? 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他还要好好娶媳妇儿过日子呢! 无力抗拒的悲凉笼罩着他,陈三更想了想,最终叹了口气,“行吧,我答应你。” 荀郁微笑道:“这就对了嘛,放心,等事成之后,不仅会有赏赐给你,你那几个住在薛律府上的同伴都有奖赏赐下。” 威胁都是这么隐晦,陈三更心头一凛,深深看了一眼荀郁,“他在哪儿?” “就在天京城。” “需要保护多久?” 刚问完,不等荀郁回话,陈三更就抢先道:“话先说好,久了我可不干!” 荀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你能接受多久?” 陈三更想了想,“最多一个月,多了我绝对不干,你打死我也不行。” “没想到竟然还有意外收获。”荀郁笑了笑,“原本我只想让你帮忙看顾三天,既然这样,那就半个月吧。我的准备也可以充分一些了,毕竟敕封五岳和这件事情撞在一起,就连我都有点措手不及。” 陈三更:...... 求求你做个人吧! 他试探道:“你刚才反悔了一次,我能不能也反悔一次?” 荀郁白了他一眼,“你是国师吗?” 地位不等,生活不稳,陈三更只好又叹了口气,“行吧,把他的详细信息说一下。” “他的全名叫冷淡然,来自南庆州,年纪二十六岁。” 陈三更点了点头,“这名字还不错,姓冷,名淡然,意思能接得上。” “不,你错了。”荀郁平静道:“他姓冷淡。” 陈三更疑惑地眨了眨眼睛,那为什么不叫冷淡杯? 荀郁继续道:“如今他应该是住在城东的春风楼里......” “国师大人,请容我打断一下。”陈三更顿了顿,“这位到底未来是要继承大统的,就放任他这么玩?万一跟楼里的姑娘,日后恐怕不好收场啊!” 他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这些天万一有这些事,我管不管呢?要是不管的话,那肉搏起来,他的安全我很难保证啊。” 荀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春,有的时候,只是单指一个季节。” 咳咳......打扰了。 闹了个红脸的陈三更连忙伸手,“你继续说。” ...... 等荀郁将基本信息全部说完,陈三更认真记下,然后问道:“我能不能明早去,今天刚到,还有好些事情没处理。” 荀郁点了点头,“这没问题,明天你到了之后我再叫我的人撤下。” ...... 拜别了荀郁,陈三更垂头丧气地走出了书房,等在不远处的顾师言笑着迎了上来,“恭喜陈公子。” 陈三更抬眼看着他,无语道:“顾公子啊,你们这些天骄说违心之语的时候都不带脸红的吗?” 顾师言哈哈一笑,“我是真心实意想要祝福陈公子的,此事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啊!” 陈三更欲言又止,最终摇了摇头,“算了,跟你扯不清楚。” “陈公子接下来是到哪儿?在下送你过去。” 陈三更本来想自己一个人走走排解一下苦闷的,但想了想,自己又不认路,而且这白给的不要白不要,于是拱了拱手,“有劳顾公子了。” ...... 散值的时间到了,吴春雷收拾了一下自己桌案上的东西,从房中站起,跟同僚们打了声招呼,朝外走去。 如今,整个屋子的人都知道,吴春雷恐怕在这儿待不了多久了,就连吴春雷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走出房间,扭头看了一眼房门上的牌匾,【泰和堂】三个字似乎已经失去了光彩。 他遥遥看向另一边,最靠近衙门正堂的一间屋子,那上面【律威堂】三个字仿佛熠熠生辉。 轻轻晃了晃脑袋,将那些有的没的的念头甩出去,他迈步朝外走去。 今晚是个大日子,因为三更兄弟来了,薛律大人要在他的府中亲自设宴接风,而他被专门邀请参加。 迈着轻快而激动的步伐,他看见了前方迎面走来的两个人,钱力和周保真,两名来自三星绣衣使杨得志手下的二星绣衣使,两位曾经抢走过吴春雷诸多功劳的同僚。 吴春雷微微眯了眯眼,自打薛律离去之后,他还是第一次跟二人这么碰面。 他下意识地想着绕路而走,些许嘲讽于他而言早就无所谓了,面子远没有里子重要。 不曾想对面两人却快步走了上来,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口中喊着,“吴兄弟,这是要上哪儿啊?” “我们二人刚才还说起兄弟呢,这几天城里新开了一家酒楼,那滋补锅子味道极美又大补,正说你我三兄弟改日一道去尝尝呢。” 吴春雷看了他们,忽然笑了,点了点头,“今日有事,改日我请二位兄弟。” 二人一喜,连忙道:“不不不,我们请吴兄弟才是!” 吴春雷没说什么,笑着拱了拱手,“那到时再说。天气冷暖不定,二位保重。” 寒风抖落了枝头最后的树叶,天地一片肃杀,但也就意味着希望就在不远处,吴春雷轻轻一笑,额间的那缕毛发仿佛也摇晃出嘲讽的姿态。 ...... 春风楼,一个公子模样的男子无语地看着自己的手下,“这就是你们安排的地方?这特么就叫春风楼?” 手下一头雾水,“是啊,这儿就叫春风楼啊,这家客栈是天京城的老字号了,开了几十年了,服务周到,地方干净,公子可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我......”公子一时无语,“春风楼就特么只是个吃饭睡觉的客栈?” 一向号称老成持重的手下更懵了,“不然呢?” 公子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上,“那特么草也只是一种植物呗?” 正文 第137章 我,冷淡然,不姓冷淡(二合一) 宽大的桌子上,众人围坐,这是陈三更的建议。 原本薛律是打算以一人一案那种相对正式的形式设宴,陈三更笑着提议说围在一起才显得亲切,薛律也就点头同意。 在这个一次再见或许就是再也不见的年代,他乡遇故知,总是令人欣喜的。 一杯杯不间断的酒水,让吴春雷和他的膀胱一起充分感受到了众人的热情; 一声声不停歇的欢笑,让这一场天京城之旅有了一个很好的开始。 直到陈三更在酒局末尾,轻声说了他要离开去办几天事情,气氛才在刹那间冷了下来。 不知不觉,众人已经习惯了有他在身边。 即使站在他身旁,自己立刻就会失去光芒,但前行的路上,没有他踏实的臂膀,如何扮演坚强,只会是遍体鳞伤,惆怅,迷惘。 尤其是在初来天京城,两眼一摸黑的时候,陈三更就要离开,这样众人心头如何不慌。 瞧见大家的脸色,陈三更连忙道:“我就是去办个小事儿,过几天就回来了,在这天京城有薛大人和吴老哥陪着,你们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出不了什么事的。” “你要去干什么?” 比起抓耳挠腮想问又不敢问的刘关张和小五儿等人,吕凤仙永远都是这么简单粗暴。 但出乎意料的是,陈三更摇了摇头,“这次的事情不能说,但是不算危险,你们可以放心。” 薛律心头一动,联想到下午绣衣令和国师先后找陈三更密谈,大致有了猜想,连忙笑着劝说道:“诸位,你们难道不信任我么,绣衣使虽说不入品级,但以我三星绣衣使的身份,不说亲王,至少等闲国公也不敢轻易招惹我的,你们啊,尽管放一百个心,好好看看天京城的繁华便是。” 白长根忽然眉头一皱,“主人,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三更果断伸手,“那就别讲。” 白长根:...... 他还是硬着头皮鼓起勇气道:“刚才我算了算,主人此行,恐有大凶,还望主人小心应对。” “嗯?”八风和尚眼前一亮,“大哥,带上小弟一起吧,我帮你应对!” 刘昭明一巴掌拍在他光秃秃的脑袋上,调侃道:“你在想什么呢!大哥自己都不够用!” 陈三更无语地白了两人一眼,诧异地问白长根,“你那不是只能测自己吗?怎么现在能算别人了?” 白长根连忙起身,朝着他恭敬道:“一直没找着机会向主人致谢,破镜之后,我又觉醒了两道天赋,能.......” 陈三更忽然大手一挥,布下一片隔音结界,“慎言!” 白长根瞬间心头一凛,想起这里是天京城,若是被一些权贵知晓了自己的本事,恐怕费尽心思也要把自己抓去。 好在主人还是爱护我的。 陈三更叹了口气,“有些事情不是我想去做,是不得不做,各位兄弟且稍等,我办完了就尽快回来,到时候我们一起好好看看天京城,那会儿可就得你们领着我玩了啊。” 他强笑了两声,然后朝薛律和吴春雷拱手道:“二位大人,这些日子就麻烦照看了。” 薛律笑着道:“这都哪里的话,你我兄弟不说那些。” “对对对,你我兄弟不说那些!”吴春雷也举着杯子豪迈道,然后偷偷瞅了一眼薛律,见他居然没有反对,似乎有微妙的联系在二人之间建立了起来。 这事儿便这么定了下来,众人眼看阻拦不了,便也就敞开了心扉,调转方向,开始猛灌陈三更。 在不许动用真元的要求下,陈三更毫不意外地醉了。 ...... 第二天一早,一袭青衫轻轻飘出了薛律的府邸。 当走到大街,陈三更感受着四周忽然多出来如芒在背的窥探,微微一笑,脚下一蹬,消失在人群之中,留下那些探子茫然地左顾右盼。 站在远处的另一条小巷中,陈三更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尚且还不知道春风楼在哪儿。 很快,就在探子们还在疑惑地四下找寻,忽然发现那个忽然消失的目标又默默地出现在了面前,仿佛刚才的只是一场幻觉...... 陈三更的心头也不禁有些尴尬,谁特么能想到春风楼结果就在薛律府邸外的那条大街上! 陈三更的背上背着一个行囊,他的计划是先不现身,就在春风楼住下,暗中找到那位名叫冷淡然的人,悄悄照看就好。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至于荀郁给他说的那些交好储君之类的好处,他并不在意。 得到了储君的友谊,也就必然会被卷入这场天下最大的风波之一,失去了事不关己的自在。 人生有得必有失,这是他早就清楚知道的事情。 就像如今的他,得到了超凡脱俗的英俊,也就永远失去了单身的忧虑,也失去了追求女人的辛苦。 当他走进春风楼的大堂,一对主仆也恰好从楼上下来。 四目相对,二人都面露惊讶。 陈三更看着这个长相有几分清秀,差不多有自己半成英俊的男子,这不就是昨天被众人围堵时见过一面的那人嘛! 而他对面的那个公子看着跟自己相貌不相上下的陈三更,也觉得缘分实在凑巧,这不就是昨天瞧过一眼的那个走狗屎运的年轻人嘛! “萍水相逢,没想到竟然有缘再见,在下陈三更,有礼了。” 陈三更主动问候,想要确认这位会不会恰好就是自己想要找的人。 礼节往这儿一摆,对面也不好装作没看见,那个公子哥快步走下楼梯,拱手道:“冷淡然见过陈兄,没想到竟然能再睹陈兄风采,实在是令人开心。” 陈三更微微一笑,再次试探道:“冷兄过奖了。” 冷淡然摆了摆手,“陈兄何必自谦,容颜天生,好看就是好看,就该被人追捧被人夸奖,你我当有此自信。” 咦?不是姓冷淡吗?怎么没有说呢? “咳咳,冷兄说得有理!”对于这种不要脸皮的行为,陈三更还真没话说。 他连忙转移话题道:“看二位这架势,是要出门?” 冷淡然笑着点了点头,“原本的确是做此打算,但既然见了陈兄,当邀请陈兄一道。届时你我二人共同走在这大街之上,当是众人目光之焦点。” 这就是皇族天生的自信么......陈三更心头哔哔,笑着道:“那请冷兄稍等,我先找一下掌柜的。” 当陈三更找到掌柜的说要住店,掌柜的却两手一摊,“这位客官,实在不好意思,本店已经被人包下了,实在没客房提供给您。喏,包下客房的就是那位公子。” 陈三更扭头看向冷淡然,心中对此人的印象瞬间跌落至谷底。 明知自己要住店,却并不言语,非要等到自己在掌柜的这儿碰了壁,再转回去求他,然后成全了他的一番仗义豪爽? 这等粗浅的手段,玩弄起来有意思吗? 想着自己折腾这些都是为了保护此人,陈三更更是一阵心累。 但既然已经答应了荀郁,也只好捏着鼻子演着一出了。 他故作沮丧地走到门口,看着冷淡然,“冷兄已经将此店包下了?” 冷淡然点了点头,仿佛这才意识到什么,“莫非陈兄是要来住店的?” 陈三更有满腔的槽无处可吐,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你早说啊,若是别人自然不行,但陈兄肯定是可以的啊!” 他扭头吩咐道:“去让小二腾出一间上房,让陈兄住下。” 然后他又笑着跟陈三更致歉道:“陈兄勿怪,我先前还以为你只是来这儿闲逛的。” 来客栈闲逛,那我去青楼莫非也是去赏花的吗......陈三更心头无语,笑容满面,“无妨,多谢冷兄。” 冷淡然哈哈一笑,“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出去了,请陈兄先去安顿,然后你我焚香品茗,共聊人生。” 陈三更平静点头,“如此甚好。” 因为上房就那么几间,冷淡然的随从为陈三更安排的房间跟冷淡然自己的房间隔了两间,不近不远,也正是陈三更希望的距离。 他将背上那个没用的行囊放下,默默梳洗,同时功聚双耳,试图听听冷淡然房中的情况。 没想到还真听见了冷淡然和旁人的对话。 一个苍老的声音劝说道:“公子,你为何收留了一个外人进来啊!这实在是太冒险了!” 冷淡然的声音的确很淡然,“因为此人有用。” “有什么用?”苍老的声音不解道:“等那边的事情确定,你要用什么样的人要不到,何必冒这个风险呢?” 冷淡然道:“布一个隔音结界,以防隔墙有耳。” 苍老的声音满是自信,“我早布上了,公子大可放心,没人偷听得了。” 冷淡然嗯了一声,声音稍大,“你不想想,就算一切顺利,到时候我要用的人就能是信得过的?我那位叔叔还坐在位子上,我身边哪里有可信的人?我不趁着这些时候组建自己的班底,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哼了一声,“此人仪容不俗,哪怕今后让他去交好笼络那些权贵小姐甚至夫人,出卖色相,为我打探消息也是好的。” 陈三更心道:你这倒是给我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若是换做是刘昭明或者花笑晨在这儿,恐怕都高兴得飞起来了。 思索间,苍老的声音又道:“公子,你的想法是好的,但是此人不可信啊!” “昨日咱们可是瞧见了,他那么大一帮人一道,这会儿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你觉得这正常吗?” “最危险的是,昨天最后是什么人来给他们开的道?是绣衣使啊!公子应该知道绣衣使意味着什么,那是当今那位最忠实的鹰犬啊!” 冷淡然叹了口气,“你说的这些我当然知道,所以我请了他一会儿来这儿喝茶,届时你藏起来,我会用言语试探,一旦发现不对,你直接出手,将其镇杀!” 杀气,只需声音就传了出来。 陈三更轻轻摇头,叹了口气。 ...... 静室一间,熏香一炉,不大的桌面上,摆满了杯具。 有两人对坐着,聊得有说有笑。 冷淡然将一盏茶汤推到陈三更面前,笑着道:“陈兄,昨日我见你似有几位同伴,怎么没见他们?” 陈三更淡定道:“他们是绣衣使衙门一个大人物的亲眷,我跟其中一位认识,就是那个大长腿的姑娘,我跟着她一起来天京城办点事,但是毕竟不好住在人家府上,所以就只好出来住了。” 冷淡然眼前一亮,“怎么认识的?给介绍介绍?” “咳咳,冷兄,跑偏了。” 冷淡然呵呵一笑,“男人嘛,道之所在,心之所向,剑之所指,这有啥啊。” 陈三更微微一笑,“这倒也是。” 冷淡然身子朝前一倾,挑眉道:“怎么样?他们说长则空,短则紧,有这回事不?” 陈三更看着面前这张充满着求知欲的脸,好想现在就回去告诉荀郁,要不算了吧,先不先帝的也就那么回事儿。 “我倒没听过这个说法,只能说每条路的风景都是独特的。” “哈哈,陈兄此言妙极!来来来,饮一杯!” 放下杯子,冷淡然又随意道:“陈兄此番来天京城所为何事?” 早有准备的陈三更笑了笑,“实不相瞒,我乃天益州人士,在城中开了个镖局,却觉得人生路长,就此停步心有不甘,便将镖局转了出去,来这天京城碰碰运气。” 冷淡然笑着点了点头,“天京城乃大端核心,以陈兄才情,必将有所斩获。” 陈三更连忙道:“借冷兄吉言。” 一番试探到此结束,不论陈三更说的是真是假,至少在逻辑和神态上没挑出什么毛病来。 二人聊了一会儿之后,就结束了这场没多少营养的谈话。 回到房间,陈三更自己挥手布下一个隔音结界,长吁短叹地摇了摇头,这位所谓的先帝遗孤,什么玩意儿啊! 别说啥姓冷淡了,是个色中饿鬼还差不多。 他盘膝坐在床上,想着未来半个月都要跟这样的人度过,心情就比窗外的阴云还要惆怅。 天渐渐暗了,夜即将来临。 属于穷人的一天很快就将结束,属于富人的一天才要奏响浮华的尾章。 砰砰砰。 陈三更拉开房门,瞧见了捯饬得人模人样的冷淡然。 “陈兄,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你我出去走走?” 陈三更面露疑惑,心都这么大的吗? 不过他很快释然,旁人并不知晓冷淡然的身份,若是直接包下这儿,天天又足不出户,反倒是引人怀疑。 只是这会大大增加自己的工作量啊,陈三更心中一叹,点头道:“甚好,去哪儿?” “自然是去最值得去的地方了!”冷淡然哈哈一笑。 ...... 天京是座不夜城,二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最终停在了一栋华灯绚烂的楼前。 看着牌匾上闪烁着金光的三个大字:【天上阙】; 看着春风满面人群在这个进进出出的地方你来我往; 陈三更扭头看着冷淡然,何必要拉着我一起来这儿,这不是自取其辱么? 正文 第138章 云香:公子是不是实干派的? “陈兄,你戴着面具干什么?” “防护。” “真要防护你防脸干啥,不应该防别的地方吗?他们说羊肠衣挺不错。” 不知何时从方寸物中取出了一个白色面具戴在脸上的陈三更扭头看了一眼冷淡然,“我只是希望她们爱上的,不是我的容貌。” 冷淡然竖起大拇指,“我只听过来青楼找真爽的,这还是头一次听说来找真爱的。” 说话间,二人已经在弓腰驼背的龟公的带领下走入了天上阙的大堂。 陈三更悄悄留意到身后不远处,一直有两人也装模作样地跟着一起进来,想来便是冷淡然暗中的护卫了。 一进门,十余个在寻常人家已经称得上姿容俏丽的女子站成两排,穿着肉隐肉现的轻纱薄裙,热情恭敬地脆声问安。 不用担心她们会冷,因为天上阙的幕后主人曾经花了大代价请修行者刻下了阵法,保证了整个空间的温暖怡人。 更何况,这里本身就是一个令人燥热得想要脱衣服的地方。 陈三更悄然后退一步,凸显出冷淡然的地位,显然冷淡然也不拒绝,理所当然地跟迎上来的一个老鸨热聊着。 看那熟练攀上腰肢的手,就知道没少在这些场合进进出出。 老鸨只一搭眼,便知道眼前二人尤其是冷淡然非富即贵,便也任由他攀上了自己,同时热情地询问需求,替他们安排。 当那个是喝喝酒还是过个夜的问题摆出来,不等陈三更回答,冷淡然就干脆道,“过夜!” 陈三更眉头一皱,这可不能任由冷淡然胡来,过夜的安保工作量可就大了,这不是为难他么。 但很快,冷淡然又继续道:“不过夜那种过夜。” 这种绕口的话,老鸨居然一听就懂,立刻安排二人挑选。 天上阙这种在全天下都知名的风月场所自然不可能像寻常青楼那种将姑娘叫过来叽叽喳喳闹成一团,他们有专门的挑选场所。 老鸨领着冷淡然和陈三更穿过清雅别致的廊道,走进了一间华美的大堂。 大堂中,一柄占据大半个厅堂的巨形折扇建筑呈打开状,扇骨上摆着数百张椅子,扇面上题着两个大字【虫二】。 其中有半数的椅子已经空着,显然已被人选走,剩余的坐着一个个环肥燕瘦的美女,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娇俏的、丰腴的、苗条的、成熟的,各种风格皆有,充分满足了可能存在的不同癖好。 与他们这一拨一起的,还有其余几个老鸨带着的客人,这些人急急吼吼地就选了起来,看得二人的老鸨也连忙劝道:“二位公子可别等了,咱们这儿可是讲究个先入为主啊!咱们这些姑娘,放在外面哪个不是要一大堆小山般的聘礼的,在这儿只需要几十几百两,她一整夜都是你的,还犹豫什么呢!” 冷淡然哈哈一笑,“陈兄,那我们就选吧!” 这种排布,肯定是越靠前的越吃香也越贵,冷淡然的目光也是从前面开选,但陈三更点了点头,却直接将目光投向了最后一排。 冷淡然见状开口道:“陈兄,今夜都算我的,不必如此。” 陈三更笑着摇了摇头,“那最后的那些甚少接客,一旦有了机会,必会曲意逢迎,只要看容颜身材不错,岂不比前面那些应付场面的更有意思?” 冷淡然一愣,“咦,是这个道理啊!” 陈三更心头轻笑,这些话也就骗骗冷淡然这种涉世未深之人,若是换了一个深谙其道的就会明白,排在后面,自然有排在后面的理由,要想不踩雷,最好还是老老实实选前面当红的姑娘。 “陈兄,你看那个女子,气质身段儿都是上佳,可惜脸上居然有了两条伤疤,真是遗憾。” 顺着冷淡然的话,陈三更抬眼一看,瞬间心神俱震! 老鸨在一旁笑着道:“这位公子说得是,这个姑娘的确难看,那两条疤怪吓人的。” 陈三更深吸一口气,镇定道:“有啥,吹了灯都一样,我就选她了!” 冷淡然摇了摇头,“我就不跟你争了,毕竟我喜欢点着灯,让我再挑一个。” ...... 天上阙占地极广,每个有资格接客的姑娘都有自己的院子,但因为二人选的都不是当红的,所以院子都在边缘位置,离大堂较远。 不过好在人家服务周到,每个人都安排了轿夫抬过去,并不会太过疲累。 因为虽然只这并不算长的一段路,对有些养尊处优的贵人来说,可能就会耗尽他一日的体力。 轿子晃悠,一前一后,陈三更正凝神感知着冷淡然四周的状况,老鸨忽然快步走到他的轿边,一张扑满粉的脸堆起谄媚的笑容,“公子,奴家跟您商量个事儿?” 陈三更淡淡嗯了一声,将架势摆得十足。 “方才您选的那个姑娘身体有些不适,我们为您安排了另一个更好些的,今夜您所有花销都由我们承担了,您看如何?” 对大多数人来说,肯定没有拒绝的理由,跟谁不是那点事儿,何况还不用花钱。 但陈三更不同,他一定要找这个姑娘,所以他哼了一声,“身体不适?那你还让她出来?骗谁呢?我不管,我选定了的,今夜无论如何就她了!” 老鸨看了看陈三更的神态,迟疑了一下,只好讪笑着点头退下。 轿子在院门外停下,二人发现选的人虽然座位隔着老远,地方居然是挨着的,冷淡然嘿嘿一笑,冲陈三更挑了挑眉,率先走了进去。 像这些不当红的姑娘都没有丫鬟,姑娘只能亲自出来接人。 看着那名女子幽怨的神情,陈三更也不多话,也直接迈步进屋。 负手张望,环视一圈,不愧是号称天下第一的天上阙,这么不当红的姑娘,屋子里也装饰得足够奢华,一应陈设俱全。 那名女子忽然在陈三更面前跪下,“这位公子,奴家身子突然抱恙,无法服侍公子,这儿是奴家的一点歉意,还望公子收下。” 说完双手捧起两锭银子,足有百两,刚好够她今夜的价位。 陈三更冷冷一笑,“我不是跟你说了,本公子就认定你了吗?” “妾身蒲柳之姿,难及其余姐妹分毫,公子这又是何苦?”女子再度一拜,“妾身实在没有多余钱财,请公子高抬贵手。” “是么?堂堂漫云楼的花魁云香姑娘,就这一个月就已经囊中羞涩了?” 听着头顶那略带戏谑的言语,跪地的女子如遭雷击,惊骇欲绝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你是谁?” 是的,这个女子正是安水城中漫云楼的云香姑娘,那个恰好逃脱了绣衣使衙门追捕的花魁。 陈三更淡淡道:“不用管我是谁,你要不想服侍我也没关系,只要回答我两个问题,我转身就走。” 能在这儿看见云香,当初那件事情的一些没有得到解答的疑问便又重新在陈三更的心头浮了起来。 比如白长根和申宫躲起来的那个院子,后来吴春雷查证到跟当朝礼部尚书的一个管家有关; 比如为何漫云楼的掌柜都落网了,云香却能在绣衣使的盯梢下逃脱,并且不知去向。 这一系列的问题,或许都能够在今夜的偶遇中得到解答。 在刹那慌乱过后,云香很快调整了心情,站起身来,“公子请问。” 陈三更赞许地看了她一眼,不愧是见多识广的花魁啊,这份处变不惊的气度就不是常人能及的,他开口道:“这座天上阙的背后主人是什么背景?” 云香摇着头,“我不知道。” 陈三更冷哼一声,“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绣衣使衙门可还在追查你的行踪。” 云香平静道:“我真不知道。” 她抬起头,神色决绝而坚定,“公子不要再问了,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吐露半个字的,你就算打死我也不可能。” 不见棺材不掉泪啊......陈三更伸手揭开面具,“是么?那云香姑娘可还记得我?” 云香浑身剧震,惊讶地捂着自己的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张脸,过了许久,呆呆道:“陈公子,你尽管问吧,云香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三更眉头一皱,“这又是为何?” 云香忽然朝前一扑,双手抱着陈三更的大腿,“陈公子,自从那日相见,公子的风度姿容便已深深镌刻在云香脑海,云香日思夜想,只恨当日不够果敢坚决,求神拜佛惟愿再见公子,天可怜见,今夜重逢,云香不愿再错过机会,恳请公子收留,云香愿跟在公子身边当牛做马,服侍左右。” 这.......是什么剧本? 美人计?多少差了点意思啊....... 陈三更平静道:“云香姑娘,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并不能逃脱我的审问,甚至还可能遭到额外的鞭笞。” “陈公子误会了,既然是你,云香的所有都将在公子面前坦陈,并非为了逃避什么。不信陈公子你尽管开始。” “咳咳,好好说话,闭眼挺胸算怎么回事。”陈三更连忙将她扶起,“我们就见过一面啊!云香姑娘,这样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陈公子你觉得以你的风姿,还用第二面吗?” 这倒也是......陈三更无力反驳,“我们还是说正事吧,既然你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就问几个问题。第一个,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云香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是我们大掌柜偷偷放我走的。他其实是我姑父,当初战乱方歇,我的父母兄弟都亡故了,我便跟着他和姑姑一起生活,后来姑姑也走了他便将我收养在身边,视若己出。后来他投靠了青眉山二长老,日子好起来了,我便跟着帮他做事。” 她说着就急切道:“陈公子你放心,云香虽然出身青楼,但洁身自好,目前.......仍是完璧。” 说到最后,她声音细若蚊蝇,脸颊微红,实在不像是一个花魁的做派。 陈三更也是一愣,颇有几分难以置信,下意识地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云香脸颊更红,“以前在漫云楼有姑父照看,后来姑父自觉可能要出事,就给我写了封信,让我悄悄从密道逃了,到天京城找一个他以前结识的朋友,就是方才你们看的那位老鸨。我领着接客女的月份,但如果实在有客人选中,就用自己那点积蓄,让他们换一位,再有她从中斡旋,有幸一直到了现在。” “所以,你脸上的疤痕.......” “是我自己划的。”云香哀婉道:“身处这个世道,若非如此,恐怕我早已成为他人玩物。” 陈三更叹了口气,“这天上阙背后主人到底是谁?” 云香面露迟疑,陈三更笑着道:“放心,我自打进屋就已经布下隔音结界,应该没有什么境界比我高的人来偷听的,” 云香这才放心道:“具体的东西云香的确不知,但听说跟朝廷诸位尚书都有关系。从来没人敢在这儿放肆。” 怪不得冷淡然这么有底气,敢来这儿玩呢。 他想了想,从方寸物中取出一锭银子和一个玉瓶,“你也知道,我就是一个小小镖师,也没什么钱,这点心意就拿着,多撑几次。” 云香再次跪在地上,“云香不要公子的钱,只求公子收留。” 她抬起头看着陈三更,“云香存下了为自己赎身的钱,无论如何都不会动用,为的就是这一刻。只求公子收留!蒲柳之姿,不求得公子恩宠,但愿能日日见着公子,云香就已经很开心了。” 陈三更叹了口气,“你先起来,现在我的确不方便,还有些事情要办,这样吧,你先忍耐几天,我到时候再过来一趟,我们再好好说这事儿。” 这话一说,就代表陈三更已经心软了。 毕竟拯救失足,劝人从良,一向是男人的三大爱好之一。 至于留不留在身边,自然是另说。 他挥了挥手,消散掉隔音结界,还未说话,一些奇奇怪怪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就响起在了这个天上阙边缘的安静院落中。 云香小声道:“这一片的都是不当红的,所以有生意了,都得卖力些。” “咳咳,云香姑娘,我可能需要先求你一件事。” “公子但说无妨,只要是云香能做的。” 陈三更面色尴尬,“可能需要你也发出一些这样的声音。” 云香眼珠一转,凑在陈三更耳边,“陈公子可是要取信于那位冷公子?” 陈三更连忙点了点头,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一点就透。 云香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根纱巾蒙在面上,将那伤疤遮掩,只留一双顾盼生辉的美目,整个人似乎瞬间又回到了漫云楼艳冠群芳的样子。 她凑在陈三更耳畔,“既然如此,公子为何不真刀真枪地厮杀一番呢?” 吐气如兰,幽香沁鼻,陈三更不由自主地昂首致敬。 “奴家,等这一刻好多年了呢。” 说着一只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就要攀上他的某处,陈三更连忙起身闪开,强自镇定道:“今天真不合适。” “嘻嘻,那就是改天合适咯?我等你啊!”云香步步紧逼,再次靠近陈三更,笑着道:“公子原来身怀重器呢!” 陈三更低头一看,猛地找了张凳子坐下,同时还翘起了二郎腿。 云香轻轻一笑,不再这样调戏陈三更,而是直接走到了床边坐下,口中开始不由自主地发出一些陈三更希望她伪装的声音。 曾经得到天狐一脉白灵溪亲自认证的魅惑之术尽情施展,扭动的身姿,配合着那勾魂夺魄的眼神,此刻的云香,风情万种,艳光万丈。 陈三更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分别上了头,理智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尤其是当隔壁似乎不甘示弱地提高音量,云香也跟着将声音向上一提,并且加快了节奏的时候,陈三更已经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口中不住念叨着什么。 云香偷偷从床上起来,一边口中不停,一边偷偷凑近。 只听见双目紧闭的陈三更念叨着:“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正文 第139章 任你千般计策,我只一刀破之。 当约定的时间到了,穿戴整齐的陈三更和冷淡然几乎同时走出了院门。 是的,他们都没有“加钟”。 随之出来的,当然也还有两名姑娘。 迎送,有迎当然也得有送。 在方才那场漫长的竞争中胜出的云香,嗓子都哑了。 她轻轻靠着门框,温情脉脉地看着陈三更。 忘记取下的面纱依旧戴在脸上,遮掩着伤疤,看向陈三更的那双眼里,深情似水,流转不尽。 冷淡然瞧见这一幕,莫名有些后悔,居然还有这样的操作!早知道就选她了! 他笑着调侃道:“陈兄实在是厉害啊,看人家姑娘站都站不稳了。” 经过了刚才的事,此情此景下,大家的言语自然就放纵了许多。 云香笑着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拿了陈公子那么多东西,我站不稳也是正常的嘛。” 冷淡然哈哈一笑,“有趣。不过姑娘这可是说错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云香狡黠一笑,看着陈三更,“我就是吃他的嘴短啊。嗯,也软。” 冷淡然一愣,一旁另一位姑娘也看不下去了,“看你那风骚的样子,也不知道矜持点!” 夙愿得逞的云香心情大好,“姐姐不也是一样,刚才是谁在屋里,那声音,啧啧......” “死丫头,看我不给你嘴巴缝起来......” 二女嬉闹起来,陈三更笑着道:“冷兄,咱们走吧?时候差不多了。” 冷淡然看了一眼云香,嗯了一声,“走吧!” 看着二人的身影远去,一旁的姑娘用肩膀撞了撞云香,小声道:“那个戴面具的公子那么厉害啊?” “姐姐你那位也不差啊。” “什么啊,不到一刻钟就缴械了,剩下的给钱让我干叫的。” …… 坐上轿子,走在路上,一阵喧闹声忽然在旁边的一座院子里响起。 喜欢看热闹的冷淡然让轿夫放慢了脚步,掀开帘子看了过去。 跟在后面的陈三更也只好减速等着。 院子中,有男人的吵闹声和女子哭泣声,很快一道流光就坠入了院子,沉声喝道:“何人在天上阙闹事!” “天上阙了不起吗?天上阙能大过规矩吗?哪家青楼收了钱不办事的?”男子的声音昂然不惧,理直气壮。 女子的辩解声响起,“你那是办事吗?你那明明就是虐待!” “老子就喜欢这个调调,给的也是这个钱,大端哪家青楼老子不是这么玩的,就你天上阙的女人细皮嫩肉吗?” “这位兄台,我们天上阙打开门做生意,和气生财,但从不勉强姑娘。既然姑娘不同意,就请你另寻它路,今夜所有花销如数奉还。” 陈三更暗自点了点头,不得不说,天上阙还是很厚道,并没有盛气凌人。 没曾想这个男子也是个骄横的主,“今天老子兴致来了,钱也给了,不让老子爽,就特么不行!” “你从哪儿来滚回哪儿去!别打扰老子办事!” “小娘子,走吧,咱们继续啊!” 说着就是女人的尖叫声响起,多半是又动手拖人了。 供奉的声音一沉,“人家姑娘已经明说了不愿,还望兄台给个面子。” “滚!”骄横男子气势一盛,冲供奉吼道。 砰! 隔着围墙不知道发生了,众人只看见一个衣衫不整的肥胖身影从围墙内飞出,朝着这边落了下来。 冷淡然还提着轿帘,乐呵呵地看着。 那道身影好死不死就落向了他的头顶,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原本像是喝多了一般,毫无还手之力的胖子忽然气势一振,气机爆发,右手真元暴起朝着冷淡然的头顶轰出一道气势十足的攻击。 与此同时,冷淡然身边的一个轿夫也悍然出手,轿子四周猛然荡起一阵水光,为的却不是杀伤,而是禁锢。 让轿中人无法逃脱,只能被动地承受来自胖子的凶悍攻击。 轰隆! 一声炸响,轿厢碎裂成了灰。 烟尘散尽,轿中再无人影。 “尔敢!” 看到这一幕,两个汉子目眦欲裂地从阴影处冲出,朝着胖子发动了悲痛欲绝的攻击。 然后被胖子干净利落地击杀在了当场,几无还手之力! “不对!” 废墟中并没有该有的尸体,胖子的神色登时一变,四下张望。 而在一旁影影绰绰的夜色中,冷淡然正蹲在一颗大树之后瑟瑟发抖。 方才他刚看到胖子忽然发难,还没来得及害怕忽然后脖子一紧,整个人被拎了起来,再一眨眼就已经出现在了这儿,身边空无一人。 陈三更自然是在的,不过如非必要,他并不想在冷淡然面前表明身份和实力,那会多出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他藏在了冷淡然旁边的另一颗树影中,一边照看这冷淡然,一边盯着那边的动静,他要确认天上阙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以及扮演的角色。 “好胆!竟敢在天上阙行凶伤人!” 几乎就在两名暗中保护冷淡然的汉子冲出来的同时,方才那名供奉也在一瞬间越墙而出,屈指一弹,一点光芒落在场中,迅速放大,一座囚牢自地而生,眼看就要将轿夫和胖子都关在其中。 天上阙虽然背景深厚,但也不会随意杀人,对于在其中闹事甚至行凶之人,通常以擒拿为主。 这样,对于背景极其深厚的他们而言,反而是能将利益最大化的手段。 但显然遇上这两位,供奉的算盘落空了。 轿夫笑着挥了挥手,流光牢笼无声消散,“画地为牢这种事,我可比你擅长。” 刚解决完两个“蝼蚁”,正目光如鹰隼,四下搜寻着目标藏身地的胖子也冷哼一声,“别人怕你们天上阙,我们可不怕,但给你们背后主人一个面子,不动你了,赶紧滚吧!” 正当他发现了冷淡然的藏身地大喜过望时,供奉却猛地朝二人扑了过来,悍不畏死地发动着凌厉的攻击,让他的行动有了刹那迟滞。 虽然轿夫很快反应过来,缠住了那名供奉,但就这么一下,两三道流光也同时朝这边坠来,显然天上阙其余供奉也赶来了。 机会就在一瞬间,稍纵即逝。 胖子恨恨地看了那边一眼,“走!” 说完他和轿夫便同时脱离了战场,供奉拼命阻拦,挨了一击,无奈退下。 等到其余供奉渐次落地,焦急地询问情况过后,正欲追逐,一个年老些的神色一肃,拦住他们,盯着最开始那名供奉道:“那人真那么说的?给我们幕后主人一个面子?” 供奉点了点头。 “这事不是你我能掺和的,把这些轿夫,嗯,还有这个院子的姑娘,以及牵线的老鸨全都压下去拷问,我要向上面禀报这件事情。” “司老,这么严重?” “小心驶得万年船!” 司老刚说完,忽然目光凌厉地扭头,盯着陈三更的轿子。 “怎么了司老?” “没什么。”感觉似乎有人影闪过的司老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悄然回到了自己轿子中的陈三更小心翼翼地掀起轿帘,露出一颗脑袋,然后看着冷淡然破碎的轿子,匆匆跑出来,面露悲痛地朝着废墟哭喊道:“冷兄?冷兄!你人呢?你可别吓我啊!” “本公子在这儿呢!” 冷淡然平静地走出来,仿佛刚才的一切并不足以对他的心灵造成什么惊吓,但哆哆嗦嗦的双腿也扎实地出卖了他真实的内心。 “冷兄,你怎么样了冷兄?” 陈三更跑上去,紧紧把着冷淡然的手臂,一脸的关切和紧张。 “我没事。”冷淡然的神色有几分不耐烦,轻轻挣脱了陈三更的手,转身看着那帮天上阙的供奉,强拿气势,“我需要一个说法。” 明显是这群供奉之中领头的司老上前,拱了拱手,“这位客官请放心,我天上阙必然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他顿了顿,“不过当务之急,是先保证您的安全!老朽不才,忝为天上阙次席供奉,愿主动送公子回府,以表歉意。这二位的尸首我们也将妥善收敛,待明日问清缘由,再亲自上门谢罪。老朽保证,定会让公子看到我们诚意,让您满意。” 这番态度,让满肚子火的冷淡然也无处发泄。 正好他也成了惊弓之鸟,担心回家路上的安全,便嗯了一声答应下来。 司老笑着伸了伸手,“如此我们便出发吧。” 冷淡然点了点头,跟在司老的身后直接迈步,目光都没有在那两个为他死去的汉子身上停留一眼。 “冷兄,冷兄,等等我啊!” 陈三更故作慌张地追了上来,冷淡然的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扭过头已经面露微笑,“倒忘了提醒陈兄了,走吧,一块回家,再饮几杯温酒压压惊。” 陈三更连忙点头,“好啊好啊!” ...... 从原本安静的院落间走到人来人往的大堂,冷淡然的神色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警惕地看着四周,防备着随时可能有人跳出来给他一刀。 司老扭过头,温声笑着,“二位公子莫要担心,有老朽一道,安全自然还是有保障的。” 冷淡然干笑两声,心头腹诽着,你特么说得轻巧,老子一条命抵你一百条。 司老那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目光扫来,微笑道:“既然公子这般谨慎,那我们就尽量选人少的路径走吧。” 如此善解人意的举措,让冷淡然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陈三更一言不发,像是被吓傻了一般,只默默跟在后面。 三人的队伍在小巷中穿行着,朝着春风楼的方向慢慢走去。 有这样的大人物护送,冷淡然明显放松了许多,笑容也渐渐出现,跟司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言语间多少也存着有那么一丝笼络人心的念头。 司老笑了笑,奉承道:“听起来公子的来头不小,千万不要怪罪我天上阙才是啊!” 冷淡然得意地摆了摆手,“就看你们态度咯,只要让我满意,等我继承......咳咳,继承了家里的遗产,说不定还要给你赏赐呢!” 司老呵呵两声,“公子是想说继承了皇位吗?” 面色在瞬间变化,变故也是在突然出现。 一听这话,冷淡然如何不知道又特么要糟了! 他转身欲逃,但一个无形的牢笼不知何时布下,将二人的四周禁锢,困在方寸之间。 司老转过身,叹息道:“对不住了,今日取你性命,实属无奈。若有来生,莫生于帝王家!” 原来,这才是对方真正的杀招! 先前的刺客若是失手,绝大部分人都会下意识信任这些来驱赶刺客的人,谁能想到,这些人竟是和刺客一伙的! 设计此计之人,绝对也是对人心玩弄得很透彻的! 冷淡然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跟着对方,乐呵呵地走到了这僻静的小巷,等着被人取走性命。 但好在,他身边还有一个人。 “这位老先生,你看,我是个无辜之人,能不能放我一条生路?” 原本一直默默跟在冷淡然身后的陈三更走上前,开口问道。 冷淡然霍然扭头,眼神中的厌恶不加掩饰,司老平静道:“你觉得呢?” “那就好。”陈三更忽然咧嘴一笑,“既然你要杀我,我杀你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了。” 说完他右脚一跺,身形便欲前冲。 “竟还是个藏拙的,不过可惜......” 司老的笑容凝结在了脸上,话也只说了一半。 他呆呆地看着忽然毫无阻碍地冲破牢笼,站在自己面前的面具男子,又看了看正插在自己心口的一柄金丝大环刀,面露疑惑。 他神色中满是难以置信,“武夫?” “可以这么说。”陈三更点了点头,握着刀柄,将他朝天上一挑,顺势反手一撩。 月牙形的刀光刹那间照亮了司老死气弥漫的眼,也闪瞎了冷淡然惊骇的神色。 整条小巷在这一瞬间,亮如白昼。 随手将那个牢笼劈碎,陈三更看着冷淡然,“走吧,冷兄。” “你......你......你......”冷淡然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陈三更平静道:“我是来保护你的。” “他......他......他......” “放心吧,不会有尸体留下,我这个人轻易不拔刀,因为一刀下去人就没了。” 其实他原本可以将司老用弹指神通定住,然后交给绣衣使的。 但想了想,以这件事的等级,恐怕不会是什么功劳,而是一个烫手山芋,能烫死人那种...... 所以干脆直接杀了,一了百了,反正双方都不会再扯出来说事。 走了几步,缓过劲来的冷淡然也终于想通了先前救下自己的必然也是陈三更了,于是一改先前的居高临下,对陈三更又是鞠躬致谢,又是庄重许诺的。 陈三更都微笑着摆了摆手,连声说着不必不必。 回了春风楼,冷淡然对老道士说了今夜之事,老道士勃然大怒,厉声指责着冷淡然的鲁莽,说好出门闲逛,居然敢进青楼。 同时似乎还不解气,顺带着狠狠骂了陈三更几句。 冷淡然看不过去,为陈三更辩解了几句,说没有陈三更,他早就死了。 老道士却并不为所动,甚至指着陈三更的鼻子,“我不管你是谁派来的,但是既然你来了,就该知道身份,又怎么能陪着公子犯这样的糊涂。” 陈三更也不反驳,平静地拱了拱手,“我把公子全须全尾地带回来了,那剩下的就交给道长了。” 说完转身出了房门,留下老道士一腔怒火无从发泄。 “好了,这不是回来了嘛!”冷淡然劝了一句,在桌边坐下,喝了杯茶缓了缓心境,“接下来我就不出门了,新仇旧账都等着尘埃落定的时候再算。” 道士这才哼了一声,算是满意。 当晚,冷淡然又亲自去陈三更的房间致谢了一番,还奉送了一大批的礼物,陈三更都一一婉拒了,只说分内之事。 冷淡然也没坚持,拍着胸脯说了几句今后定要如何如何回报他救命之恩的话之后,便也转身离去。 陈三更坐在床上,静静复盘着今夜这一出,以及背后可能存在的各方势力。 一晃就到了月上中天,极其轻缓的敲门声在门口响起,陈三更打开门,瞧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顾师言。 ...... 坐在客栈房顶上,顾师言拿出两个酒壶,递给了陈三更一个。 陈三更笑着接过,“月色佐酒,当别有滋味。” 顾师言轻轻一笑,“陈兄果然也是个有雅兴的人。” 陈三更望着头顶那轮半圆的月亮,“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总感觉独酌才配得上这凄冷的月色。” “陈兄再这么话里话外的赶人,我可就转身走了啊!”顾师言佯怒地笑着道。 “哈哈,是我一下子泛酸了。”陈三更举起酒壶跟顾师言碰了碰。 “今夜的事,师尊知晓了。” 喝了一口,顾师言忽然开口道。 陈三更沉默了一下,“事前、事中、还是事后?” 顾师言道:“当然是事后。陈兄,家师虽然谋划人心,但并不会那般视人命如草芥。” 陈三更不置可否,跟他又碰了一下。 顾师言看了看天色,轻声道:“今天,早朝,会很热闹。” 陈三更浑身一震,“这么快?” 顾师言点了点头,“已经暴露了,那自然就不能给对手时间了。” 正文 第140章 臣梦见了太祖 一座城市,或是一个国家,几乎都是最顶端和最底端的人起得最早。 当卖菜、挑粪、扫大街的贫苦百姓从床铺上爬起,在城市中穿梭,留下各式各样的声响和味道,宫门外,也渐渐站满了腰悬金鱼袋,身着黄紫衣的公卿贵人。 他们或沉默如雕塑,静静等待着那种裁决天下的愉悦和舒爽; 或三五成群地攀谈着,海量的利益就在这些看似漫不经心的言语和动作之下悄然流动; 随着晨光越来越亮,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缓缓驶来,蹄声清脆而富有韵律。 一个洞玄境的修行者扯着缰绳,将马车熟练地停靠在马车队伍的最前方。 一个宽袍大袖,气度高洁的中年男子缓缓走下马车,朝着广场前的队伍中走去,穿过各种恭谨的目光,在队伍的最前方站定。 姗姗而来,却并不迟。 正是大端国师荀郁,大端朝廷无可争议的第一人。 众人觉得这样也挺好,否则国师要是早早来了,任由他一个人站在那儿也不合适,上去攀谈吧,谁也不觉得自己有那个脱颖而出的资格,还平白遭人嫉恨。 随着荀郁的站定,宫门也缓缓开启,仿佛就是在等他一般。 荀郁理了理衣衫,率先迈步。 在他身后,文武大臣分做两列,自左右掖门鱼贯而入,穿过长长的御道,走进了朝殿之中。 啪! 一声响亮的鞭鸣过后,众人朝皇帝行礼问安。 随着一个个大臣出列奏事,高坐皇位的淳化帝一一回话,一场看似和过往没什么两样的小朝会已然开始。 “陛下,臣有事启奏。” 礼部尚书温俭出列,朗声开口,“礼部经过紧张的安排,敕封五岳之事已经准备妥当,只待主使和副使的人选确定,使团就可以出发,在境内四方勘察,选定五岳。” 众人都眼观鼻鼻观心,但心里却都在悄然琢磨着这件事情。 说是四方勘察,谁都知道,就是挑拨各方争斗。 但谁也阻止不了,就连身处局中的十宗也没办法,除非哪一家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够在压服其余各宗的同时,凭一己之力拦下朝廷。 很显然,在紫霄宫倾向朝廷的情况下,这不现实。 而且如今的朝廷也早已不是几百年前那些任由修行者揉搓,甚至对修行者言听计从的朝廷了。 “呵呵,爱卿办事果然利索稳妥。” 淳化帝温和的声音从高台上飘出,“这主使不用说,自非爱卿莫属。” 礼部尚书温俭连忙道:“臣身份低微,不足以代表朝廷行此大事,以臣之驽钝,愿为副使,为主使马前驱,鞠躬尽瘁。” 他倒也不是妄自菲薄,要知道使团在接下来注定是要和十宗宗主级别的人物面对面交锋的,他虽然贵为礼部尚书,在朝廷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但在十宗宗主面前还是不够看。 淳化帝似乎也忽然想明白了这一点,便也没有勉强,“如此也好,就委屈爱卿了。” 皇帝是不会让臣子白受委屈的,一句话说出来,至少就意味着一次厚赏或者一个人情。 温俭连忙表态,“臣必不辱命!” “那么这主使的人选......”淳化帝顿了顿,笑看着朝堂中的众人,“诸位爱卿可有推举?” 一瞬间的沉默过后,一个老头快速出列,开口道:“陛下,臣以为,此次敕封五岳,兹事体大,主使需负责与各方沟通交际,乃至于明争暗斗,责任实在重大,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朝廷的气度姿态,必须身份足够,能力足够,心性足够,如此才能担纲......” 淳化帝笑着道:“卫国公,你直接说你的人选便好。” “咳咳。”老头干笑两声,声音忽然一振,“臣推举秦王殿下,出任主使。” 秦王赵元恒,淳化帝嫡出次子,二十出头的年纪,素有贤名,亦有才干,加上血脉身份,隐隐已是储君的不二人选,但碍于那个虚无缥缈的传言,一直没有被正式立为储君。 若是有了此番功劳,自然也就足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了。 更微妙的是,往日都会出席朝会的秦王刚巧前日被派出去办事去了,刚巧就没有在场,同时刚巧明天就会回来,这一巧又一巧,是不是真的很巧? 所以,当卫国公的话音一落,朝堂众人的心头便生出了许多心思: 呸!老东西臭不要脸! 这媚上的心思,怎么好意思摆出一副正气凛然的神情! 老贼好厚的脸皮...... 种种鄙夷在心头掠过,但他们心中也何尝不是怀着一种【被他抢先一步】的遗憾和嫉妒。 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这个主使说得那么辛苦那么可怕,其实就是去挂名捞功劳的,具体的事情都会由礼部尚书帮忙处理,朝堂也不会坐视不管,定会派出最能干的人才,那么人选其实就很清晰了。 陛下向众人询问,无非就是想希望做得冠冕堂皇一点。 谁揣摩透了这一层心思,跟陛下打好了配合,自然就能在陛下心里记上重重一笔。 淳化帝呵呵一笑,“秦王年纪尚幼,恐不足以担此大任,卫国公也太看得起他了。” 这次,有那胆大机灵的再没让卫国公抢先,立刻出列道:“陛下!秦王之贤能,朝野有口皆碑,此番五岳封正,事关我朝大计,除秦王外,无人能担此任!” “吴大人所言甚是,除秦王外,无人能担此任!”又一个聪明伶俐的闪身出列,朗声附和。 于是,三三两两的不少人都开口推举着秦王。 “呵呵,没想到诸位爱卿都如此看得起他.......”淳化帝脸上都是满意的笑容,正要开口定下此事,一个一直没有动的人动了。 站在队伍最前方的荀郁朝中间一站,“陛下,臣有事启奏。” 插是一件很有技巧的事情,插队、插话都一样,对象不对、时机不对都要出事。 若是换做旁人,胆敢在这个插话,淳化帝可能已经直接让殿外的金吾卫将其拖出去了。 但这个人是荀郁,所以,他可以随便、随时。 淳化帝笑容稍淡,但神色也很尊敬,“国师请讲。” “前些日子,臣梦见了太祖。” 正文 第141章 图穷匕见,由不得你! 荀郁一开口,就吓坏了众人。 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而是这句话说得实在不合时宜。 即使太祖是陛下的亲兄长,即使陛下的皇位是太祖亲自传下的,但当着这样的场合,当着百官臣工,在陛下面前提起太祖,多少是犯忌讳的。 淳化帝却并未动怒,只是笑容飞速消失,神色也浮现出一丝感怀和伤痛,静静地看着荀郁,等待他的下文。 “我们一起聊了许多,从当年的起兵时的意气风发,到途中遇挫的颓丧迷茫,再到后来定鼎中原时的万丈豪情,以及国朝初立,百废待兴时的千头万绪,想必这些,陛下也有深刻的印象吧?” 淳化帝点了点头,“是啊,国师的话,也勾起了朕的回忆。当初我们起于微末,一路艰险,最终推翻了腐朽的大廉,建立了我大端的万世基业。只可惜,大兄带领我们一路前行,自己却没能......” 说到这儿,淳化帝脸上浮现出难以自制的哀伤,甚至还伸手抹了抹眼角。 荀郁叹了口气,语气亦是十足伤感,“太祖的谆谆教诲依旧言犹在耳,音容笑貌似乎仍在眼前,但他终究是故去了,没能看一眼这越来越好的江山,也看不到未来我们大计成功的模样。” 此言一出,许多老臣都忍不住抹着眼角,轻声哭泣了起来。 至于其中有多少是出于真心,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有一点他们绝对是真心的,他们真心好奇荀郁为什么会在朝会上突然说起这个。 “自太祖驾崩,陛下殚精竭虑,臣工齐心协力,国朝蒸蒸日上,亦算是对得起太祖。但唯有一事,一直在臣心中耿耿于怀,以至于太祖当日在梦中问起,臣羞愧难当,无颜以对。” 荀郁的言语出口,倒吸凉气的声音便在殿中接连响起。 国师这是疯了? 刚才陛下还在力推秦王,转头他就在这儿说起那件事? 淳化帝也微微眯眼,看着荀郁。 荀郁忽然声音一提,朝淳化帝一拜,“太祖有灵,天可怜见,那个可怜的孩子终于被臣找见了!” 朝堂仿佛瞬间变成了一个粪坑,无数的苍蝇在上面盘旋,发出恼人的嗡嗡声,汇集在一起,将人搅得心烦意乱。 持鞭的太监一时也听傻了,竟忘了挥鞭喝止。 这朝堂,风波要起了啊! 淳化帝也顾不得控制情绪伪装伤悲,死死盯住荀郁的面孔,近乎咬牙切齿地道:“国师,此事可开不得玩笑!” 他身子前倾,目光之中甚至有着期盼,期盼荀郁告诉他说,刚才只是开个玩笑,那个孩子永远只是流传在众人口中的传说,而不是已经找到即将继承皇位的储君。 荀郁神色坦然,“千真万确。” 心头的希望被无情戳破,淳化帝无力地靠在椅子上,过了好一阵子,才看着持鞭太监,怒喝道:“这朝堂吵成什么样了,你的鞭子是摆设吗?” 持鞭太监如梦方醒,凌空甩出一记响亮的鞭声,尖厉地呵斥道:“肃静!” 其实不用他喊,在淳化帝骂他的时候,满场都已经识趣地噤若寒蝉。 尤其是先前那几个自以为胆大机灵,出来力捧秦王的,都忽然陷入了深深的恐惧和后悔中。 自己虽然迎合了陛下,却深深得罪了国师,这到底是福是祸? 早知如此,不如在原地当个傻子,趟这浑水干啥! 淳化帝到底是自当年起兵就一直跟在太祖身边的人,大风大浪都见过了,情绪收敛得很快,坐直了身子,神色漠然地道:“人在哪儿?” 荀郁拱了拱手,“就在天京城中。” 图穷匕见,当一切准备妥当的事实摆在你面前,当着满朝百官,由不得你不认!也由不得你乱来! 淳化帝的眼中骤然爆射出精芒,一闪而逝,连喊了三声,“好!好!好!!!” 他深吸一口气,“金吾卫统领何在?” 一个浑身金甲的高壮将领快步走来,在殿外门口单膝跪下,“末将在!” 淳化帝冷冷吩咐道:“去将人接进宫来!” 一些年轻的官员还没反应,但一些年老成精的低着头,瞳孔却是猛地一缩。 因为,荀郁压根就没说出那位此时的地址!!! 这就意味着...... 金吾卫统领唐六典也是猛地抬头,张口欲言。 荀郁平静道:“陛下是如何知道我会让顾师言在宫门外等着的?” 一句话,至少在明面上就消解了淳化帝可能的嫌疑,让原本的冰冷阴谋变成了君臣相知的默契。 淳化帝深深看了荀郁一眼,似乎有些为这种君臣之间的无声默契感动,轻轻哼了一声,没有回答,挥了挥手,唐六典快步离去,甲胄碰撞出令人胆寒的声音。 很可惜,淳化帝心头刚刚升起的一点温情就被荀郁接下来的话击得粉碎。 “太祖有遗命,陛下亦曾许诺,太祖血脉若是找到,需将其册立为储君,百年之后,当继大统,请陛下下旨!” 整个朝堂的人都傻了,荀郁虽然地位超然,但毕竟不是那种【立皇帝】之类的大权臣,如此当着百官的面跟陛下硬顶,实属豁出去了啊! 不少人都在心头感叹着,老阴比阴归阴,跟太祖皇帝的这番君臣恩义,也实在令人动容。 “你就这么着急?”淳化帝语气森寒。 荀郁直接点了点头,“臣以为,他可做主使,以礼部尚书为副手,主持五岳敕封事宜。” 话音一落,淳化帝直接起身,拂袖而去。 持鞭太监在原地愣了一愣,这才鸣鞭高喊,“退朝!” 荀郁站在原地沉默着。 有些年轻的官员下意识就想走出殿门,连忙被身边人拉住。 好在荀郁的沉默没过多久,叹了口气,便转身朝外走去,待他出门,众人才迟迟迈步。 刚走出殿门,一个淳化帝的贴身太监已经候在门口,依旧恭敬而卑微地道:“国师大人,陛下请您到御书房。” 荀郁似乎并不意外,平静道:“带路。” 看着荀郁独身一人朝着御书房走去,去面对盛怒的陛下,看着他那从容的步伐,平静的身姿,那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魄,一位追随太祖多年的老臣忽然不顾一切地朝前一站,开口喊道:“国师大人。” 荀郁扭头回望,只见那名老臣肃容行礼,深深一拜,“谢谢!” 荀郁在人前似乎永远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有一人同行,哪怕只有一人,终究不会孤单。 他洒然一笑,迈步上前。 身后忽然响起一阵齐齐的喊声,“国师大人,谢谢!” 他霍然转身,望见了七八名老臣并肩而站,朝他齐齐一拜。 “哈哈哈哈!” 荀郁开怀痛快地放声大笑,大袖飘摇,快意而去。 ...... 很快便有流言传出,说当日御书房之中,虽然有隔音结界阻断了声音,但待国师离去,近侍入内收拾时,发现了一片狼藉,满地都是摔碎的灯盏、瓷瓶。 但无论当日的书房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无论最终的结果如何,金吾卫统领已经亲自领着队伍,去往了春风楼。 ...... 正文 第142章 封王! 整齐的脚步踏地声,凌乱的甲胄碰撞声,换做任何一个城池,或许都会引动一阵鸡飞狗跳,唯有在天京城,只会引起百姓的好奇和围观。 这座承平数百年的雄城,让其中的百姓早已忘记了兵祸是什么滋味。 他们好奇地看着队伍过去,一些闲着没事的还在后面偷偷跟了上去。 毕竟在这天京城中别的且不说,热闹是永远不缺的。 春风楼中,既因为外面凶险,也因为昨夜奋战,囊中羞涩,早已打算好今日不再出门的冷淡然还在床上酣睡,老道士立刻冲了进来,将他叫醒,“公子,速速洗漱更衣,可能有事发生。” 冷淡然立刻一愣,睡意顿消,掀开被子就要站起来,然后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又尴尬地把被子盖上。 老道士抽了抽嘴角,默默转身,“公子这个习惯还是改改的好。” 等冷淡然穿好衣服,简单地梳洗完毕,喧嚣也传递到了春风楼,并且停在了春风楼下。 军士们瞬间分作两头,将整座春风楼紧紧包围。 “咦,春风楼?老封恐怕是要倒霉咯!” “啧啧,可惜了,封掌柜多好的人啊!” “什么?封掌柜还好?” “掌柜你就要跟掌柜比,在这一圈的掌柜里面,封掌柜不好?” “那倒也是。” ...... 围观的群众在小声谈论着,而楼里的封掌柜和他手下的小二、伙夫等等都已经吓傻了,躲在柜台、灶台等各个角落瑟瑟发抖。 楼上,冷淡然也惊骇欲绝,看着老道士。 老道士平静道:“公子,今时不同往日,你需要自己多想想,不能只看表面。” 冷淡然闻言一愣,倒也机警,“你是说他们不是来找麻烦的?” “当然不是。”回话的却不是老道士,而是一个推门而入的年轻人。 “你是谁!”冷淡然惊呼出口。 身着月白色长衫,俊秀飘逸的年轻人笑着躬了躬身子,“在下顾师言,见过公子。” 冷淡然的恐惧瞬间消失,激动地看着顾师言,“顾天骄?!你终于来了,事情要办妥了吗?” 顾师言笑着点了点头,“还请公子记得自己的身份,拿出您该有的气场,不要让先帝失望,不要让家师失望。” 冷淡然兴奋地点了点头,慢慢挺胸抬头,嘴角微翘,气场为之一变。 顾师言满意地嗯了一声,“楼下的是金吾卫的统领唐六典,他来了之后,无论他提什么要求,你只管大气应对就是,千万不要害怕。” 说归说,冷淡然还是忍不住小声道:“万一他要?” 说着还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顾师言轻轻一笑,“在他见到你的时候,你就已经是绝对安全的了。” 说完他朝老道士轻轻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很快,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响起,一个高壮的魁梧将领领着一小队军士站到了门外,抱拳朗声道:“屋内可是冷淡然冷公子?” 冷淡然响起顾师言的交待,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正是鄙人,这位将军有何指教?” 唐六典沉声道:“指教不敢。末将金吾卫统领唐六典,奉陛下口谕,请公子随我进宫。” 冷淡然眉头微皱,但很快平静道:“好,请唐统领稍等。” 说完缓缓从房中走出,自甲胄刀兵中从容穿过,来到了陈三更的房门前,轻轻敲响了房门。 “陈兄,我马上要入宫了,特来感谢陈兄相护。” 陈三更轻轻摆了摆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谈不上。冷公子一切顺利。” 唐六典看着那个英俊得不似凡俗的年轻人,想起了一些近期修行界的传言,瞳孔猛缩。 冷淡然点了点头,朝着陈三更深深一拜,再转身看着唐六典,“唐统领,走吧。” 走下楼,冷淡然又说了一声稍等,亲自走到柜台边上,将掌柜的扶起,温声道:“掌柜的受惊了,且安心休息,这些日子多蒙照顾,未来必有重谢。” 一番举动,看得有些军士暗自点头,心道不愧是太祖血脉,只有唐六典神色冷淡,无视了这一切,护送着冷淡然离开。 封掌柜呆呆地看着冷淡然离去,发现这些凶神恶煞的军士竟不是在押送,而是在保护? 我要发达了? 外面的街坊四邻也算是瞧清了眼前的情况,感情封掌柜不是倒了大霉,而竟是撞了大运?! 一个平日里就跟封掌柜颇有几分不对付的汉子看着封掌柜站在门口的身影,冷哼了声,“看老封那得意忘形的样子,你们且等着,我去教训他一番!” 众人神色玩味,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他们也没有相劝,所谓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自己非要找死可怪不得别人,成年人的世界,哪儿那么多苦口婆心。 汉子快步走到封掌柜面前,忽然猛地把腰一弯,拱手堆笑,“恭喜啊,老封,这下可发达了啊!我是真心替你高兴呢!” 众人一愣,旋即哑然失笑,这才是成年人的世界啊! 笑完便都各自上前,一声声恭喜砸得封掌柜晕头转向。 二楼的房间中,陈三更看着顾师言,“我的任务就此完结了吧?” 顾师言摇了摇头,“按理说是这样,但是他还会再回来,不管是入主东宫还是其余地方,都需要一定的时间,这还得听师尊的吩咐。” 陈三更扯了扯嘴角,“听这意思,你们是吃定我了呗?” “陈公子千万别这么说。”顾师言连忙拱了拱手,一本正经地道:“只是家师一个人吃定你了。” 陈三更:你特么....... 算了,为了青衣,忍了。 他没好气地道:“我先回去一趟,什么时候他回来了,你再叫人到薛大人那儿叫我。” “理当如此。”顾师言答应下来,然后郑重道:“陈公子,刚才师言只是跟你开了个小小的玩笑,你别介意啊!” 正要走出房门的陈三更扭头看着他,“你这样真的很欠揍啊!” ...... 等陈三更返回薛律府上,却得知吴春雷已经领着众人出去游玩去了。 虽然薛律一个老男人没有妻妾,但也有老母、姨娘等人在后院,陈三更想了一下也就放弃了进去的打算。 一个男人无聊的时候,通常会想起女人。 陈三更也不例外,所以,他准备去一趟天上阙。 不是去花钱睡人,而是去花钱赎人。 当然,赎回来了之后.......咦,怎么还有几分长期股权投资的感觉了。 兄弟,稳住,你已经有洛青衣了。 陈三更暗自提醒自己收束念头,只是去拯救一位苦难的女性而已。 可惜的是,他心头的纠结注定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他才刚走出薛府的大门,就看见匆匆赶回来的薛律,“陈兄弟,令使大人有请。” ....... “令使大人,我才刚办完国师的差事歇口气,你就把我叫来了,生产队的驴也没这么累啊!” 依旧是那间衙门深处的房子,陈三更坐在椅子上,无语地看着面前这位面白无须的绣衣令,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绣衣令刘瑾的笑容很温暖也很和蔼,“事情紧急,只能趁现在找陈公子说说话,还望见谅。” 陈三更摆了摆手,很认真地道:“你们都是顶了天的大人物,手边什么样的人才没有,为什么就盯着我一个人使唤呢,羊毛也不能逮着一只羊薅吧?” 刘瑾依旧笑着,但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而是轻声道:“朝中要变天了。” 陈三更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我知道。” “你只知道要变天了,却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刘瑾轻轻摇了摇头,“荀郁虽然让你保护那位,但却没有告诉你全部的真相。” 陈三更并不意外刘瑾会知道这件事,他甚至能够想到在昨夜的事情发生之后,自己的名字或许又一次摆上了不少大势力决策者的案头,他开口问道:“什么真相?” 刘瑾并未隐瞒什么,直接将今日早朝的情况说了。 令人惊讶的是,明明绣衣使并无一人参加了这场朝会,刘瑾的讲述却详尽生动,从礼部尚书的发言到最后的不欢而散,与实际情况分毫不差。 陈三更疑惑地道:“这些有什么问题吗?” 刘瑾沉声道:“荀郁根本没必要这么做,也压根没必要做得如此偏激和决绝。” 陈三更眉头一皱,“莫不是为了报答先帝的知遇之恩?” 刘瑾不说话了,直勾勾地看着陈三更,旋即在幽暗中轻声叹了口气,“你还是不相信我。以你的头脑才智,怎么可能想不明白其中的门道。” 陈三更讪笑一下,“令使大人太高看我了。” 刘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藏拙是明哲保身的好手段,但是太过了就不好了。” 陈三更摇了摇头,“令使大人误会了,我是真的傻。” 刘瑾:...... “好吧,你不说是吧?那我就自己来说,你总不能装作你耳朵也聋了吧?” 刘瑾哼了一声,开口道:“首先,像荀郁这样的人,指望他感情用事,热血上头是永远不可能的。” 国师,绣衣令说你无情无义并且不举......陈三更在心里小声哔哔着。 “荀郁所做的一切,不论表象如何离奇,必然都是以利益为考量,这是多年事实验证过的铁律。” “其次,就算是为了回报先帝恩情,将那位捧上皇位真的是最好的办法吗?非也!” “陛下已经继位了数年,大统已然转移,就这么将皇位交给那位,陛下能甘心?陛下既然还坐在位置上,若是想要收拾那位,又岂会找不到合适的办法?” “再退一步,就算陛下感念兄弟亲情,秦王殿下呢?他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堂兄可没有半点感情。” “以荀郁的智计,难道想不明白最好的办法就是给那位要一份丹书铁券,要一个闲散王爷,世代富贵的公开承诺?无忧无虑、享尽荣华富贵,难道不是更好的归宿?” 说着说着,刘瑾已经站起了身,在屋里踱着步子,神情也微微多了几分激动,“最关键的是,这一番举措,势必会伤害到当初荀郁跟先帝、跟陛下一起费尽心思打拼下来的大端基业。” 刘瑾站在陈三更的面前,俯首看着他,郑重道:“所以,荀郁一定在酝酿着什么阴谋,这也是为什么我一再劝你不要相信荀郁。” 陈三更平静道:“我不会参与。” 刘瑾笑了笑,“你已经入局,还想左右逢源?” 道理很简单,陈三更保护冷淡然的事情一经暴露,必然就会被打上国师和冷淡然这一系的烙印。 陈三更仰头看着他,“你就这么想我加入你们吗?” 被戳中深藏的心思,绣衣令也不觉得尴尬,开口道:“只有绣衣使独立于两派,只忠于皇权,可以不站队,其余朝中之人有谁能够真的明哲保身。” 陈三更摇了摇头,“权力于我如浮云,来天京城,本就只是为了打个卡......咳咳,也就是到此一游,成全一个念想的意思,过些天,我便会离开,届时四方游历,皇权争斗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不影响我多吃一碗饭,不影响我多喝一盏酒,不影响我多睡几个......时辰的觉。” 刘瑾没有再劝,笑了笑,“我该说的都跟你说了,再送你一千万吧。” 陈三更眉头一挑,出手这么阔绰? 在他期盼的眼神中,刘瑾开口道:“千万小心荀郁。” ...... 陈三更差点起身就直接走了出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谢谢,我会尽快离开天京城的。” 刘瑾又道:“陛下那边的召见我帮你推了,没意见吧?” 陈三更想了想,说了声好。 然后迟疑了一下,终于问出了那个可能会让事情变得很糟的问题,“令使大人与我素未谋面,为何处处替我着想?” 刘瑾果然沉默了,过了一阵才终于开口,语气低沉,带着深切的回忆,“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你和他有许多的相通。” 不,我暂时还没跟任何人相通......陈三更没再追问,点头抱拳。 刘瑾轻笑道:“今后若是遇到了危机需要帮忙,尽管来找我。” 陈三更点了点头,“谢过令使大人,不过我届时游历四方,恐怕想找你也来不及的。” 刘瑾饱含深意地笑了笑,“万一呢!” ....... 当日下午,一则流言又悄然从宫中流出,据说那名叫做冷淡然的公子进了宫,陛下、国师、先皇后共同核实了诸多细节,最终确定的确是先帝流落民间的那名子嗣。 原本还心存着一些犹疑朝中权贵再坐不住,朝堂的暗流瞬间便汹涌了起来。 民间,则被这个消息瞬间点燃,落难皇子重归大位这种百姓最喜闻乐见的事情,很自然地在街头巷尾飞速地传播起来。 而到了当天傍晚,一封制书的发出,为这场沸沸扬扬的风波又添了一把火。 冷淡然,真名赵元嬉,太祖幼子,封楚王,任五岳使团主使,主持五岳敕封诸事! 朝野震动。 正文 第143章 明争暗斗自此始 “荀郁赢了......” “没想到居然是荀郁赢了。” “输赢岂是这么简单,荀郁不过仰仗大义,赢了这一时,却失了帝心,输了一世啊!” “那如果未来是楚王继位呢?” “哼!怎么可能?陛下春秋正盛,至少还有十几二十年好活,秦王也以事实上的储君之位经营多年,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楚王拿什么比?” “不错,原本隐隐跟秦王殿下有些竞争的其余诸位皇子,在这大局之下,也会倾力打压楚王,楚王不可能斗得过。” “呵呵,要真像你们说的这么简单,跳出来支持楚王的国师是傻子吗?别忘了,过去的几十年,但凡将国师当成傻子的人都已经死了。” “我也这么认为,陛下和秦王虽然占优,但楚王有个无可比拟的优势,那就是大义名分!太祖才驾崩几年,人心犹在,你们忘了前日那些公开站出来力挺国师的老臣了吗?” “最关键的还是国师啊!有他相助,哪怕是一头猪,我都怀疑它能成功坐上皇位。” 荀郁用几十年的事实和淋漓鲜血铸就的赫赫威名浮现在众人心头,原本觉得再简单不过的局势,一下子扑朔迷离了起来。 在天京城的许多地方,有许多场类似的谈话。 他们不是在闲聊,而是要商量站队和下注的事,但当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始终聊不出个明确且令人信服的选择时,他们便都明白了一个事实: 大端要乱了。 这个念头在他们心中萦绕不去,一时间,无数目光都投向了城东的一座朴实的府邸——秦王府。 秦王是个贤王,所以,他的言行也和百姓理解的贤王一样,节俭、温和、辛劳...... 所以,他的府邸也不在权贵云集的天水上游,而是在城东的普通街市中。 今夜,就是秦王回京的日子。 许多人都在想着,父子一脉相承,回到天京城的秦王会不会也在屋里砸碎了一地的东西,然后开启跟楚王的龙争虎斗。 但事实,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 第二天一早,春风楼外,六匹高头大马在楼外停下。 领头的马通体雪白,煞是神骏; 领头的人玉树临风,气质不凡。 他翻身下马,忽然扭头看向四周,仿佛对着空气道:“大清早的,诸位也是辛苦了,不如进来堂中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空气中无人回答,只有光秃秃的枝头被初冬的已然有些冷冽的风穿过,似在犹疑又似在颤抖。 他也不介意,转身走入了楼中,迈步登楼。 只有他身后的随从,扭头冷冷地哼了一声。 当他的身影消失,春风楼的周围一下子有许多暗藏的人匆匆离去,将这个惊人的消息传递给各自的主家。 秦王来春风楼了! ...... “昨夜返京,得知这个消息,王弟喜不自胜,本想趁夜来访,但想到王兄昨日劳累,不忍打扰休息,故而今早才来拜访,还请王兄勿怪。” 坐在椅子上,秦王赵元恒笑着开口,说完还拱了拱手。 冷淡然,哦不,如今应该叫楚王赵元嬉,和秦王并排坐着,笑着摆了摆手,颇有几分感动,“王弟太过客气了。” 受限于过往的家教,他并不能很好地应对当下的局面,只能礼貌而拘谨地应付着。 好在赵元恒也不以为意,笑着道:“哪里,都是应该的。” 他环顾一圈,感慨道:“王兄这些年真的是受委屈了。” 赵元嬉连忙道:“不委屈,不委屈。” 赵元恒问道:“父皇可给王兄赐下了宅邸?若是没有,王弟今日说不得要跑一趟宫中,为王兄催上一催。” 赵元嬉感动道:“不必,多谢王弟,陛下昨日已经吩咐准备了,估计近日就会安排下来。” “如此甚好。”赵元恒点了点头,“王兄回归,身为王弟不能不有所表示,既然府邸已经安排了不如这样吧,府邸新立,陈设装潢,四方用度,王弟都替王兄包揽了,待府邸安排下来,便遣人送至府上。至于粗使仆役,洒扫丫鬟等等,王弟也想办法帮忙张罗,日后待王兄熟悉了,再行替换便是。” 赵元嬉眼前一亮,这些可都是他如今纠结的问题。 先前的冷家虽然家底不错,但暗中联系国师,雇佣供奉,偷偷前往天京城这一路上已经花费不少,更何况应对天京城的权贵,就算把整个冷家家底都掏出来,也算不得什么。 接下来搬了家,总得充充面子吧?人家来送了礼,总得回礼、赏赐之类的吧? 家里总得雇几个使唤人吧? 总不能偌大个府邸就自己带着的这九个人来回转吧,哦对,死了两个,已经只剩七个了...... 所以,秦王的提议还真是提到了他的心坎里。 果然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啊! 正当他微微一喜,准备开口道谢的时候,一直在一旁安静站着的老道士忽然道:“多谢秦王殿下好意,只是我家殿下一向清贫惯了,国师也有交待,由俭入奢,让殿下须得循序渐进,否则心性多有不稳。” 赵元恒笑容不改,问道:“这位是?” 赵元嬉虽然心里已经蠢蠢欲动,但脑子还是转得快,立刻开口道:“这位啊,是我家中的一名供奉,平日里负责保护我安全的。” “如此也好,那我就等着王兄入驻府邸之时,再行拜访!”赵元恒站起,从一旁的护卫手中接过一个乾坤袋,递给赵元嬉,“一点小小心意,请王兄笑纳。” “这怎么好意思呢!我是兄长,按说应该我给你的。” “没事,未来兄长有的是机会给我。” 双方在欢笑中分别,赵元嬉亲自将赵元恒送到了大门之外,依依惜别,一片和睦。 这一幕也同样被四周各家势力的探子收进了眼底,迅速将消息传回了主家。 赵元嬉和老道士一起回到房间,立刻就急不可耐地问道:“怎么回事啊?刚才那么大的好事怎么就不要呢?” 老道士看了他一眼,“公子......哦不,殿下,你现在既然是殿下了,对人对事就不能再那么浅显,要深入些了。” 对人这个没问题,对事着实有点难为我了......赵元嬉疑惑道:“那个隐患我知道啊,不就是担心他给送来的仆役吃里扒外,整得在咱们府上到处都他的眼线吗?但是最开始我们的确没有人啊,可以先这么用着,私密的事情尽量藏起来办,然后等站稳脚跟了再一下子换掉啊!” 他一脸肉疼地道:“最关键的是,那些贺礼啊!以我们现在的情况,如何应对届时来访的客人,别说赏赐了,就是回礼也回不了啊!秦王当了这么多年皇子,出手总不能太寒碜吧?” 他也不傻,并没有真的以为秦王此举是一片真心,还是有所提防的。 老道士平静道:“殿下能想到这一点很不错,但还不够深。眼线什么的还是第一层意思,秦王真正的用意是要踩着你的名声,更上一步。” 他看着赵元嬉眉头紧锁的神情,解释道:“他今天大张旗鼓地来,心胸宽广的姿态已经做出来了。若是到时候咱们迁入楚王府,他再拉着一车一车的金银财宝,各色装潢送过来,世人岂会不更是对他交口称赞?” “更关键的是,殿下现在和他的皇位之争上,最占优的是大义名分,也就是人心,但人心善变,若是你受了他这些好处,就天然处在了道德上的弱势,届时相斗相争,朝野都会觉得你有忘恩负义之嫌。” 赵元嬉背心直冒冷汗,这朝堂争斗就是这般凶险微妙吗?自己方才若是答应了下来,岂不就是因为这点东西损失了大义,错失了皇位? 老道士继续道:“所以,殿下日后行事,千万要谨慎再谨慎,有的东西第一眼看得明白也万勿觉得就是那样了,或许那只是别人刻意抛出来的诱饵。” 赵元嬉诚恳地点了点头,躬身行礼,“受教了。” 老道士侧身,只受了半礼,笑着道:“殿下入朝时日尚短,对这些勾心斗角之事还需慢慢适应,也万勿气馁。” “嗯。”赵元嬉重重点头。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再次开口问道:“可是没有秦王给的那些东西,我们上哪儿去找钱呢?国师已经帮得够多的了。” 老道士老神在在地一笑,“殿下且等着吧,自然有人送上门来。” ...... 消息以极快地速度传播开去,首先便蔓延到了修行界中。 众人都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太祖遗孤十分好奇,纷纷打听具体情况。 身为天下十宗,各家的情报自然要丰富许多。 十宗之一的某一家宗门内,宗主将手中的密信递给了其余长老,指节叩击着椅子的负手,缓缓沉吟道:“南庆州、冷淡然、赵元嬉、楚王。” 当所有长老都轮流看完了密信,整个堂中都陷入了沉寂。 过了一会儿,一个长老才缓缓道:“宗主,自大端朝廷建立以来,两代皇帝携立国之威,在荀郁的帮助下,势力愈发强盛,对我们修行界也越来越不友好,当前敕封五岳就是摆明车马地对着我们而来。眼下忽然冒出的这个楚王,却是我们分裂他们的大好机会啊!” “不错。”一个长老立刻附和道,“二虎相争,朝廷在解决这个问题之前都没法一致对外,而且必有一伤,也会损伤朝廷实力,对我们修行界与朝廷的抗衡十分有利!” 又一位长老开口道:“的确如二位长老所言,此事对我们是大好事!眼下楚王初封,虽有荀郁支持,实力终究稍弱,不如我们主动交好楚王,扶他一手,这样既可以平衡他们的实力,让他们斗得更狠,分裂朝堂,也能够在接下来五岳敕封之中,占得一些先机。” “对对对!此言甚是有理,眼下楚王除了荀郁,依旧是孤家寡人,想必对各方支持都非常渴求,我们若是能抢先一步,必然能获得比较好的回报,在他心中占据更重要的位置。”这个长老微微一笑,“若是未来他能上位,说不定我们又能回到以前暗中操纵皇帝的路子上来。” 众人齐声一笑,回忆起以前修行界的荣光,面上皆是兴奋的潮红。 “五岳敕封是件大事。”宗主轻声开口,笑声顿止,“至少从目前来看,淳化和荀郁都是坚定的推动者,所以不论朝廷内部斗成什么样,这件事情上绝对没人敢作对,所以,我们必须要考虑到这一点。” 他闭目思考了一瞬,睁开眼,已经下定了决心,“先命天京城中的堂主立刻备一份厚礼,接洽楚王,而后......” 他的目光在长老堂中逡巡一遍,看向末尾的那个位置,“七长老,你即刻动身,去天京城一趟。” “是!宗主。” 这就是十宗的气魄! 明明对方是大端一等王爵,但他们就是这么霸气,一个堂主,一个排位靠后的长老就直接打发了。 类似的讨论和对话也在十宗其余各家乃至于一些没有位列十宗但体量也不小的门派里发生。 各自出于各自的利益考量,做出了不同的决定,或支持秦王,或支持楚王,或两头下注,极少有按兵不动的。 ...... 就在这整个天下都在暗流涌动的时候,陈三更依旧在春风楼里默默地坐着。 昨夜从绣衣使衙门出来,天色已晚,他想了想便和薛律一道回了薛府,跟众人见了面,虽然没去天上阙,但也同样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 听了小五儿讲着在天京城四处的见闻; 听刘关张说着那些添油加醋的市井传闻; 听花笑晨在一旁咋呼扯淡; 看吕凤仙一脸微笑,白长根捻须装逼; 一种人间从容,岁月静好的心绪慢慢将陈三更笼罩,他想了想,决定不跟他们说那些别的事情,免得影响他们欢快的心情,就这样开心玩几天,留下一份美妙的回忆,再带着他们离去就是。 所以,第二天一早,他再次不告而别,悄然回到了春风楼中。 这一坐就坐了整整三天,三天之中,春风楼门庭若市,诸多平日里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春风楼的权贵都来露了个脸,看得四周的街坊大呼过瘾的同时又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坐在其中的陈三更,更是额外看到了不少大势力修行者出没,甚至十宗级别的,他就瞧见过至少三家门人的身影。 当一封旨意悄然到来,新的楚王府已经腾扫干净,赵元嬉也将离开春风楼,正式开启自己的楚王生活,陈三更的任务也终于结束。 听见熟悉的敲门声,他打开门,看着门口的顾师言,“这下总没别的事情了吧。” 顾师言点了点头,“楚王这边的事情结束了,感谢陈公子仗义相助。” 陈三更连忙伸手止住,“别,我们最好就别再有牵扯,让我安安静静在天京城待两天,然后默默滚蛋就是了。” 顾师言略微有些尴尬地道:“陈公子,家师有请。” “不去,坚决不去!” “家师说了,青眉圣女叫他叔叔,未来你和圣女的婚事.......” “已经用过一次了,能不能换一个?要点脸吧?” “家师说了,用过多少次不用在意,只要还好用就行。” ...... 正文 第144章 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尊敬的国师大人,说吧,又有什么事啊?” 陈三更坐在椅子上,一副任人蹂躏的样子。 荀郁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这是什么话,我叫你过来,就一定是要给你安排任务吗?” 陈三更眼前一亮,立马坐直了,“国师教训得是,三更鲁莽了。那不知国师此番召见,有何见教?” 荀郁看着他,“有个事想要请你办一趟。” 你特么...... 荀郁平静道:“别用那么幽怨的眼神看着我,下次一定不给你安排任务了。” 下次我都走了......陈三更闷闷地道:“我能不能拒绝?” “当然可以。”荀郁爽快地点了点头,然后拿起桌上他刚刚写好的一张纸递了过去,“不过你要考虑清楚,你已经得罪了洛灵均,若是再得罪了我,会有什么后果?” 陈三更疑惑地接过来一看,是一封写给洛青衣的信,大意是说他这个当叔叔的帮她把了把关,觉得陈三更这个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实在不是值得托付终生的人。 言辞之中,极尽诋毁之能事。 陈三更无语道:“你又不是青衣的父亲,她凭什么听你的?” 荀郁微微一笑,“那你敢赌吗?” 我……陈三更默然无语。 荀郁似笑非笑地道:“听说最近乾元门首徒徐谦之和灵剑宗剑冠裴白玄借着万妖谷和青眉山名声大涨,他们和青衣丫头也都是在青眉酒会上见过面的,不如我撮合撮合?” “说吧,要我做什么?”陈三更没好气地道。 “年轻人要开得起玩笑。”荀郁微笑着道:“别哭丧着个脸,这次的事,不是什么坏事,只是一桩生意。” “生意?” “嗯,生意。”荀郁点了点头,“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你是个镖师嘛,这次我只是想请你送一趟镖。” 陈三更疑惑道:“天京城这么多镖师还不够你使唤的?” 荀郁严肃道:“此事紧急,又十分重大,我不放心他人,甚至连飞鸽传书的风险都不想冒,只能找你了。” 陈三更微微皱眉,荀郁轻笑道:“因为似乎你比白鹿洞那个苏密还要能跑些。” “既然我说了是生意,那该付钱就得付钱。”风轻云淡地说出陈三更隐秘的荀郁轻轻敲了敲桌面,“寻常镖局送东西到那边,大约是一百五十两银子,我这个加急,给你翻一倍,三百两银子,又算上青衣丫头的关系,再翻一倍,六百两银子,加上我稍稍有些不好意思,一共一千二百两银子,即刻出发,如何?” 早说嘛,就没这么多事儿了......陈三更坚定道:“钱不钱的无所谓,为国师分忧是一个大端子民应该有的觉悟!” 荀郁轻轻一笑,从桌上拿起另一封信纸,“这封寄给青衣丫头的信,你看如何?” 陈三更接过一看,瞧见那些快把自己夸成花的文字,竖起大拇指,“国师,敞亮!” ...... 陈三更没有过多的停留,直接化作一团风离去了。 他要去数百里之外的地方,给一个老人送一封信,然后立刻拿着回信赶回来,往返差不多得一天一夜。 望着那道青色的风从府门中消失,荀郁双手拢袖,像是一个客栈掌柜,轻声道:“年轻轻轻就老想着扮猪吃虎,也不知道你师父怎么教出这么怂一个人来。” ...... 天水上游,楚王府。 今天已经是赵元嬉迁入王府的第二天了,好不容易结束了一场夜宴,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赵元嬉躺在柔软舒适的拔步床上,既疲惫又兴奋。 这两天,上至皇帝后妃,下到勋贵百官,一拨又一拨的权贵派人或亲自前来祝贺,将王府高高的门槛都踏破了的同时,也充分满足了赵元嬉内心的虚荣。 经历会使人成长,经过了两天的锻炼,赵元嬉已经基本可以在众人面前挥洒自如了。 用一些恭维的话来说,“初具太祖风范!”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轻轻推开。 赵元嬉皱着眉撑起身子一看,瞧见是老道士,这才松开眉头没再说话。 老道士在一旁椅子上坐下,轻笑着道:“殿下若是乏了就早些休息吧,再有两三日就要带领使团出发了,届时四方景色虽美,但也难免劳顿之苦啊。” 赵元嬉从床上坐起,看着老道士,“这王爷的日子似乎也没多么好啊!” “呵呵!”老道士轻笑一声,捋着胡须道:“殿下这是刚刚开始,万事待兴,累一点是没办法的,等日后慢慢稳定下来,日子就空闲了。” 他看着赵元嬉有些疲惫的神色,“殿下也无需太过紧张,适当放松一下也是可以的。” 赵元嬉瘪了瘪嘴,嘟囔一句,“有什么好放松的,我有兴趣的都玩不了。”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原本对那事没什么念想的他闻言忽然多了些旖旎的心思,想想却又不能做,心里就更难受了。 老道士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殿下想玩什么都可以啊,需要贫道帮忙安排吗?” 赵元嬉腾地一下坐起来,难以置信地盯着老道士,“你居然会建议我做这些事?” 老道士笑容一敛,正色道:“殿下如今的身份毕竟不同了,身为皇族,开枝散叶,延续血脉是你的责任。总不能重蹈当年的覆辙吧?” 原来如此......赵元嬉点了点头,怪不得以前听说皇室作风奔放,原来还有这一层意思在! “所以,贫道找人帮殿下物色几位?” 赵元嬉却一下子不知怎么的,竟在脑海中浮现出了那双含情脉脉的美目,那张面纱遮掩的朦胧面孔,那个弱柳扶风玲珑有致的身影。 耳畔更是响起了那一声声夺人心魄的喘息。 老道士呵呵一笑,“看来殿下已有意中人了?” “倒也不是。”赵元嬉有些扭捏,经过这些日子,他大概也有了些认知,知道以他的身份再去青楼多少有几分不合适。 老道士笑着道:“殿下,你我之间,无需藏掖。” 赵元嬉一咬牙,开口道:“就是前些日子在天上阙跟一个姑娘有过一面之缘,有点念念不忘。” “又是天上阙?”老道士眉头一皱,“很漂亮吗?” “也不算特别漂亮,就是有味道。” “味道?什么味道?”老道士很是疑惑,一个都有味道了的女子还能有什么好? “韵味,韵味。” “殿下应该知道,你当下的身份,找一个青楼女子,多少有些不合适了。”老道士劝说道:“换一个吧,我让人物色一个姿色上佳的。” 母胎单身至今的老道士却并不知道,一个男人有时候兴致来了,那种非她不可的感觉,那是一种超越了样貌身段儿气质的心理。 所以,赵元嬉黯然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我就那么一提,没事,我忍忍就是了。” 老道士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也罢!此事殿下自不能出面,我找人暗中将人赎回来,殿下今后也收在房中,莫要再现于人前了。” 赵元嬉兴奋地点了点头,躬身行了一礼,“有劳道长费心了!” ...... 天京城三大青楼,教坊司身为官办,主打气质,兼有不少犯官家眷,撩拨着客人心头那点最刺激的念头; 通灵阁以妖族闻名,【长耳定光仙】等项目火爆异常,主打身段、技巧、场景、高难度姿势等,最直观地刺激着最原始的欲望; 天上阙,兼具二者之长,乃是凡俗青楼之集大成者。 今夜的天上阕依旧繁华,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往往,来来往往的人说说笑笑,说说笑笑的人卿卿我我,卿卿我我的人吞吞吐吐,吞吞吐吐的人进进出出。 但偏安在边缘的小院依旧灯火漆黑,这也就意味着院子的主人依旧在那个巨大的扇形建筑上,苦苦等待旁人的挑选。 其中一个院子终于点亮了灯火,一个女子坐在铜镜前,在满屋明媚的灯火中煞是孤独。 从背后看去,衣裙只需收敛自己的锋芒就能轻松显露出一身曼妙而令人垂涎的曲线,但当那女子转头,双颊上各一条触目惊心的疤痕,将所有的美感都冲散殆尽。 正是曾经漫云楼的花魁云香。 当门外轿夫的呼喝响起,知道老鸨又劝说无果的云香皱起好看的眉头,叹了口气,轻移莲步,出门迎接。 将那个汉子迎进了屋子,她便盈盈下拜,如当日对陈三更说的那般,祈求着对方换人。 不料那个汉子却笑着道:“云香姑娘请起,在下今日却并非为了留宿而来。” 云香错愕地看着对方,不知他怎么知道自己曾经的名字的,她在天上阙别有花名。 汉子微微一笑,饱含深意地道:“云香姑娘可记得前日来这儿那位陈公子?” 心像是被人使劲砸了一下,剧烈地跳动起来,云香抬头看着汉子,点了点头。 汉子轻声道:“在下今日前来,就是为了给姑娘赎身的。” 热泪顿时盈满了云香的眼眶,他肯收留我了!他真的肯要我了! 她在心头在无声而疯狂地呐喊着,长久夙愿一朝得偿,激动不已的她匆匆地转身,跑到自己的床边,撕开枕头,从中掏出一个布包,打开一看,是两锭黄澄澄的金子。 她将金子捧起,递给那个汉子,“不用陈公子掏钱,我说了的,我自己准备了赎身的钱。” 汉子迟疑一下,笑着接过,“如此也好。云香姑娘且随我来,我们一起走吧。” 云香毫不犹豫,飞快地收拾了一些必要的衣物首饰,便跟着汉子一起走了出去。 任何一个组织,做到天上阙这般规模,也会开始慢慢讲究制度,因为靠人永远是管不过来的。 讲究制度就有一点好,只要符合制度,一切就会很顺利。 不出半个时辰,汉子就拿到了云香的身契,带着云香一起走出了天上阙的大门。 站在辉煌灿烂的灯火下,云香忽然转过身,朝着天上阙的大楼深深一拜。 汉子稍稍有些诧异,“云香姑娘这是何意?” 云香平静道:“至少它在我最孤苦无依的时候给了我一个栖身之所,给了我一口饭吃,我才能活到现在,才能等到陈公子。” 说完她从怀中掏出一条面纱,罩在面上,看着汉子,“咱们走吧?” 汉子呆呆地看了一眼戴上面纱之后的云香,神色似有所悟,指着一旁停靠的一辆普通的马车,“云香姑娘请上车。” 马车压过石板,像是梦想压过了时光,通往渴望许久的彼岸。 车厢的随着轮子的颠簸晃动着,带着车窗的布帘也在轻巧地飘荡,不时露出一只或一双好看的眼睛,在忐忑地期待着。 车子慢慢转进了一座府邸的后院,然后缓缓停下。 当云香被汉子引到了一个房间,瞧见那个曾经在陈三更身边出现过的冷公子时,方才在冷静过后忽然生出的后怕瞬间烟消云散。 想来是陈公子面皮薄,居然都不好意思亲自来赎自己,还要请旁人代劳呢。 心中微笑,她上前一拜,柔声道:“冷公子,请问陈公子在何处?” 瞧见面纱缥缈的云香,愿望得逞的赵元嬉正欢喜着,忽然听到这句话,眉头一皱,“什么陈公子,你是我赎回来的,是让你来陪我的!” 云香一愣,“冷公子,你别开玩笑了,陈公子在哪儿,请你让他出来吧。” “混账!”这些日子已经生出了些气度的他沉声一喝,吓得云香身子微微一抖。 “实话告诉你,我乃当今楚王,对,我应该自称孤了。孤乃太祖遗孤,新封楚王,未来要继承天下的!今夜让你侍寝,那是看得起你!你只要乖乖的听话,将孤伺候舒服了,未来少不了你一个妃嫔之位,明白吗?” 云香抬起头,虽然仍然不解方才之人为何会提起陈公子,提起自己云香的名字,但却也知道此番是羊入了虎口。 她自然是知道这些天四处传得沸沸扬扬的楚王殿下的,但却没想到就是眼前这位“一刻钟不到”的冷公子。 听了他的话,面对着光明的未来,她坚定地摇了摇头,“既然不是陈公子,还望楚王殿下大人有大量,放云香离去。” 原以为摆出了楚王的架势,就已经稳了的赵元嬉闻言一愣,难以置信地道:“你说什么?” 云香伏跪在地,朗声道:“还望楚王殿下大人有大量,放云香离去。” 赵元嬉勃然大怒,快步上前,一脚踹在云香的肩上,将她踹翻在地,怒骂道:“你是个妓女啊,人尽可夫的妓女啊!在孤面前装什么清高啊!” 犹不解气的他,一把扯住云香的头发将她的头提起,厉声狰狞道:“看不起我?孤是楚王,孤今后还要当皇帝,是这天底下唯我独尊的人!你凭什么看不起我?” 他张开手,一个响亮的耳光就甩了过去,低吼道:“我告诉你,全天下没有谁有资格看不起我!今晚,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说完直接将云香按倒在地,扑了上去。 房间中,只剩下了云香绝望的挣扎,凄厉的呼喊。 ...... 当陈三更满身风尘地赶到了国师居住的小院,一眼就望见了守在门口的顾师言。 他停下身形,将怀中的一封回信交到顾师言的手中,微微带着些喘息地道:“幸不辱命。” 顾师言看着信封上那个熟悉的火漆标志,感慨道:“一日往返一千多里,陈兄之快,实在是令人瞠目。” 陈三更摆了摆手,“国师我就不去见了,别一会儿又给我搞什么幺蛾子。钱的话,明天让人送到薛府就好了。” 顾师言点了点头,忽然迟疑道:“陈兄,有个事,我不知道需不需要告诉你一声。” 陈三更嗯了一声,“请讲。” “就是当日你和冷公子......咳咳,楚王殿下一起去天上阙的时候找过的那个姑娘,方才楚王偷偷找人将她赎身,收进了王府。” 陈三更神色猛地一变,“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先前不久。这会儿可能已经进了王府。” 话音未落,陈三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这座小院的门前。 顾师言凝望着眼前的地面,久久不言。 地面上那一团阴影,是光明透过他的身体,在地上投下的图案。 正文 第145章 我就是欺你王府无人,你待如何? 衣衫碎裂,赛雪的玉肌骤然暴露在空气中,竟比灯火还要耀眼。 钗横鬓乱,那迥异于平日端庄的姿态,反倒有种别样的野性刺激。 只是受限于赵元嬉的孱弱和云香的决绝,缠斗了将近一盏茶,也不过只是突破了外衣的防线而已。 但男女之间的体力终究是有差异的,随着时间的流逝,云香的抵抗也渐渐迟缓无力了起来。 赵元嬉狞笑道:“继续挣扎啊,继续呼喊啊!孤有一整夜的时间陪你慢慢玩,哈哈!” 两行清泪自眼中滑落,仿佛一道带走了眸中所有的神采,云香呆滞地看着房顶,呢喃道:“陈公子,对不起。” 赵元嬉哈哈一笑,正待欺身而上,身后的房门轰然炸开。 瞧见屋内的景象,陈三更长长地松了口气,本欲炸裂的心绪也稍稍收敛,语气冰冷地道:“放开她。” 这个声音......烛火跳进云香的眼中,重新将眸光点亮,她望向门口,望见了风尘满身的陈三更。 他站在门口,屋内的灯火争先恐后地涌向他,簇拥着他,光明而伟岸。 一声【陈公子】带着又惊又喜的情绪脱口而出。 这声柔情万种的呼唤也惊醒了惊愕中的赵元嬉,也无意点燃了他心头的火气。 不过到底他还记得陈三更救过他一命,只是皱眉道:“谁让你进来的?” 陈三更深吸一口气,低喝道:“我让你放开他!” 吼我? 自打进宫以来,赵元嬉这些日子哪儿受过这种气,不仅不放手,反倒用手肘和膝盖压着云香,看着陈三更冷哼道:“不过是一个人尽可夫的青楼女子,你跟我较什么劲?” 陈三更尽量控制着心绪,平静道:“一场救命之恩,换她,此后你我一别两宽,互不相欠,你不亏。” 赵元嬉面露迟疑,缓缓松了松手,正要说话,屋外一个声音冷冷道:“陈公子,你是不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陈三更背后的院子中,老道士悄然出现,冷冷道:“这已经不是你和殿下两个人的事情了。你坏的是规矩,打的是殿下的颜面!” 他将手中拂尘一摆,“如今殿下新立,正是朝野上下目光所聚,你这么堂而皇之地闯进来,要是再让你把人带走,这不是给人看笑话?殿下威信何在,太祖威信何在,皇室威信何在?!” 他冷哼一声,语气稍缓,“你还年轻,不懂事,看在你曾经护佑殿下有功的份儿上,退下吧,相信殿下也会既往不咎的,对吧殿下?” 有老道士出现,赵元嬉也有了底气,淡淡道:“退下吧,孤不追究你今日的过错了,记住,下不为例!” 房内、院中,陈三更目光过处,看见了云香哀婉绝望的目光,看到了赵元嬉冷漠且高高在上的神情,也瞧见了老道士胜券在握的笑容。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在平静中带着毋庸置疑的坚决,“她,是我的人。” 老道士面色一变,冷喝道:“姓陈的,莫要冥顽不灵!” 陈三更仿佛没有听到,自顾自地道:“我要带她走,你们可以试着拦我,但最好想清楚,因为......会死。” 赵元嬉勃然大怒,愤怒地指着陈三更,“陈三更,孤是不是给你脸了?注意你自己的身份!惹恼了孤,诛你全族!” 就在这时,云香忽然轻轻一笑,趁着赵元嬉不注意,飞快地拔出自己头上的金钗,猛地扎向自己的脖颈! 陈三更瞳孔猛缩,再顾不得许多,一个闪现出现在云香的身边,堪堪在紧要关头握住了她的手腕。 钗尖已经扎破了肌肤,恰如红梅映白雪,正是鲜血出玉肌。 看着那一滴触目惊心的血珠在脖颈上凝聚,然后滚出一道血痕,陈三更急切道:“你这是干嘛?” 云香凝望着他的面容,“云香出身卑贱,更与公子非亲非故,不过是个没脸没皮奢望随侍公子左右的痴心人罢了,楚王势大,公子切莫因为奴家与之交恶。” 她鼓起勇气,伸出另一只手,颤抖着伸向陈三更,最终落在了陈三更的脸上,轻抚着,惨然一笑,“能听见公子那句话,云香就已经死而无憾了。” 说完她手腕微微用力,却发现陈三更依旧牢牢地握着她的手,没有丝毫动摇。 陈三更温柔地取下她手中的金钗,仔细地帮她收拢头发,将金钗重新插在了她的发髻上。 然后又从方寸物中取出一件自己的衣衫,细心地为她披上,“不用担心,既然是我的人,就放心地跟我走。” 他低头看着云香的双眼,目光痴痴的姑娘早已泪流满面。 陈三更牵着云香的手站起,看着院中已经出现的层层护卫和供奉,扭头温声道:“怕不怕?” “不怕。”云香笑着摇了摇头,泪如泉涌。 “那就走吧。” 陈三更握了握云香的手,目光平静地落在偷偷跑出门外,躲在护卫身后的赵元嬉,以及一旁好整以暇的老道士身上,开口道:“我素来生性淡泊,不喜纷争,不好杀生,但若是你们执意阻拦,我不介意大开杀戒。” “哈哈哈哈!”老道士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放声一笑,“你以为你是何人,竟敢口出这种狂言?此刻的院中,都是出自各大宗门的高手,你带着一个弱女子就想走出去,是欺我王府无人还是欺负修行界无能?” 陈三更心中微动,看着散落在四周,隐隐包围着门口的十几位修行者,开口道:“在下陈三更,诸位莫要逼我。” “陈三更?青眉山那位?”一个汉子迟疑道。 陈三更点了点头。 十余位修行者面面相觑,默默退后了一步。 老道士面色一变,连忙喊道:“诸位无需担心,他身边还带着一位女子,行动不便,只要攻击那名女子......” 话只说了一半,老道士就闭上了嘴。 因为陈三更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旁,一手掐着赵元嬉的脖子,一手嚣张地在老道士的额头点了点,微笑道:“那我便欺你王府无人了,你又待如何?” 老道士沉默不语,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陈三更扭头朝还在房中的云香招了招手,温柔地道:“过来。” 云香迟疑地迈步,层层叠叠的护卫依旧堵在门口。 陈三更手指微微用力,赵元嬉连忙喊道:“一群蠢货,让路,让路啊!” 一路走来,不论是护卫还是修行者供奉抑或是老道士,无人敢动,云香就这么走到了陈三更的身边,被他重新牵起了手。 陈三更松开赵元嬉的脖子,搂着他的肩膀,像是老友同行一般笑着道:“请楚王殿下送我们一程如何?” 赵元嬉早已吓傻了,只能呆呆地应着。 三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走向了王府的大门,身后跟着老道士和一众供奉、护卫。 站在王府大门口,陈三更扭头看着老道士,“转告国师,这笔账,我会好好跟他算的。” 老道士神色闪过一丝异样,皱眉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陈三更笑了笑,并未解释,而是看着赵元嬉,“有这个命就好好当一个王爷,当一个对得起百姓的王爷,而不是只想着那点下三路的东西。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好自为之。” 他松开赵元嬉,拉着云香走下了一级台阶。 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扭身一记耳光抽在赵元嬉的脸上,“差点忘了,我的女人,我都舍不得打,你凭什么打?”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十分响亮,直如惊雷一般惊呆了众人。 如日中天,气势正盛的太祖遗孤、楚王殿下,就在自己的府邸门口,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扇了一记耳光? 赵元嬉也像是被这记耳光打傻了,呆呆地捂着脸,看着两道离去的背影。 “殿下,殿下,你没事吧?” 身为赵元嬉身边头号狗腿子的老道士匆忙上前,一脸关切地问道。 赵元嬉茫然地摇了摇头,此刻心头那团邪火退却的他迟疑道:“你说我为了一个青楼女子跟他交恶,是不是太过划不来了。” 老道士叹了口气,“贫道也没想到他这么强横,若是早知,的确该忍下这口气的。” 赵元嬉低头无语,想来也对自己刚才那一番不合时宜的强硬感到后悔。 “不过殿下,既然已经交恶了,便无需后悔,强者最不需要的就是后悔!”老道士劝说道:“必须将其弄死,以绝后患!” 赵元嬉点了点头,旋即又无奈道:“你刚也看见了,他那么能打,那些宗门送来的供奉都不敢出手,我们一时半会儿怎么可能对付得了!” 老道士却老神在在地笑了笑,“他虽然能打,但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对付。” ...... “你怎么不问问我们要去哪儿?” 走在路上,陈三更笑着问道。 云香轻轻抱着他的手臂,一脸的幸福满足,“只要跟在你身边,到哪儿我都可以的。” 真是个傻姑娘......陈三更在心头轻叹,开口道:“我们现在要出城,经历了晚上的事,楚王回过神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在大张旗鼓地留在城中会有风险,我倒是无所谓,你会比较难办些。” 云香迟疑地问道:“你刚才说的那些是真的吗?会不会是刻意说给他们听的。” 陈三更笑了笑,轻轻捏了捏云香小巧精致的鼻头,“我一向是个被动的人,但并不代表我铁石心肠,你的心意我能感受到的。” 云香开心一笑,忽然一惊,“糟了!” “怎么了?” 她楚楚可怜地看着陈三更,“我的面纱刚才掉了。” “跟我在一起,无需面纱。”陈三更轻轻捧着她的脸,笑着道:“反正你也没我好看,我不在意的。” 云香羞得轻轻拧了他一下,极轻极轻,但象征着心情变得好了起来。 陈三更笑着道:“不止是我,还有我那几个朋友......” 说到这儿,陈三更猛地停住脚步,面色变幻不定。 云香诧异地看着他,陈三更沉声道:“糟了,他们还在城中。” 虽然赵元嬉并不知道他的朋友,但这件事情他也只是个被人设计的局中人,设计这个局的那位肯定知道他留在薛府的那些同伴! 若是拿着他们要挟自己...... 他看着云香,心中瞬间闪过无数的念头,最终竟然定格在了刘瑾那张面白无须的笑脸上。 【你永远可以相信我。】 【如果遇到什么危机,尽管来寻我。】 不知怎么的,虽然世人都说绣衣令刘瑾阴险狡诈,无恶不作,但陈三更却莫名对他有几分好感。 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会相信一个【东厂大太监】......陈三更悄然一叹,将云香搂在怀中,狂奔出去。 绣衣使衙门的门口,陈三更看到了正站在门口来回踱步的吴春雷。 “吴大人,我找令使大人!” 虽然将人推给吴春雷也是可以,但此事恐怕不是吴春雷一个小小二星绣衣使扛得住的。 瞧见陈三更,吴春雷也急急道:“陈兄弟先布一个隔音结界。” 陈三更挥了挥手,“说吧。” “令使大人说了,若是陈兄弟到来,就让我先护送你们二人出城,去往城东二十里外的枕江亭等候,他已经去往薛府,定能帮你把人带出来。” 陈三更眉头一皱。 吴春雷又道:“令使大人说了,想必陈兄弟也猜到了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此事你断然不能现身,否则事情便会不可控。他请陈兄弟务必信他一回。” ...... 薛府,白长根已经在房中来回踱步了许久,终于他忍不住拉开了房门,去往了刘昭明的房间。 “你说我们有危险?” 刘昭明不解地看着一脸严肃的白长根。 白长根重重点了点头,“我觉得我们应该尽快离开薛府。” “不是。”刘昭明站起身来,“至少你得告诉我们有什么危险,这个危险来自何方吧?” “而且,这天京城中,我们还能找到一个比三星绣衣使的府邸更安全的地方吗?”和刘昭明同住的关太初也开口质疑道。 白长根叹了口气,“我哪怕是破境升级了,也预知不到那么详细啊!只是模糊地感觉到可能有大难。” 刘昭明拍了拍白长根的肩膀,“我觉得白先生你啊,就是太稳健了,咱们在这儿,不说十成十的安全,那至少也是九成八吧!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听见九成八,白长根心底就又是一沉,无奈地走出房门,也顾不得男女之防,决定去找一找吕凤仙。 吕凤仙却比刘昭明要好说话,在陈三更不在的日子里,一直以一个领头人的觉悟要求自己,一听可能有风险,立刻就将大家都叫到了院子里,将白长根的话说了。 花笑晨满不在乎地一笑,正要开口,被吕凤仙一瞪,悻悻地闭上了嘴。 吕凤仙直接道:“既然有这个风险,我们就先出去,找一个地方过一夜,若是平安再说。” 刘昭明终于忍不住道:“吕姑娘,这是不是有些莽.......茫茫京城不知何处可去啊?” 吕凤仙平静道:“三更临走前说了,让我相信白先生的预感。” “那我们是不是先跟薛大人商量一下?”关太初建议道。 吕凤仙摆了摆手,“我已经让白先生留了一张字条,既然是冲我们来的,告知薛大人只会连累他,我们先悄悄出去,没事再回来,行李都不用收拾了。” 众人也无话可说,只好一起走了出去。 刚跑到薛府的门口,就听见一阵甲胄碰撞声传来。 真的有事? 原本将信将疑的众人心头这才猛地一紧,加快脚步向外冲去。 一个阴冷的声音笑着道:“诸位这是要去哪儿啊?” 正文 第146章 见招拆招,一记绝招 大门上,六盏气死风灯轻轻摇晃,洒下惨淡的光芒。 白长根、关太初、八风和尚三个人立刻闪身,挡在其余众人的身前,警惕地看着前方。 在那一团普通人瞧不见的黑暗中,正默默站着一个男子。 他慢慢踱步走出了幽暗,带着一身阴柔气质和嘴角冰冷的笑容,“我很好奇,你们是接到了谁的通风报信,还是绣衣使真就像传闻那般神通广大,无所不知?” 身为众人中修为境界最高的白长根沉声道:“你是何人?这里可是三星绣衣使的府邸!” 阴柔男子掏了掏耳朵,“然后呢?” 他轻笑道:“一个三星绣衣使,境界最高不过洞玄,说得好像跟亲王、国师一样,唬谁呢?” 说话间,马蹄声骤然加快,由远及近,一个身披甲胄的将领勒马看着众人,“有刺客行刺楚王,本将奉命捉拿刺客陈三更同党,在场人等束手就擒,否则格杀勿论!” 陈三更?刺客? 众人心头一沉,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立刻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远处,军士们整齐又迅疾的步伐越发清晰,踏在石板路上,震在众人心头,脚步越近,眉头越紧。 白长根看了一眼关太初和八风和尚,然后把心一横,右脚猛蹬在地上,朝着那个阴柔男子凌空扑了过去。 虽然阴柔男子和他一样,都是洞玄境的境界,他还是刚刚突破的洞玄境,但此番...... 也顾不得稳健了! 在白长根动身的同时,八风和尚一把抱起小五儿,和关太初一起领着众人朝着巷子的另一头跑去。 若是等到军士们完成了合围,那就真是插翅难逃了! 阴柔男子无暇分身,哼了一声,五指成爪,凌空一抓。 鼓荡的真元凭空在夜色中凝成一个巨爪,试图将白长根捏死在当中。 白长根长啸一声,身形忽然暴涨,化出本体,巨大的巴掌一下就将那个真元之爪拍碎,然后居高临下,双掌一合,就要夹碎阴柔男子的脑袋。 “妖族打架就是这么没有美感啊!” 阴柔男子鄙夷一笑,身形一晃,出现在一侧,却被早有预判的白长根反手一挥,撞飞了出去。 阴柔男子狞笑一声,正要再度欺身而上,一旁一个苍老的声音惊喜道:“白泽血脉?这妖兽归我了!” 话音一落,一个硕大的拳头凭空出现,砸在白长根的额间,将它砸落在地,一条金色的绳索飞出,在它的身上一绕,迅速收紧,勒得白长根动弹不得。 而后,一纸符箓飞出,轻飘飘地落在白长根的背上。 白长根却如遭重锤,再挣扎不动,口吐鲜血,发出一声哀嚎,眼神凄婉地倒在地上。 而另一边,关太初和八风和尚也领着众人缓缓倒退回了府邸门口。 在关太初的眉心,悬停着一柄飞剑。 飞剑小巧,但这世上很多事情的效果并不是单纯以大小来区分的。 一个白衣剑修背负双手,悠然走出,望向场中,正要开口装个哔,忽然瞧见了倒在地上的白长根本体,瞳孔一缩,“白泽?这头妖兽,归我!” 一声冷哼自黑暗中响起,先前那个一拳就将白长根砸趴在地上的老者冷冷道:“翟漓泉,你想得挺美啊!老夫的东西也敢抢?” 白衣剑修淡淡道:“不服打一架。” 老者语气一滞,“这就是灵剑宗的做派吗?柳小子,你们极乐殿可得给老夫做个见证啊!” 气势到底是弱了下来。 阴柔男子苦笑一声,不敢接话。 白衣剑修又追问道:“打不打?不打就把你的东西收起来!” 老者强压怒气,“姓翟的,灵剑宗当真不把我乾元门放在眼里不成!” 白衣剑修瞥了他一眼,“你这是说什么话,我只是看不起你,跟乾元门有什么关系?” 阴柔男子再度苦笑一声,“二位前辈,先办正事吧。” 说起来这么多,但实际上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老者冷哼一声,不再言语,白衣剑修冷冷看着关太初和他身后的人,“老老实实待在门口,飞剑不长眼。” “在薛某的府邸门口,如此呼喝我的客人,二位是不是太过放肆了些?” 一身绣衣的薛律终于出现,挡在众人身前,怒气冲冲地道。 阴柔男子和白衣剑修却都没有开口,一旁已经带着军士将薛府包围起来的那个将领再度上前,拱了拱手,冷冷道:“有刺客行刺楚王,本将奉命捉拿刺客陈三更同党,薛大人还是莫要掺和的好,免得引火烧身。” 薛律寸步不让,沉声道:“这两个修行者不懂规矩,你城防营也不懂规矩?谁给你的权力带兵包围绣衣使私宅的?” 那名将领语气一滞,为了凸显绣衣使衙门的独特,确保其独立,朝廷特意规定绣衣使不入品阶,没有官身,但同时也不受任何衙门管辖,要处置绣衣使,只能上奏章,由陛下安排绣衣令在衙门内部处置。 这也是为什么绣衣使被许多人恨得牙痒痒又没办法的原因。 将领隐晦地朝阴柔男子使了个眼色,阴柔男子便冷冷一笑,“啧啧,绣衣使好大的威风啊!” 当薛律的目光看向他,他更是挑衅地道:“那不用城防营出面,我们今夜就将这些乱党带走了,你待如何?” 藏在暗处的苍老声音笑着道:“柳小子,人家说不定觉得就靠着绣衣使的名头,就能让你吓得跑得远远的了。” “那可是吓死我了?”阴柔男子夸张地抚了抚胸口,“不会现在还有人试图仗着一个绣衣使的名头就想让人知难而退吧?” 说完他便嘲讽地大笑起来。 “哦?是么?原来绣衣使的名头如今已经这么让人看不起了?” 一个声音同样在笑着,像是在配合着阴柔男子的调侃。 白衣剑修率先扭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一个黑衣人推着一辆推车,缓缓走出了黑暗。 推车上,一个一身紫金绣衣,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正轻笑着看向场中。 薛律浑身一松,激动地单膝跪地,“属下参见令使大人。” 中年人挥了挥手,示意薛律起身,看着两人笑着道:“自我介绍一下,本座刘瑾,忝为绣衣令。至于这个推车,实在是你们这些人没有让我起身的资格。” 姓柳的阴柔男子和名叫翟漓泉的白衣剑修虽然都没有见过刘瑾,但对于绣衣令的大名,多少还是有所耳闻的。 因为在某种意义上说,绣衣使衙门的赫赫威名就是踩着为非作歹的十宗弟子建立的。 所以,二人一时有些不敢开口接话。 他俩不敢说话,刘瑾却轻轻哼了一声,“应武!你区区一个乾元门长老,谁给你的脸在本座面前藏头露尾的!” 声音不大,语气更冷,像极了长辈教训晚辈的口吻。 但让阴柔男子和白衣剑修心神一凛的是,先前一直潜伏一旁的乾元门长老应武还是现出了身形。 不仅如此,还朝着刘瑾行起了礼,虽然谁都看得出有些不情不愿,但至少明面上不敢有所违背。 刘瑾依旧没有起身,大剌剌地受了这一礼,开口问道:“你还要留在这儿?” 应武犹豫了一下,不甘地将白长根身上的金色绳索和符箓收起,准备离去。 乾元门就在天京城中,在这儿多年的他最清楚面前这个笑嘻嘻的死太监的恐怖。 而家业俱在城中的乾元门,恰好又是天下十宗里面,最得罪不起绣衣使衙门的。 凶名之下,他甚至都不敢问一句白长根的事。 可惜他不提,刘瑾却主动提了起来。 “等等。”刘瑾叫住了他,指着瘫在地上的白长根,“就这么算了?” 应武深吸一口气,从随身的乾坤袋中取出一瓶丹药,双手捧起,“请令使笑纳。” 刘瑾眼帘低垂,看也不看。 应武身子猛地挺直,直勾勾地盯着刘瑾,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但最终重新弯下了腰,又取出两瓶丹药外加两件秘宝,“请令使笑纳。” 刘瑾一挥袖子,那几件东西便飘飞在了白长根的面前,他看着应武,“其实,我是在救你。” 你特么说什么是什么吧......敢怒不敢言的应武一抱拳,闪身离去,看都没看自己的两个“同伴”。 他不看,刘瑾却看了过去,笑着道:“怎么还要我一个个请?” 阴柔男子放软了姿态,但言语上依旧不让,“令使大人明鉴,我等乃是奉命来捉拿楚王此刻乱党的,并未做什么违法之事。” “极乐殿,柳占风,很好。”刘瑾笑容更甚,感慨道:“年轻人就是朝气蓬勃啊!等到了四五十岁,哪还有什么精力跟自己的师娘......” 阴柔男子连忙打断,“咳咳,既然令使大人有言,想来这些人都不是刺客同党,柳占风鲁莽了,这就告辞。” 刘瑾笑容敛去,“真要走?可别说我仗势欺人啊?” 柳占风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并且识趣地从乾坤袋里取出了一堆东西,放在白长根的面前。 刘瑾笑着道:“柳公子常来啊!” 柳占风讪讪一笑,飞快离去。 “翟某一生,痴情于剑,令使大人想对我说什么呢?” 看着刘瑾望过来的目光,白衣剑修冷冷道。 刘瑾微微一笑,“翟漓泉,灵剑宗持剑长老之一,知命境中品剑修。厉害,我可打不过你。” 翟漓泉冷哼一声,骄傲又自得。 “不过,我不知道你的师兄如果还活着,能不能打得过你,当年他的天资可是不输于你的,可惜......” “告辞!” 十三年前,阴谋暗害了自己师兄,夺得自家师父首席弟子位置,一步步走到现在的灵剑宗长老翟漓泉抽身而去,却并未留下什么。 刘瑾也不在意,看着城防营的那名将领,“你还在这儿杵着干什么?” 将领镇定道:“好教绣衣令知晓,楚王报官,有人行刺,末将奉统领之命,捉拿刺客同党。” 刘瑾冷冷道:“刚才薛律没跟你们说清楚,绣衣使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们管了?” 那名将领却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反驳道:“可是令使大人您也看见了,乱党就在我们眼前,我们总不能视而不见吧?陛下也有规定,绣衣使不受管辖的范围并不包括谋反犯上啊。” 刘瑾伸出了手。 那名将领疑惑道:“令使大人,这不好吧,我只是奉命行事,也没几个积蓄。” “公文。”刘瑾平静道:“这年头,天京城动用城防营抓人都不用公文了?你们统领是顾情不顾法了啊!” 他看着忽然就满头大汗的将领,眯眼道:“私自调动部队,在城中抓人,你这分明就是谋反!” 随着他的话音一落,身后推椅子的黑衣人一下子冲出,抓向那名将领的领口。 天下武夫何其多,如陈三更一般妖异的仅他一人,像这种将领,一个筑基境的修行者就能几乎让他毫无还手之力,更何况绣衣令身边的亲卫。 黑色的身影在他瞳孔中迅速放大,扑向他的不是一个人,而是索命的厉鬼,夺魄的幽灵。 一阵温和的风毫无征兆地吹起,有一团月色,安静而不激烈,悄然将死亡的阴影驱散。 一双白净的手轻轻迎向了黑衣人,然后双方一触既分。 黑衣人漠然地看了悄然出现的年轻人一眼,一言不发地重新站在刘瑾的身后 “令使大人,这是您要的公文。” 依旧身着月白色长衫的顾师言礼节周全地朝刘瑾行了一礼,然后双手捧起一纸文书,。 刘瑾没有让人接过,甚至都没看上一眼,只是看着顾师言,神色中有深深的不解,“你们一心将他推到对立面,为的到底是什么?” 顾师言微微低着头,并未回答,只是平静道:“若是令使大人没有意见,还请不要妨碍城防营执行公务。” 刘瑾轻轻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息听在一旁众人的耳中,不免心惊肉跳了起来。 这个原本跟寻常没什么区别的夜晚,他们如坐一叶扁舟,穿行在无可抵御的大风大浪之中,起起落落实在是太过离奇。 看着绣衣令刘瑾到来,摧枯拉朽一般将局势牢牢掌握,本以为柳暗花明,逃过一劫,没想到顾师言一出手就压在了最关键的地方。 哒哒哒...... 马蹄声缓缓接近,一队人马快速接近。 领头的那位,面如冠玉,气宇轩昂,一身贵气逼人,不是曾经朝中公认的储君秦王殿下又能是谁? 秦王赵元恒翻身下马,众人连忙行礼,就连刘瑾也从椅子上站起来,行了一礼。 赵元恒大度地挥了挥手,笑着道:“这是怎么了?看着像是打起来了?怎么还出动甲兵了啊?” 刘瑾笑着道:“有些小事,殿下这是要去哪儿啊?” 秦王笑了一声,“我刚接到消息,说王兄强抢民女,结果跟人闹了别扭,还在王府门口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扇了一巴掌,这不打算过去慰问一下嘛。刚好路过,听见动静便进来看看。” 从秦王府到楚王府,完全不用经过此地,但秦王偏偏说得煞有介事。 他的话音一落,原本静默站着的军士队伍中,也如他所愿地立刻想起了一阵细微的讨论声。 将领面沉如水,又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声呵斥属下,只好在身旁一个军士的身上狠狠踹了一脚。 “好叫殿下知晓,据我们所知,楚王并非是与人闹了别扭,而是遭遇了一场刺杀。”顾师言躬了躬身,平静道。 赵元恒轻笑一声,“哎呀,那看来我王府的探子的确不如国师府啊,这点消息都查不明白。” 顾师言好似没听明白其中的嘲讽,面不改色,“具体实情或许与双方所知都有偏差,但既有嫌疑,抓捕起来收押审问便是。” 收押?收到哪儿,左右逃不过天京城主府、刑部、大理寺这三个地方,但巧合的是,这三个地方的主官,有两位都是当日站出来支持过荀郁的老臣,而天京城主府主官也是先帝一手提拔的人。 关进去那还不任由他们揉捏? 可问题是,顾师言所说从道理上讲完全没问题,既然有嫌疑,自然是抓起来审问的,总不能堂堂楚王报案,大家说算了吧? 局面似乎已然无解。 直到一袭白衣飘然而落。 喜色顿时出现在薛律的脸上,有此人现身相助,此事再无忧虑! 这位他曾经见过一面的人,正是司天监监正二弟子,也就是跟老道士齐麟隔着千里,吵过天底下最贵的架的那位“大架子”。 他孤傲地负手立在场中,扬起下巴,并不看任何人,语气冷漠,“陈三更,无罪。” 顾师言抬起头,鼓起勇气道:“杨先生,这不合规矩。” “他是天益州齐麟选定的接班人,司天监一直看着他。” 诸般疑难,一言而定。 ...... “司天监。” 天水上游的小院中,荀郁轻轻摇头笑了笑,继续埋头在纸上编制着自己的天下大局。 正文 第147章 好一番大手笔! 司天监,在这个犹有修行者的时代,是朝廷能够维系正常统治最大的底牌。 司天监监正,更是号称比紫霄宫掌教更强的修行者。 当然,这是朝廷的宣传口径。 在修行界,大家都还是认为紫霄宫掌教更强。 但没有人会否认监正的强大,也都深知他对大端的意义。 监正虽只是一个小小的个体,但没有他,朝廷就不能称之为真正的朝廷。 所以,当司天监白衣发了话,城防营军士便如潮水般退却。 秦王却没有走,翻身下马,朝着众人走去,一一慰问。 尤其是对年纪尚幼的小五儿,他甚至耐心地蹲下,轻轻把着小五儿的肩膀,温声道:“害怕吗?” 小五儿点了点头,“有一点。” 赵元恒微笑着看向众人,“这孩子,也就比我那侄儿大一点,心性却沉稳得多啊!” 他又拍了拍小五儿的肩膀,“是个诚实又大胆的孩子,本王看好你,必成大器。” 八风和尚偷偷瞥了一眼小五儿的裤裆。 在重新化作人形,盘膝坐在地上的白长根身前,秦王也从亲卫手中拿过一瓶丹药,“这位先生无端受苦,本王很是过意不去,代王兄向你致歉。” 白长根推辞不过,只好收下。 忙完了这些,赵元恒才跟刘瑾打了个招呼,准备上马。 “秦王殿下,请稍等。” 赵元恒闻言转过身,却意外瞧见了一个从黑暗中走出的身影。 陈三更! 赵元恒心头狂喜,他今夜配合刘瑾搞这一出,除了打击楚王的名声,不就是为了交好陈三更吗? 所谓敌人的敌人自然就是朋友,楚王失了智,白白将一个这么强横的战力放走,自己若是不去争取过来,都对不起楚王的傻。 原想着在他的同伴面前下点功夫,不惜对一个平平无奇的孩子示好,也不过是打算从旁影响一下,没想到正主居然出现了。 陈三更走到他面前,深深鞠了一躬,“感谢殿下出手相助,陈三更会记得这份人情。” 他也知晓赵元恒的心思,所以一开口就直接将话挑明。 赵元恒既不觉得尴尬,也没再拿那些车轱辘话出来客套,爽朗一笑,“陈公子不必客气。” 陈三更嗯了一声,“恭送殿下。” 赵元恒点了点头,翻身上马,领着随从们离去。 当大队伍都尽数离去,府门前便只剩下了零星的几个人,其中有一人尤其显得突兀。 陈三更走到顾师言的面前,“你怎么不走?” 顾师言的神色依旧镇定而温和,“家师说了,你不会一个人先走,所以我在等你。” “国师好算计啊!”陈三更微微一笑,面色陡然一凝,掌心握住一柄金色长刀,长刀挥破夜风,刀尖直指顾师言,寒声道:“那他有没有算到我会一刀劈了你呢?” 刀尖距离自己的鼻尖不过一寸,顾师言依旧面不改色,“陈公子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陈三更嗤笑道:“你无辜吗?” 顾师言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不过奉命行事,如何不无辜。” 陈三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反驳他错漏百出的逻辑,平静道:“钱也先别给了,留着,到时候新账旧账一起算。” 顾师言点了点头,行了一礼,“陈兄保重,在下告辞。” 陈三更静静看着顾师言远去的身影,沉默了一瞬,然后才走到了刘瑾的身前,朝他深深一拜,恭谨致谢。 刘瑾受了他这一礼,笑着道:“你还是不肯完全相信我。” 陈三更却摇了摇头,“我相信你,但我做不到抛下他们。” 刘瑾点头表示理解,问道:“还走吗?” “走。”陈三更嗯了一声,“在我彻底想明白有个问题之前,我不会留在天京城,也不会再入天京城。” 刘瑾站起身来,“那我送送你。” 陈三更没有拒绝,说了声稍等,然后转身走到白长根身旁。 瞧见陈三更走来,白长根立刻就想站起来,不想动作一大,扯动了身上的伤,眉头登时一皱。 陈三更弓起腰杆,俯下身子,“上来吧!” 白长根吓得直摆手,“主人这可万万使不得!” 陈三更平静道:“你这辈子可能就这一次机会。” 刚说完他就感觉到背上一沉,他将白长根背起,朝刘关张、吕凤仙等人招了招手,“走吧,咱们出城再说。” 劫后余生的一行人平静地走在城中的黑暗中,灯火俱都已经熄灭,只有打更人的声音遥遥陪伴着。 陈三更轻轻将白长根往上送了送,温声道:“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白长根咧嘴一笑,嘴角残留干涸的鲜血裂出一道道细纹,“主人,我没给你丢脸吧?” 陈三更嗯了一声,“没有,就是有点不太稳健。” 白长根嘿嘿道:“那没办法,我又没主人那么厉害。” “那你要多努力了啊!” “好嘞!” 一旁的刘昭明悄然看着陈三更,挤出一丝笑容,“大哥,这天京城风沙也不小哈,我看你眼睛里都进沙子了。” 陈三更平静道:“没有,我就是在哭。” 他望着已经越来越近的城门,轻轻道:“这次是我的错,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以为自己能处理好,结果连累大家了。” 刘昭明连忙道:“大哥你这是在说什么,这哪儿怪得到你身上啊!” 八风和尚刻意压低了声音,依旧嗓门不小,附和道:“就算是因为你,我们也不会说什么啊!” 花笑晨也凑了一句,“跟你出来,就做好了死的准备了,何况这不也没死吗?” 刘瑾哈哈笑道:“陈公子,你的朋友都好会安慰人啊!” 陈三更也苦笑一声,“倒让令使大人见笑了。” 刘瑾轻声道:“这份心意着实难得。” “他们就会这样装傻充愣地逗人开心,然后还觉得自己做得很隐蔽,是吧?” 几个人嘿嘿一笑,稍稍还有些害羞。 陈三更忽然轻叹道:“国师有什么谋划,落在我身上我都可以接,不该去对付他们的。” 刘瑾哼了一声,“若是你都接住了,他的谋划不久落空了?” 陈三更还想说什么,刘瑾却意外地打断了他,“一会儿再聊吧。” ...... 城墙根下,有一个小小的茶铺,一面靠城墙,两面立着竹席,在夜风中摇摇晃晃,偏又坠落不倒,如同在这个世道挣扎求活的百姓。 茶铺光线很暗,一盏油灯在柜台的衣角孤独地燃烧着,微弱的火苗既怯懦又吝啬,好似弓着腰在灶台边上忙活的老头,又好似拎着个大茶壶却永远都倒不满一碗热茶的老婆子。 好在还有炉中熊熊燃烧的火光来帮着忙,让棚子里光线稍微能看。 吴春雷和云香就安静地坐在棚子深处,一个光影黯淡的角落。 茶铺中还三三两两地坐着个人,都是等待着城门开启,想第一时间出城办事的。 他们尽量缩在竹席的庇护之下,躲避着寒风,一时也没人注意到一直低着头的云香。 吴春雷有些佩服地看了云香一眼,从坐在这儿起,云香真就能忍住没开口问他一句,只是默默地坐着,既然陈三更让她相信他,她便没有犹疑。 至少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犹疑。 吴春雷正要去招呼掌柜的过来续两杯热茶,忽然神色一动,看向了城门另一侧的大街。 随着他的动作,一直偷偷注意着他的云香也猛地抬头跟着望去。 先传来的是脚步声,接着一支“庞大”的队伍就闯入了城墙根下这片小小的光明。 瞧见这么多人一起走来,原本零散坐在几张桌子上的人都识趣地挤到了一张桌上。 江湖不只是少侠仙子的鲜衣怒马,也是平头百姓的谨小慎微。 激动的吴春雷都没有发现,当那一身青衫出现的刹那,云香一直紧绷的身体突然就松了下去。 欢喜的爱意会让男人变得坚强,也会让女人变得柔软。 她没必要再强装镇定,因为那个能够让她依靠的人已经出现。 但她依旧没有迈步,因为他的身边还有好多的人。 他是她的唯一,但她却只是他的之一。 她不知道一别之后再见,不久之前那些令她流连沉醉的柔情是否还在。 在她忐忑而期待的目光中,陈三更径直向她走了过来,牵起了她的手,然后将她介绍给了一起过来的众人。 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的云香,懵里懵懂地跟着陈三更的话招呼着,直到陈三更让她坐在吕凤仙的身旁,柔声告诉她稍等一下,她都还傻傻呼呼地说了句你好,然后才在众人的欢笑声中,捧着发烫的面庞稍稍回过神来。 而这时,陈三更却和绣衣令刘瑾走出了茶铺,朝着城墙上缓缓走去。 上前询问的官兵哼了一声,嚣张盘问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匆匆跑出来的城门官一脚踹到一旁,恭送二人登城。 城墙上,紫金绣衣,青衫飘飘,并肩而立。 陈三更轻声道:“谢谢你。” 刘瑾笑了笑,“我说了,你可以永远都相信我。” “可是你那个原因总让我觉得很敷衍。” “当你未来发现原因的时候,它会让你很信服的。” “好吧,大人物好像都喜欢这么神秘。” “哈哈。”刘瑾笑了笑,“我的衙门内有司天监的阵法,可以隔绝探知。” 陈三更挥了挥手,“不过我的隔音结界应该不会那么容易被人探知。” “也好。”想起情报中陈三更的战绩,刘瑾点了点头,“你有结论了吗?” 陈三更没有直接回答刘瑾,而是开口道:“自从你那天跟我说了之后,我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国师这么做是为什么?” 他皱着眉头,望着脚下沉默而广袤的天京城,“大端破除大廉数百年积弊,建立政权,百废待兴,皇权正盛,储君稳定,朝野上下齐心合力,国势蒸蒸日上,不出意外,正是开创盛世之大好局面,他凭空折腾出来一个楚王,以先帝之子的身份来竞争大位,图啥?非要引起朝局的动荡不安,才能满意?” 刘瑾开口道:“若是旁人,或许说是为了权力,为了财富,但大端不止是赵家人的大端,也是国师的大端,这片江山也有他呕心沥血的奉献,他的地位已然升无可升,除非他想当皇帝。” 但刘瑾旋即否认了这个念头,“他不会当的。” 陈三更继续道:“令使大人应该知道当日我进城时的景象吧?” 刘瑾对陈三更跳跃的思维似乎很是适应,笑着道:“当日盛况,怕是会流传多年,尤其是记在那些妙龄女子的心里。” 陈三更无语道:“令使大人,说正事呢。” 刘瑾笑容收敛,缓缓念了一首童谣,“十月十,从西至,廿六载,归家室。” “结合后续的事情看,很明显,这是国师为了给赵元嬉造势,而预先编织散布的流言。”陈三更扭头看着刘瑾,“但是,国师明明知道我的行程,为什么会容忍我打乱他的部署呢?想办法拖住我一时半会儿,对他来说完全不是难事。” 刘瑾沉默了一会儿,“或许,你的出现原本就在他的计划中,你觉得打乱了,其实并没有。” 陈三更摇了摇头,“还有太多的问题,我也都想不明白。于是我对他的要求都逆来顺受,就是想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说到这儿,他叹了口气,“但却没想到他将棋下到了旁人的身上,还好有令使大人相助。” 刘瑾摆了摆手,“你说的,说正事。” “嗯说正事。”陈三更继续道:“就在刚才从薛大人那边走过来的路上,我忽然想到了一个思路。” “什么思路?”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们身在局中看不透彻,何不跳出棋盘,着眼大局?” 刘瑾沉吟道:“着眼大局......” “不错。”陈三更极目远眺,屋舍楼宇尽收眼底,那整个城中最高的那座,应该便是天京城的摘星楼吧,那位司天监监正站得那么高,想来对这个天下也看得更透彻吧。 他晃了晃脑袋,驱散那些暂时无用的念头,“既然国师的做法让我们看不懂,我们不妨想想国师一直以来致力做的事情,所谓万变不离其宗,或许我们可以从这些事情中找到蛛丝马迹。” 刘瑾愣了愣,旋即眼前一亮,显然也对这个思路很是认可,他一边思索一边道:“致力于什么,他就致力于让大端更好啊!” 陈三更问道:“那有什么阻碍了大端更好呢?” “那可多了。”刘瑾数了起来,“朝廷对地方管控薄弱,政令难以下达地方;地方管理体系混乱,荀郁似乎还想推行郡县制改革;凡此种种,但总的来说,最大的困难是来自于修行者。” “修行者和一个强大的朝廷是天然的敌对关系,修行者高高在上,最初的朝廷都是他们用来管控世俗的傀儡,只是灵气日渐稀薄,登天无门,修行者势力这才越来越弱,反倒被慢慢强大起来的世俗朝廷占据了上风。曾经所谓的山上人、山下人,渐渐已经混为一谈。” “荀郁一直就想把所有的修行者都纳入朝廷的管辖之中,让所有人都遵守朝廷的律法,让朝廷的政令畅通无阻,这一点,我是支持他的。” “哦,对了。”他看向陈三更,“我们先前所说的敕封五岳,也是图谋于此。” 陈三更点了点头,“那么,我们就可以想想,这件事情,跟楚王的事情有没有关联。” 刘瑾眉头一皱,“唯一的联系就是楚王会出任五岳使团的主使。” 陈三更道:“然后呢?” 刘瑾继续道:“既然是二桃杀三士的计谋,最终一定会以某一种比试的形式来收尾,不然谁也不服气。” 陈三更微微迟疑了一下,“嗯,然后呢?” “身为主使,楚王对这个比试应该就有很大的建言权力,甚至给予一些优待,这对于本身实力差距不是很大的十宗而言,或许就能决定未来的命运。” “再然后呢?” “那就必然会有人要巴结楚王。”刘瑾笑了笑,“你知道的,现在已经有人在这么做了。” 陈三更道:“但不是所有人都会巴结他。” 刘瑾点头,“而且最终也只会有五个胜出者。” “那么其余失败的势力呢?” “他们会投靠秦王。” 当刘瑾下意识的顺着说出这句话,霍然扭头,盯着陈三更,背心冒出了一阵冷汗。 陈三更也面色凝重,沉声道:“好大的手笔!好大的气魄!” 正文 第148章 人生如戏,好演技! 表面上看,荀郁这一手平平无奇,无非换了一个使团的主使,然后扶持了一个楚王跟原本板上钉钉的储君秦王争夺大位。 但问题的关键,其实就在这争夺二字上。 他先是通过敕封五岳这一手,分化了原本隐隐抱团对抗朝廷的十宗,打碎了他们之间的一团和气。 可这一招虽然巧妙,但效果却是有限,或者说短期之内的效果有限。 即使十宗只有五家胜出,其余五家也不会在短时间内就衰败下去,甚至还会想办法阻挠五岳敕封,或者四方游说,出让一些眼前利益,和胜者一起想办法将朝廷这一手的影响力降到最低。 这也是十宗虽然有些反弹,但最终捏着鼻子认下了这件事情的一个重要原因。 很明显,荀郁并不满足,他接着落了一个看似完全不相干的棋子——楚王赵元嬉。 楚王身为使团主使,必然会得到一些巴结和讨好,十宗胜出的几家或许就会站到楚王一头。 剩下的失败者,心中难免生出些愤懑和敌意,很自然地会看到秦王的存在,甚至秦王也会大力拉拢这些“失意者”,投入他的阵营,来反对楚王,因为秦王也肯定不愿意看着楚王立下这样的大功劳。 这恰恰就是荀郁主动为这些修行者宗门划下的路, 皇位的诱惑下,楚王和秦王必然将斗得个你死我活。 当十宗各自选择了楚王和秦王的阵营,也将被带着走上斗争。 十宗之间原本胜与败,被悄然换成了生与死。 原本的同气连枝一致对外,变成了你争我夺不死不休的内斗。 输的那一方,将被彻底打落尘埃,赢的那一方也必将元气大伤。 最终的赢家却只有一个,朝廷。 在荀郁的把控下,朝局的动荡会看似很激烈,但实际上一些官员的升迁、贬谪、乃至于杀头抄家并不会让朝廷真正伤筋动骨。 荀郁那个将修行者纳入朝廷管理的进程,将大大加快! 甚至有望在荀郁的有生之年,看到一个真正掌控天下的朝廷出现! “嘶!”刘瑾忽然想到了一点,倒吸一口凉气,看着陈三更缓缓道:“那你说陛下?” 陈三更眼角一跳,严肃而迟缓地点了点头,“很有可能。” 若是二人的这个推测成立,这件事情由荀郁单方面操纵是不现实的,必须要经过淳化帝的同意,才能保证朝廷处在一个斗而不破的范围,也才能悄然实施其余各项的计划。 所以,那些看似激烈的分歧和争吵,那所谓满地砸碎的物件,很可能是淳化帝和荀郁一起演给天下看的一场戏,将所有人都瞒在了鼓里。 刘瑾感慨道:“国师之智计,不得不令人佩服。” 依旧漆黑的天色中,陈三更耳中听见了一声鸡鸣,他摇了摇头,“可我还是不懂。” “你不懂他为什么要将你推到楚王的对立面?” “嗯。”陈三更轻轻揉了揉眉心,“这样对他的计划有什么好?” “难道他想让你帮秦王?”刘瑾自言自语道:“也不对,秦王势力明显比楚王强,要平衡实力也是该留在楚王那边。那莫非是不想让你参与进天京城的事情,为他的计划增添变数?” 陈三更吐出一口浊气,“所以,在想明白这个问题之前,我是绝对不会再踏进天京城一步的。” “怕就怕有的事情,没有进入天京城,也会卷进波澜。” “那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总不能怕得重新躲回镖局吧?” 刘瑾轻轻笑了笑,“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有些盘算,不过还没想好,应该先好好走走这个天下吧。” ...... 打更人敲响了更鼓,下方的城门接着响起沉重的叹息,陈三更转身看向刘瑾,抱拳道:“感念令使大人恩情,三更告辞,山高水长,江湖再见。” 刘瑾笑着点了点头,“不愧是武夫,说出来的话都这么江湖。若是被那些飘然若仙的修行者听到,可得好好嘲讽你一番了。” 陈三更轻哼一声,“我还没笑他们长得丑,他们好意思笑我说话土吗?” “哈哈!这就对了嘛!活得锋芒毕露一点,太过藏拙,真不是好事。”刘瑾笑着道:“行了,走吧,薛律应该给你们把马和马车都送来了,我在这儿站会儿。” “好。” 刘瑾眯起眼,凝望远方的山巅。 不知过了多久,视线尽头,一轮红日跃出山头。 他轻轻一笑,用极低极低的声音道:“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就该活得放肆一些。” 他的身边,早已没有了陈三更的身影。 金色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将那一身紫金照得灿烂夺目。 下方的城外,官道长长延伸向远方,几匹快马,一辆马车,正朝着朝阳走去。 ...... “陈公子留步!” “陈公子留步!” 几声呼喊在身后高高响起,陈三更扯住缰绳,驻马回望。 一队快马急急冲来,领头的正是秦王赵元恒。 他娴熟地勒马、下马,精良的骑术彰显无遗。 “经此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孤特意来送陈公子一程。” 陈三更也早下了马,谦虚地客套着,“殿下有心了,愿殿下诸事顺利,所愿得偿。” “哈哈,借陈兄吉言了。”赵元恒眨了眨眼睛。 然后他从身后的随从手中接过一个包裹,笑着递过去,“虽然陈兄身负惊人修为,但这支队伍,人吃马喂,多少缺不了世俗财物,一点粗鄙的黄白之物,聊表孤的心意。” 终于有一个会送礼的了...... 陈三更在心中感慨着,然后坚决地摆了摆手,“无功不受禄,秦王已经帮了我大忙,岂敢再收秦王厚礼。” 看陈三更语气决绝,赵元恒也只笑了笑,将包裹重新递给随从,“接下来打算去哪儿啊?” 没再口口声声喊着陈公子,言语不再客套,但也不再疏远,像是熟悉的朋友一般,对他而言,这种言语上拉近距离的方式对他而言早已驾轻就熟。 陈三更摇头一笑,“还没想好,先走着看吧,大端九州那么大呢!” “也是。”赵元恒笑着道:“此地往南数百里,便是厚德门的山门所在,若是路过,可以去看看。” 陈三更笑着答应了下来,说有机会一定去。 赵元恒并未过多盘桓,说了几句便朝着其余诸人也拱了拱手,带着队伍踏碎烟尘返回了天京城中。 队伍重新启程,刘昭明笑着道:“大哥,咱们接下来到底去哪儿啊?” 陈三更没好气地道:“反正不去厚德门。” 已经知晓陈三更态度的众人哈哈一笑,笑声和马蹄声混杂在一起,在车轮转动中缓缓向前。 正文 第149章 白鹿洞 “陈公子!请留步!” 又是一阵呼喝声响起,当陈三更扭过头,除了瞧见半空中的一只大鸟,还瞧见了一个站在大鸟身上并未见过的人。 那人足尖一点,飘然落地,不带一丝人间烟尘。 人方落地,大鸟便如流光,迅速缩小,没入来人的身体消失不见。 如今的众人虽然都知道此人身上肯定是有乾坤袋存在,但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还是让人很难不赞一句潇洒恣意。 来人容貌亦称得上俊美,一身天蓝色长衫被他穿在身上,就连褶皱都仿佛天空上的云朵,看得许多路人心旷神怡。 但对于看惯了陈三更的众人而言,不过尔尔,也就那样,一般货色。 “陈公子,冒昧前来,还望恕罪。在下乾元门弟子徐谦之。” 乾元门......话音一落,众人面色一变。 昨夜最嚣张,下手最重的那个老者,便正是乾元门的长老。 当然,他也是被绣衣令拾掇得最惨的。 徐谦之瞧见众人的脸色,便继续道:“在下正是为了昨夜之事而来,先前我门中长老应武,因受楚王的派遣,没有了解情况便贸然出手,伤了诸位。应武长老回到山门禀报了情况,我们才知晓此事,掌门特意派我前来,向陈公子和诸位致歉。” 说着他摸出一个乾坤袋,“这里面是几件我家掌门亲手炼制的法器,聊表谢意,请陈公子笑纳。” 花笑晨看着那个袋子,想起当初回家,家里那个以前高高在上用鼻孔看人的供奉瞧见乾元门标识那激动难耐的样子,这还是乾元门掌门亲手炼制的...... 陈三更却依旧如先前一般,并未伸手。 开什么玩笑,钱我都没收,还会收这些没用的物件吗? 他平静道:“如果徐公子不走这一趟,这件事我肯定日后要去讨个说法。但是既然徐公子带着诚意来了,心意我便收下了,至于这些十足珍贵的法器,就不收了。” 徐谦之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旋即礼节性地再将乾坤袋朝前送了送,“在下身负师命,还请陈公子收下此物,莫要让在下回去挨训啊。” 陈三更微笑道:“堂堂乾元首徒,如今更是声名直上,哪个掌门会这么狠心,因为这点小事训斥你?” “哈哈!”被陈三更叫破身份,徐谦之一点也不觉得惊讶,笑着道:“当初没能在青眉山见到陈兄,一直被我引以为那次青眉酒会最大的遗憾,幸好今日误打误撞,终于知晓盛名无虚。” 陈三更最听不得这些酸腐客套的大话,连忙摆了摆手,“我哪儿有什么盛名啊!徐公子莫要如此抬举。” 徐谦之面上露出一丝调侃的笑容,“我也终于明白我那阮师妹回到宗门之后,为何一副茶不思饭不想的姿态了,要不是阮长老拦着,恐怕阮师妹都已经满天京城找陈兄了。” “告辞。” 陈三更想起青眉山那一晚的故事,想起那些奇奇怪怪的【包含】,连忙四下看了看,心虚地逃了。 徐谦之看着远去的人马,轻轻一笑,缓缓在口中呢喃着陈三更三个字。 ...... 等在路途中歇脚的时候,陈三更扫了一眼众人,然后默默走到刘昭明身边,轻声道:“有想过回去一趟吗?” 刘昭明浑身一震,看着陈三更认真的神情,破天荒地低头不语。 陈三更没有催促,静静地坐着等着。 坐得稍远的花笑晨看着两人,好奇道:“这两人聊啥呢?怕不是有啥好事背着我们大伙儿!我去偷听一下!” 吕凤仙无语地一脚就踹了出去,被早已练就出了一身灵敏身手的花笑晨轻轻一闪,躲了过去。 “敢躲?”吕凤仙杏眼圆瞪。 花笑晨笑嘻嘻地道:“好凤仙,这腿啊不是这么用的,回头我教你几招,我保证躲不开。” 躲不开……颇有几分武痴属性的吕凤仙怀疑地看着他,“就你?” 花笑晨将瘦弱的胸脯拍得砰砰响,“那可不,我跟你说,这腿上的姿势可多了,姿势一变,效果体验完全不同。” 八风和尚扯了扯嘴角,按照大哥的话来说就是,见过作死的,没见过这么作死的。 吕凤仙二话没说,直接就一拳砸了过去。 猝不及防的花笑晨尽力躲避,依旧被带了一下,他怪叫着道:“你干什么?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嘛你就打我!” “我不知道,但猜得到没好话,打就对了!” 二人绕着马车开始追杀与逃亡。 和小五儿坐在一起的云香好奇地看着,一种莫名的心安将她的嘴角轻轻带起。 吃了两粒丹药,伤势渐渐好起来的白长根坐在一旁,和关太初讨论着昨夜对敌,有哪些可以改进的地方。 在这一片热闹喧嚣的边缘,刘昭明依旧沉默地纠结着,手指间的狗尾巴草,草杆已经在指尖纠结成了一圈又一圈,顶上的尾巴都薅成了光棍。 陈三更在心中轻叹,从苏密的态度和言语,不难猜出,刘昭明曾经在白鹿洞应该是风光的,而且是很风光的。 但后来的发展,却是急转直下,活得连一个最普通的白鹿洞弟子都不如。 在落魄可鄙的现实下,或许曾经的辉煌早已成为了一根不愿提起的刺。 终于,陈三更轻声道:“如果不去白鹿洞,我们就折向东方,从东闵州走起,沿着中神州绕一个圈。” 刘昭明也在这个时候抬起头,纠结之色在脸上消失,淡淡的笑容开始浮现,“大哥,咱们的故乡天益州在西南,要走肯定是从正南方的灵湘州走起啊,我在白鹿洞求学多年,对那片熟得很,正好给大家当向导啊!” 陈三更严肃道:“不必勉强的。” “勉强啥啊勉强!”刘昭明挥了挥手,“我这一回,就要让那些忘了刘昭明的人重新记起我的鼎鼎大名!” 霸气稍纵即逝,他凑在陈三更身边,笑嘻嘻地道:“到时候,耍嘴皮子的事情交给我,要比拳头的事就交给大哥了!如何?” 陈三更笑了笑,“好!” 当陈三更向众人宣布了此行先去白鹿洞之后,众人都高兴地应了下来,小五儿更是兴奋地跳脚。 对于这些日子跟着刘昭明读书,跟着吕凤仙习武的他而言,白鹿洞是他一直想去的地方。 八风和尚嚷嚷道:“白先生,白先生,快给算算,此行有没有凶兆!” 本来是玩笑的一句话,结果众人都将认真的目光投向了白长根。 在陈三更出发保护楚王的时候,白长根就说了有大凶; 而后在昨夜事发之前,白长根也说了感觉要出事; 虽然众人不信,但事实证明,他都说对了。 有这么个神算,尤其是还免费,肯定是得用起来的! 白长根轻轻捋着胡须,笑了笑,“有主人在,万事大吉!” ...... 行途好比世道,风景总如人生。 走过光彩照人的琼楼玉宇,走过枯藤杂草的荒村野丘,走过绿枝招摇山花烂漫的修行者门派,走过险山恶水,深涧巨壑...... 一行人有说有笑,慢慢朝着正南方的灵湘州走去。 正文 第150章 猳国欢迎你们! 山青秀,水潺潺,花在枝头乱。 小楼巧,高阁雄,亭借山势重。 瞧见这样的景致,绝大多数人都会沉醉在这片如画的江山中。 一青一白的两道身影缓缓从山道的另一侧转过来,面比花娇,腰如柳摇,身怀的峰峦比脚下的山势还要起伏,动人的弧线每一步都是致命的诱惑。 看见她们,人们便会打心底真的相信,爱江山更爱美人这种想法是真实存在的。 毕竟江山只能看,美人不只能看。 二女轻快迈步,径直走进了精美奢华的府邸,四周的层层守卫没有丝毫阻拦。 穿过回廊,走到一处房中,二女瞧见了那个有气无力地坐在窗边,趴在窗框上的青衣女子。 这个动作称不上多好看,但由这个女子做出来偏偏就有着夺人心魄的魅力,甚至都无需看脸。 “小姐,这是咋了?怎么还不开心起来了?” 青衣女婢鹿润秋侧身瞧了瞧洛青衣的脸色,疑惑道。 洛青衣扭过头来瞧了她们一眼,眼皮一垂,嘴角一瘪,没有说话,又无力地趴了回去。 白衣女婢白灵溪轻轻一笑,走到洛青衣的另一侧,开口道:“这还用问吗?我们小姐肯定是在为陈公子担心呢!” “哼!”洛青衣终于开口了,“我才不担心他呢,人家有美人相陪,日子自在着呢!” “哎呀呀!”看着洛青衣这幅神色,白灵溪对鹿润秋调笑道:“”我们可终于瞧见小姐这番儿女情长的模样了啊! 洛青衣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你们两个还笑,真没心没肺啊?今后跟我进了他的家门,你们都已经要叫别人姐姐了!” 二女的脸顿时一红,白灵溪的反应尤其明显,强撑着道:“我才不要呢!” “是吗?”鹿润秋在一旁拆台道:“我怎么常常听到有人在梦里喊着陈公子,早上起来还偷偷洗裤子呢?” “哎呀,你要死啊!”白灵溪连忙冲上去想要捂住鹿润秋的嘴,鹿润秋嬉笑着逃开。 白灵溪赶紧转身跟洛青衣解释道:“小姐,不是润秋说的那样,你不要误会!” “哎!”洛青衣叹了口气,牵起白灵溪的手,“这没什么啊!按照人族的规矩,只要你们愿意,本来就是要给我一起嫁给他的。” 说到这儿,她的神色又变得难过起来,“只是,这才多久,他就已经找了一个新欢,而且还是个青楼女子!” 白灵溪连忙劝道:“小姐,我觉得里面定有误会,陈公子不是那样的人。” 一向沉稳许多的鹿润秋也点头道:“陈公子的确不像是那种见色起意的人。” 洛青衣苦恼地揉了揉眉头,“道理我都懂,可是,他真的是找了一个青楼女子啊,为此,还不惜得罪了楚王。” “青楼女子又怎么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洛青衣霍然扭头,瞧见了从外面走进来的洛灵均。 依旧儒雅亲和的洛灵均看着面色猛然一变的洛青衣,平静道:“你真以为白长根那么大个人不见了我会不知道?从来不戴镯子的你手上随时戴着这个子母玉镯我也看不见?丫头,你把你爹当傻子么......” 洛青衣红着脸嗫嚅道:“你不阻止吗?” “我阻止得了吗?”洛灵均也翻了一个和方才洛青衣如出一辙的白眼,“我说过,我和陈三更之间,就如同我与凤皇之间,只是所选择的道路,所秉持的理念不同,并不是仇人。” 他看着自己的掌上明珠,认真道:“我挺喜欢陈三更这孩子的,如果你们能结合,我十分乐意。” 甜蜜和幸福重新荡漾起来,心结尽去的洛青衣傲娇劲儿又上来了,下巴一扬,“结合什么啊!人家都有新欢了,我才不要跟他在一起了!” “也是。”洛灵均点了点头,“也罢,本来说你要是想见见他,就出去走走,正好散散心的,既然不愿意,就在山中待着吧,也安全。” “父亲,女儿忽然觉得吧,我不能要求天底下的男人都像父亲一样深情专一,男人嘛多找几个,开枝散叶也没啥。” 洛灵均看着自己的女儿那一脸正色的样子,略微心疼地将她的手牵起,“你啊,何至于此啊!” 洛青衣低着头,“可是我就是喜欢他,想跟他在一起。” 洛灵均轻声道:“不委屈?” “委屈,可委屈了!”洛青衣噘着嘴,“但是.......就还是喜欢啊!” “真拿你没办法。”洛灵均笑了笑,“那我就跟你说点不委屈的吧。” 他看着洛青衣,“那个青楼女子名叫云香,是以前天益州安水城漫云楼的花魁,她的姑父就是后来帮袁搬山做事的,所以根据我查验漫云楼的情报,结合天京城那边的消息,推断此女子仍是完璧之身,只是不得已屈身青楼求活,并非你想象的那种女人。” “这个女子似乎对陈三更也是情深意重,当日楚王将其掳走,陈三更这才上门抢了回来,这一来二去,或许也就接纳了下来。” “听完这些,有没有好受些?” “没有!”洛青衣摇了摇头,哼哼道:“那天底下爱他的女人多了去了,他都要收了吗?不行!我一定要去当面骂他几句!父亲你千万别拦着我!” 洛灵均无语地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行了,别耍那点小聪明了。明天就动身吧,我让童长老先暗中保护你。” 洛青衣开心地把着洛灵均的手臂摇晃着,笑着道:“父亲最好了!今晚想吃什么啊?女儿给你做啊!” 洛灵均语带调侃地道:“算了,今天有些人的心思都不在这儿,我怕吃甜点的时候被咸死。” 洛青衣:...... ...... 从洛青衣的房中走出来,洛灵均站在山巅的栏杆,看着远处的群山,轻声道:“其实就算真的是青楼女又如何呢?我们活在这个世道,何尝不也是在出卖自己,只不过大家出卖的东西不一样罢了。” 他轻轻一叹,缓步出府,走向一旁的议事堂。 钱多事少离家近,青眉山主至少占了两项,这个工作着实算不错了。 如今的青眉山议事堂,那种济济一堂的感觉忽然又回来了: 曾经远走丹穴山隐居不出的青眉山大长老凤皇; 以木叶为首的三位卧底万妖谷多年如今荣归山中的长老; 以及当初那几位中硕果仅存的童长老和石长老,不知不觉间,已经重新聚起了六位长老。 加上并未跌境的青眉山主洛灵均,青眉山的头部实力在短时间便已经恢复,甚至隐隐超过了几年前的水平。 洛灵均在主位上坐下,笑看着一位从万妖谷回来的长老,“佘长老,说说天京城那边的情况吧。” 自董狐去后,原本是洛灵均亲自领着情报机构,不过在青眉酒会之后,他便将这个绝对重要的部门交给了佘长老,以示对他们这三人的绝对信任。 佘长老也自然感受到了这份信任,这些日子兢兢业业,很快就熟悉了相关的事项。 此刻听了洛灵均的话,便开口道:“楚王已经带着使团离京,因为现在已经是入冬,所以打算从正南面的灵湘州开始,一路勘察山川地形。同时,使团也放出了风声,此行他们不入山门,无需接待,如需沿途各宗各派提供必要的向导,会主动遣人联系。” 说完他轻笑了一声,“这位楚王也挺有意思,当天晚上被陈公子闯入府中将人带走,并且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扇了一耳光,后续的报复又被绣衣令、秦王和司天监联手压下,颜面大失,第二天上午,便匆匆带着人启程了。身为副使的礼部尚书措手不及,连忙收拾东西,紧赶慢赶,才在当天夜里带着必要的人手追上了等在城外的楚王。” 众人神色稍稍有些古怪,虽然陈三更这一手很霸气潇洒,但他却是为了救一个女子,而在座的谁不知道那位陈公子是自家圣女的心头如意郎....... 洛灵均却大方地轻笑了几声,然后问道:“关于三个月之后十宗议事这事儿,有没有新的内容?” 前些日子,朝廷已经正式宣布,将在三月之后,也就是大端淳化四年正月二十那天,举行十宗议事,在使团的主持下,确定五岳最终的位置以及各项事宜。 大家都知道,说是议事,这么大的事绝不可能靠嘴皮子谈下来,最终还是要靠拳头说话。 只是朝廷也没说到时候具体是怎样一个比试的办法,所以大家都还在等着消息。 佘长老摇了摇头,“暂时没有。” 石长老嘿嘿一笑,“山主,这事儿咱们不用操心啊,该是其余那八家宗门操心啊,哈哈!” 童长老也附和道:“是啊,不管其余人怎么争,咱们这个五岳之一肯定是没问题的啊!” 洛灵均却摇了摇头,“不能大意。” 一直不说话的凤皇终于开口道:“的确,诸位当知万妖谷虽然元气大伤,底蕴犹在,而且届时的比试肯定只会让各家派出几个代表,这样会严重削弱我们对万妖谷的优势。” “山主和大长老所言极是。”原本万妖谷的智囊木叶长老也点头同意,“按照方才佘长老的说法,这支使团的速度并不快,照这样下去,三个月或许都不一定能走完大端南境,所以,这所谓的勘察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他接着道:“因此,五岳的位置到底在哪儿,还是要靠十宗议事来决定。我青眉山和万妖谷在西面,西岳自然是二者取一。” “九幽洞和白鹿洞俱在灵湘州,位于大端南境,南岳也会在这二者之中产生。” “北原州的灵剑宗和青疆州的极乐殿在北,北岳也是这二者取一。” “东岳目前来看只有东闵州的达摩山,好像比我们还要稳妥,但是变数是在中神州。” “紫霄宫、乾元门、厚德门,道门三宗俱在中神州,但乾元门和厚德门即使联手应该也斗不过紫霄宫,所以他们两家很有可能会选择向外迁移,而他们两家选哪个方向,那个方向很有可能就会迎来最惨烈的争斗。虽然更大可能是去和达摩山争夺东岳的位置,但万一人家就看上了我们妖族的地盘呢?” “所以,我们目前非但不能觉得高枕无忧,反倒是要愈发谨慎和小心,不要让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优势付诸东流,若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最终却输掉了,贻笑大方不说,我们如何向山中历代先贤交代?” 听了木叶这么一分析,原本还一脸轻松的众人的脸色都一下子凝重了起来。 洛灵均赞许地看了木叶一眼,“不错,我们非但不能大意,反倒是要更加小心,确保此番我们青眉山是五岳之一,谁敢来抢,就狠狠收拾他!” 众人轰然称喏。 洛灵均又道:“既然如此,我们也该行动起来,楚王那边的石长老想办法联系一下,别人怎么做我们跟着做就好,不过分亲近,但也不失了礼数,年轻人做事总是不计后果,万一得罪了也麻烦。” 石季尚笑着应下。 “其余诸事,大家各司其职,有问题随时沟通。”洛灵均笑了笑,“我也给我天京城那位老朋友写一封信,看看他能不能让我走走后门。” 众人也猛地想起站在楚王背后的国师正是自家山主的密友,有这一层关系在...... 他们心头的压力似乎又稍稍减轻了些。 ...... 中神州和灵湘州的边界处,陈三更和他的同伴们仍缓缓向南。 云香这些日子也慢慢学会了骑马,只不过坚持要在马鞍上铺上一层软垫。 吕凤仙劝她说这样其实不方便操控,没想到云香几句悄悄话讲下来,吕凤仙在路过某个城池的时候,也默默配了一张柔软的马鞍。 心生好奇的花笑晨屁颠屁颠跑过去问为啥,被又羞又恼的吕凤仙狠狠踹了一脚结实的。 云香能骑马了,白长根的身体也痊愈了,马车却并没有被舍弃。 平日中午可以让人小憩一下,或者日头毒辣的时候两位姑娘也可以暂时遮阴,小五儿也可以在路上多看看书,反正功用还是有的,主要大家也不急着赶路。 比如这会儿,小五儿就默默坐在马车里看书,偷懒的花笑晨当起了车夫,悠闲地看着吕凤仙在马背上起伏的身形。 陈三更忽然皱着眉,轻声道:“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刘昭明疑惑道:“没什么啊?除了这一路上没见着一个好看的姑娘。” 八风和尚嘿了一声,正打算嘲讽一下满脑子不良念头的二哥,就听见陈三更点头道:“对!就是这个问题。” 他不禁疑惑道:“咦?原来大哥你这个浓眉大眼的也跟我们一样啊?” 陈三更没有计较八风和尚的调侃,皱着眉头,“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而是我们最近这三五十里,连一个妙龄女子都没见过,这不正常。” “嘶!还真是!”刘昭明回忆了一下,“我还说呢,这一路上明明有些庄子、客栈,但却没见着一个年轻女子出现过。” 陈三更继续道:“不仅如此,你们没有发现从最近这一段路开始,许多人看向云香和大小姐的眼神都很奇怪吗?虽然也有男女之欲,但更多的却像是.......怜悯?” “公子说得甚是。奴家也感觉到了。”云香开口附和,在青楼待了多年,她对旁人的情绪很是敏感。 白长根眉头一皱,“不过主人,我心中略微一推算,似乎没有什么凶险,反而,反而像是有大好事啊!” 八风和尚哈哈一笑,伸手一指,“大哥,我就说你多虑了吧,你看这儿不就来了个娘们儿嘛!”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一匹快马从他们的来路上疾驰而来,马背上坐着的,还真是个正当妙龄的女子,只是相貌平平,让一副好身段儿也失去了光彩。 劲装背剑的女子快速地从他们身侧跑过,扭头看了一眼,在瞧见陈三更的时候微微有些失神,但转瞬便恢复了镇定,一冲而过。 然后又迅速地折返回来,看着陈三更道:“你们最好将女眷都请进马车,然后在那边的城池歇一夜,明日再上路。” 陈三更心头一动,拱手道:“谢姑娘指点,不过请问这是为何?” 女子嘴唇微动,还未开口,陈三更就猛地抬头,看向一侧的山头,旋即女子也跟着望了过去。 等白长根和关太初相继反应过来,一个身形如猿猴,相貌平平的男人坐着一截硕大的桃花枝,凌空悬停在众人前方的半空中。 淫邪的目光在三个女人的身上掠过,尤其是在云香的身上停留最久,“啧啧,没想到半年没掳掠到新的,一下子就来了三个,品相都还不错。” 他张开双臂,深吸一口气,面露陶醉地道:“美妙的女人,猳国欢迎你们!” 正文 第151章 谢姑娘不杀之恩 “猳国?” 关太初疑惑道:“大端南境,什么时候有个这样的国中之国了?” “猳国是他的名字。”背剑女子神色凝重地解释了一句。 “哈哈!”花笑晨忍不住一笑,“八风,终于找到名字比你还古怪的了啊!” “去你的!贫僧这个名字是有深刻含义的!”八风和尚笑骂一句。 背剑女子诧异地看着众人,心中涌出一个深深的疑惑:为什么他们一点都不紧张? 这便是无知者无畏? 暗叹一声,出于好意,她沉声道:“你们不要小觑此人,此人素喜掳掠女子,充盈自己的洞府,作恶多端,罪大恶极,为祸一方,但因为乃是知命境修为,十分难对付!” 说完她诧异地发现,众人不仅没有立刻如临大敌,反倒像是......像是吃了颗定心丸? ??? 背剑女子正无语间,猳国就已经嘿嘿笑着道:“原来又是一个想要行侠仗义的啊,来吧,让我试试你的斤两。” 说着眼睛就直溜溜地往她胸前望去。 背剑女子勃然大怒,足尖轻点,自马背上跃出,凌空飞起,二指并拢作剑,在面前轻轻一抹。 猳国的身旁骤然点亮一点寒芒,寒芒迎风暴涨,一缕雪白的剑气磅礴涌出,状如飞瀑,冲向猳国。 四周气温猛然一降,似乎来到了北原州的冰天雪地之中。 猳国原本轻巧戏谑的面色也骤然凝重,身下桃花枝也猛然一涨,万朵粉红色的花悄然盛开,迎向剑气飞瀑。 剑气轰然撞上桃花,雪白对上粉红,凌冽的剑气轰然撞碎了无数桃花,花瓣灭,花心碎,漫天都是粉红的雾气。 但桃花实在太多,眼看这一缕剑气最多只能磨灭半数的桃花,似乎胜券在握的猳国忽然神色猛变,三截桃花枝迅速地在他面前妖娆伸展,编织成一面绵密的防护。 然后,一声剑鸣响起,桃花枝搭建的防护被一缕流光轻而易举地戳破。 “知命境剑修!你是灵剑宗的人!” 猳国惊呼出声,身形暴退,两件防护的法器接连扔出,金石交击的声音立刻响起。 而他一刻不停地双掌一拍,真元涌出,粉红色的真元以一种奇特的形状缠绕纠结着再度在身前形成防护,将那一缕再度轻松突破了防护法器的流光困住。 流光速度一减,众人这才瞧清原来这正是背剑女子一直背在背后的长剑。 凌空御剑的背剑女子见到长剑被困,轻哼一声,手指不停,牵引着长剑在其中左冲右突,想要挣脱那粉红色的牢笼。 猳国见识到了厉害,哪里肯轻易放其离开,真元也毫无保留地催动着。 随着互相之间的纠结和力度加大,粉红渐渐变深,慢慢染成了一缕缕紫色,让背剑女子的长剑在其中挣脱不得! “哈哈,剑修又如何?还不是一样!”眼见局面重回掌握,猳国舔了舔嘴唇,看着背剑女子,“虽然你相貌平平了些,但身段儿还是不错,我还没睡过知命境的女人呢,就让你在我的洞府当个正房如何?” 背剑女子眼中寒芒一盛,双手结印,手中念念有辞,然后猛地朝前一推。 刘昭明诧异地伸出手,接到了一片飘落的雪花。 更多的雪花则是落在了猳国的周围,冷冽的雪让盛放的粉色桃花迅速枯败,缠绕着长剑的雾气也渐渐凝结。 雪花纷纷,若是从远处看,已经悄然结成了一个大阵。 漫天飘飞的雪花之中夹杂着寒风,这风却并不是风,而是更冷更寒更快的剑气! 这个大阵,是一座剑阵! 猳国两条粗粗的眉毛拧成一个川字,一边依旧困住长剑,抵御着剑气,一边思考着应对之法。 他忽然双目紧闭,一缕红光自小腹处点亮,渐渐壮大。 在他的身体四周,春回大地,冰雪消融。 红光渐渐从其体内飞出,剑阵摇摇欲坠,背剑女子的嘴角却微微翘起。 一柄飞剑凭空出现,一闪而逝,下一瞬间就已经悄然出现在猳国的脑后,从他的眉心轻松穿过! 背剑女子笑容却瞬间凝固在嘴角,因为刺中的竟然只是残影! 她目光一凝,看向眼前那个提着猳国衣领,将其拽出剑阵的男子,如临大敌,“你们是一伙儿的?” 在生死之际,闪现过去救下猳国性命的陈三更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他掳掠妇女,豢养作娇妻美妾,罪大恶极,我只想除之而后快!” 花笑晨在一旁嘀咕道:“这话听着怎么这么不对劲。” 说完他便福至心灵地朝边上一闪,果然在毫厘之间躲过了吕凤仙的鞭腿。 背剑女子冷声道:“你当我傻?” 陈三更叹了口气,“如果我所料不差,姑娘应该不是偶然路过,而是刻意来此的吧?” 背剑女子不耐烦地道:“废话忒多,若不是看你长得好看,我早一剑递出来了!” 这般大胆而令人羞涩的话,在她口中说来,却像是自然而然,半点不觉得有何不妥。 陈三更拱了拱手,“感谢姑娘厚爱。” “我不爱。”背剑女子冷冷道。 陈三更:....... “敢问姑娘来此是为杀人还是为了救人?” “杀了人,便能救人。” “若是现在杀了,如何救呢?” “跑去他的洞府自然......” 背剑女子语气一滞,拍了拍脑门,“对哦,还要救人的嘛!” 吕凤仙噗嗤一笑,笑得背剑女子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 陈三更微微一笑,“这就对了,你我皆不知他的洞府在何处,就此打杀倒是简单,想要救人可就无异于大海捞针了。” 他看着陷入沉默的背剑女子,神色转为严肃,“若是此人忽然死了,我们又无法找到洞府,最坏的情况是那其中的女子可能尽数死尽,届时我们就不是在救人而是在杀人了。” 他没有简单地说你,而是用我们,悄悄将问题共同承担起来。 云香这些心思细腻的自然可以感受得到,但很显然,遇事不爽就是一剑的背剑女子并没有体会出这份心思,她只是冷冷道:“好,那我不杀你了。” 说得跟你杀得了一样....... 虽然这个女子刚才阵势搞得很大,但是刘昭明等人都坚信,自家大哥要对付她不过一刀的事,心中不禁有几分嗤笑。 陈三更却郑重拱手,“谢姑娘不杀之恩。” 她看着陈三更,“那你说怎么办?” 陈三更平静道:“首先要拷问出来此人的洞府在何方,然后带着他一起过去,以防有各种机关陷阱,再将那些被他掳掠去的女子找到,进行甄别、询问,看有没有归家的意愿,如果有就护送归家,如果没有就要想办法为其安置生活,嗯,大概就这些。” 背剑女子听得目瞪口呆,半晌之后无语地一跺脚,“这么麻烦?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陈三更心头也是一阵无语,感情你压根就没想过这些?真觉得一剑下去就完事儿了? 他笑了笑,“不管怎么说,我们先问清楚地方吧,再说下一步的事情。” 说着他伸出手指在猳国的身上点了点,解开了他说话的穴道,然后道:“所以,现在将你的洞府位置讲出来吧?” 方才听见了全部对话的猳国嘿了一声,“你们若是不把我放了,这辈子你们也别想知道我洞府在哪儿!有本事你们就把我杀了,让那上百个女子都饿死在里面吧!哈哈!” 锃! 长剑登时出鞘,寒光划过长空。 正文 第152章 你就是陈三更?我们打一架吧! “姑娘息怒!姑娘息怒!” 陈三更赶紧拖着猳国闪到一边,连声喊道。 背剑女子声音冰寒,“你听听他这话,简直死不足惜!” “那也不能一言不合就拔剑砍人啊!”陈三更无语道,合着刚才耐着性子那一大堆话就白说了吗? 其余几个男性不方便,吕凤仙和云香便赶紧过来,帮着陈三更劝着背剑女子。 陈三更扭头看着猳国,“你看,不是我吓唬你啊,这是真要砍死你的,我劝你赶紧说吧!” 猳国哼了一声,“不管你是不是吓唬我,我不说还有可能活,说了肯定是死,傻子才会说。” 居然看得这么透彻.......陈三更叹了口气,“话虽如此,但是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死并不是最恐怖的事情?” 他看向刘昭明,“那就交给你们几个了?” “大哥放心!”刘昭明嘿了一声,“三弟、四弟,花兄弟!该我们大显身手了!” 说着四个人就过来,抬着猳国就朝一旁的林中走去。 陈三更看着他们的背影,提醒道:“注意分寸,别弄死了!” 八风和尚笑着道:“大哥放心吧,知命境大能,哪儿有那么容易死的!” 陈三更看向背剑女子,“我这几个朋友前些日子自称学了不少厉害的审讯手段,让他们试试。” 背剑女子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默默走过去,将落在地上那截桃花枝捡起,“这是猳国自现身以来就一直伴随在身边的秘宝,可御空飞行,攻守一体,有千般妙用。” 她渡入一丝真元,试图抹掉原本的印记,凝神感知一下,摇头道:“可惜了,居然已经被他炼制成本命.......” 话音刚说一半,桃花枝头骤现粉红光芒,她的瞳孔也悄然被粉红色占据。 陈三更瞳孔一缩,就听见了熟悉的台词,那腻声腻气的调调轻吐着哀怨,“好热啊,怎么这么热?” 吕凤仙一愣,问道:“三更,她怎么了?” 云香面色绯红,悄悄在吕凤仙耳旁说了一句,吕凤仙一声惊呼然后迅速扭头,意味深长地看着陈三更。 姑娘,你这是发烧,我有药可治,就是不知你是想口服还是注射......陈三更心中哔哔一句,快步上前,走到背剑女子的身旁。 “你不要过来!”背剑女子神色瞬间有了些清明,下意识朝旁边一闪,粉红色立刻又重新笼罩那双桃花眼眸。 眼缝儿里渐渐涌出流光水雾,粉红的光彩看上去晶莹诱人,她又忍不住瞧着陈三更举世无双的俊美容颜,“你快过来啊!” 看这样,口服肯定不好使,多半得注射才行了.......陈三更叹了口气,闪电般地屈指一弹,击中女子的一处关键窍穴。 然后将手掌贴在女子的背上。 按说老规矩,跟男人运功疗伤绝对不脱衣服,跟女人运功疗伤是一定要脱衣服的,不过这儿人多,陈三更也只是想了想而已,极其小心地悄悄渡入了一丝丝的内力。 有过当初安水城望气丸的经历,陈三更也怕自己一下子给这女子撑爆了。 咦?她好窄啊! 陈三更进入她之后才发现,她的经脉怎么比自己狭窄了那么多? 他也不知道是大家都这样还是只是她比较特殊,毕竟他也只是第一次。 内力经过狭窄的经脉,将其撑得满满的,然后拓宽,若是女子还能说话,多半会有一声声难以抑制的闷哼。 陈三更在她的体内转了一圈,那些入侵的粉红真元被轻松地找到,然后驱赶了出去。 他松了口气,但为了稳妥起见,又在她的大小经脉中走了一圈,这才满头大汗地退了出来。 倒不是用力太猛太辛苦,而是小心翼翼心神紧绷累的。 看着背剑女子的瞳孔恢复了清明,陈三更这才拍开了她的窍穴。 背剑女子身子却猛地一软,还好陈三更眼疾手快,一下子给搀住了,“姑娘,怎么了?还不舒服吗?要不要再为你疗伤一遍。” 背剑女子猛地挣脱她的手臂,看着云香和吕凤仙,“二位姑娘,我能用一下马车吗?” 吕凤仙嗯了一声,“可以啊,姑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没,没有。”背剑女子逃也似地钻进了马车。 很快,她便重新走下了马车,神色也恢复如常,朝着二女点了点头,然后向陈三更郑重抱拳,气质依旧高冷,言简意赅,“感谢公子相救!” 她虽然还没有运转过真元,但能够切实感受到自己被拓宽了,这是吃无数丹药都难以达到的效果,就这样被眼前的人轻松办到了。 对于一个剑修而言,更宽的经脉意味着更多的剑气通过,每一击能发出更强悍的攻击,这让她如何能不感谢陈三更。 陈三更摆了摆手,“不过举手之劳,姑娘无须挂怀。” 背剑女子一脸正色,“大恩不言谢,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在下必当铭记!” “鄙人陈三更。” “陈三更?你就是陈三更?!”背剑女子忽然激动地看着他,兴冲冲地道:“我们打一架吧!” ??? 在场的众人都缓缓打出一串问号,陈三更也忍不住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姑娘,你这儿是不是多少有点问题?” 背剑女子脱口而出之后也觉得有些尴尬,抱了抱拳,“陈公子勿怪,我此番南下主要就为了办两件事,一是来收拾了这个作恶多端的猳国,其二就是想跟陈公子交一交手。” 陈三更疑惑道:“为什么要跟我交手啊?” “陈公子难道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已经在我们十宗传遍了吗?有人甚至说陈公子的三更指的是【境界更强、容貌更俊、才情更高】,当为修行界第一天骄,就连白鹿洞的天骄苏密都公开表示他的确不如陈公子呢!” 说起陈三更,背剑女子原本冷漠淡然的神色消失无踪,忽然就变得有些话痨了起来。 读音都不一样,这些好事者也不觉得尴尬吗......陈三更不禁腹诽一句,然后看着背剑女子,“姑娘,我真不会打架。” “我知道你比我强。”背剑女子倔强道,“我只是想知道我们之间的差距。” 这不是强不强的问题,我怕一刀下去你就没了。 不过这话自然不能往外说,陈三更只好找了个理由,“你看我们眼下不是正忙着呢吗,万一打出个什么闪失,接下来那么多事情怎么处理?” 说完他还朝云香和吕凤仙使了个眼色,二女也上去劝说几句,背剑女子只好不甘地点头答应下来暂时先不打。 只不过看向看向陈三更的目光充满了欲望,仿佛那一架不是在地上打,而是在床上。 这边刚好说完,那边也传来开心的脚步声和言语声,众人抬着一脸呆滞的猳国走了出来。 “大哥,搞定!他招了!” 八风和尚一边心满意足地笑着,一边系着自己的裤腰带。 正文 第153章 我只承认在一件事情上你更快(月票加更) 不是! 等等! 系裤腰带是怎么回事? 真就搞——定呗? 你们说你们从吴春雷和薛律那儿学了好多绣衣使衙门的独特刑讯手段,就这? 这还用学? 你们也下得去......那啥? 目瞪口呆的陈三更脑海中转动着无数的念头。 身边的其余几位的鄙夷就没这么隐忍了,直接写在脸上,说进话里。 吕凤仙恨恨地呸了一口,刚来不久的云香没好意思跟着,安静的目光中清晰表露出无法接受。 白长根扯了扯嘴角,捂着小五儿的眼睛,“孩子,你还小,你什么都没看到。” 背剑女子扭头看着陈三更,尽是鄙夷和嘲讽,“这就是你说的刑讯技巧?” 殊途同归,不管走那条路,最终目的达到了就.......我特么也接受不了啊! 试图在心里为他们找个合适理由的陈三更看着八风和尚,忍不住指责道:“你怎么能这么做!” 刚系好裤腰带的八风和尚两手一摊,“我咋了?” “你.......”陈三更一时语塞,弱弱道:“你也不嫌恶心啊!” 八风和尚疑惑道:“这有啥恶心的?他动都动不了。” “你还是个和尚啊!”陈三更心中的千言万语化作一声痛心疾首,指着八风和尚的手都在颤抖。 “和尚咋了?”八风和尚理直气壮,“和尚还不能解裤腰带当绳子用了吗?” “你还挺嚣张......你说什么?”陈三更忽然面色一滞,“当绳子?” “对啊,薛大人教我们的一个特殊办法,先将他倒吊起来,让他的血液都倒流下来,然后就可以用许多种办法,不血腥,一点伤都没有,但特别好使,一会儿他就受不了招供了。”八风和尚忽然嘿嘿一笑,“不然大哥你以为我解裤腰带是要干啥?” “我......我以为你是想要甩着裤腰带跳舞,恶心他呢。” 陈三更悻悻地回道,目光所及,背剑女子已经默默扭过头去,看着远处的山峦锦绣,大鸟翱翔。 天真蓝,鸟真大。 ....... 既然拷问出了地方,众人便押着猳国一起去往洞府的方向。 官道坦荡舒适,小路崎岖狭窄。 所以从官道一拐,马车便无法前行了,陈三更直接将车厢解下来收进了方寸物中,众人牵马前行。 隐藏在山林之中的洞府果然很隐蔽,不止地形难寻,而且居然还有阵法相护。 猳国似乎在刚才神秘的折磨下已经认了栽,心灰意冷,不再挣扎,在一五一十地解释说这儿是他偶然寻到的一个破碎遗迹,在这儿潜修了十年,终于修到了知命境,想了许多办法将遗迹修复了一个大概,这才慢慢四处活动,满足自己那不堪的私欲,渐渐心思便越来越野,也愈发收不住手了。 陈三更悄悄拉着刘昭明走到一旁,轻声问他有没有什么好办法解决眼下的情况? 刘昭明当然知道陈三更问的是什么,面色严峻,轻轻摇了摇头,“只能想办法集中安置。” 陈三更沉默了一下,平静道:“不管再复杂,既然遇到了,我们便不能不管,对吧?” 刘昭明笑着道:“不愧是我的好大哥!” 陈三更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再想想,看有没有合适的路子。” 打开阵法,走向洞府,暖风阵阵,香气袭人。 离得不远便听见一阵莺莺燕燕的清脆笑声响起,猳国忽然道:“哦,我忘了,我洞府中的女子大多没有穿衣服。” 三个女子登时别过头去,陈三更也默默转头。 一旁小五儿疑惑道:“白先生,你把我眼睛捂住干什么?” 白长根沉声道:“好孩子,这些不能看的。” “可是,你两只手都捂着我的眼睛,你用什么捂呢?” “咳咳,我闭着眼睛呢。” 陈三更开口道:“让她们把衣服先穿上。” 认命的猳国老实照办,远远喊了一声。 从洞府那边传来的笑声一顿,叽叽喳喳的讨论声想起。 “是主人的声音!” “主人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是只有偶尔在那时候才让我们穿衣服吗?” “管那么多呢,主人吩咐了照做就是。” “对,照做,不过是主人的任务罢了。” ...... 猳国老脸一红,原本的情趣都成了此刻的社死,可惜被点穴禁锢的他连脚趾扣地都做不到。 很快,众女都穿上衣服走了过来,猛地发现这儿竟有如此多的人,顿时惊慌失措地挤作一团。 陈三更转过身看了一眼,又立刻转了回来,她们身上的衣服,说是穿上倒不如说披上更恰当,这种肉隐肉现的朦胧比纯粹的坦荡还要撩人。 他赶紧又叫猳国让大家镇定下来,然后将衣衫真正穿好,这才转过了身。 他对背剑女子使了个眼色,背剑女子迈步上前,看着众女,朗声道:“诸位姑娘勿慌!告诉诸位一个好消息!本姑娘已经将此恶贼擒拿,前来解救诸位,诸位从今日起,不必再受此恶贼凌辱,你们,自由了!” 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说完,背剑女子放下右手的拳头,身子微挺,显然也很满意自己的这番言辞。 没想到面前诸女却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们不走,我们不走!” “主人,求求你千万不要赶我们走!” “我们没有受欺凌,我们都是心甘情愿地爱着主人,愿意为主人奉献一切!” ...... 一声声比她更慷慨激昂的言语争前恐后地从诸女口中说出,向猳国表着忠心,听得众人目瞪口呆。 背剑女子诧异道:“你们疯了啊?” 众女却看都不看她,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猳国。 猳国迟疑地对陈三更道:“公子,不如你给我把穴道解开,我去安抚一下她们。” 他解释道:“我都这样了,哪儿还有逃的心思啊,更何况你这神乎其神的定身术,我哪儿跑得掉,真的是只想在死前帮公子一个忙,也算唯一做点好事了。” 陈三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屈指弹了两下,解开了猳国身上的穴道。 真元重新流淌,那种强大的感觉又回到了身体,但猳国依旧谦卑,朝陈三更躬了躬身,走向了自己的成群“妻妾”们。 他开口道:“你们听我说,你们放心!我.......” 他声音猛然一变,狞笑道:“死不了!” 头顶的大阵忽然疯狂晃动,灵气汇聚的中央,一个面容模糊,身着古朴粉红长袍的虚影出现,抬起右手,朝着以陈三更为首的众人轻轻一按。 动作轻缓,似在轻描淡写,但背剑女子却沉声道:“糟了,这气息不止知命境,你快让开,我试试看能不能挡下来!” 猳国嚣张的声音也适时响起,“你们以为我会那么甘心认输?这而才不是什么破碎的遗迹,而是一位问天境巅峰大能的传承,这一击,至少是问天境,你们拿什么挡?哈哈!我告诉你们,你们一个个都得死!哈哈哈!” 他看着陈三更,“年轻人,心慈手软要不得啊,哈哈!” 陈三更闻言,轻轻瞥了他一眼,然后看向背剑女子,笑着道:“不如让我来?” 她似乎这才想起,自己身边的人叫陈三更,一个声名鹊起,悄然惊艳了修行界的年轻人。 于是她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陈三更抬头看着那道庞大的虚影,右手握住凭空出现的金丝大环刀,考虑到身后众人,一道比平日要多上一倍的内力灌注刀身,朝上一挥。 轻轻按下的掌印和轻轻挥出的刀光飞快地在空中相遇。 然后并没有什么悬念地,掌印瞬间破碎,刀光逆风而上,将那道虚影也彻底搅碎。 刀光去势不止,直到轻巧地削掉了一座山尖才缓缓消散。 猳国在一瞬间被吓傻之后,飞快地反应了过来,心中有了决断,冲到女子群中,一手掐着一个女人的脖子,看着陈三更,厉声道:“你不要过来啊!你要过来我就掐死她们,看你快还是我快。” 陈三更眉头一皱,眼皮一垂,微微有些沮丧地道:“快当然是你快。” “但是,身形是我更快。”陈三更的后半句话在猳国的身后响起,可惜当他听见第一个字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动弹不得了。 陈三更缓缓将他的手掰开,将两名女子救下,然后看着背剑女子,“此行南下,为的就是杀他?” 背剑女子点头嗯了一声。 陈三更一脚将其踹飞出去,笑着道:“还不动手?” 飞剑一闪而逝,从眉心穿透。 长剑从鞘中飞出,扎在心口,将其钉在地面上,稳稳当当。 陈三更扭头看着众女,神色悲悯,“此番他是真死了,你们可以说实话了。” 正文 第154章 背剑女子表示难以接受 “死了?” “真的死了吗?” “看心口都插着剑了,应该是吧?” “你们去看看?” “你怎么不去?” “我怕啊!” “那我们不怕吗?” 一个风韵犹存,年纪稍长的女子咬牙站起,“我去!” “红姐!”“红姐!” 几声担忧的呼唤响起,显然这个女子在群体中颇有威望。 她扭头勉强一笑,“我年纪大了,就算这次又是假的试探,也认了。” 她迟疑着迈开了第一步,腿都在颤抖着。 但随着步子渐渐迈出,眼神也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她走到猳国的尸首旁,抬头看去,那张双目圆睁的脸上还残留着难以置信的惊骇,眉心一个光滑的孔洞,将一切的鲜活带走。 她忽然笑了,天理循环,报应不爽,终日打洞的人最终也不过被人洞穿的宿命。 一双白净的手大胆地伸出,摸向了他的脖颈,虽有一丝余温,但再无半点跳动。 她猛地一下拔出长剑,劈在猳国的尸身上,淋漓的鲜血衬托着她发自内心的癫狂,她大笑着,“死了,真的死了啊!哈哈!” 背剑女子看向走到她身旁的陈三更,得意地挑了挑眉。 陈三更却低眉敛目,神色依旧平静而悲悯。 背剑女子一愣,耳中听见那癫狂的笑声渐止,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嚎哭。 悲惨的遭遇忽然结束,压抑的情绪一朝释放,心境的大起大落必须要用大喜大悲来抒发,这些可怜的女子们抱头痛哭,泪水滂沱。 一旁的众人都看得心有戚戚,尤其是三位女子都已经泪眼婆娑。 云香更是多了几分感同身受,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下,看向陈三更背影的目光充满着感激和爱意。 刘昭明叹了口气,“民生多艰,何日得安。这天下,到底还要走多长的路啊!” 站在他身旁的小五儿抬头道:“刘二哥,你还记得前些日子我们在天京城去一个书坊买书那次吗?” 刘昭明低头看着他,点了点头,“记得啊!怎么了?” “我们在选书的时候,有个正在看书的大叔跟我聊过几句。”小五儿回忆道:“他看我在选一些论政的书,就问我小小年纪怎么会喜欢看这些。” 刘昭明回忆了一下,当时书坊中人不少,他还真没怎么在意小五儿跟谁聊过天,问道:“那你怎么答的?” “我说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有人会过得那么苦,为什么又有人会过得那么好。” 刘昭明轻轻拍了拍小五儿的肩膀,“这个回答不错,然后对方怎么说呢?” “他问我知道了又能如何?这个天下那么大,我能帮得过来吗?我当时听完就有些气馁,觉得是啊,大端那么大,那么多百姓,无时无刻都有悲惨的故事发生,就算我明白了那些道理,依旧照看不过来啊!” “小五儿,你不能这么想。”刘昭明的神色蓦地严肃起来,正要教导几句,小五儿就点了点头,“我知道的,就是当时心里忽然有点气馁而已。” 他看着刘昭明,“那个大叔把我问住了之后,也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所以先不要想那么大,把眼前的事情做好,慢慢就能做好更多的事情了。” 他看着前方痛哭的女子们,轻声道:“道阻且长,行则将至。我现在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 刘昭明欣慰地拍着他的肩膀,“好孩子。其实你也不算孩子了,再过两岁都该成亲了。” 小五儿脸一红,“我还小呢!” 刘昭明忽然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她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小五儿疑惑地抬头,看向那一群哭声渐止的女子,陷入了思考。 ...... 背剑女子就不愿意思考,思考多辛苦多扭捏,天地间若是只剩剑就好了。 所以,等到众女都哭得差不多了,她用尽量温和的语气道:“大家也别顾着伤心了,现在这个罪大恶极的人已经伏诛了,大家也都自由了,趁现在天色还早,抓紧回去吧。” 说完她又很快补了一句,“地方远的就跟我们说,我们送大家回去。” 两句话出口,她心满意足地在心里默默赞赏了一句自己,果然历练有用,考虑问题又更加周到了呢! 不过,外界的反应似乎并不像她自己的反应那么好,姑娘们却只是看了她一眼,便重新目光呆滞地靠在一起,神色悲戚。 ??? 什么情况?背剑女子诧异地看着她们,“你们还愣着干嘛,赶紧的啊!你们不想回家吗?” “家?”众人当中隐隐领头的红姐苦笑一声,“你们走吧。” 背剑女子眉头一皱,难以置信地道:“走?” 红姐点了点头,“难道还要我们留你们吃饭吗?” 背剑女子怒气猛涨,“我们千里迢迢来解救你们,你们甚至连一句感谢都没有,居然还赶我们走?” 长剑倒飞而出,握在她的手中,寒光闪过,血迹再无,杀气让四周都没了声音。 红姐抬头看了她一眼,平静道:“的确,从道义上说,我们不止应该对你们说谢谢,还应该跪地痛哭,今生做牛做马报答你们的恩德。” 背剑女子闻言一愣,“那.......” “可是,我想问问你们,以前为什么不来,现在为什么又要来!” 红姐的声音骤然变得尖厉,近乎嘶吼,“我们这些姐妹,若是在被这个杂碎掳掠进山之前被你们救下,哪个会不真心诚意地向你们致谢,甚至回家给你们刻上长生牌位?” “你说你们不来就不来吧,等我们被抓进来,污了,脏了,也就认命了,低眉顺目,至少吃喝不愁,打定主意一条苦命这辈子就这样了。你们却偏偏又来了!” 她惨然一笑,“我们能说什么,能怪你们,我们还不至于那么不堪,但是要我们谢你们,真的没那个心情。” 手轻轻扬起,无力地挥了挥,“你们走吧,让我们在这儿自生自灭吧。” 几个女子也重新掉着眼泪,轻轻簇拥在红姐的周围,轻轻搂着她。 空旷的山林,明明一群女子,看上去却无比孤独。 云香走到背剑女子的身旁,轻声道:“这些姐妹被掳掠而来,至少都有不短的时日,受了侮辱,她们原本的家人并不一定会再接纳她们了,即使家人愿意,邻里之间的风言风语指指点点,也会让她们过不下去。” 背剑女子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怎么会有人不愿意接纳自己的家人? 云香继续道:“说句听起来很不合道义的话,跟着这个恶人,她们至少还有一口吃喝,有一个安稳的环境,这人虽然侵害了她们,但在侵害已经发生之后,也算庇护了她们。若是我们离去,她们在这儿慢慢终老都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如果被其余人找到,甚至会面临更悲惨的下场。” 背剑女子喃喃道:“意思是我行侠仗义,还做错了?” 云香低下头,“行侠仗义是不会错的,只是.......” “我不信!”背剑女子忽然神色一振,“你们是在骗我!我就相信她们没人要!一定是你们在蛊惑我!” 她脚尖一点,飞掠过去,随手抓起一个身段儿容颜都还不错的年轻女子,“走!我送你回家!” 正文 第155章 一次失败的尝试 陈三更冲着想要阻拦的众人摇了摇头,“让她去吧,不然她心里想不明白的。剑修,求的就是一个念头通达,剑心通明,若是就这样认了,也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剑修了。” “主人真是博学啊!”白长根适时送上吹捧,让关太初和八风和尚一愣,颇有一种地位动摇的危机感。 以前那么多书不是白看的,陈三更默默在心头道。 他掌心一翻,将那截桃花枝递给白长根,“我刚才已经抹去了其中的痕迹,这是无主之物了,你拿着,暂时守护一下这儿,我跟着去看看。” 白长根迟疑一下,“要不交给关道长吧?” 关太初摆了摆手,“白先生,我们是一起的,还分什么彼此!” 言语间,说的是利益,显的是信任。 “拿着吧。”陈三更也拍了拍他的肩膀,“这里,就交给你了。” 白长根斩钉截铁地道:“主人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绝不让主人失望!” 跟众人各自嘱咐一番,陈三更又走到红姐身前,温声道:“其实我很能理解你们的困境。” 红姐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那个姑娘的家乡在哪儿?我去找她们。” 红姐默默说了个地址。 “好,不要担心,我会找到一个最好的解决办法,不会就这样离开的。” 红姐看了他一眼,“要不你留在这儿吧?这办法不错。” 陈三更逃也似地跑了,只在风中留下一句让白长根关闭阵法的话。 身后一些女子忍不住轻轻一笑,红姐眼帘低垂,轻声道:“去些人把里面打扫干净,然后请恩人们入内歇息吧。” ...... 中神州的南部边界,冬天已经称不上肃杀,只有往骨缝儿里钻的寒凉,和周遭四季常青、郁郁葱葱的林木格格不入。 当陈三更骑马追上背剑女子的时候,坐在她身前怀中的那个姑娘已经冻得嘴唇都紫了。 背剑女子在陈三更的提醒下才反应过来,慌忙从乾坤袋中取出几件衣衫。 只是早已寒暑不侵的她,哪儿有什么厚衣服,陈三更只好默默从自己的方寸物中,取了两件云香的厚衣裳帮忙给姑娘披上。 背剑女子警惕地看着他,“你跟上来干什么?” 陈三更平静道:“我怕你处理不好。” 背剑女子不服,正要说话,一旁的姑娘猛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服了。 于是,队伍顺理成章地变成了三个人。 好在这个姑娘的家乡离得并不远,入夜时分,三人便接近了她曾经那个真正的家。 姑娘的身子不禁微微颤抖了起来,目光看过那熟悉又陌生的一草一木,一屋一舍,那曾经逗留的石桥,那片泛过舟的小湖,湖畔的那座凉亭,是她第一次遇见自己夫君的地方。 两年了,无数次在梦中出现的场景终于在看得见摸得着的眼前出现。 “谢谢你们。” 姑娘鼻音浓重的呢喃听在背剑女子的耳中,她扭头朝陈三更得意地扬了扬脖子,雪白的天鹅颈在夜色中焕发着迷人的光彩。 陈三更一脸平静,因为他知道,真正的困难还早着呢。 他在那位姑娘的家门不远处驻马,隐藏身形,让背剑女子单独送她回去。 背剑女子也不笨,这点东西还是想得明白,依言照做。 很快,背剑女子红着眼睛回来了,絮絮叨叨地跟陈三更炫耀刚才那一出父母出迎,相见情深,惹人泪下的现场。 陈三更点了点头,“人间真情可贵,挺好的。” 背剑女子得意地哼了一声,“有些人还在那儿蛊惑我,按我说啊!就把大家都送回各家就行了,再怎么样,血浓于水,还能不认了不成?” 陈三更也不生气,“我们今夜就在房顶吹吹冷风吧,如何?” “还不死心?”背剑女子哼了一声。 坐在房顶,以二人的耳力,自然将这件宅子的情况听得清楚。 姑娘和她的亲生父母慢慢平复了情绪,姑娘去洗澡,老两口去张罗烧水和饭菜,一切都甜蜜而温馨。 但当在饭桌上,姑娘主动问起自己夫君的时候,老两口便沉默了,说对方已经另娶了。 姑娘不相信,那个曾经跟他说着山盟海誓,将她捧在手心里的那人只过了两年便已经移情别恋了,吵嚷着要去找他。 老两口接下来的话,却让姑娘的心直沉谷底。 她娘告诉她,今天别出门了,今后也别出门了,出去容易被人指指点点,那些风言风语听着也不好受。 话虽然说得很委婉,但心头对这些正是敏感的姑娘如何听不出来,听到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嫌弃自己不洁,姑娘委屈的抽泣声登时响起,听得房顶上的背剑女子似乎又要暴走,无语的陈三更只好扯着她的袖子使了个眼色。 正说话间,屋外响起了敲门声,邻居在门口探头探脑地问说刚才看见有人来了,老头子牢牢把着院门,说只是远房亲戚来了,邻居若有深意地笑着道还以为你失踪的女儿回来了呢,我们还说还贺个喜。 打发了好事的邻居,老头回屋,提议让姑娘去投靠远嫁的姑姑,那边人生,没人知道这些。 姑娘委屈地丢下碗就跑回了房间。 老两口在门口劝着,说他们的祖坟祖地都在这儿,不可能居家搬走,让姑娘理解他们的苦心,他们也是为了她好,怕她心里受不了而已。 劝了半天无果,姑娘忽然收敛了情绪,说让二老放心,她绝对不会寻短见的。 等二老担忧地睡下,姑娘躺在床上轻声道:“我知道你们在听着,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 第二天,当二老起来,女儿的房间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将屋里找了个遍都没见人的二老正欲跑出去找,住在村口的一个单身汉子跑来敲响了门,说有人给了他三枚铜钱,让他来转告他们一句话,说他们家里的亲戚先走了,让他们不要担心。 老两口错愕当场,半晌之后,老头子憋出一句,“由她去吧。” 而此刻的姑娘,正忐忑地等在临近镇子上一座酒楼的雅间中。 背剑女子领着一个男子走进,一出惊喜的重逢又如出一辙地上演。 不过此番的背剑女子却没了先前的得意,只是期望爱情在这时候能够战胜亲情。 男子和姑娘聊着聊了一阵,面对曾经的心上人,姑娘也将自己的真实情况如实相告。 男子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在你离开之后,父母逼着我另娶了一位。” 沉默便悄然转移到了姑娘的身上。 男子试探道:“如果你不介意,我给你在城外买一处小院,隔三差五过来看你?” “那我算什么?你豢养起来随时临幸的女人?汤玉轩!如果没有感情了,咱们就不必再见就是了,你这样做不觉得可笑吗?” 姑娘冷笑一声,起身便欲朝外走去,被男子一把拉住,扯入怀中。 她满心期待地仰起头,以为男子回心转意,却发现男子的手已经开始在身上游走。 “你干什么?!”她奋力挣扎着。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她的脸上,“你在这儿装个屁的清高啊!被那个恶人抓去,没少陪他睡吧?他都能睡,我这个夫君还不能睡吗?他不是随时随地想临幸你就临幸你吗?” 男子一把撕开她的外衣,狞笑道:“来,跟夫君说说,他都怎么睡你的啊?用了哪些姿势啊?” 姑娘拼命地挣扎着,终于喊出了那声迟迟不愿喊出的【救命】。 忽然出现的一脚将男子踹得倒飞出去,怒气冲冲的背剑女子正要拔剑砍了他,陈三更却将她拦住了,平静道:“罪不至死,先走吧。” 等背剑女子带着姑娘离开,走在最后的陈三更在出门之前屈指一弹。 未来三年,这个男子都不要想那件事情了。 牢记刑法的陈三更觉得,三年,是个合适的期限。 ...... 镇外的一处无人荒丘,陈三更看着神色落寞的背剑女子和更加落寞的姑娘,温声道:“先回去吧,这件事情该解决了,你的办法解决不了,就用我的办法来解决吧。” 背剑女子似乎仍有不甘。 陈三更叹了口气,“堂堂名列胭脂榜的灵剑宗女子剑仙,不会是个输不起的人吧?” 正文 第156章 洛青衣是天下第二好看的人 冬风催人紧,不绝暖水流。 南境的冬日清晨,苦命的姑娘紧了紧身上的衣衫,茫然地看着眼前这对强大又奇怪的男女,听着他们口中那些听起来很厉害却又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词汇。 相貌平平的背剑女子眨了眨那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陈公子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陈三更看着她,“那算了,我说错了。走吧,赶紧回去。” “不行!”背剑女子面色一冷,“说错话了就这么算了?” “那你要我怎么样?” “跟我打一架!” 陈三更无语道:“你还想着这事儿啊?” 背剑女子一脸激动,“打不打吧?” 陈三更看着她光芒闪烁的眼眸,轻声道:“但是,其实,我没有说错啊。” 他轻笑一声,“知命境的剑修不多,知命境的女剑修更少,出身灵剑宗又是知命境的女剑修恐怕是少之又少,若是再加上这个年纪,恐怕某人的那个身份就呼之欲出了吧?” 背剑女子回应他的,是同样一声轻笑,“我以为名满修行界的陈三更陈公子开口,必有精妙之言,没想到尽是谬论,别的不说,你觉得我这张脸能上胭脂榜?是朔月楼瞎了还是朔月楼瞎了啊?” 陈三更也不生气,平静道:“我也不知道你这张面具如何能够做得这般惟妙惟肖,天衣无缝,但是,很不巧,一个意外的情况让我发现了问题。” 他微微一笑,“你还记得,昨天那截桃花枝吗?” 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背剑女子登时觉得脸颊微微发烫,顺手将一旁的姑娘拍晕,“我已经谢过你了!” 陈三更一拍手,“嗯,当时就是这样,耳根子都通透了,脸都还是白的。” 背剑女子恍然大悟,微微有几分羞恼,看着陈三更,“那又如何?” 陈三更自顾自地道:“胭脂榜上三甲,紫霄宫女冠魏灵微、灵剑宗女子剑仙范自然、青眉山圣女洛青衣,洛青衣我见过,已经是我生平所见第二好看的长相了,我想那位灵剑宗的女子剑仙应该肯定是没有洛青衣好看的。” 范自然哼了一声,“不要在这儿用激将法,想看我的脸,做梦!” 说完她又补了一句,“除非你跟我打一架!” 陈三更翻了个白眼,不打算再理她,“走吧,范剑仙。” 范自然歪了歪脑袋,“你这个称呼怎么听起来这么奇怪?换一个!” “那你说叫什么?” “叫.......哎算了,想叫什么叫什么吧!”一到用脑的时候,范自然就觉得烦闷起来,挥了挥手,自暴自弃。 陈三更轻轻笑着道:“好,那就走吧,小范姑娘。” 范自然眉毛一挑,满意且傲娇地哼了一声,带着昏迷过去的姑娘驱马前行。 她忽然问道:“诶,你见过魏灵微吗?” “没有啊?”陈三更摇着头。 范自然疑惑道:“那你说洛青衣是你见过天底下第二好看的长相了,你又没有看过我和魏灵微,第一是谁?” 陈三更淡淡瞥了她一眼,“你不照镜子的吗?” ...... 范自然一愣,反应过来之后就有些生气,这人好生不要脸! 但当她仔细看着陈三更的脸,不得不承认他没有吹牛之后,她更气了。 ...... 与此同时,洛青衣正带着白灵溪和鹿润秋,在童长老的陪同下,开心地走出了青眉山的山门,朝着中神州和灵湘州的行去。 她要去会她的情郎,朝思暮想的情郎。 ...... 中神州,天京城。 在陈三更曾经的认知里,一座皇城,最高的建筑永远都是皇宫内的建筑。 但显然这个世界的皇权还没有强悍到那个地步,一座可以俯瞰整个城池的摘星楼耸立在皇城之外,像是在守护又像是在震慑。 这座平日里只有司天监白衣可以出入的楼,今天迎来了一个客人。 在匆忙请示之后,白衣恭敬地将这个客人请上了楼顶。 因为这个客人叫荀郁,他是大端国师。 他获得了甚至比大端陛下还要更高的礼遇。 摘星楼的楼顶,荀郁再次见到了那个似乎从来不曾走下楼来,却将影响洒满整个大端的背影。 “国师请坐。” 监正稍稍侧过身子,对荀郁笑着伸了伸手。 荀郁点头,在他的对面坐下,诚恳道:“监正辛苦了。” 面容已经有些苍老的监正笑着道:“你就是有这般本事,明明虚伪的客套话从你口中说来,总能让人相信。” 荀郁道:“我是认真的。” “行了,若非我司天监一脉只是名义上的修行者,不介入人间纷争,恐怕你也不会来这儿喝茶,而是在背后天天诅咒我吧?” 荀郁并未否认,也不觉得尴尬,“但监正和司天监并不是,你们上奉天命,下护人间,朝野万民谁敢不敬。” “职责所在罢了。”监正笑着将一盏茶水递到荀郁的面前,“司天监为何叫司天监?司者,观察、主管之意,自天庭开辟,仙人升天,我们这一脉就被留了下来,用以沟通天地。” 监正叹了口气,“原以为只是鸡肋之职,没想到天梯碎,天门关,我们这孤零零的一脉竟一下子成了最不可缺的了。” 眼看这圈子绕起来就没边了,荀郁只好将话题拉回了正轨,开口道:“荀某此来,也是有事欲与监正商量。” 监正呵呵一笑,“五岳敕封和楚王立储的事情还不够国师这些日子忙活的?” 荀郁平静道:“正是与此有关。” 监正端起茶盏,没有说话。 荀郁继续道:“我欲以五岳敕封为引,将十宗拉入楚王与秦王的储位之争中,让其生死相搏,尽快削弱十宗实力,将修行界打压下去。” 监正送茶入口,依旧没有言语,显然这个说出去足以让天下大惊的消息也不能挑动他平稳的眉头。 荀郁似乎也早已料到监正会猜到这些事,也不觉得奇怪,开口道:“此事并不困难,只要执行好了,等十宗反应过来,也早已经骑虎难下。” 监正将茶盏放下,平静道:“要么你骗了陛下,要么你骗了天下。” 他的话虽然突兀,但聪明的荀郁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既然是以双方的储位之争为引子,要想引得十宗疯狂,最终二位皇子也必将分出生死。 若是秦王死,楚王胜,在监正看来,陛下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若是楚王死,秦王胜,以荀郁的智计,没必要费尽心思将楚王找到又送上这么一条不归路。 所以,要么他骗了陛下,让陛下以为秦王会赢,要么他骗了天下,这个楚王并非真正的太祖血脉。 “监正果然看得通透。”荀郁心服口服地赞叹了一句。 然后他轻声道:“我既骗了陛下,也骗了天下。” 正文 第157章 玉璧和玉环的故事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这座名为摘星的高楼最初命名正是因为可以【手摘星辰】。 那时天庭初开,天庭敕令会通过阵法,飘然而落,凝聚在摘星楼顶的天书盘上。 从人间仰望,就如银河坠落,星辰点点。 每到这种时候,那万民景仰跪伏的场景,壮观得令人心颤。 可惜毕竟天地破碎,人间灵气愈发散逸,天梯断,天门关,天人间隔更强,那种壮阔的景象就此封存于记忆之中,再无人得见。 就在曾经星辰落地成书的天书盘不远处,有两个男人正对坐着,各自面前仅一杯清茶,像是街头偶遇,又囊中羞涩吃不起酒肉的老友。 听了荀郁的话,监正终于轻笑了笑,“哦?国师之智计果然名不虚传。老头子难得好奇点事情,不知国师可愿为我解惑?” “那是我的荣幸。”荀郁欠了欠身,开口道:“在陛下眼中,此事是这样的。” “太祖有子在世,一直是萦绕在他心头的阴云,此事一天不解决,他以及他后代的正统就一直要受到质疑,甚至在史书上,千百年后都不知将演变出什么样的传闻。于是我就告诉他,凡事疏不如堵。” 监正面露恍然,显然轻轻一点,便已经想明白了其中的奥妙。 但他没有出声,更不提卖弄,只是静静听着。 让人把话说完是一件很基础但很多人都做不到的礼仪。 荀郁接着道:“我对他说,我们可以找一个人,一个各方面情况都跟太祖遗孤有些相似的人,然后由我打着替太祖鸣不平的名义,将其带到天京城,和他共演一出戏。” “同时,我还可以利用楚王和秦王的争斗来挑动十宗内斗,等斗争到关键处,再想办法让楚王身亡,严惩那个替罪羊,陛下哭上几场,掉几滴眼泪,一切都完美收尾,就此名正言顺。” “陛下对这个计划很是满意,所以全力配合了。” 监正这时才开口道:“那么如今的楚王到底又是不是楚王呢?” 荀郁看了监正一眼,“您就别逗我了,他身上有无大端赵氏天命,这些白衣看不出来,您还能看不出来吗?” 监正端起茶盏,“那么到时候让谁来杀死这位假太祖遗孤,背负骂名,遭受朝廷追杀呢?” 荀郁深吸一口气,缓缓报出一个名字,“陈三更。” 从荀郁来了到现在一直云淡风轻的监正手微微一抖,一滴茶汤落在白色衣袍上,顿时染出一片湿渍。 荀郁瞳孔瞬间猛缩。 “人老了。”监正笑了笑,“就是那位声名鹊起,出身神秘的少年高手?” 荀郁点了点头。 “所以,你才会在那天晚上逼得他跟楚王交恶?” 荀郁又点了点头。 “但是,你就不怕把人得罪狠了,提刀把你砍了?” 荀郁闻言沉默了一瞬,“待我做完了我想做的事,我可以把命赔给他。” 监正呵呵一笑,“按照你刚才的说法,你骗了陛下,意思是不止楚王会死,秦王也会死?” 荀郁沉声道:“这正是荀某今日前来所想要与监正探讨之事。” 监正轻轻将茶盏放下,“说来听听。” ...... 回到洞府附近,已经是下午。 当重新见到众人时,心中隐隐还是有些担忧的陈三更才真正松了口气。 当看见他们三位,洞府阵法之中的众人却生出了完全不同的反应,云香和刘关张等人自然是高兴,但剩下的百余名女子在瞧见跟在二人身旁走回来的姑娘时,眼神就为之一黯。 这时走回来的姑娘,就仿佛她们被打回来的希望。 陈三更扭头看着范自然,“你们过去吧,我就先不去了。” 范自然点了点头,那个姑娘也朝陈三更轻轻行了一礼,缓缓朝着人群走了过去。 走回人群,姑娘立刻就被其余女子围住了,七嘴八舌地询问起回去之后的感受。 昨日说着什么余生无依无靠的气话,但若是能回家与家人团聚,谁又不想呢! 还是红姐站出来主持大局,开口道:“都别闹了,让玉儿慢慢说。” 名叫玉儿的姑娘神色黯然,轻轻开口说起了从昨夜见到父母之后的种种。 她们之间都没什么害羞的,以前猳国在的时候,比这害羞无数倍的事情都做过,所以说起来一五一十,不带一点隐瞒,听得其余姑娘眼神绝望。 在这些人中,玉儿的情况已经算是好的了,父母的独女,夫君又是先有情后成亲,尚且如此,她们那些远嫁入夫家,或者本身就只是妾室的女子会遭遇到什么情况,不言而喻。 抽泣声先是低低响起,很快就像是极厉害的瘟疫,很快蔓延开去,洞府中哭声响成一片。 即使是红姐,也是等着众人又哭过一场,才出声安抚,让洞府中慢慢重新安静了下来。 她开口道:“虽然感觉一下子没了依靠,但你们想想从昨天到现在,这一天,我们还担惊受怕吗?我们还需要变着花样去伺候那个恶人吗?改变,总是要有代价的,我们现在就在经历这样的事情,只要我们自己不放弃,就一定有办法的!” 云香诧异地看了红姐一眼,在她看来,一个普通的妇人,恐怕是断然说不出这等言语的。 而且红姐虽然年纪已经不小,但身上的风韵和气度,显然过往都是在养尊处优之中。 不过眼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她上前一步,柔声道:“诸位姐妹,不要太过伤心,红姐说得好,办法总是有的,你们看看我,我以前的日子比大家更惨,现在不也慢慢好起来了吗?” 经过昨夜相处,为了安抚众人,云香也毫不避讳地将自己的经历说了出来,瞬间拉近了与众人的关系。 当时看得吕凤仙是又悲伤,又无语。 这会儿听了云香的安慰,一个女子抽泣道:“云香妹妹,我们跟你那能比吗?” 另一个接着道:“就是,且不说长相了,你仍是完璧,我们现在顶多是玉璧,有的都只是玉环了,还有什么盼头啊!” 红姐扭过头啐了一口,“没羞没臊地,说什么呢!” 范自然和吕凤仙一头雾水地对望一眼,然后又更加懵逼地转过头去。 云香红着脸,一时也不知道咋回答。 红姐叹了口气,看向外面,看着洞府外的一个山包上,正凑在一起商量事情的几个男人,尤其是瞧着那个长身玉立,丰神俊朗的青衫男子,轻声道:“不知怎么的,我就是相信他,相信他能够带领我们走出这个绝境!” “哎,咱们女人呐,不管什么时候总是会傻乎乎地相信长得好看的男人......” 她叹了口气,扭头微笑着看着大家,“但有人能让我们相信,总比心如死灰好,对吧?” 正文 第158章 想要姑娘?这好办啊!(二合一) 小山包上,陈三更和他的小伙伴们聚在一起。 他笑着拍了拍小五儿的背,“去旁边看会儿书吧。” 刘昭明却站出来将小五儿昨天的话复述了一遍,听得陈三更不住点头,“也好,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坐而论道终究不如起而行之。” 刘昭明立刻挑起大拇指,“大哥这句话说得实在是太好了!人生至理啊!”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他复诵一番,感慨道:“容貌已经令世人倾倒,才情还让天下羞愧,我已经无法表达心中对大哥澎湃的赞美了。” 陈三更直接伸出手,拦住关太初、八风和尚跟白长根蠢蠢欲动的嘴,“意思一下就行了,我们聊正事。” 他低头看着小五儿,“小五儿,既然这样,我们今天就考考你,如果是你来主导这件事,你想要怎么办?” 小五儿有些害羞,“你们都在,哪儿轮得到我啊!我在一旁学习一下就好了。” “别怕,我忽然反应过来,你也不小了。”他直接将小五儿朝前一推,笑着道:“来吧!” 小五儿看了一圈,发现大家都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就连一向没个正行,总是跟他讲不良故事的花大哥也不例外,把心一横,看着陈三更,“大哥,能不能把我的木剑给我一下?” 陈三更笑着从方寸物中取出木剑,递到他的手上。 轻巧的剑身,圆润的剑柄,当木剑重新握在掌心,小五儿仿佛回到了万妖谷的湖心岛,回到了那个领着一帮同伴和别人斗争的日子。 与人斗,其乐无穷! 他深吸一口气,收摄心神,开口说出了这些天的思考。 他先在地上画了个小圈,“这儿就是我们现在所在地方,我在一本书上看过,要解决一件事,首先是要搞清楚这件事到底是什么。” “我们现在面临的情况就是,因为我们的介入,她们虽然重获了自由,但也失去了庇护,更没办法在洞府中自给自足,度过一生,而且由于过往遭遇,有家不能回,我们基于道义,也不能袖手旁观。” “好!”八风和尚忍不住吼了一声,给小五儿吓了一跳。 他挠了挠自己的大光头,“我就觉得说得不错,换我是肯定说不出来的。” 花笑晨瘪了瘪嘴,“稳重点,你看我也说不出来,我像你那么咋呼了吗?” 陈三更无语地瞪了两人一眼,对小五儿温声道:“说得不错,继续。” 小五儿重新理了理思路,“所以,我觉得,她们继续在这儿是不行的了,需要换一个地方。” 他用木剑将原本的小圈划掉,然后在一旁画了一个大圈。 “这个地方,既要离开这儿,又不能离得太远,否则她们可能不会去,也去不了。同时,这个地方还得安全,能够庇护她们,不至于被一些邪恶的势力或者修行者再度侵害。” “但我们终究是不能庇护他们一辈子的,所以她们还需要找到一个自力更生的路子,能够自己养活自己,哪怕清贫一些,只要吃饱穿暖,相信她们也能够满足。” “有了这两点,应该就没问题了。我们也算是将一个事情做了个圆满。” 陈三更和刘昭明对视一眼,眼中皆有赞赏。 看着小五儿居然说得有板有眼,陈三更也有意锻炼他一下,鼓励道:“说得很好,思路很清晰,但是能不能想得更深一些。” 小五儿疑惑道:“更深一些?” “就是想出可以照着做的办法来。”刘昭明解释道。 陈三更伸手指了指地上的大圈,“我们从第一条开始来,这个地方选在哪儿?” 小五儿开始想着,陈三更鼓励道:“不用怕,这种时候就是想到什么说什么,然后大家一起来商量,去伪存真。” “那......最紧要的肯定是安全。”小五儿迟疑道。 陈三更点了点头,“嗯,不错,一群弱女子聚集在一起,安全太重要了。然后呢?” 小五儿想了想,“然后是刚说的距离,换了一个地方,风土人情都不一样,适应起来肯定很艰难。” 陈三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知晓小五儿这句话完全是从自己的切身体会上有感而发,想必曾经初入万妖谷的日子也算不得美好吧。 “嗯,还有吗?” 小五儿想了想,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想不到了。” 陈三更笑着搂过他的肩膀,“其实,这个地方已经呼之欲出了。” 关太初目光在陈三更和刘昭明身上扫过,忽然福至心灵,脱口而出,“白鹿洞?” “对喽!”刘昭明哈哈一笑,“白鹿洞身为十宗之一,天底下还有几个地方比那里还安全?白鹿洞所在的五圣峰,距离此地不过就三百余里,快马两三天即到,不远不近,岂不正合了我们的要求?” 激动之色一闪而逝,关太初旋即便迟疑道:“可是二哥,我记得你曾说过,白鹿洞中几乎没有女性,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儿,她们去了岂不是......” 众人一愣,这番忧虑也有道理啊,岂不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窝? 刘昭明却斩钉截铁地道:“三弟多虑了,我们白鹿洞中,皆是正人君子,最多色而不淫,何况还有山长、教习等诸多长辈盯着,决计不会发生那等龌龊之事!” 他拍着胸脯,“你们看看我,总该相信了吧?” 八风和尚嘀咕道:“二哥,你不加最后那句还好点。” 陈三更瞪了他一眼,笑着道:“白鹿洞弟子的人品我有所耳闻,大致是放心的,更何况,听二弟说白鹿洞占地甚广,而且也和十宗其余家一样,有着庞大的产业,我们并不一定要将她们安置在洞中弟子的居住区中。” 其实这些问题都不是问题,只要说通了白鹿洞书院的山长,立下规矩,山中的弟子自然无人敢不遵守。 更何况,若是那些山中弟子真有人诚心喜欢了其中某位,未尝不算一件好事,只要不是强迫,都可以接受。 他笑着对小五儿道:“若是第一条确定在白鹿洞的前提下,你想想第二条?” 有了刚才的成功,小五儿也少了些紧张,抄起木剑,定了定神,朗声道:“这第二条,就是要结合她们的情况了。” “这世间寻常女子所会的无非纺织、浆洗、女红、烹饪、外加饲养一些家禽、桑蚕之类......” 花笑晨震惊道:“小五儿,你咋懂这么多?” 陈三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若是你也经历过那么多,你也懂。” 花笑晨瞧见陈三更的神情似乎有些低沉,用肘子撞了撞八风和尚,“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八风和尚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花笑晨连忙对小五儿道:“小五儿,你花大哥错了,今后你娶妻生子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 陈三更眉头一皱,花笑晨连忙缩了缩脖子,“生子就算了。” “别理他个嘴不把门的,继续。”陈三更拍了拍小五儿。 “如果是在白鹿洞,那么她们可以负责.......” 小五儿慢慢讲着,众人在一旁不时补充几句,慢慢的一个相对具体的执行方案就在小山包上成型了。 又过了一遍细节,方案便大致敲定了下来。 众人各自散去,陈三更让刘昭明将红姐和范自然请了过来,然后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红姐闻言沉吟了许久,然后开口道:“公子是在修行界地位很高,还是在白鹿洞认识地位很高的大人物?” 陈三更挑了挑眉,没想到红姐居然能够这么快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如果他不是颇有薄名,如果不是还有灵剑宗女子剑仙范自然一道,如果不是他认识苏密,光凭刘昭明曾经在白鹿洞求国学这么一丁点可有可无的联系,他是根本不会,也不敢做这样的决定。 因为,对白鹿洞而言,毁约背信的成本,太低了。 红姐看着陈三更诧异的神色,自嘲一笑,“公子是不是也想问,我这样一个落魄至此的妇人,为何能问出这般的问题?” 陈三更拱手道:“如有冒犯,还望见谅。” “哪里的话。”红姐摆了摆手,“我的父亲是大廉朝最后一任工部尚书,我的夫君曾经是一百多里外那座骑牛城的城主。” 陈三更一愣,“那......” “奇怪吗?不奇怪啊,朝廷管什么用呢!”红姐自嘲一笑,“这是一个修行者的时代啊,公子!” “我的父亲是前朝的官,自然没用,我的夫君,一个小小城主真的能比得过一位强大的修行者吗?被人当着面抢走了妻子,他一定很伤心很愤怒吧,但又能如何呢?扭头便认清了现实,远走他乡另娶了一位。” 她望着陈三更,又看了看范自然,“不是每一个修行者都像公子和这位姑娘一般,如若真有神明在上,我倒真希望这世间再无高高在上的修行者,所有人都可以在律法的范围内生活,我们这些凡人,或许才真的算是人!” 陈三更躬了躬身子,“抱歉。” 范自然只是微微皱了皱眉,自幼长在灵剑宗的她对红姐的话多少有几分不理解。 红姐摆了摆手,“公子无需客气,是我失礼了。” 说完她却面露一丝狡黠,“不过既然已经失礼了,也不怕更失礼一些,还请公子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我也好权衡。” 陈三更点了点头,百余人都唯红姐马首是瞻,背负着这么多人余生的命运,红姐的谨慎并不为过。 他指了指范自然,“我可能算一个大人物,我身边这位小范姑娘是确定的大人物,最关键的是,白鹿洞中,我还真认识一位大人物。” 红姐沉吟一下,鼓起勇气道:“不知公子能否拿到他的许可?” 说完她朝地上一跪,“公子见谅,妾身实在是.......” 陈三更一把扶住她,轻轻将她拉起,温声道:“红姐,我懂的。这样如何,我请他来见你们。” 红姐听完就又要跪下道谢,陈三更无奈道:“真要感谢,等一切都确定了之后吧,现在先存着,如何?” 红姐这才站起,朝着二位微微欠了欠身,“既然如此,我这便下去,先探探大家的口风。” 陈三更点了点头,待红姐走后,他轻笑道:“小范姑娘怎么不说话。” 范自然很直接地道:“费脑子。” 陈三更抽了抽嘴角,“那我有个不费脑子的事情想请小范姑娘帮个忙。” “说。”范自然很干脆。 “我去一趟白鹿洞,这里麻烦小范姑娘替我照顾一日。” “行啊!什么时候去?” “现在就动身。” “那什么时候回来?” 感情我刚才的话你都没听清就答应了吗,早知道我就.......陈三更开口道:“一日就够了。” 范自然霍然扭头盯着他,“说,你到底要去干什么?” 陈三更微笑道:“小范姑娘应该还记得,我很快。”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我说的是身法。” 范自然曾听过苏密的“无距”,也见识过陈三更那神奇的“瞬移仙法”,所以她定定地看了陈三更一会儿,两手在胸前一抱,“那好,我就等你一日,要是回不来,那就别怪我不守承诺了!” “放心!说好一日,一定一日!” 范自然坐在山头,看着陈三更走下山包,跟他的同伴告辞,然后朝着这边挥了挥手,她哼了一声,懒得回应,但或许她自己都没发现,她翘起的嘴角已经将她脸上的“冰霜”尽数消融。 暖阳洒在她的脸上,在迈向深冬的季节里,有了春意。 ...... 因为如今这稀薄的灵气,即使十宗这样修行界的门面,也不愿意再维持那种云遮雾绕凡人难至的缥缈大阵,山门几乎都明明白白地展示在世人的眼前。 但这个门和世间许多其余的门一样,知道那儿有门有路是一回事,能不能进得去,是另一回事。 陈三更从来不用担心这些问题。 当他在白鹿洞的山门前停下,天色还尚未黑透。 他朝着山门处值守的两名白鹿洞弟子拱了拱手,“烦请二位小哥通报一声苏密,故人陈三更到访。” 说出这句话,他自己也是微微恍惚。 当初在安水城的绣衣使小院外,他也是这般大剌剌地报上姓名,但那时还是虚张声势地想要赌一把,只为面见一位二星绣衣使,如今不过两个多月,就已经可以信心满满地在白鹿洞门口,说出自己的名字,要见天骄榜上的天骄了。 人生之际遇,还真是上面吃下面拉——无常啊! 两名白鹿洞弟子一对眼,一个连忙恭敬地请陈三更稍等,另一个飞快地跑进山中通报。 很快,苏密就出现在了陈三更的面前,让一直担心他会不会恰好不在洞中的陈三更悄悄松了口气。 在白鹿洞弟子艳羡的目光中,二人并肩走入山门。 苏密笑着道:“可惜我白鹿洞中,没有女弟子,否则陈兄今夜安能走得如此清闲。” 陈三更也笑了笑,“这话说得,青眉山那么多女妖,也没见人家围上来啊!” “哦?”苏密眉头一挑,“陈兄跟青眉山那位?” 陈三更嘿嘿一笑,“白喝了苏兄一壶酒,苏兄不会找我要吧?” “哪儿能呢!”苏密义正辞严,旋即笑着道:“回头给我也介绍一个就好。” 陈三更停住脚步,“苏兄此言当真?” 苏密疑惑道:“还真有啊?我还没做好准备呢!” 陈三更正色道:“在灵湘州的边界,一百余位女子正等候在那里,只要苏兄答应,她们立刻就启程前来。” “一百余位?”苏密眼皮直跳,想了好一阵,看着陈三更,“兄弟我只怕吃不消啊!” 正文 第159章 白鹿洞的特色,特色的白鹿洞(二合一) “陈兄,你说我是该松了一口气还是该觉得失望呢?” 等陈三更将实情相告过后,苏密无语地看着他,哭笑不得。 陈三更叹了口气,“不是我要多管闲事,而是既然遇见,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左思右想之下,别无他途,这才不得不求到苏兄的头上来。” 苏密也收敛神情,“世人多苦,我们既然有幸拥有了更大的能力,就该做更多的事。请陈兄随我去见山长吧。” 没有客套的自吹自擂,没有虚伪地拿捏姿态,苏密就这么坦荡地应承了下来,带着陈三更一起去往白鹿洞的山长楼。 十宗各自有各自的特色。 青眉山和万妖谷的特色是占地广袤,紫霄宫的特色是神秘而强大,灵剑宗的特色是寒气逼人,极乐殿的特色是莺莺燕燕极尽奢华....... 而白鹿洞的特色,就是特色。 这不是陈三更的诋毁,是走在路上苏密自己开玩笑说出来的笑话。 他笑着说,白鹿洞的弟子来自大端各处,样貌各异,性格不一,这些形形色色的人,被枯燥的求学生涯和严苛的赏罚磨平了棱角,最终都成了色色的人。 陈三更听完没有笑,默默和他并肩走着。 他当然知道苏密跟他讲这些并不是要诋毁自己的宗门,侮辱自己的同门,而是以一种欢快的方式提醒陈三更,阻力在什么地方,白鹿洞大人物的忧虑又会来自哪里。 临近山长楼,苏密听见了有人交谈的声音,忽然扯住了陈三更的衣袖,“陈兄,山长有客,我们过会儿再来。” “苏密,来都来了,就进来吧。”山长楼的一层会客厅中,一个声音笑着道。 苏密无声一叹,朝着陈三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当二人走入房中,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老年男子正坐着聊着。 看见二人,他俩也俱都站了起来,中年男子开口笑道:“苏密啊,这位是你的朋友吗?果然是仪表堂堂,气度非凡啊!” 陈三更欠了欠身,他这才发现刚才开口的竟是此人而不是坐在正中的山长。 苏密介绍道:“陈兄,这是我们书院的山长和副山长。” 陈三更正式行礼,“见过二位前辈。” 在几句客套话之后,苏密主动开口道:“山长,陈兄此番前来是有要事相求。” 笑容和善的白鹿洞山长李梦阳捋着胡须,点了点头,“但说无妨,力所能及。” 苏密平静地将陈三更等人遇见猳国,然后为民除害,最后见到了这帮可怜女子的事情说了。 陈三更默默听着,敏锐地发现苏密自始自终都没有提及自己和范自然的名字,心有所感,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一旁不苟言笑,像极了曾经学校里政教主任的副山长朱曦。 苏密站起身,朝着山长和副山长拜了拜,朗声道:“我与陈兄来此,便是想请山长准许,在山中划下一块地方,庇护这帮苦命又无依靠的妇人,让她们有一片自力更生的静土。” “荒唐!” 山长李梦阳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一旁的副山长朱曦却已经出声呵斥。 话一出口,他仿佛才意识到自己乱了规矩,连忙朝李梦阳拱了拱手,恭敬道:“山长明鉴,我们白鹿洞书院是宣扬圣贤学问,布道天下,教化万民之地,岂能将这些女子安置其中!” 苏密平静道:“副山长所言之天下,所言之万民,莫非没有女子?” 他抬起头看着朱曦,“若无女子,你......我自何处而来?” 他最终还是忍住了,在你字后面加了个我,让矛盾不至于那么激烈。 但即使这样,朱曦的面色也立刻变得难看了起来,“白鹿洞从古至今,山门之中,皆是男弟子,这不合祖制!” 苏密神色依旧不变,开口道:“先前也无五岳,如今五岳敕封在即,往前还无大端,朝廷还是大廉,再往前,在那个群仙乱战的时候,更没有白鹿洞,副山长这祖制一说从何而起,莫非不知世事常变的道理?” 朱曦神色一肃,沉声喝道:“苏密!你就是这么学的礼法,这么讲的规矩吗?” 苏密平静地看着他,“所以这就是副山长的手段吗,我要跟你说情义,你要跟我讲道理,我跟你讲道理,你又要跟我谈规矩?” 当着李梦阳的面被苏密这么怼,朱曦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正要不顾一切地发作,一旁一个苍老的声音呵斥道:“胡闹!” 山长一发话,其余人顿时不敢吱声了。 李梦阳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地看着苏密,“目无尊长,不守规矩!我看你是被自己那点虚无缥缈的名声冲昏了头脑,忘了自己还是书院的学子了!” 陈三更慌忙作揖,欲为苏密解释,不想苏密立刻就开口回道:“山长,如果觉得苏密哪里说错了,尽管指出来,不要拿这种长幼尊卑来说事!” 他昂然道:“仁义在心,兼济天下,礼教万民,这些不都是我们儒教书院天天挂在嘴边的话吗?怎么,现在真的有人放在面前,我们却不去救?我想问问山长,是平日里我们所学的都是假的吗?或者就像外面那些人说的,我们书院都是些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精明算计的人?” “混账!” 李梦阳怒气勃发,猛地一拍桌子站起,吹嘘瞪眼的神情煞是生动,这架势就连朱曦都忍不住出来劝道:“山长,息怒,息怒,苏密年轻气盛,不懂事,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说完他还看着梗着脖子站在原地的苏密,“你小子说话也没个轻重,这些话是能乱说的吗?还不赶紧跟山长道歉!” 苏密哼了一声,扭头不看,将一个气盛骄纵的优秀弟子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愤怒到了极点,便会归于平静。 李梦阳脸上表情归于平淡,眯眼看着苏密,“我们白鹿洞,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的,这一点,不分男女。” 他轻轻哼了哼,“入我山门者,要么是熟读饱学之士,要么是机敏聪慧之人,再或者,至少也有大人物大势力的举荐,一旦出事可以追溯,这是保证山门风气,维护这片求学净土的必要,那些女子若是能满足这些,本山长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但若是满足不了,就休说我们不讲仁义了。” 妙啊! 朱曦看着李梦阳,眼前一亮,心中敬佩油然而生。 他何必跟苏密纠结那点死理呢,这些穷苦女子能有什么本事和背景? 用这一条来拒绝,苏密定然说不出什么话来啊,每年那么多来求学被拒,只能在山外学堂旁听的,总不能说都是我们不讲道德吧?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想到这儿,他也装作语重心长地对苏密道:“苏密啊,我们很理解的心思,但是的确山有山规,你也要理解我们。我们也很想帮忙,但对这些女子实在是爱莫能助啊。” 苏密抬起头,“那若是她们有人保举呢?” 朱曦一愣,李梦阳捋着胡须,哼了一声,“老夫既然已经放话,就不会食言!你要是能让她们符合入山的条件,老夫就同意!” 苏密忽然笑了,他看着李梦阳和朱曦,“刚才一时情急,忘了像二位师长介绍我这位朋友。” 他伸手朝陈三更一指,“他叫陈三更,刚从天京城回来,便是他将这些女子救下,并且前来寻求我们的帮助。” 李梦阳捻须微笑的手一顿,笑容凝滞在脸上。 朱曦也傻了,这陈三更的大名修行界的大势力中哪儿还有人不知道的。 杀梅庸、擒董狐、据说万妖圣子的死也跟他有关,青眉山长老级客卿,在天京城中众目睽睽之下一巴掌扇在如日中天的楚王脸上然后全身而退,司天监白衣现身相护...... 这光辉而彪悍的经历,是多少人一辈子都达不成的,人家只用了两个月。 怪不得刚才看这小子长得人模人样的怪不爽利,原来竟是他! 苏密笑着道:“有陈兄做背书,想来应该可以了吧?” 李梦阳扭头看向朱曦,仿佛在问,怎么办? 朱曦脸色难看,忽然神色一振,开口道:“有陈公子作保自然是可以,就请陈公子前去,遴选十名女子入山,放心,我白鹿洞一定会在山中清静处将她们妥善安置,并且让弟子们不得叨扰。” 苏密脸色一变,“副山长,那些女子可有一百余位!” “一百余位也好,一千余位也罢,入山之名额只有十位。”朱曦开口道:“苏密,你在白鹿洞中时日也不短了,当知道规矩,我已经是按照十宗宗主的级别对待陈公子了。” 他朝着陈三更拱了拱手,“陈公子,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无规矩不成方圆,这些女子固然苦命,但要想进入白鹿洞中,我们实在无法全部接收。请陈公子回去选出十人吧,我们说到做到,其余的,请陈公子见谅。” 陈三更连忙拱手回礼,“副山长言重了。” 苏密又开口道:“刚才还忘了说一件事,与陈兄一起行侠仗义的女子,乃是灵剑宗女子剑仙范自然,她总能也占据几个名额吧?” 不等朱曦答话,李梦阳就笑着道:“听说这位范剑仙脾气火爆,老头子我可生怕她回头拔剑砍我,就也和陈公子一样,给十个名额吧!” 既然山长发了话,朱曦也不好当面反驳,于是看着苏密道:“苏密,还有什么人吗?” 苏密看着朱曦,“我记得山门规定里有弟子保举的吧,我能不能也保举十个?” 朱曦面色难看至极,吃人的目光盯着苏密看了好一阵,“三十个,还有吗?” 苏密看着陈三更,眼神歉然,似在道歉。 一直默默旁观的陈三更忽然开口道:“请问山长、副山长,白鹿洞入门的考核是考哪些内容?” 朱曦愣了愣,李梦阳呵呵笑道:“白鹿洞分内外门,外门为白鹿洞书院,书院学子即为外门弟子,外门弟子中三年之内若能踏上修行之路,便入内门,修行儒教术法。既是书院,考核自当以诗文为重。” 朱曦也接过话头,看了陈三更一眼,“在典礼大殿前,有一口文运清钟,能测诗文文运,想要入山求学之人需以诗文呈诵,若能引得文运清钟鸣响,便可通过,整个过程童叟无欺,无人可以暗中操作。” 他的话意思也很简单,看似在解释,其实也在告诉陈三更,别想找关系,别想走后门! 诗文么? 陈三更点了点头,拱手道:“在下知道了,今夜之事,多有叨扰,感谢山长和副山长,在下这就回去,将三十名女子送来。” “无论如何,感谢二位仗义援手,白鹿洞无愧盛名,陈三更感激不尽。” 说完,陈三更长揖及地,李梦阳捻须微笑,朱曦面色冷淡。 苏密开口道:“山长、副山长,我也随陈兄一起去接应。” 两人都没反对,以苏密的地位,本身就是来去自由的。 从山长楼朝外走去,二人都没有说话。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二人平静地路过一座座平日里填满了读书声的屋舍,那简洁的人字形硬山顶,就像是一个个坦荡傲立的君子; 在月影婆娑的林下走过,枝叶中漏下一缕缕月光,仿佛是从天而落的疏疏残雪,匀净地铺在干净的地面上。 双层飞檐的大门口,悬挂着一副由开山祖师亲笔书写的匾额,在真元阵法的包裹下,闪烁着莹莹的微光,让那本就遒劲有力的五个大字,更显筋骨。 这里就是白鹿洞书院,天下第一书院,儒教圣地,十宗之一。 站在书院的大门外,苏密轻声道:“别怪朱副山长。” 陈三更摇了摇头,“不会的。” “他是这样子的人,一切以书院的规矩为先,他也是为了书院好。” “我理解的。” “但他不是一个冷血的人,等到她们过来,他虽然只会放三十个人入山,但他一定会偷偷地派人去探望那些可怜的妇人,给出银两,安排人手照顾她们。他一向都是这样的,明明网开一面就能免去很多麻烦的事情,却宁愿把自己搞得很累,也要死守着书院的规矩。” 陈三更面色微动,“原来如此。” 苏密轻轻一笑,“你以为他刚才看不出来我和山长在故意演戏挤兑他吗?他看得出来的。” 同样看出来苏密和山长在演戏的陈三更感慨道:“一个团队中,总要有人泼冷水,总要有人黑脸。” “副山长也是这么说的。他说山里有一个万人敬仰的山长就够了,总得有人来做得罪人的事情。” 苏密扭头看着那块熠熠生辉的牌匾,“他和山长,都对得起这块牌匾,对得起历代祖师。” 陈三更肃容敛袖,朝着那块牌匾,也朝着牌匾之后,极深处的那座山长楼,深深一拜。 洞中的峰顶,山长李梦阳和副山长朱曦临风而立。 李梦阳扭头瞪了朱曦一眼,“看见没,两个孩子多懂事?” 朱曦嗯了一声。 李梦阳眉毛一竖,“那你也不知道就把那些女子都收下?咱们白鹿洞那么大,缺她们那点地方,那几口饭吗?人家多可怜啊!” 朱曦平静道:“规矩就是规矩。” “你......”李梦阳恨恨地一脚踹了过去。 朱曦不闪不避,生受了这并不重的一脚,开口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师叔打人,这不合规矩。” “我......”李梦阳吹胡子瞪眼,拳头拎起,却发现朱曦脚底抹油,已经溜到了一旁。 “你不是不躲吗?” “师叔动了真怒了,我又不是傻子。” “你就是个傻子!” ...... 若是天上的神明高坐天幕,俯瞰人间,就能瞧见有两道流光,从灵湘州北部的白鹿洞,飞快地去往中神州南部边缘的一座无名山头。 当深夜到来,两道流光才缓缓停下。 站在大阵外,苏密轻声道:“陈兄,这三十位女子的事情,我来说吧。” 言下之意很简单,恶人就让他当了。 陈三更却摇了摇头,“苏兄好意心领了,不过这事用不着。” 苏密劝道:“反正今后在白鹿洞,我还有的时间慢慢扭转她们的态度,就算一时得罪了也不妨事。” 陈三更微笑道:“如果我们不需要选呢?” “不需要选?”苏密一愣,立刻明白过来,“你想让她们通过考核?” 他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陈兄兴许是不了解,要想通过考核,必须有诗文,那个文运清钟也是真的能测诗文品级,就算我跑回去求山长暗中操作也是不行的。” 陈三更自信一笑,“诗文吗?我觉得可以试试。” 正文 第160章 出发前,总要留下点什么(二合一) 晨光初起,陈三更长身玉立。 右肩挑着已然十分黯淡的月盘,那是即将过去的晦暗; 左肩挑着一轮升起的朝阳,那是众人新生的希望。 一双眸子,如星辰璀璨,看见了一张张微带倦容的面庞,也看见了一道道忐忑又期待的目光,他微笑着朗声道:“诸位,白鹿洞已经同意接收大家,并且将在山门之内,为大家划出一块地方,以供生活,大家不必再忧心安全了!” 昨夜已经被红姐告知了白鹿洞大概是个什么地方的诸位女子一下子激动地欢呼起来,红姐也笑着松了口气。 “这位,就是白鹿洞书院的君子,苏密苏先生。” 陈三更伸手一领,苏密适时上前一步,一丝不苟地行了一礼,“在下苏密,奉山长之命,前来迎接诸位,请诸位放心。” 欢欣雀跃的众人中,一个声音迟疑道:“你不会是假的吧?反正我们也没见过什么苏先生。” “我见过!他的确是白鹿洞苏密。”范自然从一旁走出来,瞪了苏密一眼,开口为他作证。 她在见到苏密的时候,习惯性休假的大脑才猛地记起,苏密好像曾经在灵剑宗见过她的真实面貌,连忙偷偷警告了他一番,自然免不了被苏密调侃了一句。 胸怀宽广的小范姑娘能有什么小心眼呢,就是有些记仇罢了。 “你们都是一伙儿的,谁是谁还不都是你们自己张口就说。” 嘀咕的声音很小,但以众人修行者的耳力,自然听得清清楚楚,陈三更和苏密倒还好,范自然的面色登时就是一变。 同样面色猛变的还有红姐,她霍然扭头,“谁说的?” 一帮女子低着头不敢吭声,红姐冷冷道:“不说?那就都留在这儿,自生自灭吧!” 几道目光登时轻轻地看向了一个缩着身子不敢抬头的姑娘。 红姐走过去,寒声道:“抬起头来!” 姑娘愈发缩成一团。 原本生气的范自然这会儿又有些不忍,想要开口劝一下,却被陈三更一把扯住了手,稍显严肃地冲她摇了摇头。 “我再说一遍,抬起头来!” 姑娘胆战心惊地抬起头,啪!一记清脆又响亮的耳光甩在了姑娘的脸上。 猝不及防的姑娘一下子被打懵了,脸颊上迅速浮现的指印,清晰地表明红姐完全没有留力。 整个场中,一片寂静,只有红姐厉声的呵斥响起。 “给你脸了是不?人家要杀要剐,你有半点反抗的余地吗?” “不要仗着恩人的好心,就在这儿得寸进尺、挑三拣四!我告诉你,你没得选!” 说完她严厉的目光也在其余诸位女子的脸上扫过,“不止是她,你们也一样!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和现实!谁要是看不明白现在的处境,想要回去当自己的大小姐、贵夫人的,现在就给我滚,免得我今后赶人!” 她看着众人,犹有余怒,“我们是在烂泥里挣扎活命的人,死在外面都无人收尸,无处安葬!陈公子、范姑娘、苏先生还有其余诸位好心人仁厚,愿意出手相帮,不惜四处奔走,我们是要给人家立长生牌位的!懂不懂!” 这时候,陈三更才缓缓上前,开口道:“红姐,大家也只是担心,不必过多苛责。” 红姐朝着陈三更欠了欠身,“让公子和诸位见笑了。” 陈三更轻轻摇了摇头,“如果没什么异议,就请大家各自收拾,准备启程吧。我还有一事,想跟红姐商量一下。” 将红姐叫到一旁,陈三更告诉她,届时进山的人会分作两批,第一批三十人,可以直接进入,其余人要参加一个考核,走一个形式。 红姐立刻道:“公子,是不是有何难处?若有难处的话,救下三十人我们已经知足了,其余人在附近想办法安顿下来就好了。” 陈三更神色轻松地摆了摆手,“真的没关系,只是走个过场,人家白鹿洞堂堂天下十宗,规矩多一些,红姐应该不会不理解吧?” 红姐笑了笑,风韵犹存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怀念的苦笑,“那当然,就连以前我家里规矩也不少呢。” 清晨的阳光落在她的身上,却生出了几分夕阳的落寞韵味。 丰腴的身子正在最成熟的时候,但也好似开始有了衰败的迹象。 人活得不好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会想起过往的好时光,但真的想起来,便又会觉得眼下愈发不堪,生出痛苦和悲凉。 若是不好到了红姐这般,每一次的回忆,都会是一次如针扎刀刺的痛苦。 好汉不提当年勇,不止是不向别人炫耀,也是要与自己和解。 等红姐离去,苏密从一旁走出来,看着陈三更,“我不知道你到底哪儿来的底气,文运清钟可不是说着玩的。” 陈三更故作神秘地摇了摇头,心中暗道:文运?五千年文运够不够? 给你那文运清钟震成跳动的鸡子都还有多! 到时候也不必夸我厉害,我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罢了。 苏密叹了口气,“若是旁人,我定会觉得他疯了,但我现在却愿意陪你胡闹,我觉得我才是疯了。” 陈三更拍了拍他的肩膀,“要相信光。” 苏密疑惑地眨了眨眼睛,陈三更却并未再说,而是笑着道:“走吧,出去租马车了。” 一边朝外走去,陈三更一边道:“此地附近刚好有两座城池,你我各跑一座,各自雇上二十辆。” 苏密点了点头,“好。” 陈三更稍稍迟疑一下,“至于钱的话,这次就得麻烦苏兄了,我回头让我一个天益城的朋友给你送还过来。” “还什么啊还!”苏密摆了摆手。 陈三更眉头一挑,这么好的吗? 不愧是天骄,这轻描淡写的姿态,突出一个财大气粗。 不过他还是老实道:“一码归一码,还还是要还的。” 苏密摇了摇头,“我都没钱借给你,你还什么还?”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苏密无奈道:“陈兄,天骄榜上的天骄的确都有钱,世俗的金钱对他们而言就如粪土,但是不巧,我是个例外。” ...... 陈三更挠了挠头,“我手上倒是还有几个空的玉瓶,也有些丹药法器之类的。” 苏密皱着眉头,“玉瓶可以拿去典当,丹药法器的话,寻常小城恐怕没办法收下陈兄的东西,我手上倒有些不怎么之前的低等丹药.......” “哈哈哈哈哈哈!”一阵大笑声打断了二人的窃窃私语。 二人扭头看去,范自然站在一颗大树的枝头,笑得前仰后合。 “小范姑娘......” 范自然摆着手,“别说话,让我笑......笑会儿.......哈哈哈哈!” “一个天骄榜上排第三的,一个公认的新一代天骄,居然在这儿凑钱!还要去当铺!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范自然捂着肚子,笑得夸张无比。 又过了一阵,范自然才慢慢收敛了大笑,嘴角依旧挂着几分笑容看着陈三更,“说吧,你刚想说什么。” 陈三更平静道:“你外袍好像穿反了。” 范自然低头一看,呀了一声,消失在二人眼前。 陈三更看着苏密,“她不会不回来了吧?” 苏密窃笑几声,“完全有可能啊,女人面皮薄。” 陈三更愁眉苦脸地道:“那我找谁借钱去啊?” “借钱?”苏密愣了愣,“也对,剑修是最有钱的修行者了,他们的佩剑、本命飞剑,全是用海量的钱财资源堆出来的,这点钱完全不在话下。” 正说着,红姐朝他们远远地喊了一声,“陈公子,苏先生。” 她快步走来,将一个不大的布包递向陈三更,“这是姐妹们一起凑的一些金银,此去灵湘州,耗费不小,我们虽然能力微薄,也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您的付出,还请陈公子收下这点小小心意。” 陈三更连忙拒绝,“切莫如此,接下来去了他乡,你们用钱的地方还多着,这点小钱我们有的是办法。” 苏密也上前,脸不红心不跳地劝说道:“我们都是修行者,哪里会缺这点钱财,但这些钱财对你们却很重要。” 推让一番,红姐眼见陈三更态度坚决,只好将布包重新收起,迟疑道:“其实,我还有个建议。” “但说无妨。” “那个,猳国挺有钱的。” 陈三更和苏密一愣,忽然都反应过来,妙啊! 他们都没有扒拉死人东西的习惯,所以一下子根本没往那边想。 但是这事儿不一样啊,他们是在为猳国坐下的恶事收尾啊,这样的事,用他自己的钱财,不过分吧?很合理吧? 说干就干! 当二人来到洞府前的一块石头边上,猳国的尸首就被他们扔在石头上。 “我还以为你们真的蠢到连这个都想不到呢!” 换了一身衣服的范自然在一旁调侃道。 两个还真没想到这点的人默不作声,还真从猳国的尸首上扒拉出了一个玉佩。 苏密神色一凝,“竟然是方寸物,他区区一个知命境散修,怎么用得起这样的东西?” 方寸物、乾坤袋,方寸物是比乾坤袋更贵重许多的东西,在如今灵气稀薄的现在,十宗宗主级别的可能才有方寸物了。 陈三更看了苏密一眼,要不是苏密并不知道他有方寸物,他都要怀疑这小子是趁机在黑他。 他看着这个玉佩,脑海中浮现出当日那个身着粉红色古朴长衫的虚影,平静道:“多半是这处传承主人的遗留之物吧。” 苏密神色稍稍有些严肃,“传言早年许多方寸物甚至有开关秘法,无法用蛮力打开,甚至可能自毁,陈兄千万小心。” 这么刚烈的吗.......陈三更一愣,“那我先试试看。” 他调了一丝内力,试探着进入。 似乎的确是有过一点什么障碍,但很快便毫无阻滞,长驱直入,如丝般顺滑。 苏密问道:“进去了没?” 陈三更点了点头,“进去了!” “快看看!” 陈三更瞥了一眼,然后神色古怪地将玉佩收了起来,“苏兄,走吧。” 苏密好奇道:“有钱没钱啊?” “有的,很多。”陈三更无语道:“就是还多了好多东西。” 包括但不限于:妖精打架的图画,各种助兴的丹药和器具、一些看得人热血上头的实景留念画作、不少女性的贴身衣物,以及前后两任主人留下的双人和多人运动日记。 陈三更默默将玉佩递给了苏密,苏密好奇地接过来,只看了一下,便像是烫手一样地交还给了陈三更。 “里面有什么东西,至于嘛?给我看看!” 范自然走过来,朝着陈三更伸出手。 陈三更迟疑地摇了摇头,“小范姑娘,里面不是什么好东西。” 好奇心作祟的范自然直接一把从陈三更手里拿过玉佩,“我又不稀罕你这点东西,小气!” 陈三更连忙道:“那先说好,不许骂我......” “呸!恶心!” 话音未落,范自然就一把将玉佩砸了回来,骂了陈三更一句,红着脸跑开! 跑到一半还停住,“刚才还想趁机牵我的手,恶心死了!” 陈三更无声地张了张嘴,一脸无语。 苏密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笑得很是开心。 ...... 日子一转就是一天,当又一个清晨到来,山外的官道上,已经停着长长一路的马车。 洞府外,众人陪着那百余个女子安静地回望着。 红姐轻声道:“走吧,把一切的耻辱和委屈都扔在这儿,咱们去过新的日子。” 洞府阵法的边缘,陈三更从方寸物中取出了两口大箱子,轻声道:“外面天冷,我买了些冬衣,大家挑着先披上吧。” 天冷....... 一个明明应该十分熟悉,偏偏又已经陌生的词汇听进耳中,让许多已经来此多年的女子一愣。 她们当中不少人拿着冬衣,却没有穿上。 当数年来第一次走出阵法,凛冽地空气瞬间扑了上来,衣着单薄的她们肌肤顿时漫上一层细微的小点。 许多人都呆呆地站着,面颊冰冷,瑟瑟轻颤,热泪两行,滚滚而落。 比起洞府之中的四季如春,温暖怡人,这份寒冷的确料峭而严酷,但这才是真实的世界,这才是她们生长、熟悉和喜爱的鲜活人间! 就连一向沉着冷静,为众人拿着主意的红姐都忍不住蹲在地上,痛哭失声。 吕凤仙和云香,又叫了几个年轻些的女子一道,慢慢将她们扶起,给她们披上冬衣。 这个世道可不是闹着玩的,普通人家一个风寒或许就能将人命带走了,众人也都不敢大意。 站在阵法边缘,目送着队伍慢慢远去,陈三更扭头看了一眼,忽然道:“苏兄,我觉得我们应该在这儿留下点什么。” 苏密眼前一亮,“好主意!” “喂,苏兄,你解腰带干嘛?” 苏密一愣,“不是这个意思吗?” 陈三更开口道:“苏兄,写一篇文章吧。” “写文章?” 陈三更点头道:“对啊,一是为这个事情收个尾,二是也给世人一些警醒,三者可以为这些女子的去处埋个假线索,万一有人闯进来了,自然这件事情就能公之于众,也能让她们少点非议。” “陈兄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假装是过路的大能,将猳国诛灭,并且已经将这些女子妥善安置在某处神秘洞府。这样这些女子的亲眷也免了担忧,好事者也不会再编排什么。” “不错。过些日子等那边安顿好了,我们可以主动让人来找见这儿。”陈三更想了想,从猳国的那个方寸物中取了几样秘宝,正经的那种,然后笑着道:“再留下一点福缘,不错吧?” 苏密哈哈一笑,搓着手道:“妙极,妙极,这文我一定好好写!” ...... 当陈三更和苏密回到队伍,一前一后地领着队伍缓缓朝着白鹿洞走去; 在他们身后,北面两三百里之外,也有一支庞大的队伍在缓缓向南。 豪奢平稳的宽敞马车中,一个老头朝着对面那个衣衫华贵的年轻人笑着道:“楚王殿下,前方再有四百余里,就是中神州和灵湘州的交界了,咱们就将进入大端南境了。” 正文 第161章 考核(二合一) 四十一辆马车组成的庞大队伍,有如一条蜿蜒的长蛇,碾过中神州南部边缘,探入灵湘州的北方。 车轮接连压过官道上的青石板,缝隙里的点点泥尘被反复挑逗,精疲力竭又不由自主地跳跃着。 队伍的最前方,胯下一匹瘦马,背上一面镖旗的青衫年轻人高高喊了一声,“合吾!” 喊镖声高高响起,和曾经在万福县想起过无数次的一样。 吕凤仙看着那个背影,心头一片温暖。 居中的一辆马车里,一个年轻女子趴在马车的侧帘边上,朝外看去,呢喃道:“陈公子又在喊镖了呢。” 经过了两日相处,众人都知道了陈三更那句调侃,【其实我只是一个镖师】。 她身边的女子忍不住在她腰下的丰润上拍了一把,“浪丫头,陈公子那也是你能想的?” 车内一旁的另一位女子也笑着扬了扬手中的一张纸条,“别光顾着胡思乱想了,陈公子给你发的诗文背熟了没?” 年轻女子摆了摆手,“背熟了背熟了,陈公子写的怎么会背不熟呢!我做梦都在背呢,我觉得那就是写给我的。” “呸!没脸没皮的!” “还没羞没臊!” 车内两个女子都笑着骂了一句,狭小的空间内,充满了愉快的空气。 队伍最后,是神态清闲的范自然,她轻轻哼着一些诗句,学着读书人的样子摇头晃脑。 她一向很瞧不上读书人,觉得他们酸腐又啰嗦,但现在,她忽然觉得,要是能够写出这些句子的读书人,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啊! 她蓦地想起了那天忽然被人扯着手掌时,掌心似乎还有余温; 想起了瞧见那个方寸物里的那些物件,和某人那一脸无辜的表情...... 嘴角弯弯,眉眼弯弯。 面具罩在脸上,将脸色完全遮掩,但若是伸手摸上去,便能发现似乎竟有些发烫。 云香驱马陪在陈三更的身旁,面纱迎风轻舞。 “看路,别看我!”陈三更笑着提醒道。 云香笑着道:“马儿看路,我看你啊!” “这几天冷落你了,不介意吧?” 云香摇着头,“怎么会呢,看着公子做这些事,云香也为公子觉得骄傲呢!” 陈三更悻悻地收回目光,“骄傲就骄傲吧,就不用挺胸了。” 云香嘻嘻一笑,调侃道:“好看吗?” 陈三更抬起头,目光平视前方,正色道:“峰峦如聚,波涛如怒。” ....... 白鹿洞中,今日所有外门弟子尽数被安排了在后山较场的【御】字课。 【礼】、【乐】、【射】、【御】、【书】、【数】,白鹿洞六门功课中,【御】和【射】是最受学子们欢迎的。 所以,大家都欢天喜地地跟着教习去了后山的大御场,锻炼骑术。 空荡的前山,提前好几日便返回山门安排各项事宜的苏密站在山门处,目光顺着面前的道路,延伸到尽头。 一头瘦马,从道路的拐角一下子闯进苏密的视野。 瘦马身上,是一个笑意从容,好看到令四周山水失色的青衫年轻人。 在他身后,长长的队伍便慢慢显露了出来。 陈三更轻巧地跃下马,在苏密面前站定,笑着道:“苏兄,辛苦了。” 苏密拱手,“陈兄辛苦。” 与众人分别见礼,姑娘们也各自走下马车,慢慢在山门前聚齐。 一名白鹿洞中的心腹执事引着这些马车夫们去一旁的庄子上稍歇,而后再自行返回。 马车夫们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这些女子,对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而言,这几日的行程,就是他们这一生中离这些美人儿最近的时候了。 可惜,对方有不少能人,那个凶神恶煞的大和尚,红着脸的道士都不是什么善茬,最恐怖的还得是那个背着剑的女人,就因为一开始有人对她吹了声口哨,就差点把人砍了。 长得一般,脾气不小。 这些,都让他们只敢轻举,不敢妄动。 如今多看几眼,梦中再行相会吧! 待到山门处拥挤渐消,秩序重归,副山长朱曦也缓步出现。 他在人群中发现了刘昭明,眉头便微微一皱,轻轻的动作吓得刘昭明身子一缩,可见积威深重。 而当他看见居然来了这么多人时,眉头更是深深皱起,望向陈三更。 陈三更拱手行礼,“朱副山长放心,在下既然答应了,就不会胡来。” 他扭头看着红姐,点了点头,红姐便转身从队伍中喊了三十个人出来。 这都是早就定好的,所以集结得很快。 这板上钉钉可以进入白鹿洞的三十人中,并无红姐自己。 朱曦面色稍缓,点了点头,又一名心腹执事上前,对这三十人笑着道:“诸位,请随我入内。” 这些女子面色迟疑,看向红姐,然后又随着红姐的目光一道看向陈三更。 陈三更看着朱曦,“朱副山长,能否让她们先在一边旁观一下?” 朱曦眉头一皱,“旁观什么?你还不走?” 陈三更微微一笑,忽然后退一步,肃容道:“其余诸位请求进行考核!” 陈三更的话音一落,红姐和身后诸位女子齐齐跪下,朗声道:“我等请求进行考核,请仙长恩准!” 朱曦面色难看至极,低声道:“陈三更,你过分了!” 陈三更平静道:“请问朱副山长,这可有违规矩?有违那夜我们所议定的事情?” 朱曦盯着陈三更看了许久,一甩袖子,“既然如此,那就来吧!希望一会儿失败之时,你离开得干脆一点!” 陈三更针锋相对,“也希望若是她们侥幸通过,朱副山长也答应得干脆一点。” 朱曦不再回话,直接拂袖而去。 苏密看着陈三更,叹了口气,“走吧,随我进山,前往典礼大殿。” 白鹿洞的建筑不算精巧,甚至单说美观还比不上一些大户人家,但走在其中,屋舍栋栋,四平八稳,大树参天,堂堂正正,莫名就能给人一种大气的安全感。 众人一路走一路看着,故地重游的刘昭明更是满心感慨,眼眶发红。 在典礼大殿前站定,陈三更一眼就望见了那一口硕大的钟。 钟身古朴,刻满了各式的铭文,一旁没有任何的撞钟木,仿佛这就是用来当摆设的。 瞧见这口钟的瞬间,陈三更一直以来的自信忽然就有了几分动摇。 万一没响怎么办....... 山长李梦阳已经出现在了殿门,白发白须配白袍,依旧笑容和蔼。 比起他来,身旁副山长朱曦本就难看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他直接开口道:“入山考核规矩很简单,各位即兴赋诗、行文,引动文运清钟鸣响即可。” 他若有深意地看了陈三更一眼,“不过需要注意的是,但凡被白鹿洞历代搜罗整理过的诗文,文运清钟都有记载,不会鸣响,所以如果是抄袭的古籍或者自以为找到一些孤本的话,就要看看是你的运气好还是白鹿洞数百年积淀的底蕴强了。” 一直沉默的山长李梦阳大袖一挥,沉声道:“每人只有一次机会,文运起,考核开始!” 随着他的衣袖飘舞,一阵清光从文运清钟的下方荡漾开来。 众人心神一凛,看向剩余的那七十余名女子。 起初已经通过考核的三十个女子也不禁被这番阵仗吓到。 虽有人暗自庆幸自己被选中了无需参加考核,但在心头也都希望其余姐妹能够一起进山,道道忧虑的目光汇聚到一起受难的姐妹身上。 陈三更走到她们面前,温声道:“不要害怕,就按我们说好那样办就是了,一定没问题的。谁先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敢迈出第一步。 朱曦冷笑道:“陈三更,我们已经为你网开一面,让她们参加考核了,若是她们自己不敢上,可怪不了我们啊!” “我先来!” 朱曦的嘲讽声刚落,两个声音异口同声地开口道。 一个自然是领头人,责无旁贷的红姐,另一个却赫然正是当日在马车上痴迷陈三更的那个年轻女子。 红姐诧异扭头,看清她时,很欣慰地点头,“好样的,青鸟,那就你先来!” 名叫青鸟的姑娘在一刹那心神激荡的开口之后,被这么多目光聚焦,立刻便有些胆怯地缩了缩,嗫嚅道:“红姐,我......” 一个清朗的声音在一旁温柔响起,“原来你叫青鸟啊,名字真好听,去吧,给大家做个榜样!” 青鸟扭过头,瞬间便迷醉在那温柔的眸光中,连自己怎么走出队伍,站在文运清钟的清光之中都不知道。 她甚至觉得,如果那一刻,陈三更是让她去死,可能她也会心甘情愿地抹掉自己的脖子吧。 不过当文运清光罩在身上,她的心神便缓缓凝定。 李梦阳笑着道:“女娃,有何诗作、文辞,尽管念来。” 青鸟扭头看了看众人,又看了看陈三更,深吸一口气,沉声开口。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李梦阳捻须的手猛地一顿; 朱曦脸上的冷笑骤然凝结; 苏密震惊地瞪大了眼; 靠着一根柱子站着的范自然嘴角一翘,跟着青鸟的言语摇头晃脑。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半阙念完,青鸟收声。 场中一片寂静。 铛! 一声悦耳清脆的钟鸣清晰地传进了众人的耳中。 开门见红! 众人欢快地抱作一团,庆祝着。 铛! 紧接着的又一声钟鸣响起,让众人为之一愣。 文运清钟一响为及格,也就是勉强可入山门求学,这也是白鹿洞收徒的最低限度。 二响为尚可,能够被网罗上千年诗文的文运清钟评为这一级,已是不易,寻常一个读书人终其一生或许也不能写出一篇,若是能达到这个等级,白鹿洞便会在入学时直接按照优秀弟子给予特殊照顾。 稍稍懂行的众人正欲感慨一句,耳中忽然又响。 铛! 铛! 铛! 铛! 又是四声钟鸣接连响起,让李梦阳直接站不住了。 六响!整整六响! 一文念完,文运清钟,六响! 陈三更心里却暗自一叹,应该是自己只给了一半的原因,否则以这首词的地位,不说九响,七八响绝对是没问题的。 李梦阳甚至都有些不敢相信,居然能有六响! 文运清钟只看文运,能在考核时做出三响诗文的,那都是典型的读书种子。 四响为优选,可以大力培养。 五响为一时之选,已然在诗文一道初窥门径。 六响就已经是足以传扬当世的名篇了。 七响,那便是有可能成为传世之作的水平,苏密和刘昭明的入山考核,诗文都是这个水平 八响,板上钉钉的传世名篇。 九响的传世神作,更是文脉气运所钟 目前白鹿洞还没有过谁在入山考核之时就能做出九响的诗文的。 随便一个姑娘做出的长短句,居然被文运清钟评为了六响? 如何能让白鹿洞中的众人不目瞪口呆。 看着接下来还有的几十个人,李梦阳心中猛地涌起一个猜测,莫非今日在入山考核时就有幸见到九响诗文? 他旋即摇了摇头,应该不至于,或许只是运气罢了。 有了青鸟打头,其余诸女瞬间便都有了信心,开始迈步上前。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七响!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八响!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八响!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八响!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八响!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七响!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八响!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八响。 一个个女子上前,一声声惊世骇俗的钟鸣。 白鹿洞众人已经傻了。 李梦阳忘了拈须,睁大了双眼; 朱曦顾不得说什么规矩,反复吟诵着这些女子念出的诗文; 苏密看着陈三更,终于知道了他信心的来源。 渐渐地,他们都用一种麻木的神情看着场中。 唯一的念想是,今日是否有幸,见证一篇九响诗文的问世。 七十余位女子已经走了过半,红姐这才缓缓上前,轻声吟道: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正文 第162章 文运昌隆,白鹿当兴!(二合一)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铛! 一声钟鸣响起,满场的众人都毫不意外。 且不说如李梦阳、朱曦、苏密、刘昭明这些懂得其中门道的,就连好些大字不认一个的女子,都听得心神摇曳。 因为,这首长短句实在是太美了! 花笑晨呢喃道:“但愿人长久,此事古难全。说得好啊,说得好啊!说中了多少人的心坎啊!” 八风和尚扭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什么话从你口中说出来,总觉得怪怪的?” 嘴上说着,二人的目光还是不由和众人一道,看向那口古朴雅致的大钟,目光中带着激动的期待。 几响? 铛!铛!铛!铛!铛!铛!铛! 接连的七声悠长钟声,将所有人的胃口吊了起来,齐刷刷地看着文运清钟。 无数喉结不自主地滚动着,吞咽口水的声音接连响起,一张张脸上写着生动的四个字:翘首以盼! 铛! 第九声钟鸣落下! 欢呼声猛地响起,这一刻,不论是白鹿洞的门人执事,还是最普通的苦命女子,不论是白鹿洞天骄,还是青眉山大妖,不论是灵剑宗女子剑仙,还是顺风镖局的大小姐,都怀中同一份激动和喜悦! 山长李梦阳和副山长朱曦也很激动,除开能够亲眼见证这样的传世神作问世,听见文运九响的喜悦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文运清钟的进化。 文运清钟本身就是文运所化,能测文运,亦能受文运反哺。 白鹿洞历代山长和副山长都知晓一个隐秘的消息,那就是只要有能让文运清钟鸣响九次的传世名篇,文运清钟就能从中得到不菲的好处。 在二人期待的神情中,文运清钟忽然亮起了光芒,钟身上铭文闪烁,无数的文字从钟声上显出,以极快的速度闪烁着,围绕在文运清钟周围,旋转着将其包裹。 无数个声音在同时吟诵着不同的诗篇或文章,像是从无数的时空以自己的方式在祝贺。 没人听得清在念什么,但也无需去听清。 在这宏大如盛典的吟诵中,闪烁的文字托着文运清钟缓缓上升,半空中,文运清钟再度洒下一片清光。 一个个文字在这道清光中凝聚,当文字缓缓凝实,众人这才瞧见,竟然正是方才红姐念过的那一首长短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当一整首长短句尽数显现完毕,红姐的声音再度响起。 红姐茫然地长大了嘴,显然此刻并不是她在说话,而是文运清钟记录了她刚才的念诵。 每念过一句,那一个个文字就在清光中愈发凝实,没入了文运清钟之内,然后又出现在了钟身之上。 众人这才明白那钟身之上的繁复铭文竟然就是一篇篇传世诗文! 何其庞大,何其繁多! 过得一阵,异象缓缓消失,文运清钟落回原处,钟身上已经多出了一篇长短句。 如梦似幻的一切,消失在众人的眼前,场中一片寂静,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但方才的一幕幕,早都深深印在了众人心头,生动而难忘。 以至于剩下的三十余名女子,一时都忘了要上前,而场中众人都无人提醒。 还是陈三更率先反应了过来,开口提了一句,这场“考核”才得以继续进行下去。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一首首诗词从一张张口里念出; 一阵阵六响、七响或八响的钟鸣响起; 一支支在白纸上如龙蛇舞动的毛笔; 一个个摇头晃脑、心神摇曳的人。 不过若说个贪得无厌的话,那就是这些诗句美则美矣,却再无九响出现。 很快,七十余人的队伍,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女子。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一张在常人中已是不错的容颜上尽是局促和拘谨。 她生在一个普通的商贾之家,但却有一个身为读书人的叔叔,自小便在他的身边学会了识文断字,看了不少典籍诗文。 她也曾经设想过,自己会不会像戏文里写的那些奇女子一般,能活出令人传颂称赞的一生。 但现实给她泼了一盆结结实实的凉水。 年岁一到,便被父母做主,“卖”给了一个毫无感情且不懂生活的商贾,还没从成亲后的苦闷中走出,又被猳国掳掠,被扔进了洞府,遭到了残忍的摧残和蹂躏。 一切的一切都已让她对生活感到十足的麻木而痛苦。 她再没想过那些诗文里风花雪月的故事,再没奢望过那些传奇恣意的人生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就像一口枯井,井盖上被厚重的阴霾遮挡了所有的光亮,黯淡无光。 直到那一天,那个好看到令她自惭形秽的年轻人带着人走入了洞府,轻松地镇压了那个让她们不敢有一丝反抗念头的恶魔。 他好看的笑容,就像是和煦的暖阳,轻巧地为她撕开了笼罩在她头顶的阴霾。 在出发去往白鹿洞的第二天,在马车上枯坐了一天的他神色轻松地跃下马车,为每一个人送上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都是一首首的诗或者长短句,因为大部分的女子都不识字,还亏了红姐和她以及其余几位多少认识几个字的来一一教授,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出完美的表演。 也正因此,她也早早看过了许多姐妹的诗文,都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但她还是更喜欢自己手中这首。 虽然当中有些地方她完全看不明白,但也不妨碍她觉得这首真的是写到她的心中去了。 只念一遍,胸中块垒尽消,那种磅礴的大气和洒脱,让她情不自禁地迷醉其中。 她知道,这不是那位天仙般的人儿专门为她写的,但在这一刻,她就要当这首诗是独属于她的。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她走上前,轻轻念出两句,便犹如两柄破空的利剑,直刺人心。 文字中那股酣畅淋漓的十足气势,从一开篇就陡然将人带入了那种无边的苦闷之中。 场中一片寂静,只有她的声音在缓缓流淌。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那些苦闷又能如何?我们照样可以举杯痛饮,胸怀天地广阔。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几句齐出,如同在悲鸣的大乐之中,吟唱出乐观高昂的音调,撕开黑暗的云层,将灿烂明丽的霞光引入。 越是无边的忧愤苦闷,这份心境就越显出一份洒脱豪迈。 苏密看着陈三更,若是先前只是怀疑,此刻的他就已经十成十地确定,今日这是诗文,都是陈三更的手笔了。 因为那句【抽刀断水,举杯消愁】是二人在青眉山的山门外,陈三更曾经随口吟诵过的句子。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八声钟鸣响起,众人在欣喜之余,又稍稍有些遗憾,可惜了,没能九响。 心中念头刚起,又一声钟鸣,再度奏响! 和先前如出一辙的异象升起,吟诵声似大礼雅乐,文字凝若实质,加进了文运清钟的钟身。 就在众人欢欣鼓舞的时候,文运清钟却并未像先前那般平息下去,而是奏响了一声比先前都要大声许多的钟响。 此时此刻,后山大御场中,正策马奔腾的外门弟子们愕然抬头,胯下坐骑惊惶乱蹿,一旁的教习也震惊地对视一眼,然后看向典礼大殿的方向; 内门,许多在自己的屋舍、洞府之中读书、作诗或者闭目潜修的内门弟子也被这番动静惊醒,诧异地冲出房中,跑向声音来源; 而此刻的事发现场,典礼大殿前,更是一阵骚动。 李梦阳一步跨出,出现在文运清钟的身旁,凌空而立,随时防备着可能的变化。 而陈三更、苏密和范自然等人也将诸位女子护在身后,目光警惕地看着文运清钟的变化。 变故,并未发生在文运清钟之上。 白鹿洞主峰所在的五圣峰顶,忽然光芒大作。 一个苍老的声音开口道:“文运昌隆,白鹿洞当兴!” 说完,一道光芒从天而落,直直汇入文运清钟,撞得文运清钟急速旋转着,那一声声恢弘的吟唱伴随着跃动的文字,抑扬顿挫,此起彼伏。 当一切重归寂静,文运清钟回到了原位,清光再度散去。 眼中有热泪盈眶的李梦阳上前一步,朝着场中的七十余位女子深深一拜,长揖及地。 “白鹿洞李梦阳,谢过诸位赠运之恩!” 随着他的动作,在场所有的白鹿洞门人,包括先前一直面色难看的朱曦也随之一步迈出,深深一拜,“白鹿洞,谢过诸位赠运之恩!” 被这么一感谢,众女不仅没有什么挺胸抬头,扬眉吐气,反而有些胆怯地缩作一团。 她们忐忑地对视一眼,最终红姐站了出来。 开口之前,她歉意地看了陈三更一眼,让陈三更心头一跳,直觉告诉他要出事。 “诸位仙长,这些诗文其实都是陈公子所写,只是教给我们,让我们通过考核的。” 完蛋,果然要遭......陈三更无语凝噎。 “如果没有方才这番大变故,我们或许也就隐瞒下来,在心中默默感念陈公子的恩情便罢了。” “但是,既然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我们真的做不到心安理得地窃取陈公子的成就,这一切的荣耀和感激都应该是属于陈公子一个人的。” 红姐看着李梦阳和朱曦,“若是因此将我等驱逐出山,我等亦是毫无怨言。” 她扭过头,朝着陈三更盈盈一拜,“只是辜负了陈公子的好意,还望公子见谅。” 众女随着她一起躬身,齐声道:“还望陈公子见谅。” 陈三更叹了口气,该做的他都已经做了,人事已尽,天命如此,还能说什么呢, 他尽量温和地摆了摆手,“都起来吧。” 印证了心头猜想的苏密顾不得高兴,看着李梦阳,“山长,这.......” 李梦阳伸手止住他的话,扭头看向一旁的朱曦,“你怎么看?” 朱曦显然也没料到这个时候李梦阳会把这个烫手山芋交给他,无语地看了李梦阳一眼,用极低的声音道:“师叔,过分了啊!” 李梦阳抬头望天,只当没听见。 于是,铁面无私的白鹿洞副山长、可怜又无助的小师侄朱曦看了一圈,终于开口道:“我们只看是谁引动的文运清钟,至于其他的,并不追究。” 说完朱曦面皮抖了抖,补了一句,“这符合规矩。” 但他强行挽尊的话已经被欢呼声掩盖,下方众女激动地抱作一团,虽然刚才说着那样也无怨言,但是如果能留下,谁又愿意出去面对世间的风雨呢! 陈三更也松了口气,功德圆满。 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朱曦安排执事赶在外门弟子回来之前,将这些女子送入了后山早早选好的一片山清水秀的地方,那里已经搭上了几座小竹楼,暂时可以居住。 接下来就是慢慢完善各种设施,以及布置生计之类的事情了。 那些事就用不着陈三更再操心了,总的来说,偶然路遇的这一道难题,此刻就算是写好了一个完整的答案。 ...... 中神州南部边缘,官道不远处的一座山头,楚王赵元嬉坐着步辇,正在几个贴身扈从的陪伴下,在山头林间闲逛。 数日不近女色的他,此刻瞧见路边圆润的石头,都能回想起沿路上那些一起交流过的花魁那柔软的身子。 他叹了口气,这一趟路啊,也不知道要走多久才算完。 正无聊间,一个身影兔起鹘落地过来,远远就亮明了自己的身份,然后兴奋地喊道:“殿下,殿下!前方我们发现了一个洞府,里面似乎无人!” 赵元嬉眼前一亮。 正文 第163章 楚王灵机一动 “就是这儿?” 赵元嬉负手站着,望着眼前一面空空荡荡的山壁。 四周围绕的扈从中,一个中年男人微微弯着腰,笑着道:“回楚王殿下,就是此处。” 他伸手在面前一抹,“这面山壁是个遮掩的阵法,在这之后别有一片洞天。” 赵元嬉淡淡点了点头,“那这个洞府有人没人?” “没人。”中年男人回答道,然后立即又补了一句,“准确说只是无人应答,这种情况并不能完全表明这就是一个无主的洞府,也有可能只是主人暂时外出了。” 说那么多废话,你就告诉我干不干得过就行了......赵元嬉不耐烦地瘪了瘪嘴,扭过头看了一眼那位国师指派来护送自己的灰衣老者。 站在老道士身旁,正和他随口聊天的灰衣老者淡淡点了点头。 赵元嬉顿时底气一足,眯眼道:“没人回话,那就是没人,给我闯!” 洞府已经有不短的年月,当初的禁制其实早已大部分失效,否则当年尚且羸弱的猳国也没办法误打误撞地闯入其中。 更关键的是,陈三更在洞府中一刀将当年那个道人残存的意志斩灭,白长根又带走了阵法最关键的控阵之宝——那一截粉红的桃花枝,这对主仆各自的举措,都让这处洞府的防护大减。 仅剩的那点隐蔽阵法,脆弱而单薄,在楚王身边这群修行者眼中,就如同一个妙龄少女褪去了寻常外袍,身上那一层欲拒还迎还半遮半掩的遮盖一般,不仅起不到防护的作用,反倒充满了挑逗的兴致。 于是,如狼似虎的扈从们急吼吼地突破了一层隐蔽的防护,冲入了大阵之内。 当众人将里面大致查探了一番,赵元嬉才在老道士和那名灰衣老者的陪同下,慢慢走了进去。 大阵之内,残留着暖风、香风,混杂在一起拂过面庞,温暖腻人,让只是凡人之躯的赵元嬉十分受用。 一旁的几个扈从还找到了一些散落的秘宝、法器,都一一呈上,然后被赵元嬉慷慨地赏赐了下去。 反正他也用不上。 他慢慢走到了洞府门口的一块大石上。 一具死状甚惨的尸首首先映入眼帘,尸首的眉心空洞,显然是被利器贯穿,胸口也有一道贯穿的伤口,这两处伤口应该便是他主要的死因。 真正可怖的,却是他身上遍布的伤痕,让这具尸体立刻变得凄惨起来。 老道士缓缓上前开口道:“眉心的伤,像是飞剑贯穿,胸口的伤口扁平而光滑,也像是剑或匕首之类的贯穿伤,不出所料的话,出手杀掉此人的应该是一名剑修。” “至于身上的其余伤口,浅而凌乱,伤口起止之处更见虚弱无力,显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所伤,应该是毁尸泄愤之举。” 赵元嬉扭头看着他,“厉害啊!” 灰衣老者抱着双臂,淡淡道:“石头上写着呢!” 【余闭长关而出,四方游历,路见邪修掳掠女子,追踪至此......见其洞府之中,敛聚女子过百,不乏背愿强行之恶,多有欺压辱虐之事,诸女敢怒而不敢言,曲意奉承,每多垂泪......余大怒,遂将其斩杀,解救诸女.......诸女之恨,恨不能生啖其肉渴饮其血,诸女之苦,苦不得安宁余生归乡团聚......余悬其尸于此,义愤而撰此文,以警世人.......诸女既不得归乡,余尚有一处闲置之上古遗迹,已将其妥善安置,衣食无忧,后人勿念,余亦有感天下仍乱,不愿再惹凡尘,闭死关以求长生,愿此世间太平,再无此惨事......秘宝法器、皆为缘法,若得有缘人得之,望将此事宣扬布告天下,望来者醒之、慎之、戒之、惧之......】 落款者,【子虚观,乌有道人。大端淳化二年晚春。】 长长的一段文字,显然是以真元在巨石上写就,字迹越到后面便愈发潦草,同时也愈发连贯,显然撰文者的心绪也愈发起伏波动。 众人一时都被这其中的情绪所摄,看得尽皆默然,过得良久,才慢慢挣脱出来。 赵元嬉又看了一遍,尤其是看见那个【敛聚女子过百......诸女敢怒而不敢言,曲意奉承】的段落时,仿佛脑海都已经出现了画面,不禁长长叹息道:“来晚了一步啊!” 众人默默将已经涌到嘴边的感慨咽了回去,竭力不让自己心头满满的鄙夷露出一分一毫。 赵元嬉浑不在意,扭头道:“诸位可知,这子虚观是在何处?这乌有道人又是何方大能?” 众人都摇了摇头,表示没听过。 老道士开口道:“世间不乏奇人,亦有些古怪传承,殿下不必在意,我等只需知晓此人已经将此地主人斩杀,人员尽数转移,这个洞府是无主之物,便够了。” 他伸手指着名字之后的那个时间,“这一切发生的时日,距今已有一年多了。” 灰衣老者抱着双臂,一言不发地默默望着石头上的文字。 赵元嬉皱着眉头,忽然道:“你们说,这事儿是不是老天爷送给我的?” 老道士一愣,“殿下这是何意?” “哈哈,你们仔细想想,难道不是吗?”赵元嬉神色猛地激动起来,“这是个神秘的高手,把这些事情都做了,然后自己又闭死关了,咱们又是第一个撞上来的,这事儿到底怎么回事不还是咱们说了算?” 一个扈从灵机一动,“殿下是想窃取这个功劳?” 老道士上去就是一脚,将其踹翻在地,“说什么呢?殿下只是想换个更能够达到这位乌有道人目的的方式来宣扬此事。” 赵元嬉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笑着道:“不错,这位乌有道人的目的不求出名,只是为了这件事情昭告天下,警醒世人,那么有什么比我这位楚王亲自出马来得更让人信服,又更能引起大家的兴趣的呢?” 众人扭头看着赵元嬉意气风发的样子,齐齐开口,“殿下英明!” 这也正是他们虽暗地里鄙夷这个一步登天的年轻人,但却愿意鞍前马后跟在他身边的原因。 这样的人,虽然令人不齿,但跟着他,却能得到荣华富贵。 ....... 正文 第164章 我们只押你! 绿水绕春华,翠竹楼上有翠花。 茂林修竹,清溪环绕的白鹿洞后山,众女所居住的地方,原本简陋的小竹楼已经渐渐被修缮完备,在一旁还新建起了不少屋舍和设施。 人影从四处穿梭,笑声在双耳回荡。 生活物资也接连运来,更关键的是,白鹿洞送来了一个她们最想要的东西:活计。 在慢慢向山中弟子交待了这些女子的存在之后,白鹿洞将所有衣物的浆洗、缝补之事交给了她们,用以换取生活必需的各项报酬,并且许诺在未来慢慢可以尝试着将一些餐食的制作工作转交给她们。 这样的决定,让不少见识短浅,满心以为可以靠大户吃大户的女子颇有几分失望,但对于红姐在内的不少人,却像是给了一颗定心丸。 她们早就明白一个道理,单方面的施舍不会长久,也没有根基,只有互利互惠,才是最长久的关系。 哪怕这个互利互惠对别人来说只是九牛一毛,近乎于施舍,但到底是两个层面的东西。 出力挣钱,不寒碜,也能长久。 所以,红姐带着众人,都在认真而仔细地忙碌着。 眼看着她们的日子走上了正轨,暗中关注了三天的陈三更也终于完全放下了心。 他已经在白鹿洞住了三天了,这三天,除了暗中看着小竹楼那边的事情,其余时间他就只干了两件事:陪着刘昭明四处打嘴炮,躲着范自然随时随地的纠缠打架。 前一件事好说,白鹿洞不愧是天下文脉,弟子门风大多还算端正,歪门邪道的东西很少,至于那些阴阳怪气、尖酸刻薄的讽刺和调侃,在刘昭明面前无异于自取其辱。 尤其是关太初、八风和尚还有花笑晨还在一旁帮腔的情况下,颇有几分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感觉。 至于有些气急败坏,仗着自己是修行者的身份想要搞事情的,看着站在他们身旁的陈三更,刚硬起来的姿态就不由得又软了下去。 白鹿洞弟子,尤其是内门不少当初与刘昭明一道求学的,这些日子心头基本就一个感觉:骂又骂不过,打又打不赢,憋屈! 至于后一件事,却让陈三更对这些憋屈的白鹿洞弟子多了几分感同身受。 打又不能打,骂又不能骂,躲也不好躲,他只能无语地和范自然重复着无聊的对话: “来不来?” “不来!” “为什么?” “累了!改日。” ...... “现在呢?” “还是不来!” “为什么?” “心情不好。” “嗯?” “不是,我是说心绪不宁,状态不佳!” ...... “现在可以来了吧?” “就非得是我吗?苏密也在这儿,你找他啊!” “我就看上你了!” “咳咳,那个,小范姑娘,你到底是想打哪方面的架啊?” ...... 今天,当陈三更从小竹楼那边转了一圈回来,又在一条小路上被范自然堵住了去路。 他忍不住开口道:“小范姑娘,其实吧,我知道你痴迷剑术,见猎心喜,觉得我一定可以帮助到你。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个用刀的,我厉害也好,不厉害也罢,对你的剑道提升没用啊!” 范自然冷冷道:“白鹿洞有句话说得好,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的事情对我并不困难!” 一计不成,陈三更只好又生一计。 他忽然神色一肃,“既然你心诚如此,我便指点你一二吧!” 范自然神色一喜,“你答应了?” “不打架。”陈三更缓缓摇头,悠悠道:“你口口声声说着剑道,可知剑道为何物?” 范自然一愣,先是以为陈三更又在敷衍她,但看着陈三更那一脸严肃又高深莫测的样子,迟疑道:“剑道为何物?剑道就是用剑之道啊!” “呵呵!”陈三更先是放声一笑,笑容中充满着嘲讽和鄙夷,听得范自然脸色一变作势就要拔剑砍来。 瞧见事情没按预期的方向走,他连忙开口引导,“小范姑娘难道就不想知道我在笑什么?” 范自然这才上当,“你笑什么?” “我笑堂堂灵剑宗女子剑仙,对剑道的理解竟然如此肤浅,竟然还妄图在剑道上攀升。”陈三更摆了摆手,“就这个水平,老老实实当个平庸剑客就算了,不要想着剑道登顶了。” “你!”范自然的怒气再度勃发。 “剑道,分为剑术和剑意。”陈三更无视着范自然的怒火,自顾自地开口。 所谓江湖手段,种类繁多。 这“一惊一吓”就是江湖术士惯用的手段之一,先用一句看似夸张的话,将对方惊住,而后不论对方是鄙夷还是惶恐,这一吓只要吓到位了,对方基本就跟着绕圈圈了。 陈三更这一“吓”,便“吓”得很好,一开口,便将范自然镇住了。 “所谓剑术,很简单,就是用剑的技法,比如如何将有限的真元最大程度地挥出,如何确保攻击向对方的途中尽可能地少浪费,如何更巧更妙地破除对方的防御等等,剑术之路,有迹可循,亦需天赋,剑术练到极高处,强悍至极。” “更虚无缥缈的则是剑意,没有剑意的剑,便是死剑,难以在高手争锋中胜出。剑之一道,一往无前,宁折不弯,任它万法绚烂,我自一剑破之。剑修何以成为天下杀力最强的修行者门类,就因为这一份底气,而这也就是剑意最本质一种。” “再所谓十年磨一剑,这一剑可以是复仇之剑,可以是征伐之剑,可以是不屈不平要为人间天下鸣之剑,不是这一剑要磨十年,而是这一份剑意要养蓄十年。” “十年之后,一剑出鞘,无往不胜,这就是剑意的伟力。” “你身背长剑,更有本命飞剑蕴养于窍穴之中,自诩剑道高手,四处找人比武。” 陈三更看着她,沉声喝道:“你的剑,有意吗?!” 范自然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趁机脚底抹油跑出老远的陈三更扭头回望,嘴角勾起一丝奸计得逞的笑意,一转身,被忽然出现在身后的苏密吓了一大跳。 “苏兄,你干什么?” 苏密疑惑道:“陈兄是干什么坏事了吗?怎么这么惊慌?” “在这白鹿洞里,我能干什么坏事?”陈三更强装镇定。 苏密心头想想也是,然后便拱手道:“山长有请,望陈兄移步一叙。” ...... 山长楼中,依旧是李梦阳和朱曦在内,苏密领着陈三更走入。 但和当夜不一样的是,这回李梦阳和朱曦都出了门迎接。 在屋中分别坐定,李梦阳笑着道:“陈公子似乎对我和副山长一起坐在这儿毫不意外?” 陈三更笑着道:“山长和副山长配合无间,携手将白鹿洞治理得有条不紊,三更佩服得很。” “陈公子果然慧眼,哈哈。”李梦阳笑了笑,然后哼了一声,“不过有一点说得稍稍有些偏差,我不是想要跟他配合,实在是看不惯他又干不掉他。” 朱曦苦笑道:“师叔,在陈公子面前就别这么编排我了好吧?” 然后他看着在一旁偷笑的苏密,面色一板,“这是什么场合?竟然在这儿偷笑无状,回头去山外帮老农开十亩荒田!” 苏密笑容一滞,无奈应下。 “好了好了。说正事。”李梦阳笑了笑。 朱曦点了点头,看着陈三更,“陈公子可知此番请你过来......” “行了行了,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客套话,陈公子怎么可能知道!我来说吧,你给我闭嘴!” 李梦阳不耐烦地打断了朱曦的客套,开口道:“这次请陈公子来,主要是为了此次朝廷五岳敕封的事情。”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陈三更心头有些疑惑,但没开口,很明显,李梦阳会解释的。 “朝廷先出一招,十宗不可能没有反应的。”李梦阳继续道:“紫霄宫已经发出通知,邀请大家,十日后在紫霄宫中议事。” 陈三更点了点头,其实他先前也有些疑问,为什么朝廷有了这么大动静,十宗都没有一个统一的应对和反应,原来是在等着带头大哥发话啊! “此番议事,有人猜测是紫霄宫想要联合十宗,共同进退,但各宗利益不同,难度很大,而且这也不符合紫霄宫一贯的作风。所以又有人猜测是想在这场议事上,各宗来交个底,保证斗而不破,不伤根基。”李梦阳的声音不疾不徐,“但无论如何,都是要在议事场中表个态的。” “但是我们白鹿洞,暂时还没有定下来最终的方向。”他看着陈三更,微笑道:“所以,我们想跟陈公子商量一下。” ??? 陈三更缓缓打出一串问号,“我又不是十宗的人,而且跟白鹿洞也没什么深切的瓜葛,跟我商量什么啊?” “陈公子此言差矣!”李梦阳摆了摆手,“怎么能说没有瓜葛呢?小竹楼那一百余名妇女不是瓜葛吗?苏密不是瓜葛吗?刘昭明不是瓜葛吗?我看陈公子不仅跟我白鹿洞有瓜葛,这瓜葛还深得很呢!” 这特么怎么有一种被讹上了的感觉啊.......陈三更无语道:“那也到不了跟我商量这么大的事情的地步吧?” 李梦阳轻声道:“陈公子还记得前些日子的那场考核吧?” 陈三更点了点头,似有所悟。 李梦阳朝着五圣峰顶的方向拱了拱手,“幸得陈公子赠送文运,祖师发话,白鹿洞当兴。所以......” 他站起身来,直视着陈三更的双眼,脸上再无半分诙谐,神色中满是郑重和真诚,开口道:“所以,此番我们不押朝廷,不押十宗,我们只押你。” 正文 第165章 你如何能够独善其身?(二合一) 白鹿洞一向秉持着读书人的节俭与沉稳,书院的建筑大多朴素而实用,山长楼也不例外。 三层小楼,一楼会客,二楼居住,三楼读书。 以至于此刻陈三更听见李梦阳的话,下意识地以为这位山长是不是还没睡醒就下楼了。 什么压不压的,听起来感觉像是馋他身子一样...... 若是些妙龄女子也就罢了,关键这还是几个男人...... 李梦阳笑着道:“怎么?陈公子不信?” “为啥啊?就因为我长得帅吗?” 李梦阳给的那个理由,陈三更并不相信。 堂堂十宗之一,就因为他写了几首诗就将整个宗门的命运完全交给他,这可能吗? 他又不是那位...... 与其相信这个,他还不如相信范自然缠着他打架是因为爱上他了! 李梦阳闻言一愣,盯着陈三更的脸,缓缓道:“我不得不承认,你的猜测是有几分事实根据的。” “咳咳,山长聊正事呢!”朱曦忍不住在一旁提醒道。 李梦阳摆了摆手,正色道:“其实我们也知道,贸然说这样的话,陈公子多半会觉得有些荒谬和草率,毕竟白鹿洞数百载基业在此,这种大事不用想都该慎之又慎,否则如何对得起历代先贤。” “但是。”他顿了顿,“陈公子有所不知,我们白鹿洞以文为基,和十宗其余九家有所不同,只要文脉礼法能够推广于世,白鹿洞就不怕基业被毁。陈公子天下大才,文运非凡,两首九响之作,引动祖师雕像开口,于我白鹿洞是有大恩的,故而我等愿意押注陈公子。” 陈三更平静地听着,心中却有些不信,学术又不是没有竞争,不同的学术道统之间,争斗起来可比什么宗门厮杀更要不死不休。 孔子诛少正卯,不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么。 不过眼下这个世界的这个时代,好像并没有什么百家争鸣,各持一说的局面,所以白鹿洞中人的乐观似乎也说得过去。 他摆了摆手,“报恩之说大可不必,你们也帮了我一个大忙,此事一来二去,我们便算是扯平了就好。” 他的话音一落,李梦阳悄悄朝朱曦使了个眼色,朱曦面色一难,李梦阳眼睛一瞪。 朱曦只好苦着脸开口道:“陈公子,其实我们不只是感谢你,此番举动也是在赌陈公子会给我们带来更多的东西,用最简单的话来说就是,我们想跟着你一块吃肉。” 说着朱曦瞥了李梦阳一眼,“这话有些人不好意思说,只好让我来开口了。” 陈三更大大的眼睛有更大的疑惑,“可是我只是一个镖师啊!” 李梦阳捻须微笑道:“咳咳,陈公子,都到现在这个份儿上了,就别再提镖师这回事了,天底下还有几人请得起你这样的镖师?” 朱曦趁热打铁,继续道:“好叫陈公子知晓,我们白鹿洞接下来其实一共有三步计划......” “等等!”陈三更连忙挥手制止,“别说了,规矩我懂,我要听了就走不了了。” 李梦阳笑着道:“陈公子放心,你尽管听,无论你接不接受我们的好意,愿不愿意与我们合作,都但听无妨,我们绝对相信陈公子的君子遗风。” 然而事实上,大多数所谓的君子没什么遗风,只会遗...... 陈三更心中吐槽一句,然后道:“实在要说就说吧,但先说好,我绝对不承诺什么。” “这是自然。”李梦阳笑着点头,然后竖起一根手指,“这第一步,就跟朝廷有关。” “在大端建立之时,荀郁就曾找过我,商议由白鹿洞在天京城开设官学之事,我们并未答应,只是在九州试着开设了州学,而最近,这个接触频繁起来了。” “国子监?”陈三更一惊,脱口而出。 李梦阳也一愣,“国子监?这名字不错啊!” 朱曦反复念叨两句,附和道:“一国学子之所,一国教学之监,既有学府之意,又得司教之责,国子监之名实在是取得妙极。” 他朝着李梦阳拱手道:“师叔,由此可见,我们选择陈公子这个决定实在是太正确了啊!” 陈三更:....... 好好一个冷面阎王,怎么忽然就成了舔狗了呢? 而且,真是舔就硬舔吗?这么生硬,自己不觉得尴尬? 苏密显然也这么觉得,不过在先前开荒十亩的处罚下,只好默默低着头,没眼看。 李梦阳也不知道是多少顾及几分山长的颜面,还是纯粹是看朱曦不爽,并没有接他的话,而是笑看着陈三更:“陈公子觉得此事如何?” 陈三更平静道:“对白鹿洞而言,此事应该很好吧,能够成为官学、国学,将朝廷人才上升的通道牢牢把持在手中,将白鹿洞的声势扩展到整个天下,只要朝廷存在一天,白鹿洞就将永远是天下文人心中的圣地。” “好事,的确是好事。但那是建立在朝廷能得胜的基础之上的。”李梦阳叹了口气,“所以,陈公子应该能猜到我们为什么迟迟没有答应了吧?” 想起眼下的天下大局,陈三更点了点头,“的确,答应就意味着站队,就是彻底跟朝廷绑定,再也回不了头了。” 李梦阳稍稍坐直身体,郑重道:“我们觉得,到了答应的时候了。” “哦。”陈三更淡淡答了一声。 朱曦立刻神色一动,追问道:“陈公子也觉得我们应该去吗?” ??? 你是怎么觉得我觉得的?我明明为了不表明态度都已经这么含糊了啊! 他无奈道:“你们聊你们的,就不用非要把我带上了吧?这么大的事,都不给点考虑时间的吗?” “也对也对,是我们心急了。”李梦阳笑着附和,然后瞪了朱曦一眼,“你看看你,做事一点也不知道沉稳,催催催,催命啊!” 朱曦:....... “那我就直接说第二件事了。此番紫霄宫邀请十宗聚会,时机敏感,若是十宗宗主尽出,也有一些危险,朝廷面子上也不好看。所以此番大家都决定,派出各自宗门圣子一级的后辈,以交流切磋的名义去往紫霄宫,也算是对这些杰出后辈的历练。” 说着,李梦阳指了指苏密,“我们白鹿洞自然是派苏密去,但是我们想请陈公子与他一道。” “我?我都不是白鹿洞的人啊!” 李梦阳大袖一挥,“这个简单,陈公子不是曾经是青眉山的长老级客卿吗?我们也可以请陈公子担任客卿,嗯,直接比照副山长的级别来就好了!” 他笑看着陈三更,“我们白鹿洞比起青眉山来,唯一的不同就是没有一个千娇百媚的圣女,不过想来陈公子这样的人物,断然不会因为区区一点男女之情就区别对待的,对吧?” 陈三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我考虑一下。” 这番看似不近人情的回答,实际上却只有陈三更自己知道,这才表明他在认真对待白鹿洞的提议。 因为若是觉得白鹿洞心怀不轨,他可能就会像曾经的许多次一样,将计就计,顺水推舟,扮猪吃虎,只为看清对方真实的目的是什么。 只有认定对方背后并没有什么坏心眼,顶多一些小心思之后,他才会认真地衡量其中的利弊,做出最合理的选择。 毕竟,一个出身在那个时空的年轻人,很难不对儒教产生几分亲近的。 不过显然,李梦阳等人并不知晓这些。 他们只是觉得,在不惜放下十宗宗主和副宗主的高傲,嬉皮笑脸地在这儿劝说这么久之后,依然没有换来一个果断而确定的答复,心中难免有了几分挫败和不快。 但君子立学,身正德高,不以一己之利而怨人之无过。 能够坐在白鹿洞的山长和副山长的位置上,并且能够服众,李梦阳和朱曦的个人德行也足够,并未因此就迁怒于陈三更。 李梦阳很快恢复了轻松,笑着道:“无妨,陈公子尽管考虑,我们翘首以盼。” 不愧是白鹿洞的山长,用词总是这么奇怪.......陈三更笑了笑,主动问道:“那第三步呢?” 李梦阳想了想,狡黠一笑,“这第三点,不如也容我们卖个关子,陈公子且稍等一日?” “额,行吧。”陈三更也不好强求,毕竟自己也说了要考虑考虑的话。 他站起身,“那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 李梦阳和朱曦随之起身,朱曦吩咐道:“陈公子慢走,苏密你送送。” “陈公子?”当陈三更正要跨出门槛,李梦阳却忽然在他身后叫住了他。 陈三更转身,“山长还有事?” “大风将起,陈公子难道真的以为自己避得开这天下的纷扰吗?” 被点中内心想法的陈三更双目一凝,看着李梦阳,那张惯常看去都是嬉笑怒骂的脸上,全是肃然的凝重。 “自打灵气日稀,修行者势力衰败,所有人都知道,朝廷和修行者之间就必有一战。这一战,将决定天下未来的走势,若是朝廷胜,随着灵气越发稀薄,修行愈发困难,修行者将再无还手之力,被收编、被瓦解、被慢慢耗死;若是修行者胜,则能再续百年乃至一朝荣光。所以,修行者输不起,即使朝廷侥幸胜了,那也将是惨胜,修行者势力将用尽一切的手段来阻挠,陈公子聪慧过人,当知那意味着什么?” “生灵涂炭,战火纷飞。”陈三更的神色也缓缓凝重起来,叹息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李梦阳语带感慨,“陈公子不愧文才绝世,将这兴亡酸楚一语道破。” 他沉声道:“可若是今后,又有如此番诸女的场景摆在面前,陈公子救是不救?若是有哪方势力的头领作恶,被你遇见,陈公子杀是不杀?若是一场注定惨烈而悲剧的厮杀即将发生,陈公子拦是不拦?” 李梦阳看着陈三更,“但是,一个孤家寡人是没有办法做好这些事的。” 陈三更默然,他不得不承认,李梦阳说得很对。 最简单的,就像此番,若想解决这些女子的归宿,如果陈三更只是一个孤家寡人,要么随意安置了事,要么就只能在那儿当保姆,一辈子都被束缚住。 而在拥有更大的声名和地位的现在,他才可以去求白鹿洞,可以去找青眉山,甚至还可以找绣衣使,可以调动更多的资源,可以借来更多的力量....... 其实如果他真想一个人潇洒过日子,也还有一个解决办法,那就是视而不见。 以他目前的能力,天底下能找到他麻烦的少之又少。 但,他做不到。 他没办法眼见无辜百姓陷于水火而不顾,没办法听见那些哭嚎而无动于衷,没办法将那些感同身受的惨事安慰成世间常态,总之一句,其实,他躲不开。 天下本身就是一个局,身在局中,如何能够独善其身? 李梦阳的声音继续响起,“十宗和朝廷,在这天下无处不在,你避不开。与其消极避世,不如主动入局,自身越强大,羽翼之下,才能庇护越多的人!” “白鹿洞愿与公子携手,共谋人间安定,天下太平!” 当李梦阳慷慨激昂的声音响起,朱曦和苏密都随之上前一步,沉声道:“白鹿洞愿与公子携手,共谋人间安定,天下太平!” 陈三更默然良久,扭头站定,恭恭敬敬地朝着白鹿洞三人回了一礼,然后起身,“还是让我再想想。” 说完这一句,他转身离去,背影纠结而寥落。 苏密下意识想要跟上去,被李梦阳拉住。 他摇了摇头,“此事,只能他自己想通。” 他的目光从陈三更的背影延伸出去,穿过一栋栋屋舍、牌楼,望向远处的良田江山。 那是一片庇护在白鹿洞羽翼下,安宁祥和了数百年的净土。 他轻声道:“希望他想得通,否则,我们只有另寻它途了。” ...... 陈三更回到在白鹿洞中暂住的小院。 吕凤仙和云香还在院中闲聊,各自拿着一个绣框舞动着针线。 可惜不论怎么看,心血来潮想要跟云香学习女红的吕凤仙手里捏着的,都像是一杆霸道刚猛的长枪,而不是轻灵翻飞的绣花针。 好在吕大小姐多少是练武的,十分常见地扎破了手指,都能只一声闷哼就完事儿,让这场注定无疾而终的教学还能够苟延残喘一段时间。 小五儿坐在院子的另一头看着书,来了白鹿洞,他的书库又得到了补充,正是如饥似渴的时候。 白长根悠闲地躺在椅子上,这就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安稳。 魂不魂誓的,想想真无所谓了。 看见陈三更走进来,云香手一抖,扎破了自己的手指,吕凤仙趁机将手里的绣框一扔,解脱似的走了出来打着招呼,小五儿和白长根都起身问候。 陈三更挤出一丝微笑,然后轻声道:“我先进屋有点事情,你们先忙。” 房门很快关上,留下屋外一头雾水的几人面面相觑。 没有人敢上去打扰,唯一有胆子去的吕凤仙又被一心为“夫”的云香劝住了。 于是这一坐,陈三更便从上午坐到了晚上。 直到入夜,一声敲门声才打破了小院中的寂静。 陈三更轻轻应了一声,扭头看着推门走进的刘昭明,眼神中有了一份释然的期待。 刘昭明在一旁站定,扭扭捏捏开不了口。 陈三更轻轻一笑,“说吧,你我兄弟,无需客套。” 刘昭明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终于鼓起勇气道:“大哥,我想留在白鹿洞。” 正文 第166章 (月票加更)为更好的自己 你要离开,我知道很简单。 你说依赖,是我们的阻碍。 听刘昭明说完了缘由,陈三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这段旋律。 刘昭明的陈述很简单,理由也很充分: 在旁观了那天的考核、听见了一首又一首的传世名篇、看见了文运清钟的文运翻涌、并且亲耳聆听了白鹿洞祖师的声音之后,一个曾经在白鹿洞有着辉煌过去的落魄文人觉醒了心中的文人之魂,决定不再蹉跎光阴,留在白鹿洞编纂一部著作,定要在滔滔不绝的文运长河中,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于情于理,陈三更都没有必要阻止。 终于,还是走到这一天,要奔向各自的世界...... 他叹了口气,轻声问了一句废话,“想好了?” 刘昭明点了点头,“跟在大哥身边的日子虽然很开心,和兄弟们也很愉快,但我还是想做一些自己的事情。” 他挠了挠头,难得有几分腼腆道:“其实我一直以来都有个编纂文选的梦想,世间文章杂乱无序,普通学子根本无从下手,若能某种方式将其划分规整,则日后天下文人想要习读都将要方便许多。以前在天益州,虽然日子穷困,但也作了不少的收集、整理,此番回山,因为大哥的关系和苏密的举荐,山长居然愿意支持我。有白鹿洞数百年典藏为根基,我想我这个愿望在有生之年应该会实现的。” 看着刘昭明神采飞扬的样子,陈三更终于确认了,这应该就是李梦阳所说的第三件事了。 怪不得要故意卖个关子,让刘昭明自己来说。 他温和地笑着,起身拍着刘昭明的肩膀道:“那很好啊,我支持你!” “真的?”刘昭明顿时面露惊喜,甚至有些不敢相信。 从做出这个决定起,他的心中其实一直是忐忑的。 因为自打遇见陈三更,他从一个饭都快吃不起的落魄文人,开始成为青眉山、绣衣使等等大势力的座上宾,走到哪里都多少受几分尊敬,此番返回白鹿洞有这般际遇,也不是因为他是曾经的白鹿洞门生,而是因为他是陈三更的结拜兄弟。 可以说他现在有的一切,除了那点已经被证明无用的学识,都是来自于陈三更。 但就是这样的情况下,他因为要去追求自己的理想,选择了与陈三更分道扬镳,说起来多少有些不合适。 甚至陈三更指着鼻子骂他一句自私自利,他也只能唾面自干。 但是陈三更不仅没有,反而十分大度地同意了他的请求,还报以鼓励,这又如何让他不感动。 他愈发觉得自己对不起陈三更,鼻头发酸,哽咽道:“大哥......” “好了,好了。”陈三更拍了拍他的肩膀,“跟大家说了没?” 刘昭明摇了摇头,“还没呢。” “走吧,我去帮你说说。” “不用,我自己去就好了。” 陈三更挑了挑眉,戏谑一笑,“还是我来吧,我怕你挨揍。” ...... “二哥,你这就不仗义了啊!” 小院里,陈三更将众人召集到一起,然后把刘昭明的决定委婉地说了,八风和尚立刻就眉毛一拧。 “大哥对咱不好吗?你这有点好事情就抛下大哥跑了,对得起大哥,对得起兄弟们吗?” “你以前啥样,大哥啥样?大哥都不在乎带着我们麻烦,你在这儿闹这事儿?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八风和尚一通乱怼,说的刘昭明满脸涨红,又哑口无言。 关太初皱着眉头,开口道:“当初在桃源洞结拜,我们那点小心思难道大哥看不出来?说什么都是孤儿,大哥那分明是为了拉我们一把,才捏着鼻子认了,愿意带着我们走天下,我们怎么能见利忘义呢?” “呵呵,老刘啊,嘴上说得花哨,心里的算盘打得比谁都响啊?”花笑晨也冷笑着在一旁拱了拱火。 吕凤仙一脚踩着板凳,一手搭在膝盖上,冷眼看着刘昭明,像是下一瞬间,就要飞起一脚。 “行了,别说了。”陈三更等众人都稍稍发泄了一下,这才开了口。 他看着关太初和八风和尚,“你俩有没有想过,我们结义是为了什么?” 然后又看向花笑晨和吕凤仙,“我们一起游历,又是在图什么?” 在众人的疑惑中,他轻轻一叹,“聚在一起不是目的,只是一个形式,本质上我们还是希望大家能够更好啊。” “人活一生,在这世上不过数十年,总得不枉到这世上来一遭。如今,二弟能够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能够去追求自己的理想,我们应该为他感到高兴才是啊,为什么一定要他强留在我们身边呢?” 众人闻言,尽皆沉默。 陈三更微微一笑,“不止是二弟,你们有一个算一个,也都一样,若是未来你们有十分想做的事情,有你们毕生追求的所在,而在我身边无法实现的,都可以随时跟我说。记住一句话,不论相聚还是分离,一切都是为了更好。” 他笑着念起了一句曾经被无数人拿去煽情的台词,“书上说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但是别怕,书上还说了,人生何处不相逢。” “若是未来我们能够以自己满意的人生状态,重逢在某一个时间,难道不也是一件很令人开心的事情吗?” 正沉默间,小五儿忽然喊道:“哎,花大哥你上哪儿去啊?” 猛地起身朝外走去的花笑晨道:“我去找点酒菜,我要跟刘哥赔罪。” 关太初也随之起身,“同去,我要给二哥祝福!” 八风和尚随之站起,“俺......俺也一样!” 笑声重回小院,刘昭明感激地看向陈三更。 觥筹交错的酒桌上,看着众人勾肩搭背,面红耳赤,又熟练地进入了真情流露的环节,陈三更看着刘昭明脸上洋溢着的对生活和未来的憧憬,看着他眼里点亮的光彩,那是以前从来没见过的昂扬神色,忍不住微微一笑。 编纂文选,教化世人,这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浩渺的文库,要挨个鉴定、区分、挑选,还是分门别类,誊抄,整理.......想想都令人头大,也不知道刘昭明准备怎么弄。 等等。 陈三更神色猛地一滞,刘昭明编纂的文选,那名字岂不是叫....... 卧槽,这个世界果然特么不对劲! ....... 正文 第167章 楚王是个好人 第二天一早,陈三更走出小院,前往山长楼。 当走到山长楼门口,看到正坐在里面说话的李梦阳和朱曦,那似乎随时都在,万年不变的样子,陈三更忍不住在心中默默吐槽道:你俩是NPC吗...... 看见陈三更,二人也笑着站起,李梦阳一张老脸上的皱纹挤成菊花,“今日清晨,霞光万丈,陈公子又来必有好事发生。” 陈三更平静道:“我答应你们。” 这般直接的回答,让本来打算客套一番的二人一下都没有反应过来,愣了愣才一脸狂喜、异口同声地惊呼道:“你答应了?” 不是,你俩好歹也是堂堂白鹿洞的一把手和二把手,不至于这么舔吧....... 陈三更强忍吐槽,“所以,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李梦阳兴奋道:“没什么,陈公子只需过几天和苏密一道去往紫霄宫,然后等你们回转,我们稍稍商议一下,就可以联系朝廷了。” 朱曦迟疑了一下,“不过朝廷也是要站队的。” 李梦阳微笑地看了一眼陈三更,“站哪头还用说吗?” 陈三更和楚王之间的那场冲突人尽皆知,如果白鹿洞跟陈三更合作,那自然就跟楚王不对付了。 朱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开口,陈三更却主动问道:“朱副山长是不是觉得不能以私怨而废公利?若是楚王更贤,更有利于朝局、百姓和白鹿洞,便应该选楚王?” 朱曦在李梦阳严厉的警告眼神中,思考了一会儿,依旧缓缓地点了点头。 陈三更却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多了几分安心和佩服。 他笑着道:“我很同意朱副山长的看法,到底站哪头,甚至有没有可能哪头都不站,我们还是应该看怎样对百姓,对天下更有利。” 李梦阳松了口气,朱曦振袖敛容,深深一拜,“陈公子真仁人也!” 正说话间,一个执事快步走来,在台阶前站定,“山长,楚王使者来了。” 陈三更笑着站起,“二位正好借此机会了解一下这位楚王殿下吧,我先回避一下。” “陈公子,请随我到楼上稍坐,待应付完了楚王使,我们再接着聊。”李梦阳朝朱曦看了一眼,“这儿就交给你了。” 说完不由分说地就拖着陈三更走上了楼,用意很明显也很坦荡。 二人去的是三楼。 当李梦阳在三楼泡好一壶茶,楚王的使者也走到了山长楼前。 瞧见朱曦,使者的态度摆得很正,恭敬行礼,“楚王使者沈飞见过李山长。” 朱曦点了点头,挤出一丝程式化的微笑,“尊使请起,在下白鹿洞副山长朱曦。” 使者的眉头一皱,脸上隐隐露出几分不快,“李山长不在吗?” 朱曦平静道:“既然是我在这儿,山中之事我便可以答复尊使。” 分别入座,使者神态微微有些倨傲地笑着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楚王殿下此番离京,处理五岳敕封诸事,第一处抵达的便是白鹿洞,朱山长或许不知,我们殿下对白鹿洞一直以来是很欣赏的。” 朱曦神色依旧平静,“感谢楚王厚爱。” 简短的回答让使者有些错愕,不过能派来当使者的,脑子还是不笨,笑着道:“此番殿下过来,是想让苏密当个向导,陪同殿下在白鹿洞附近勘察山川地形。”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不定未来的南岳就在这儿呢,朱山长你说是吧?” 朱曦看了他一眼,“南岳在哪儿,三个月之后才见分晓,此时谁知道呢?” 使者轻笑一声,“或许楚王知道呢?” 朱曦神色依旧不变,似乎没有听懂这句话,“楚王要找向导,我会安排一个熟悉地形的执事,苏密长居山中,对山川地形并不熟悉,就请尊使向楚王言明。” 使者眼睛一眯,语气不善,“朱山长确定要这么做吗?最好是想清楚一些再答复啊!要不要问问山长什么的?” 朱曦端起手边的茶盏,“尊使如果没有其余的事情,就请便吧。” “哈哈哈哈!”楚王使者看着朱曦,忽然开口大笑了起来。 笑声响亮而畅快,可惜朱曦却并没有如他想象那般接话,问上一句,尊使为何发笑? 所以,他只好悻悻收口,尴尬道:“朱山长就不想知道我为何发笑?” 朱曦叹了口气,配合了一句,“为何?” “我来之前,跟殿下商量此行诸事,殿下就曾告诫我,白鹿洞中皆是学问高深,德行出众之人,不似其余宗门那般可以威逼或利诱,白鹿洞在乎的是德行相当,要求的是同道中人,讲究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 使者苦笑一声,“我原先是不信的,所以方才故作倨傲,施以利诱,加以威逼,却全无效果。” 他站起身,朝着朱曦作了个揖,“今日始知,白鹿洞君子之风,名不虚传,方才多有得罪,还望朱副山长见谅。” 随着态度转变,连称呼的细节也变了过来,朱曦的脸上这才真正露出了几分笑意,起身伸手虚扶一下,“尊使言重了,快快请起。” 使者坐下来,神色平静而温和,“不过我刚才的话也不全然是假,楚王此行,首先来白鹿洞的确是对白鹿洞有着额外的好感。” 他叹了口气,“朱山长当知我家殿下,身世坎坷,在凡俗中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与卑微为伍,和贫贱相伴,比谁都知道这座天下底层的泥泞和不堪,如今骤得富贵,他也未曾忘却曾经的苦难日子,满心所想,都是继承太祖遗志,为百姓创造一个太平祥和,安居乐业的天下。” 他看着朱曦,“他说白鹿洞那句【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真的是说到他心坎里了,而白鹿洞的礼仪教化,也正是他所认可的能够帮他实现这一目标的助力,所以,他来了。他想要寻求白鹿洞的帮助,不是为了什么权势地位,而是为了天下万民。” 朱曦听完,微微皱眉,“尊使所言,似乎与我们所知,有些不同?” “哈哈,朱副山长可曾听过一个词叫做:自污?” “你是说,这都是楚王的伪装?” 使者叹了口气,“朱副山长当知楚王如今所面临的局面,看似风光,实则四面树敌,危机重重,而殿下又全无根基,若是贤明又聪慧,怕不是有些人立刻就要坐不住,决定铤而走险了。” 他轻笑一声,“有什么比一个好色自大,又胸无大志的人更令人放心的呢?” 朱曦恍然大悟,点了点头,显然是认可了这一个说法。 三楼上,一直默默听着的李梦阳看了一眼陈三更,陈三更微微一笑,无声道:“或许吧。” 他都有些佩服这位使者,这张嘴着实厉害,看来楚王身边有高人啊! 眼见朱曦有些心动,使者决定使出早就准备好的杀招,一锤定音,将白鹿洞彻底绑上楚王的战车,拿下一个开门红! 他微微一笑,“言语多少显得苍白,事实总归是铁证。就在前些天有一件事,楚王默默做了却不让我们为他宣扬,在下冒着被楚王责罚,也要将此事说与朱副山长听,让您也知晓,我家殿下的确是个宅心仁厚,心怀天下万民的人!” 他轻咳一声,缓缓道:“在中神州南部和灵湘州接壤之处,有一座骑牛城,在骑牛城百里之外,有一座上古遗留洞府,一个邪修掳掠了无数女子,收拢在这座洞府之中,终日淫辱,宛如人间地狱。朱副山长可知此事?” 朱曦:....... 三楼上,李梦阳的神色立刻变得精彩了起来。 正文 第168章 读书人能有什么坏心眼呢?(补更) 沈飞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出去的。 ....... 他明明刚刚跟朱曦讲完楚王殿下义愤填膺地指挥众人解救落难女子的光辉事迹,按照既定的计划,正在舌灿莲花,渲染着楚王殿下为民着想的悲悯,以及不愿贪功,不愿沽名钓誉的大气无私....... 怎么就一下子被朱曦“请”出了山门了! 他只记得自己在说完之后,朱曦忽然就态度大变,端茶送客。 不甘心的他还想要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让这位传言中不苟言笑的副山长改变态度,但却换来朱曦大袖一挥,自己一转眼,已经站在了山门的牌坊外。 他抬头看着牌坊上熠熠生辉的大字,犹豫了好久,最终不甘地叹了口气,转身朝着楚王和使团歇息的小镇走去。 ....... “哈哈哈哈哈哈!”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只以平静示人的陈三更看着自己对面如同吃了屎一样的李梦阳,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 李梦阳黑着脸,扭头看着刚刚上楼来,脸更黑的朱曦,想骂两句,又不知道该骂什么。 朱曦无奈地垂着头,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办法来反击陈三更的嘲讽。 好在陈三更心地善良,大笑一阵之后便收了声,只眼带笑意地看着二人。 这让二人更难受了。 “不当人子!”李梦阳忍不住骂道! “实在是不当人子!”朱曦开口附和! “但关键是二位信了。”陈三更平静的一句话,瞬间戳破了二人的怒气,让他们再次无语的扶住了额头。 “咦,怎么没见苏兄?”陈三更装作不经意地发现,疑惑道。 嘲人者,终被嘲,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所以他见好就收。 李梦阳如释重负,开口道:“苏密出去办事去了。” “办事?”陈三更疑惑道。 李梦阳的脸上重新恢复了从容的笑容,笑着道:“陈公子不会以为楚王那么大的一队人马出现在白鹿洞的周边,我们会没有察觉吧?” 朱曦在一旁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不会吧?不会吧?” 陈三更:...... ...... “沈飞怎么还没回来?不会有什么变故吧?” 白鹿洞附近的小镇外,一处山头,楚王赵元嬉坐在步辇上,不耐烦地开口道。 老道士站在一旁,笑着劝说道:“殿下尽管放心,此番沈飞的说辞,都是经过我们一道反复推敲过的,不说别的,骗骗白鹿洞那些死板老实的读书人还是没问题的。” 在一旁双手抱臂的灰衣老者淡淡道:“沈飞是在国师身边伺候过两三年的,机智变化皆有,殿下尽管放心。” 赵元嬉可以不理会跟在他身边多年的老道士,却不敢怠慢灰衣老者,闻言连忙笑着道:“江先生言重了,孤只是担心沈飞的安危。” 老道士也笑了笑,“此番前去,我们已经将所有的漏洞都补上了,再配合沈飞的机变,白鹿洞岂有不上钩之理。” 他得意一笑,“就算他们之后反应过来,但只要此番遂了我们的意,我们又岂能让他们轻易脱得了身,哈哈!” 灰衣老者点点头,“不得不说,殿下是有天命的,居然能碰上那样的事。而且就在白鹿洞的周边,又刚好契合白鹿洞的行事宗旨。” 他负手望着远方,“这一局,我们是想输都难啊!” 赵元嬉也得意地轻哼一声,“先前听礼部尚书所言,若是我能让白鹿洞同意进京开设国学,这份功劳可就大了啊。” 小小山坡上,三个人都齐齐一笑,胜券在握。 不远处的缓坡上,礼部尚书一行正在忙碌地进行各项勘探工作。 另一边的林间,一道身影悄然消失。 ...... “哎,想笑就笑吧。” “这次不罚你。” 李梦阳和朱曦看着苏密憋笑的脸,没好气地开口道。 得了准许,刚得知了山长楼里发生那些事的苏密,笑声就如同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笑如鹅叫,就差在地上打滚了。 李梦阳和朱曦嘴角抽搐,陈三更轻声道:“二位有没有觉得今天天气不错?” 李梦阳看着窗外低矮的云,嗅着空气中湿润的气息,忙不迭地点着头,“是啊,天气真好。” 朱曦看了看李梦阳,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耳中又传来了苏密放肆的笑声,脸一黑,只好开口道:“骄阳雨露,皆是天恩,这天气也算不错。” 陈三更忍不住轻轻踢了苏密一脚,但这位白鹿洞天骄似乎被山长和副山长压榨太久了,好不容易得到机会,根本停不下来。 陈三更只好开口道:“苏兄,你还没跟我们说楚王那边的情况呢。” 苏密这心有不甘地慢慢止住了笑声,说起了自己暗中监视的收获。 “楚王带着的扈从不少,大多都是修行者,啥也不干就围着楚王转,其中高手不少,有一个知命境的老道士,以及一个估计是问天境的灰衣老者。具体勘察山川河流的事情,是由礼部尚书带着他的人在负责,看那个架势,好像也真的在勘察。” 他看了一眼李梦阳和朱曦,嘴角憋笑,“我听他们说,那些说辞都是他们一起反复推敲好的,一定能骗过我们白鹿洞那些死板单纯的主事者。只要我们上了当,第一次配合了他们,今后再想洗去跟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不可能了,我们白鹿洞就将彻底被捆绑进他们的阵营。” “他们说了,这一局,想输都难。” 说完之后,苏密终于忍不住,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陈三更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这傻哥们,今天算是把人得罪狠了。 “嗯,辛苦了。” 出乎意料的是,李梦阳却没有发难,还安慰地说了一句。 朱曦也点头附和,“不错,今天值得给你记上一功。” 咦?陈三更疑惑地眨了眨眼。 苏密大度地摆了摆手,“山长和副山长言重了,没什么功不功的,都是苏密应该做的。” “不过,你的头巾怎么歪了?”朱曦平静地看着苏密头顶并不算很歪的头巾。 李梦阳眼睛一眯,“你今天怎么戴个白色的头巾,是暗示老夫的白头发白胡须吗?” 朱曦淡淡道:“你是不是在嘲讽山长老了?” 李梦阳轻声道:“目无尊长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君子衣冠正,心性稳,尊老爱幼,苏密,你居然犯下如此大错!” 朱曦冷冷道:“罚你在山外,再垦三十亩荒地可有异议?” 苏密急得跳脚,“你们这也太.......” “我们?”朱曦冷哼道:“果然目无尊长!荒地开垦加到四十亩!” 陈三更目瞪口呆,直呼内行。 李梦阳扭头对他道:“陈公子,以苏密的速度,这四十亩荒地大概要四天,等他开垦完,你们便启程吧,算算时间,差不多。” 陈三更竖起大拇指,“厉害。” 一旁的苏密,欲哭无泪。 正文 第169章 学生与老师 对于苏密的遭遇,陈三更十分同情,然后拒绝了他想要自己帮忙的请求。 咳咳,其实不是陈三更薄情寡义,开垦荒地又没什么,也是一个男人尤其是英俊男人必备的技能。 不过问题在于,身为白鹿洞新生代第一人,苏密又怎么可能真的被李梦阳和朱曦这么欺负,显然这事儿要么有别的解决路子,要么就有什么双方都认可的好处来维持下去。 就像你在大街上听见一个年轻男子要他的女伴叫自己父亲,并不一定是在欺辱这个女子。 从山长楼离开,陈三更便直接回了小院。 小院中,昨夜一场酩酊大醉的众人已经都起来了。 云香还是温柔地坐着,摆弄着刺绣,仙气十足地泡着茶,笑意和茶香一起氤氲着时光; 小五儿练了一会儿剑,正大汗淋漓地一边喝茶一边看书; 吕凤仙终于认命地放弃了女红,回归了打打杀杀的本行,和关太初和八风和尚正在练拳,呼喝碰撞声不绝于耳; 花笑晨破天荒地没有乱跑也没有看那些不正经的书,而是找白长根吃着点心,喝着热茶,眉飞色舞地闲聊着天下的奇闻异事; 刘昭明已经不在了。 陈三更心中一瞬间涌起的淡淡伤感又旋即被一种冷静的喜悦取代,刘昭明去做了他喜欢做的事情,这是好事。 他笑着跟大家打着招呼,主动问道:“二弟什么时候走的?” 云香轻声道:“你出门不久,他就起床洗漱,然后背着个书箱出了门,当时就我和小五儿还有白先生起来了,所以就跟我们说了一声。” 说着她偷偷瞄了一下陈三更的面色。 陈三更笑着道:“别这么看着我,昨晚大家不都说好了嘛,这是好事儿,没什么好伤感的啊!” 听着这温和而真诚的笑意,一直伪装着平静的众人,神色也慢慢轻松了起来。 ...... 白鹿洞,号称天下文脉之祖,天下读书人共同景仰的圣地,但走入其中,不少人都会觉得有些遗憾,因为这些朴实无华的屋舍建筑多少有几分对不起这个名头。 不过,若是他们能够走到藏书院,一切的质疑就将烟消云散。 一栋七层高的藏书楼安静地耸立在最前方,大小屋顶,交错重叠,翘角飞举。 堂堂正正,煌煌大气。 将白鹿洞的圣地气魄尽皆收拢于此。 文以载道,书籍是文章的显化,是白鹿洞历代先贤心血的结晶,是一条文脉流传至此的点滴脉络。 白鹿洞中人,可以一箪食、一豆羹;可以陋舍孤灯、布衾如铁;但只要有书卷相伴,有书香相随,眼中的光和心头的火,便不会熄灭。 那一个个墨字,是圣人先贤的谆谆教导,是代代文宗的心心念念; 目视之,口诵之,心念之,恍如穿越了重重时光,和先贤对望、坐谈。 书籍,便是一条文脉最厚重真实的痕迹。 藏书楼的两侧,是两道低矮的围墙,将防君子不防小人这几个字体现得淋漓尽致。 当然,以目前白鹿洞的地位,人进了白鹿洞,那就都是君子,不是也得是。 藏书楼后,是一片沿着山势修建的院落,每个院中都有各自的藏书。 一到晚上,灯火亮起,漫山星星点点,都是闪耀的文思之光。 这就是白鹿洞最核心,也是最重要的地方。 甚至有人曾经说过,白鹿洞的山长副山长都可以出事,但藏书院一定不能出事。 而说这句话的,正是一位山长。 所以,历代看守白鹿洞藏书院的,都是白鹿洞中最值得信任也是战力最强的山门长老。 此刻的藏书楼前并没有太阳,但一个老头正坐在一张躺椅上,眼皮低垂,似睡非睡。 躺椅前后轻摇,像是在哼着一首悠闲的歌。 不少白鹿洞的学子有说有笑地在他身旁路过,都会朝他轻轻地弓一弓腰,他也不管不问,只似有似无地嗯上一声。 “程先生,安好。” 一个声音在一旁响起,毕恭毕敬之中带着些扭捏和迟疑。 老头的眼睛猛地睁开,看着面前那个背着书箱,眉宇之中有沧桑也有光芒的男人。 他哼了一声,又躺回了椅子上,冷冷道:“你怎么还有脸回来?” “学生有负师长教导。”男子惭愧地一低头,“不过请程先生放心,学生始终恪守一个读书人的风骨和操守,不论潦倒落魄,未曾做过一件辱没白鹿洞之事。” 被叫做程先生的老头眼皮子都没抬,淡淡道:“关我屁事。” 男子面色登时涨红,但他深吸一口气,竟然慢慢又平静了下来,再度拱手道:“程先生教训得是,学生就先不打扰先生休息了。” 程先生语气依旧冷漠,“你要去哪儿?” “我要进去。” “进去干什么?” “遍观洞中典籍,编纂文选,去粗取精,分门别类,成天下习文之总纲。” 程先生缓缓坐起,神色已经渐渐严肃,“这不是一件一时冲动的小事。” 男子微微一笑,“一介尘民,能够做一件自己喜欢且又能安身立命的事,实乃人生之幸。” 程先生皱着眉,“你不怕累吗?” 男子轻轻摇了摇头,“自打当年离山,我潦倒蹉跎,不知不觉已是数年虚度,人生这个硕大的迷宫,如今我终于看到了出口,只不过还需要走些弯路罢了。” 沉默片刻,程先生甩了甩手,似乎失去了谈话的兴致,“山长派给你的人已经在里面等着了,去吧。” 男子恭敬地朝着他鞠了一躬,望着藏书楼的大门,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就在他身形即将消失在藏书楼中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了一声叫喊。 “刘昭明!” 男子疑惑转身。 “你若是能够完成此书,我代表天下读书人谢谢你!” 大门外,不知何时已经站起的程先生朗声道,说完振袖敛容,朝着他深鞠一躬。 刘昭明死死抿着嘴,重重点了点头,回了一礼, 一老一少,一师一生,隔着藏书楼的大门,交换着期许和承诺。 刘昭明转身,大步走进了藏书楼中,背脊挺拔昂扬。 门外,程先生看着那道背影消失,嘴角缓缓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从始至终,这位似乎对刘昭明完全看不上眼的程先生,从未质疑过刘昭明是否有能力和资格来做这一件事。 哪怕一句都没有。 他叫程皓,是白鹿洞境界最高的长老,是白鹿洞最正统的读书人,也是刘昭明当年的授业恩师。 正文 第170章 修罗场?不存在的! 小镇外的山头,楚王已经在步辇上睡过一觉了。 没办法,不论是事或者人,都没什么干的,便只剩下了无聊。 好在当他重新睁眼后不久,瞧见了沈飞走回的身影。 “哈哈,沈先生辛苦了!” 他精神一振,跃下步辇,主动迎了几步。 这是这些天老道士教他的,叫做礼贤下士。 沈飞惶恐地弓着身子,“岂敢劳殿下相迎。” 赵元嬉大气道:“诶!沈先生为本王办好了这么大的事情,不说迎几步,就是迎出去五里十里的,又有何妨!” “殿下!”沈飞忽然单膝一跪,“此事并未办成!” 赵元嬉眼睛一眯,负手道:“沈先生,你的玩笑并不好笑,孤不喜欢在大事正事上搞这些花样的人!” 都特娘的这会儿了,就别在这儿装霸气了吧.......沈飞心头骂了一句,开口道:“殿下,此番的确是未能达成目标。” 赵元嬉正要说话,一旁的灰衣老者淡淡道:“沈飞,你且起身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说来,若是你行事有误,自然饶不了你,但若是你严格按照我们商议的步骤执行的,相信殿下大度,也不会怪罪于你。” 被这么一挤兑,赵元嬉倒也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嗯了一声,吩咐道:“起来说罢。” 沈飞低着头站起,朝灰衣老者感激地看了一眼,然后将去往白鹿洞面见朱曦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了。 听完之后,就连跟楚王赵元嬉一头的老道士都公正道:“除了对面是朱曦而不是李梦阳之外,沈飞的应对并无问题,的确是按照我们既定的方略在行动。” 赵元嬉恨恨骂道:“李梦阳都不露面!白鹿洞居然如此轻慢于我!” 其余三人默默低头,心头都骂了一句草包。 老道士悄悄岔开话题,开口道:“既然沈飞的说辞做法并没有错,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呢?” 灰衣老者眉头一皱,“按照情报,这个朱曦比李梦阳更古板,更不懂变通,应该更吃这一套说辞啊!” 沈飞小心翼翼地道:“殿下,二位,我刚才回来的路上,亦有不解,便刻意打探了一下,还真让我得知了一个消息。” 赵元嬉精神一振,“快快说来!” “前些日子,听说白鹿洞来了数十辆马车,车上载的都是女子。”沈飞顿了顿,试探道:“有没有那么一丝丝的可能......” 接下来的话,他已经不敢说下去了,他可没有惹恼那位而平安无事的交情和实力。 灰衣老者迟疑道:“世事竟能如此巧合?” 老道士也皱着眉,“不可能吧?” 赵元嬉小小的眼睛里填满了大大的疑惑,“你们在说什么啊?” ...... 等向赵元嬉解释清楚他们的猜测,赵元嬉断然挥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人家那都是一年以前的了,你这才是最近几天,这很明显!” 老道士朝灰衣老者和沈飞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暂时先不跟楚王纠结这个了。 然后他开口道:“殿下说得有理,事情到底如何,我们继续查探一下便知,只是眼下白鹿洞拒绝了我们,我们要商量一下下一步的计划了。” 赵元嬉冷冷道:“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让白鹿洞好好后悔吧!九幽洞不是也在灵湘州么!” ....... 陈三更坐在房中,拿着纸笔,用只有他看得懂的符号和线条,梳理着这些日子已经发生的事情,谋划着未来的许多猜测和构想,门口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他头也不抬,轻轻喊了一声,“进来吧。” 云香推开虚掩的房门,声音如这白鹿洞大阵之内的空气一般温柔,“公子,小范姑娘找你。” 陈三更登时头大如斗,握笔的手一颤,一团墨汁晕染在纸面上。 这就消停了一天么? 他一边朝外走去,一边绞尽脑汁地想着要怎么继续忽悠这位武痴剑仙。 但当他站在范自然的面前,对面的一个动作就让他愣住了。 范自然身子一矮,弯下了腰...... 陈三更下意识地将手伸向了两腿之间,不是释放,是保护。 “多谢陈公子指点剑道,授业之恩,范自然铭记于心,日后定有厚报送上!” 别什么日啊鲍啊的了,少来缠着我就谢谢你了.......吓了一跳的陈三更笑着摆了摆手,“小范姑娘太客气了。” “这一趟心愿已了,我已打算离开。”范自然开口道:“陈公子可否赏脸,一起走走?” 陈三更迟疑地看向院内,瞅了一眼云香。 范自然没好气地道:“陈公子,你能不能好歹尊重一下一位名列胭脂榜上的女子?” 陈三更回头看着她,“你平常真的不照镜子吗?” ...... 陈三更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二人走出山门,并肩行走在山门外的道路上。 天上飘起了雨水,细雨纷纷,沾衣欲湿,二人都没在意。 范自然指着路旁,“那边山腰上有一处凉亭,风景上佳,一起去看看吧。” 陈三更轻轻嗯了一声。 站在山腰的凉亭上,果然风光不错。 眼前一条湘江蜿蜒如玉带,山色青翠,细雨化作雾气,倾泻在山间湖面,如梦似幻,自然果然才是最写意的山水画师。 范自然忽然轻轻开口道:“其实我以前没怎么接触过男子。” 陈三更一时不知道怎么接,只好含糊地嗯了一声。 好在范自然也不是想跟他互动,继续道:“我觉得男子污浊、油腻、夸夸其谈偏偏又没什么本事,样样都不堪。” 陈三更正在心里琢磨怎么回复,就碰上了范自然灼热的目光,“直到我遇见了你。” ??? 这,莫非...... 范自然继续道:“你很强,但很温和,文采绝伦,又行侠仗义悲天悯人,关键你还正直,同行这么多日,从没见你和云香......” 好家伙,幸好我这几天忙着呢,要不然.......陈三更轻咳两声,“小范姑娘谬赞了。” “你别说话,等我说完!”范自然瞪了他一眼,继续道:“更不提你对我说过的那一番关于剑道的意气之辨,真犹如醍醐灌顶,让我瞬间通透。我得谢谢你。” 她朝着陈三更抱拳拱手,“灵剑宗范自然,有幸能遇到陈公子,一路同行,又得指教,感激不尽,今日一别,不知能否再见,愿公子安好顺遂!” ??? 怎么剧本走向不对,还以为要表白呢....... 陈三更暗骂了自己一句想桃子,笑着道;“小范姑娘客气了,能够与小范姑娘相遇相识,亦是陈三更毕生之幸。” 悄然决定将心中那点情感苗头斩灭的范自然点了点头,沉声道:“再会!” 陈三更温声道:“再会。” 范自然刚转身走出两步,忽然回过身,一下子扑进了陈三更的怀里。 猝不及防的陈三更差点要一脚将她踹回去,强忍住动作,耳边就听得范自然的声音。 “别动,临走之前成全一个念想,了却一段回忆,从此之后,你我相忘于江湖吧。” 陈三更犹豫了一下,便真的没再动弹。 这漫长的一抱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到陈三更忽然神色一动,看向一旁。 “陈三更!” 一声怒气冲冲的呵斥就在他目光投去的方向响起,伴随着一个青衣身影的快步走出。 范自然被这一喊,也瞬间弹开,尴尬地看向来人。 三个倩影当先走出,一个老者跟在后面,朝着陈三更投来歉意的目光。 陈三更看着领头的那个姑娘,惊喜道:“青衣?” “陈公子也叫得出口?”鹿润秋哼了一声,“亏我家小姐千里迢迢赶来与你相见,你就做这事儿?” 白灵溪看了一眼神色尴尬的范自然,“你这眼光也太差了点,什么庸脂俗粉,小姐哪点不比她好!” 陈三更上前几步,看着洛青衣,“青衣,你听我解释。” 洛青衣神色冷冷,“这位公子,我们没那么熟。” 说完她淡淡道:“灵溪、润秋,我们走吧。” 说着就要转身离去,陈三更心头一急,就要追上去。 “陈三更!” 在他身后,范自然忽然开口喊道。 陈三更摆了摆手,“哎呀,小范姑娘,我知道这事儿不怪你,但是你别添乱了。” 范自然平静道:“她不要你,我要你!” 陈三更愕然回头,只见范自然伸手在面上一揭。 山色湖光的灵气似乎瞬间都被吸到了那一张冷艳绝伦的面容之上。 “陈三更,做我道侣吧!” 正文 第171章 如果冰冰和圆圆同时喜欢你 以一个正常男人的身份,以及一个心理LSP、理论王者的素养,在得知了范自然的身份后,陈三更曾经无数次地设想过,那张面具底下到底藏着一张怎样的面容。 但当范自然揭下面具,显露真容,看着眼前的这张脸,陈三更觉得自己的想象力还是有些匮乏。 山势缥缈,在烟雨中勾勒出最写意的形状,却不及她双眼之上,两抹黛眉的起伏延伸。 水色青碧,水波灵动,一层似有似无的水雾又恰到好处地为其添上了无边温柔,微风中涟漪荡漾,但这碧水柔波加在一起都比不上那一双美眸之中的万种风情。 鼻梁高挺如刀削,如北原大雪堆满的高山,雪白陡峭,和略薄的双唇一道,又为这般风情的眉眼平添一种令人仰望的高冷。 冰与柔,冷和欲,在这一张脸上完美结合。 这便是灵剑宗的女子剑仙,这便是胭脂榜第二的绝色,这便是范自然! 若说洛青衣的美,是吸收了青眉山山水花叶的千年灵秀,是一种精致到了极致的完美; 范自然便像是北原之北,那寒风凛冽的雪山所孕育的精灵,冰冷,决绝,又美得惊人。 她的五官比例或许不如洛青衣那样完美到了极点,但组合到一起,那种纯粹而清冽的观感,无愧一个“自然”。 更关键的是,那平庸的面具,和这张绝美的面庞,两相对比之下突如其来的冲击,让陈三更一时都有些看愣了。 “陈三更?回答我!” 方才一时心绪激荡,冲破了心防主动开口的范自然已经面如潮红,残存的理智和一如既往剽悍直接的做派却告诉她,此刻绝不能退缩。 这一退,就再无前进的可能。 男女之间不就是这样,总得有一个人向前,才能会合,否则永远没有走到一起的那一刻。 正在心神摇曳的陈三更猛地回过神来,想起此时此刻,似乎并不适合谈情说爱,反倒是一个稍有不慎便会翻车的险恶场景,连忙干咳两声,“小范姑娘,其实我......” “范姐姐这是要自荐枕席吗?” 一个声音微笑着打断了陈三更的话,那空灵清脆,又带着几分温柔的嗓音,正是缓缓走进凉亭的洛青衣。 她瞪了陈三更一眼,显然在这会儿接话是故意的,不论陈三更真实想法如何,她都不会冒险让陈三更把话说完。 范自然看着这位曾经在灵剑雪宴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青眉圣女,看着这个在世间与自己齐名的女人,冷冷道:“不行吗?” 洛青衣脸上的微笑不禁一滞,一时也不知道范自然是听懂了自己言语里的攻击,故意装傻破局,还是压根就没听懂,本身就这么猛。 她也只好放弃那种云遮雾绕的话术,直接道:“范姐姐兴许还不知道,三更与我情投意合......” 范自然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你俩成亲了没?” 洛青衣再度被噎了一下。 范自然又道:“没成亲?那订亲也行?” 洛青衣眉头轻蹙,“我们早有感情,只是还没来得及......” “你刚才说你不认识他。”范自然开口有如出剑,剑剑直指要害。 洛青衣皱眉道:“范姐姐这是打算不讲道理了?” “我很讲道理,若是你们订亲或者成亲了,他再好,我也不会做出逾越之事,但既然你们什么都没有,我凭什么不能追求自己的幸福?”范自然语气冷傲又自信,“在这天下,能够遇上一个被我看得上的男人,本就不易!” 听着二女火药味渐浓的争吵,陈三更迟疑地伸了伸手,“青衣,小范姑娘,其实我觉得......” “闭嘴!” “闭嘴!” 两声呵斥异口同声地响起,洛青衣深吸一口气,“范姐姐,你是认真的?” 范自然平静道:“与你一样认真。” 洛青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我们借一步说话。” 说完她又恨了一眼陈三更,“你不许过来。” 陈三更挠了挠头,只好目送着二人去往山林的另一头。 陈三更看着童长老,无语道:“童长老,咱们都是老交情了,这么大的事儿你好歹提前说一声啊!” 通过刚才那一幕其实已经明白这只是一个误会的童长老无奈摊了摊手,“大小姐这是想给陈公子一个惊喜啊,没想到......” 白灵溪冷冷道:“提前告诉你了,还能看到你做的好事吗?” 稳重些的鹿润秋显然也发现了事情好像的确不是想象的那样,扯了扯白灵溪的袖子,小声道:“可能有些误会。” 白灵溪哼了一声,“什么误会,他们刚才都搂在一起了,难道要看到他们睡在.......” 鹿润秋连忙一把捂住了死丫头口无遮拦的嘴,将她拖到一边,压低了声音,“你不是喜欢陈公子吗?怎么还这么跟他说话!” “我......”白灵溪又急又羞,一跺脚,“我不喜欢他了!” “跟个小孩子一样。”鹿润秋笑着道:“为何?” “他.......他花心!” “傻丫头!”鹿润秋微微一笑,悠悠道:“他要不花心,哪有你我的机会啊!” ??? 白灵溪瞪大了双眼。 鹿润秋看着他,叹了口气,“我们妖族从来不苛求爱情的忠贞的。” 她扭头看着白灵溪,“你看山里那些强悍的大妖,有几个没有一堆女妖伺候?” ....... 二婢的声音虽小,但离得这么近,又怎么可能瞒得过童长老和陈三更的耳目,童长老对陈三更笑着道:“所以,其实,这不一定是坏事。” 陈三更笑了笑,没有说话。 冰冰和圆圆同时喜欢我,我会担心她们打起来吗? 不,我只担心我的肾不好。 陈三更在心里跟自己开了个玩笑,但当认真思考要如何做时,还是想的是怎么拒绝范自然突如其来的表白。 男人嘛,内心深处希望的和真实做出来的不一样,很正常。 谁都幻想过一些事情,但并不是所有的幻想都要去实践它。 因为在最原始的欲望之上,还有律法和道德,以及个人的行事标准,层层筛选过后,才是一个人最终的行动。 若仅凭原始的欲望行事,陈三更所过之地,早就应该一无是处了。 童长老轻声继续道;“其实这便是所谓人妖殊途的原因之一,妖族之中,有忠贞的,有淫......诗作对,性子博爱的,但那都是个体的选择,妖族从来没有以伴侣的多少来约束谁。所以,大小姐的选择,你可以期待一下。” 差点忘了青衣是妖族了,竟还有这个好处......陈三更摆了摆手,“我和青衣一见钟情,情投意合,感情好着呢,不至于不至于。” “一见钟情?”童长老调侃道:“都是见色起意,有什么区别?” 老同志,你....... 看人真准! 在这般睿智通透的老人面前,陈三更只好装傻地抬头看天,“童长老,今天天气不错啊!” 童长老嘿嘿一笑,不再多言。 山腰的另一边,洛青衣和范自然依旧还没有回来,陈三更心头忽然想到了一个很可怕的可能: 这两人不会一合计决定一起甩了我吧? 电视剧里好像没少这么演。 一瞬间,他很想冲过去看看。 不过,他最终还是忍住了,一张英俊到惨绝人寰的脸,是他最后的底气。 过了一会儿,当看到只有一抹青衣从拐角处转出,陈三更眉毛微微一挑。 童长老和狐鹿二婢识趣地走到一旁。 “陈公子似乎很失望?” 站在陈三更的面前,洛青衣轻笑道。 回应她的,是陈三更忽然又霸道的拥抱。 “对不起。” 耳畔的呢喃让洛青衣终于笑了,似乎千里的奔波都在这一声道歉中烟消云散。 她轻轻靠在陈三更的胸口,满足地笑着。 她轻声道:“你怎么不问问范姐姐去了哪儿?” 陈三更牢牢地抱着她,“有你就够了。” “真的吗?” “真的。” “可是你心突然跳得好快。” 陈三更愕然,洛青衣轻轻撑起身子,仰头看着他,“男人啊,可真是贪心呢!” 陈三更张口欲言,一根手指轻轻按住了他的嘴,“不许多说,今天只有你和我。” 她重新靠回陈三更的胸口,“再说我可就真的要难过了。” 正文 第172章 我花笑晨,普通又自信。 雨飘舞得更大了些。 从山腰的凉亭中,飘出了几柄油纸伞。 雨丝落在伞面,还没等得及汇成雨滴,又顺着滑下,随着步伐,像是挂在伞面飞舞的流苏。 空气中,尘埃的味道已经被尽数洗去,闻起来只有草木清香,和佳人的体香。 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没有喜极而泣的激动,也没有缠绵悱恻的互诉衷肠,二人在那场莫名其妙的分离之后,又这样突如其来的重逢,一切都十分平静。 平静到仿佛他们并不曾分开,昨天才见过一面。 平静到他们之间,似乎不曾有过波折,浓情酿成了蜜意,正如胶似漆。 他们共持一柄伞,肩并着肩,缓缓走向白鹿洞。 “范姐姐走了。” 不让陈三更开口,洛青衣却主动提起了范自然。 陈三更平静地点了点头,不管心中怎么想,一个聪明的男人应该知道这个时候要装作无所谓。 女人要的就是个态度。 没想到洛青衣却在他的腰间掐了一把,“少在我面前装,某人才不是那么薄情寡义呢!” 陈三更面色严肃,“我把情义都给了你,对其他人可不就剩下薄情寡义了?” 配合着他那张脸,似乎再油腻的情话都变得动人了起来。 洛青衣歪着头,轻声道:“她是叫云香吧?” “咳咳,咳咳!”正深情款款的陈三更猛地一阵咳嗽,看得洛青衣哈哈大笑。 “好了!不逗你了!” 她轻轻晃了晃陈三更的手,双目和陈三更的星眸对望,“范姐姐的事,我知道不怪你,她为什么走,去了哪儿,日后我会给你个清楚的交待,但是云香的事,你要给我一个交待。” 陈三更神色郑重地应了一声,“好。” 白灵溪和鹿润秋各自撑着一把伞走在二人的身后,看着二人并肩徐行的背影,这对自小便跟着洛青衣,如今已经大到沉甸甸的婢女,心中也升起幸福之感。 在她们的身后,是负手迈步的童长老。 身为一个钢铁直妖,他实在不能理解白灵溪和鹿润秋撑伞的举动。 陈公子和大小姐也就罢了,人家撑一把伞,图的就是光明正大地搂搂抱抱,讲的是个雨中漫步的情趣,你们两个随便外放点真元,瓢泼大雨都近不了身的,有什么必要? 但好在他的重点也不是要关注这个,目光越过二女,他看着洛青衣和陈三更浓情蜜意的样子,嘴角不由微微翘起。 这一番笑,有一个长辈瞧见一个后辈幸福的欣慰,但更多的,是看见青眉山未来无恙的开心。 洛青衣并不知道,她的父亲,青眉山主洛灵均为什么会这么主动地劝她前来寻找陈三更,为什么恰恰是这个时候。 但护送的童长老知道。 因为,陈三更和国师闹掰了,也和楚王闹掰了。 若是仅此而已,也不足以支撑洛灵均做出这样的决定。 可问题是,情报清楚地显示,陈三更跟绣衣令关系很好,又有司天监白衣在身后支持,据说在他离开之时,秦王还亲自出城相送。 所以,洛青衣就来了。 洛灵均会站在国师一头,洛青衣自然是在陈三更一头。 楚王胜,有洛灵均在,青眉山兴; 秦王胜,有洛青衣在,青眉山无恙。 而这当中更妙绝的是,洛青衣在陈三更身边是幸福的,是开心的。 童长老实在是不能不佩服山主的深谋远虑,有这样的山主,青眉山何愁渡不过这场天下大变。 ...... 当白鹿洞的山门已经遥遥在望,陈三更也将云香的故事跟洛青衣细细讲完。 洛青衣神色有些伤感,叹了口气,“原来竟是这样。” “是啊,你说像当时那样的情景,她又才受了那样的惊吓和屈辱,我又怎么忍心将她推离,重新无依无靠地漂泊在尘世之中。” 刚说完上半句,陈三更立刻道:“不过我跟她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洛青衣白了他一眼,拍了拍手,“好了,这事儿我不生你气了!” 陈三更长出一口气,微微一笑。 然后,腰间骤然就被一只纤纤玉手狠狠拧了一把。 他无语地看着洛青衣,“不是说不生气了吗?” 洛青衣把头一仰,“可是我来之前都已经想好了怎么生你气了,你该不该让我发泄出来?” “该该该。”陈三更忙不迭地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她鲜润的红唇,“我也有些憋屈,你什么时候让我也发泄出来?” 洛青衣疑惑道:“你憋屈什么?” “哎!”陈三更叹了口气,望着眼前的牌楼,“十几二十年了,老憋屈了。” ....... 不比陈三更,洛青衣和童长老这种有着“官方身份”的人到了白鹿洞,该走的仪式还是不能少。 否则不仅是别人怠慢,也是对自己以及自己所代表的势力的自轻。 所以,童长老上前,向白鹿洞弟子递上了名帖。 洛青衣和其余二婢都早已戴上了面纱。 很快,副山长朱曦就亲自出迎。 在瞧见陈三更和洛青衣的站位时,瞳孔微微一缩,显然这位看似古板实则聪明的白鹿洞副山长是想起了什么,又猜到了什么。 礼数周全地将众人迎了进去,山长楼中,李梦阳也热情地迎接着众人。 热情到陈三更甚至觉得,这个老不修的搞怪山长,纯粹是因为瞧见了好看的女人。 所以,他很快就岔开了话题,带着洛青衣和众人离开,留下李梦阳捋着胡须面露遗憾。 回到暂住的院子,瞧见洛青衣,众人都是又惊又喜,纷纷上前打着招呼。 尤其是白长根,几乎是从座位上弹射到洛青衣面前问安的。 只有素未谋面的云香,看着洛青衣的绝代风华,局促不安地在原地踟蹰。 陈三更看在眼里,却并未上前主动帮忙。 不该他插手的时候,贸然插手只会越帮越忙。 等洛青衣跟众人简单寒暄几句,就在众人的目光中主动走上前,握住了云香的手,微笑道:“你就是云香姐姐吧。我是洛青衣,你叫我青衣就好了。” 云香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道:“嗯......好......青......青衣。” 洛青衣轻笑着挽起她的手,“我听三更说你们在来路上有好多有意思的事情,跟我说说呗?” 虽然云香肯定没有洛青衣的层次高,但是因为所处环境的关系,在见多识广这一点上可能并不差,心性打磨得极为坚韧,慢慢她也恢复了些镇定,点头道:“好......好!” 洛青衣扭头招呼着吕凤仙,“吕姐姐,走啊,我们一起说说话,不跟他们这些臭男人待在一块!” 一番举动,将一个正房大妇的气势拿捏得死死的。 ...... 等诸女都进了房间,八风和尚忍不住朝陈三更竖起了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本以为洛青衣来了,瞧见云香会有一场波折,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花笑晨一把搂着陈三更的肩膀,“快给哥们儿说说,怎么做到的,我正愁着这事儿呢!” 陈三更诧异道:“你愁什么?” 花笑晨瘪了瘪嘴,“我要是再找一个,不怕凤仙当场给我屎都打出来啊!” “那你就不找呗,大小姐挺好的,有一个够了!” “陈三更,你是不是有点过分!” 陈三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 花笑晨不满道:“不够兄弟了啊!这点事儿还藏着掖着。” 小五儿小声道:“花大哥,有没有可能是我大哥觉得说出来伤到你?” 花笑晨摆了摆手,“你个小屁孩子懂什么,一点秘诀有什么学不会的,还伤到我。” 小五儿弱弱地道:“比如,就是因为脸?” 花笑晨如遭雷击,半晌才嗫嚅道:“我承认,他是比我好看那么一点.......” 一直默默旁听的关太初冷冷道:“你有这个自信,不如相信吕姑娘打不过你。” 一刀毙命...... 花笑晨一下就像没了力气,生无可恋地趴在桌上。 待众人哄笑声渐歇,陈三更笑着道:“再在白鹿洞玩两天,我们就准备出发,去紫霄宫一趟。” 话音一落,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由花笑晨这个现有人选中最不怕陈三更的人开口道:“三更兄弟啊,这次我们就不跟你去了吧。” 正文 第173章 三人行,紫霄宫(二合一) 刚接连解决了两个修罗场,正一身轻松的陈三更,听到这个回答,一时有些懵了。 不过他很快明白过来,笑了笑,“也对,是我考虑不周,这种议事又没有什么乐趣,千里往返,奔波劳累,的确没什么必要,不去就不去吧。” 花笑晨尴尬地笑了声,“咳咳,三更兄弟,可能你没太听明白我的话。” 旋即道:“不不不,是我可能没太讲清楚。” 《情商》。 陈三更眉头一皱,很快想到了他真实的意思,疑惑地问道:“为什么?” 花笑晨摆了摆手,“也没啥,你就别细问了。” 陈三更面色凝重,语气依旧维持着平静,“说实话。” 人的名,树的影,陈三更的神色一凝,院中的气氛顿时为之一紧。 花笑晨吊儿郎当的表情也没了踪影,声音因为胆怯而变得很轻,就像那颗忽然忐忑的心。 “其实这个事情......” “大哥,其实这个事情就是那天二哥走的时候,你说的话,我们听进去了。” 在花笑晨的犹疑中,关太初忍不住站起身来,径直开口。 “你虽然说的是二哥,但我们也听进了心里。等安静下来细细回想,我们这么跟着你有什么意义呢。当然,不是说跟着大哥没意思啊,只是说我们跟你差得太远,又什么忙都帮不上,除了给你添麻烦,让你分心,一点用处都没有。” 关太初深吸一口气,“大哥是人中龙凤,注定是要跟这座天下最顶尖的人一起相伴,一起竞争,一起以天地为棋局,以众生为棋子,笑傲风云的。我们若是不能帮你便罢了,又岂能拖累于你。” 有关太初开头,八风和尚也站起来附和,“俺......算了,我也说点自己的话吧。” 他朝着陈三更合十俯首,“大哥,我说不来三哥刚说的那些大道理,我就知道一点,接下来我好好修行,争取有一天在大哥需得着的时候,我八风能够帮得上忙。” 关太初重新接过话头,“这些时日,我们跟着大哥走南闯北,见识颇多,也收获颇多,不论是心性还是境界都有了些积累,接下来,我们打算先在白鹿洞潜修一阵,接触一下白鹿洞的修行,求教一些大能,然后再四方游历一番,定能有不俗收获。” “其实没那个必要的。”陈三更轻声道。 “怎么会没有!”眼见气氛缓和,花笑晨失踪的胆气也一下子被找了回来,拍着胸脯道:“不说你能不能就这么照顾我们一辈子,关键是我们也都是有梦想有追求的,不能就这么混吃等死啊,跟着你顶天了就一跟班,自己搞说不定未来本事比你还大,成就比你都高呢!” 一番其实说起来很是有些不合适的话,让众人的脸色都为之一变,关太初和八风和尚都作势要解释一番,陈三更摆了摆手,他知道花笑晨的性子,这就像是花笑晨能说出来的话。 所以,他一点也不生气,只是轻声问道:“这很好啊,你想好做什么了吗?我也好帮一把。” 正在畅想着今后辉煌成就,一脸兴奋的花笑晨面色一滞,顿了顿,“这个倒还没有。” 兴许也是觉得这样说着有些丢人,连忙补了一句,“不过我肯定会找到好办法的,也会真的成功的!” “三少爷别的不说,这份自信倒是天下罕见。”关太初端着拂尘,神色平静地开启嘲讽。 “若是比自信,恐怕成就的确比大哥高。”八风和尚补上一刀。 陈三更忽然想起了他曾经那些拍着胸脯立下雄心壮志,然后转身就为自己将要振作起来这件事去喝酒庆祝一下的朋友们,微笑道:“方向慢慢找,不急,有梦想就是好事。” 他又想起了一个最开始一直带给他欢乐,后来一直激励着他的男人,面露回忆,轻声道:“做人如果没有梦想,那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他旋即一笑,对花笑晨道:“他们要留在这儿修行,你和大小姐如果不跟着我去,准备去哪儿呢?” 他相信,这个问题既然提了出来,就一定经过了吕凤仙的同意,否则别人且不提,花笑晨绝对不敢掺和。 “哪儿也不去!”花笑晨摆了摆手,“先就在这儿,等着筹划好了再走。” 他笑着道:“我那天问过苏密,他说我们想住多久住多久,白鹿洞不会赶我们的。” “不过你放心!我们也不是那样脸皮厚的人,我想了想,我们也可以像红姐她们那样嘛,帮白鹿洞做点事情补上,到时候我们也搬到小竹楼那边去,看看她们需不需要我们力所能及的帮助......” 陈三更扯了扯嘴角,“三少,你想得可真周全啊。” 花笑晨正要说话,陈三更又补了一句,“那我一会儿跟大小姐商量一下。” “大可不必!”花笑晨义正辞严地挥手道:“我想了想,我们毕竟是男子居多,在那边还是多有不便,这儿就挺好。” 陈三更不再理会这个插科打诨的,微微收敛神色,看着关太初和八风和尚,“你们想好了?” 关太初、八风和尚、小五儿认真而郑重地点了点头。 陈三更一愣,“小五儿,你怎么也掺和进来了?” 小五儿站起身,恭敬道:“大哥,我想在白鹿洞求学,可以吗?” 陈三更想了想,看着白长根,“那你就在这儿护着小五儿吧。” “主人,我只想鞍前马后,守在您左右,替您分忧解难啊!” 陈三更翻了个白眼,“行了吧!跟着我哪儿有在这儿自在!” 我自在是因为有你才自在啊......欲哭无泪的白长根却也不敢开口告诉陈三更,他只是馋他的强悍。 把主人当做护身符这种事情,敢做,不敢说。 他转念想想,小五儿就在这白鹿洞中求学,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风险,便认命地应了下来。 在一旁默默看着的童长老开口道:“陈公子,既然如此,我便跟圣女商量一下,让白灵溪和鹿润秋留下,我也就不送她过去了。你们三个年轻人正好同行。” 一连串的惊讶中,陈三更下意识脱口而出,“青衣也要去?” 话还没说完,他就反应了过来,这种场合,青眉山年轻一代,自然是洛青衣当仁不让了。 ...... 当天晚上,苏密代表白鹿洞来到了小院,随着他到来的还有一席丰盛的晚宴。 从辛劳的垦荒到公派喝酒,苏密自然很是开心; 洛青衣拿出了青眉圣女应有的手段,拿出了陈三更正房大妇的姿态,将整个场面安排得明明白白; 众人说开了心头所想,得了陈三更的同意且没有生气,心中是既轻松又惆怅; 童长老这个唯一辈分有点差距的,又被请去了山长楼那边小酌; 陈三更也有意在此番离去之前跟众人好好喝一场; 所以,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在小五儿都被允许举杯的情况下,这一顿酒,所有人都是尽兴而醉。 ...... 第二天一早,当云香从宿醉中挣扎着醒来,鹿润秋笑着过来敲响了房门,顺道端上了一盅醒酒汤。 这番姿态,醒酒汤还没用上,就吓得云香那点还没醒的酒立刻消了一大半。 鹿润秋笑着道:“云香姐姐别客气,这是我家小姐临走前特意吩咐的。” 云香闻言,神色微微一怔,呢喃道:“他们已经走了吗?” 鹿润秋微笑道:“又不是不回来了,云香姐姐何必担心。” 云香勉强一笑,面色多少有几分伤感。 鹿润秋轻轻牵起她的手,拉着她在床边坐下,温声道:“就像吕姑娘他们的选择一般,陈公子这般天上人,谁能奢望完全拥有他,独占他呢,在他漫长的生命中能够拥有一段儿,甚至哪怕一日、一夜,都已经是足够幸运的事情了。” 一番话,不知是在劝云香还是在劝自己。 云香无法反驳这样的话,但内心难免有些凄凉和哀婉,哪个女人对爱情没有过幻想呢。 那些穷尽了美好的幻想,像填满了甜蜜意象的诗与乐,能带给人湿与乐; 但这些不得不接受的现实,却只能带给人失与落。 一个聪明的女人,应该知道什么是幻想,什么是现实,并且用最正确的心态去面对现实。 云香是个聪明的女人,但现在她却忍不住干了一件不聪明的事。 “所以,只有像圣女殿下那样的人才有资格独占他吗?” 情绪驱使她说出了这样的话,但情绪转眼就变了。 她心中升起一丝后悔,因为在对方面前,自己似乎没有任何的抵挡之力。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鹿润秋居然并未生气,而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望着窗外,“你错了,就连我家小姐也不能独占他。” 云香愣了愣,她忽然记起昨天夜里,当有人关心起那位小范姑娘怎么没来的时候,陈三更那略带尴尬的笑容,以及居然是洛青衣微笑着出声解围。 似乎那也是个大人物。 ...... 野草顽强地钻出石板的缝隙,愉快地伸展着自己的躯体,和四周的同类打着招呼,尽情吸收着晨光雨露。 这个草,的确是一种植物。 一团黑影从天而降,重重踏下,蓬勃的躯干顿时被重重压到在青石板上,汁水从残躯中飞溅出去。 黑影迅疾如鼓点,接二连三地踏过,留下一地断裂的草屑,三匹快马扬长而去。 疾驰了大半日,三人才停下来休息。 因为洛青衣要一同出发,李梦阳大手一挥,免掉了苏密的处罚,时间紧迫的三人便在今天一早就上了路。 苏密看着陈三更胯下的瘦马,惊讶道:“陈兄,你这马有什么讲究?看起来瘦得弱不禁风的,没想到居然这么耐骑,马速耐力一样不缺啊!” 这就告诉你,选坐骑不要只看外在.......陈三更笑了笑,“没什么讲究,可能就是跟我比较合得来吧。” 一路只有陈三更和苏密,洛青衣也就没戴面纱,轻声道:“苏先生,这一路上,明明走的是官道,为何杂草竟还不少?” 这年头,天下不算太平,再加上朝廷孱弱,对天下的治理和影响是有限的。 在城池之外,像一些山道、密林之间,发生一些治安之事,基本便没人管得了。 所以实在不得已的商旅来往,也只敢走官道,至少歹人多少还顾忌一下,人来人往的,追查起来也相对容易。 因此各地的官道基本都是行人往来不少,朝廷也一直投入精力进行维护。 在这种背景下,少有他们方才遇见这种杂草丛生的情况。 苏密并没有直接回答洛青衣的话,而是朝着前方扬了扬马鞭,“再往前两百里,就是九幽洞的核心地界了。” 陈三更和洛青衣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 苏密叹了口气,“白鹿洞和九幽洞其实离得很近,二者之间几乎没有人族的城池和村落,所以这官道也就自然几近废弃。好在双方为了维持交通,每年还是派人清理一番,否则这路上怕是早已被荒草淹没。” 他看着洛青衣,微微一笑,“圣女殿下先前来时应该是走的湘南道,所以没什么感觉,这条湘西道是通往紫霄宫最近的路,若是没有陈兄一道,我一个人或许都不敢带着圣女殿下走呢!” 你想多了,若是没我一道,青衣压根就不会跟你走......陈三更默默腹诽一句,笑着道:“别这么说,九幽洞的鬼物我就见过两三个,都没什么经验,哪里赶得上苏兄的浩然正气。” 客套的苏密得到了陈三更同样客套的回复,商业互吹过后心满意足的苏密朝陈三更投去了一个默契的笑容。 “三更,你没见过九幽洞的鬼物吗?要不要我给你讲讲啊?” 洛青衣靠在陈三更的肩头,开口问道。 那主动的态度,温柔的语气,亲昵的姿态,将苏密原本微微自得的笑容冻结。 我要这浩然正气有何用! ...... 九幽洞的地界其实有不少的人族,甚至九幽洞的掌权者中,也不乏人族。 而近日,九幽洞最核心的山门之外,又多了好些新鲜面孔的人族。 一处山头,一个身着黑色蟒袍的年轻人负手站着,望着脚下那条流过九幽洞山门的阴冷河水。 在他的背后,站着恭谨的老道士,灰衣老者依旧淡然地抱臂而立, 灰衣老者的身旁,一团黑气萦绕,勉强能看得出是个人形。 黑气中,传出嘶哑的人声,“殿下,人手已经安排妥当。” “好!”黑色蟒袍的楚王点头转身,“办好了此事,本王的承诺也会说到做到。” 嘶哑的人声笑了笑,笑得极其难听,“殿下放心,白鹿洞和九幽洞本就是世仇,苏密竟然敢这样闯进来,那就别怪我们了。” “小心我跟你说的那个人。” “殿下勿忧,此番是有问天境高手压阵,而且一定不会牵连九幽洞和殿下身上。” 赵元嬉笑了笑,“那我就等着你们将洛青衣送上门来了!” 正文 第174章 七音妙谷(为盟主北冥没有大鱼加更) 幽幽碧波,在山风中荡漾。 风吹来,能听到呜咽。 “在上古,人间有位国君,名叫相。” 站在一处山头,望着远处的一个大湖,苏密为陈三更和洛青衣讲解着此处的人文地理。 “后来,因为得罪了修行者势力,修行者随手将他的朝堂屠戮一空,这位国君向天悲鸣呼号,悲愤地投入此湖,为了纪念他,此湖便被命名为相泽。” 苏密指着大湖南面的一片乱石废墟,“那儿原本是一处小城,后来九幽洞在附近开宗立派,渐渐壮大,人族便被迫迁移,这座无人居住的小城便渐渐沦为了鬼物的乐园,成为废墟。” 陈三更点了点头,“的确没办法,有组织的鬼物压根就不是凡人可以抵挡的。” 苏密叹了口气,“哎,其实按说这些鬼物以前也是人,但是成了鬼物之后就好像完全泯灭了人性一般。” “我听说,要成鬼物,并非死了就行,也是要有机缘的,甚至有不少自觉大限将至,试过各种办法都存活不了的大能,还会主动想方设法变成鬼物,以求延续生命呢。” 洛青衣不愧是青眉山圣女,对这些门道也有涉猎。 “切!”苏密嗤笑一声,“鬼物就是鬼物,已经和以前的人完全是两码事了,妄想通过这样的方式长生,简直就是猪油蒙了心!” 他伸手指着刚才那片废墟,“在人族居住的时候,这座小城有个特别好听的名字,叫做映月城,可你们猜被鬼物占据之后,慢慢这名字变成啥了不?” 陈三更笑着道:“总不能变成了【一座小城】吧。” 苏密平静地吐出一个名字,“相泽南。” 陈三更嘴角微微一抽,“好名字。” ...... 长桥卧波,未云何龙。 马力终究有限,所以在先前那半日狂奔之后,三人不得不走走停停,这会就又是在一处缓坡歇气。 在三人视线的前方,一座老旧的石桥跨过涛涛河水,稳定地连接着两岸。 苏密左右看了看,又仔细瞧了瞧四周的环境,抚掌大笑,“我们居然刚好停在这儿,真是不错,哈哈!” 洛青衣好奇道:“苏先生,这儿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苏密笑着道:“这个桥,跟灵湘州南部一句很有意思的俗语有关。” 他指着那处石桥,“这个桥是前朝,也就是大廉朝时期修建的,当时朝廷有一位蔡太师,祖上就正是从此地迁出去的人族,九幽洞为了化解这点可能的怨恨,也为了巴结他,就专门修了这座桥,并且将其命名为蔡祖桥。” 陈三更疑惑道:“咦,不是说前朝朝廷比现在还衰弱嘛?九幽洞那会儿已经是十宗了吧,怎么还会这么巴结一个朝廷官员?” 苏密点了点头,“蔡太师的确不够格,但是蔡太师有个好儿子,不仅能够修行,而且四十出头就已经是知命境大能,九幽洞也是为了避免可能的麻烦,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谁能想到,好死不死,蔡太师那位本来可以光耀蔡家数辈的好儿子,竟然在一场秘境探险中死了,年事已高的蔡太师急火攻心,也一病不起,蒸蒸日上,如日中天的蔡家转瞬便树倒猢狲散。” 说到这儿,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没过多久,就有人发现,桥头原本蔡太师亲笔题写的【蔡祖桥】三个字,被悄然抹去了一个字,只剩下了【祖桥】。于是,大家就拿【桥本有蔡】这句话来嘲讽那些人走茶凉之事,以及眼中只有利益的凉薄之人。” 陈三更嘴角再度抽搐,有些无语道:“苏兄,你说的那句俗语是什么?” “桥本有蔡啊!” ...... 沉默了好一阵,陈三更忍不住道:“苏兄,你这些学识都哪儿来的啊?” “看着我渊博的学识,羡慕了?”苏密摆了摆手,坦荡一笑,“我其实也只是在定下此行之后,刻意找了相关的书籍看了看。” “有这样的书?是正经书吗?” “这是什么话,藏书院里还能有不正经的书吗?” “那回去借我看看?” “好。” ...... “前面就是七音妙谷了。”苏密抬头看着即将暗下来的天色,扭头道:“我们得加快点了,争取在天黑之前冲过去。” “这儿很危险吗?”洛青衣不解道:“听名字似乎是一个很美的地方啊。” “很危险。”苏密神色严肃,“相传七音妙谷天然而生七音,甚是美妙,听之者常被迷惑心神,无法自拔,声消之后,仿若一梦。但自打九幽洞在此壮大,在鬼物的侵扰下,七音便常常将人弄得迷乱而死,随着死者怨气渐浓,从中生出了七道怨灵,以红橙黄绿青蓝紫为名,这七道怨灵个个都不弱,更关键的是,她们似乎有一种阵法,能让她们的攻击更加强大。” 他看了看陈三更,语带深意,“我白鹿洞当年有一名问天境中品长老,携着宗门秘宝,欲来消除这七道怨灵,结果最后却重伤逃回,很快便身死道消。” 洛青衣皱眉道:“这些是九幽洞的势力?” 因为她觉得,如果是九幽洞的势力,怎么也不该更不敢对他们三人下手。 谁知道他们身上带没带什么换命符之类的秘宝或者在祖师堂点燃魂灯,以便能够让宗门长辈瞬间知晓在何处发生了意外。 苏密摇了摇头,“我们一直也是这个怀疑,但许多情报显示,这七个怨灵跟九幽洞还真没关系。” 他叹了一声,“主要也是自打那名问天境长老死后,山长觉得此地既然已无人族居住,以锻炼弟子为目标的驱鬼除阴,没必要来撩拨这些,于是我们也缺乏深入了解。” 刷经验怪没必要上来就去刚boss,是这个道理.......陈三更心中对山长的做法颇为认可,然后问道:“为什么要在天黑前冲过去?” 聪明如他,很敏锐地抓住了苏密言语中的关键。 “因为她们的力量是随着夜色增加的,子夜时分,攻击力最强。只要天还没黑,凭借我们三个......” 苏密看了眼陈三更,默默改口,“凭借我和洛姑娘两人的气息,她们应该不敢来袭击。” 陈三更点了点头,“那行,事不宜迟,我们抓紧过吧!” 三人轻夹马腹,冲入了山谷之中。 山谷里的路,三匹快马全力冲刺,忽然一道悠长又婉转的吟唱响起,马儿去势一滞。 正文 第175章 其实,我是在问你们(二合一) 随着这声吟唱响起,山谷之中的地面似乎瞬间变成了泥淖,又像有无形的丝线,缠绕住了马儿的腿,队伍前行的速度一缓。 马背上的三人也随之迟缓了下来。 夜色撩人,歌声更撩人,让人忍不住想沉醉其中。 但这马背上的三位,一个不是人,一个不是一般人,最后一个...... 苏密扭头瞧见陈三更已然摇头晃脑,心中大惊,正要开口,陈三更也发现了他的目光,笑着道:“苏兄,这歌不错啊!去个青楼应该能当花魁。” 苏密长长松了口气,神色严肃,“陈兄切莫大意。”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沉声喝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一道清光,自三人的所在荡漾开去,四周声音顿弱,马匹也恢复了正常。 儒家浩然正气对阴鬼之物的克制的确厉害。 但苏密并未掉以轻心,反倒是立刻招呼二人催马通过。 “浩然正气?你是那个老东西的同门!” 一声咬牙切齿的惊呼响起,让苏密面色猛地一变,如果是遇到当年那位长老遇见的鬼物,自己这三人恐怕难以抵挡。 陈三更和洛青衣的神色也悄然凝重了些,他们听见这句话,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这些鬼物,都有灵智了。 不论阴物还是鬼物,一旦有了灵智,对付起来的难度就会直线上升。 没有灵智的阴物只能凭借本能横冲直撞,也没有节奏的变幻,很容易对付; 可一旦开了灵智,便有了千般变化,多种手段,和先前相比便有了质的飞跃。 “六姐!一起上!”方才那个声音再度响起,招呼着同伴。 “好!”一声答应也立刻响起。 三人顿时如临大敌,严阵以待。 不论打不打得过,发展到这种状况时,绝对不能仓惶而逃,一旦逃命,气势一泄,空门尽露,破绽全出,最终下场只会是屠杀。 叮! 弦音轻响! 如檐角水滴,坠入阶前满蓄的水缸,清脆又空灵。 旋即各种乐器之声渐次响起,如恋人轻语,又似缠绵呢喃。 接着这些声音节奏猛地一快,嘈嘈切切,如大雨落平湖,整个天地似乎都被乐声包围。 仿如天籁的声音,节奏在不住地变幻,让人忍不住跟着心潮起伏,然后悄然陷入其中,无法挣脱。 这些乐声包围的最核心处,陈三更、洛青衣和苏密三人忍不住扭过头,面面相觑,心中升起同一个念头: 就这? 白鹿洞有礼乐射御书数,雅乐之道,苏密并不陌生,甚至还很擅长; 洛青衣的身份,注定了她从小到大接触的音律就不会少,不讲品味,只谈见识,已经是这个天下最高级的一小撮人; 至于陈三更,虽然对音律之道只是半知半解,但却有一颗绝难被外物侵袭的心。 “六妹、七妹,停了吧。” 显然,对方也有人看明白了状况,开口吩咐。 乐音一顿,山谷中一刹那只剩下了风声。 三人没有高兴,反而依旧面色严肃,这既意味着对方一次攻击的失败,又意味着下一次攻击的开始。 风继续吹,不见消停。 风声之中,却悄然有了变化。 它的声音变得柔和,在这寒冷的冬夜,阴冷的山谷,似乎“暖和”了起来。 和煦的春风,拂过心头,悄然扰动着情思。 鸟啼枝头声,惊蛰虫鸣声,树叶沙沙作响声,又将这盎然的春意,填充得真实了几分。 春天,有少年春衫薄,有少女心草生,那些和万物一样被冬雪深埋的情思,如同少男少女心头疯长的草一样,在明媚的春光中破土而生,从心底最深处,大白于天下。 在这一片声音生造出来的春天中,洛青衣身子渐软,缓缓朝着一旁靠去。 好在苏密眼疾手快,挥出一道柔和的真元,将洛青衣推向陈三更的怀中。 洛青衣伸手搂住陈三更的脖子,眼中全是浓得化不开的春意,“三更,你知不知道,我好爱你啊!” 陈三更叹了口气,“我也爱你啊!” 春风吹得更暖了,枝头的鸟儿愈发欢快,洛青衣的眼神也愈发迷人。 “爱不是用嘴说的。”她将红唇缓缓凑近,呢喃道:“你得让我感受到你爱我到底有多深。” 跟云香聊了一阵天就学坏了......陈三更闪电般地伸出手,在洛青衣的脖子上轻轻一切,将昏睡过去的她抱在怀中,深深地叹了口气,“可惜。” 说完他扭头看着苏密,苏密连忙表态,“放心,我什么都没看到。” 陈三更淡淡道:“我是想让你看看,青衣是真的这么爱我。” 苏密:...... 要不是打不过,我真就要生气了。 “咦,苏兄,你为何没反应呢?” 陈三更忽然疑惑地问道。 按说身为白鹿洞特色代表的苏密,不应该如此心如止水的啊。 “你是说爱吗?”苏密得意地笑了笑,“虽然她们撩拨情思的手段很高明,让人完全没有防备,但对我恰恰无用。这世间万物,哪一样不值得爱?春江水暖,鸭游碧波值得爱,大江奔涌,浪花朵朵值得爱,飞鸿踏雪,无问西东值得爱,潇潇暮雨,杜鹃轻啼也值得爱,我原本就深爱着这个世间的一切,她们激起了我的情思又能如何?” 不得不说,这位白鹿洞君子的确有其过人之处,优秀又独特。 陈三更盯着他看了一眼,平静道:“所以,这就是你不喜欢女人的原因吗?” 正在自己的优秀中沉醉的苏密神色一滞,“我......” 就在二人嬉皮笑脸之时,一阵似有似无的吟唱悄然取代了风声。 那声音很轻,都快听不清楚。 但人往往就是这样,越是听不清楚就越是想要将它听清楚。 声音像一个人在独处时候的呢喃,又像是深渊之中的低声呼唤,细细听着,又如同一个慈祥的智者,在轻言细语地和你交流,笑着鼓励你面对自己心中最深层的欲望。 陈三更都忍不住心神一晃,差一点都可能失神,好在很快便恢复了过来。 但是苏密似乎就没他那么幸运,出了点问题。 他沉声道:“吾乃天下文宗,一朝帝师,布学天下,教化万民,使天下人人知礼守礼,求世间代代太平安宁。” 说完这句,他转过头,神色威严,目光灼灼地盯着陈三更,“你可知,何为礼?” 一看你在儒教的地位就不高,真正的儒教大佬开口都是【何为孝何为爱】......陈三更腹诽一句,平静地一屈指,将苏密身形定住,然后敲晕了事。 对方的情况还不明朗,还是不要大意的好,速战速决吧。 于是,陈三更抬起头,平静道:“别折腾了,那玩意儿对我没用。” 吟唱声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急切了起来,将那份不甘心和不相信表露无遗。 陈三更无语,只好低头用手指在马背上划着字:以热爱祖国为荣,以危害祖国为耻....... “没想到,随便碰上的三个年轻人,就能有轮得到我出面的。” 一道红色的烟雾从山谷中飘出,在空中汇聚成一个婀娜的人形,轻笑着道:“年轻人,你可以很骄傲了。” 随着她的出现,其余所有的声音都偃旗息鼓,只有真实存在的那些风声还在山谷中游荡。 陈三更淡淡道:“我骄不骄傲另说,你挺自大倒是真的。” 红色烟雾凝成的人形也不生气,“可惜,我们是怨灵,不像魅或者一些女鬼,学得了那采阴补阳的术法,否则真不能错过你这么好看的人,得好好感受一下你是不是只有嘴硬。” 陈三更伸出手,掌心一柄金丝大环刀凭空出现,“如果你是来聊天的,就改天吧。” “呵呵,还是个急性子。”红色烟雾中的声音笑了一声,“那就快出来跟这位公子见个面吧!” 随着她的吩咐,四周顿时飘飞出几道颜色各异的烟雾。 很快,陈三更的四周,便被七道颜色各异的烟雾人形所包裹。 红橙黄绿青蓝紫。 紫色人影笑着道:“我是诱。” 蓝色人影接着道:“我是惑。” 伴随着二人的说话声,一阵乐声响起,原来这二人就是最开始用音律攻击他们的始作俑者。 陈三更暗自记下:紫音诱,蓝音惑,老七,老六,擅长音律之道。 青色人影接着一笑,“我是魅。” 绿色人影的声音随着暖风飘出,“我是迷。” 在她们七人合围的那一刻起,这个阵法便已经成型了,而现在,她们也并非是起什么好心,要为陈三更做个自我介绍。 这看似自我介绍的话语,实际上是在铺垫着秘法,等七人全部说完,就是一道完整的秘法。 曾经那位仗着自己境界高深,想来消灭她们七人的白鹿洞长老,就是中了这样的招数,以至于瞬间陷入了被动。 毕竟,就连两军对垒都要互报姓名,竖起大旗,一般人都不会打断对方的自我介绍。 显然,此刻的陈三更也一样没有察觉。 他还在默默记着:绿音迷、青音魅,擅长勾人情思。 轻轻的呢喃声从黄色身影中传出,“我是乱。” 橙色人影吟唱着,“我是花。” 嗯,橙音花、黄音乱,能挑动人最深处的欲望,吟唱声令人防不胜防。 最后开口的,则是那位最后出现的红色人影,“我是荧。” 嗯,红音荧,嗯??? 陈三更的脑门上忽然冒出几个问号,这特么也能行? 围住他的七个怨灵却不管他的失神,齐声道:“七音起,七音杀!” 轰地一声,七道光柱从她们各自的方位射出,在空中交汇成一个彩色的牢笼,将陈三更困在其中。 然后杂乱的声音在牢笼中响起,有刚才所经历过的一切,也有全新的内容,而且在牢笼中,效果也比先前强了数倍。 同时,强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压了过来,让人必须分神去抵御。 可问题就在于,一心不能二用,一旦心神汇集在抵御压力,必然就给了那些无处不在的声音可趁之机,反之亦然。 面对这个两杯毒药选一杯喝的无解局面,似乎唯一的办法就是轰碎牢笼。 当初那个白鹿洞长老也是如此操作的,的确也逃出了生天。 陈三更回过了神,看着那个明显是大姐的红色人影,“能不能放一条生路?” “哈哈哈哈!”众女都齐齐大笑。 红音荧嗤笑一声,“现在知道求饶了?刚才那不可一世的劲头哪儿去了?再拿出来啊!” 陈三更叹了口气,“我与你们无冤无仇,只是路过......” 红音荧压住心头想要吐露真相的欲望,含糊道:“呵呵,我就是看你不爽,敢闯到我的地界,就要做好找死的准备。” 陈三更又叹了口气,“好吧!既然这样......” “去死吧!” 红音荧冷喝一声,其余六个怨灵同时发力,七色牢笼光芒大盛。 在这忽然大盛的光芒中,有一点炽烈无数倍,耀眼无数倍光芒忽然升起,然后迅速放大。 七色牢笼如纸糊般破碎。 七道怨灵还没来得及从震惊中恢复,陈三更持刀一旋,一道赤龙首尾相连,然后如涟漪般扩张出去。 七道烟雾瞬间被赤龙吞没,其中六道甚至连喊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 但红音荧不愧是问天境的高手,竟然坚持着喊出了一句,“幽明羽,你坑我!” 陈三更轻轻吹了吹刀刃,“其实,我是在问你们,能不能放你们自己一条生路。” 七音妙谷之中,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夜晚悄无声息。 只有马蹄在轻轻地踏着。 正文 第176章 九幽洞主 “七音妙谷,有七个怨灵,以红橙黄绿青蓝紫为名,境界最高的是七人中的大姐红音荧,坐镇七音妙谷时,有堪比问天境的修为。” “我九幽洞七大秘术,【啸】、【镇】、【夺】、【灭】、【控】、【惑】、【积】,经过我们暗中传授,红音荧精通【控】、【积】二术。” “最关键的是,她们七人可以形成合击阵法,能困敌于无形,在多种伤敌困敌手段之下,完全可以予取予求,所以殿下尽可放心。” 还是九幽洞山门外的那处山头,还是先前的那团黑色阴影,朝着楚王赵元嬉详细又恭敬地解释着。 此刻已是晨光熹微,一夜等待的赵元嬉似乎有些等不及了,天还没亮便又遣人召唤他过来,询问消息。 听了他的话,赵元嬉淡淡嗯了一声,“希望一切如幽洞主所说,也请幽洞主放心,只要将洛青衣......和苏密、陈三更等人收拾妥当了,呵呵,孤就可以提前恭喜九幽洞成为新五岳之一了。” 幽洞主,九幽洞主幽明羽。 在赵元嬉面前点头哈腰,毕恭毕敬的黑影竟然是九幽洞主幽明羽! 堂堂十宗之一的掌门人! 这未免有些太过离奇。 “呵呵呵呵呵......” 幽明羽依旧笑得很谄媚,弓着腰,“多谢楚王殿下赏赐。” 赵元嬉淡淡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幽明羽迟疑了一下,开口道:“殿下,我们九幽洞因为情况特殊,没别的特色,不过倒有一些娇媚的女鬼,颇有奇趣,不知殿下?” 赵元嬉打了个寒颤,“幽洞主的好意心领了。” 他虽然急色,但毕竟是个凡人,对于生死之交这些事情,多少还是有几分畏惧。 “那殿下有事再召唤,鄙人先告辞了。” 幽明羽的声音多少带着几分失望,朝着赵元嬉拜了拜,又和站在赵元嬉身旁的灰衣老者和老道士点了点头,带着一个随从转身离去。 两团黑影飘向九幽洞的山门。 灰衣老者和老道士默默看着幽明羽的背影远去,肩膀一垮,终于缓缓松了口气,眼神中的凝重缓缓消失。 很明显,他们二人对这位九幽洞主完全不像赵元嬉那样轻慢,甚至也心知一个楚王的身份根本没办法让堂堂九幽洞主如此卑躬屈膝,但不知为何,他们二人却都没有提醒对这些门道不是很懂的赵元嬉。 回到九幽洞的洞主大殿之中,幽明羽身边的黑雾缓缓散去,露出了一个身子干瘦,双目如鹰鹫的老者形象。 他靠着椅背,一手搭在扶手上,五指轮流敲击着,双目闭合,显然在思考着什么。 与他一道前去面见了楚王的一个随从看着他,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想提醒我,不要太把楚王的话当回事?” 幽明羽眼睛都没有睁开,但却对随从的神色了如指掌。 随从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哼!” 一声冷哼如惊雷炸响,接着便是一声惨叫,随从的身子瞬间炸开,成了一团团四散的黑雾。 黑雾很快又重新凝结,再度组成了随从的样子。 他连忙伏跪在地上,连声叫着知错饶命。 幽明羽冷冷道:“就连你这个蠢货都能想到的事情,我会想不到吗?一个毫无根基的楚王,张口闭口就能决定五岳的归属?真当荀郁和淳化是摆设?” 在他的嘴里,荀郁竟排在大端皇帝淳化帝之前。 他又轻哼一声,目光看向门外,“在我心里,楚王也好,秦王也罢,分量连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刘瑾都赶不上。” 随从迟疑道:“那?” 幽明羽淡淡道:“你想想,我这么对楚王,对我有什么损失吗?” 他嗤笑一声,“无非是赔几个笑脸,弯几下腰的事,我们九幽洞,又跟白鹿洞那帮穷酸又讲究的读书人不同,何曾在乎过这个脸面一说。” 他看着随从,“你不会真的觉得一个挪不了窝的怨灵有多大的作用吧?” 随从恍然大悟,但旋即又陷入了新的疑惑中,“可是,如果他们成功了,楚王又给不了我们想要的东西,我们又杀了苏密,掳走了洛青衣,同时得罪死了白鹿洞和青眉山,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幽明羽摇了摇头,“且不说苏密既然敢走这条路,一定有所倚仗,李梦阳和朱曦绝对给了他保命的东西,就算红音荧她们真有那本事成功了,洛青衣我是绝对不会交给楚王的,只会礼送回青眉山,至于苏密......” 他轻笑一声,“她们要是真能杀了他,我做梦都要笑醒。” 随从一愣,“洞主,我们和白鹿洞虽名为死仇,但都心知肚明地维持着斗而不破的局面,若是杀了苏密,恐怕.......” “你懂个锤子!”幽明羽瞥了他一眼,“此一时彼一时,在这个当口,若是能杀了白鹿洞年轻一辈最优秀的人,那就是一件大好事。” “啊?为啥?”随从疑惑道。 回应他的,是幽明羽的又一声冷哼,随从再次应声炸裂。 幽明羽看着再度凝聚身形,伏跪在地不敢吭声的随从,淡淡道:“你没别的问题了吗?” 随从连忙磕头如捣蒜,“没了,没了。” “问题都问不出来,要你有何用!”幽明羽再度冷哼一声,随从又炸了。 “现在有问题了吗?” 重新凝聚身形,周身的黑雾明显都淡了几分的随从欲哭无泪,绞尽脑汁想了一阵,忽然灵光一现,开口道:“那如果她们失败了呢?” “如果他们失败了?”幽明羽淡然一笑,“你知道一个无主之物意味着什么吗?” 随从疑惑道:“什么?” “意味着它可以属于任何人。比如她们七个,既可以属于我们九幽洞,也可以属于楚王。” 几问几答,将自己聪明的计谋吐露干净,那种满足的成就感让幽明羽愉悦地舒展着身子,“啊,舒服了!” ...... 既然谷中的怨灵已被消灭,又加之天色已晚,陈三更一行三人便没有再强行赶路,在谷中休息到晨光微亮,才再度动身。 穿过狭长的山谷,眼前刚豁然开朗,一个站在路中间的人影,就让三人的目光为之一凝。 才出怨灵谷,又遇拦路虎。 正文 第177章 陈三更的故乡 【刚擒住了几个妖,又降住了几个魔,魑魅魍魉怎么它就这么多!】 看着拦在路中的人影,陈三更的心头忍不住浮起一段熟悉的旋律,这一路上的波折可真是不少啊! 苏密轻夹马腹,催马上前,正要开口。 那个在路中央渊渟岳峙,气势不凡的人忽然双手一拱,开口道:“敢问可是白鹿洞苏君子,与青眉山洛圣女?”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 苏密一阵无语,“阁下是?” “哎呀,真是二位吗?二位没事那可真是太好了!” 原以为的拦路虎忽然变成了摇尾狗,欣喜地叫喊着,然后一脸讨好地看着三人。 苏密疑惑道:“阁下是?” “哦,对,抱歉,一时激动忘了自我介绍。”那人抖了抖衣衫,一本正经地道:“在下九幽洞暗闻堂堂主,董德多,见过苏君子,洛圣女......见过陈公子。” 苏密翻身下马,一板一眼地回了一礼。 洛青衣就没有白鹿洞这些讲究,高坐马上嗯了一声。 至于陈三更,陪老婆坐一坐,不过分吧? 苏密开口道:“不知董堂主在此相候,有何贵干?” 董德多神色一肃,“好叫三位知晓,昨日下午,我们暗闻堂探知了一个消息,我连忙禀报洞主,洞主得知也是一惊,立刻派出我们来通知三位,可惜却没能拦住。我便只好在这头相候,想看看最终的情况。” 他顿了顿,“那个消息就是,楚王得知了三位的行踪,暗中遣人说通了七音妙谷的这几位怨灵,请她们出手,对付三位。” 他看着三人,苦笑一声,“此处是九幽洞地界,出手的又是怨灵,如果三位真出了什么事,这事儿可不就得落在九幽洞头上说不清了?所以,我才会出现在此地。” 洛青衣眉头一皱,轻哼一声,“阁下这谎未免也太假了些,你们真要这么担心,直接派个问天境长老来救下我们便是,何必搞得这么麻烦?” 董德多尴尬一笑,看着苏密,“苏君子应该知晓原因。” 苏密叹了口气,“如果我能死在这儿,日后又能证明不是他们动的手,他们应该是很乐见其成的,至于洛姑娘,几个女子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到时候要人便是。这就是他们不直接相救的原因。” 洛青衣这才猛然想起,白鹿洞和九幽洞是世仇来着。 “也不对啊,我们与楚王无冤无仇,他何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对付我们呢?” 洛青衣再度发现了这事说不通的地方,疑惑道。 董德多干笑两声,“这就是因为这位陈公子了。” 陈三更笑了笑,“你居然认识我。” “大闹天京城,掌掴楚王,全身而退,陈公子的事迹要是都不知道,鄙人这个暗闻堂堂主也就白当了。”董德多笑了笑,“洛圣女与陈公子的感情已经不是什么秘闻,所以楚王动手的目标就是洛圣女。” 洛青衣恍然,原来如此,这就说得通了。 陈三更也点了点头,这个做派,很符合他心目中冷淡然那种睚眦必报,心胸狭隘的印象。 董德多拱手道:“在下来此,也是为了跟三位说个明白,此事断然与九幽洞无关,这七音妙谷的怨灵从未归属九幽洞管辖,此事三位尽可查明。” 苏密看了陈三更一眼,陈三更微微点了点头,苏密便扭头对董德多道:“多谢董堂主关心,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们便继续赶路了。” 董德多连忙让开道路,“恭送三位。” ...... 休息了一夜,马儿也恢复了精力,三人策马跑了将近半日,已经走出了九幽洞的核心区。 在一处山坡上勒马休息,陈三更轻声道:“苏兄,你怎么看?” 苏密眉头微皱,“从道理上完全说得过去,而且楚王这么做,不只是泄私怨,也可以有公利在其中。南岳就两家竞争,不是白鹿洞就是九幽洞,我们白鹿洞已经拒绝了他,他自然要将目光投向九幽洞。” 洛青衣顺着他的话头,接着道:“如果没有三更,说不定对方已经真的成功了。九幽洞在白鹿洞和青眉山的愤怒中定然百口莫辩,楚王便可以顺势逼迫九幽洞就范。” 苏密点点头,“事情的关键就在于,这个七音妙谷是不是真的跟九幽洞没有关系,只是散修。” 陈三更摇了摇头,“其实你们都被他骗了,我也一样,不过刚才我仔细琢磨了一下,我觉得他多半在撒谎。” 苏密疑惑道:“为何?” 陈三更轻轻一笑,“原因很简单,动机。” “那位董堂主将前后道理都讲得很明白,因果关系都很顺畅,似乎没有什么问题,甚至连一些看似不合理实则合理的情况都想到了,但他有一个问题没说明白,那就是七音妙谷中的怨灵凭什么会答应楚王?” “楚王能给她们什么?一个朝廷王爷能给的,无非是朝廷的敕封、官职、财富,这当中能被这几个怨灵看上的,可能就是敕封了,封一个山神水神,就能够吃香火,不做孤魂野鬼了。” “但是,这是对于境界地位的阴物鬼物而言的,七音妙谷中的鬼物最高已经是问天境了,那得什么样的山神才能满足她的胃口?更何况,这些事,楚王能办,九幽洞难道就办不到,他们也是十宗之一啊!” “若说给修行资源,那毫无根基的楚王就更没办法跟九幽洞比了。如果九幽洞都没有能够收编这几个怨灵,楚王得给出什么样的条件才能在短短半日就打动她们?” “所以,这件事很明显是楚王和九幽洞合谋的,这些怨灵暗中实际上是归九幽洞控制,被九幽洞安排伏杀我们。只不过九幽洞又很聪明,提前给自己留了个后手,万一我们没死,就顺势将锅扣在楚王背上。” 一番分析,听得苏密不住点头,洛青衣眼中更是异彩连连,一脸的痴女样,冒着星星的双目中,写满了【我夫君真厉害】。 陈三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实际上,他能够一口咬定对方是在撒谎,完全是因为昨夜红音荧死前那一声不甘的呼喊,【幽明羽,你坑我!】 对方都把答案摊开了,自己总不至于还上那些傻当吧! 从申宫到红音荧,反派这种死前自爆的做法,实在值得表扬,简直太赞了! 苏密有前后捋了一遍陈三更的说法,忍不住击节赞叹,“陈兄实在是太厉害了,抓住对方这么一点小漏洞,就能将整个局面梳理得如此通透,苏密实在是佩服。” 陈三更摆了摆手,“这是这个漏洞比较特别罢了。” 苏密感慨一番,旋即疑惑道:“只不过,在下有一事不明,这个将锅扣在楚王背上是何意?” 陈三更一愣,“这个啊,叫背锅。背锅,嗯,怎么说呢,是我故乡那边的俗语,大概就是替他人承受过错的意思。有一个姓本的男子,是我故乡最出名的背锅之人,他用他宽厚的肩膀,承担了许多不应有的过错。” 苏密缓缓点头,“原来如此,此人也是大智大勇大担当之人,如果有缘,定当结识一番。” 洛青衣双目闪亮,“三更,你的故乡应该很美吧?” 陈三更面露回忆,“是啊,很美,有着跟这儿很不一样的风景。” 他微笑着轻声道:“那里的人长得又好看,说话又好听,我超喜欢那里的。” 正文 第178章 小刘还是不错的(二合一) 在远离了九幽洞核心地界的地方,空气依旧冷冽,但以陈三更等人的境界,自然能够敏锐的感知到,萦绕在空气中的那股阴气已经变淡。 草木萧肃,山野旷晰,解开谜团的三人心情就如眼前的景色一般清朗。 看了一会儿,马儿歇足,众人便又启程出发。 蹄声刚起,陈三更忽然眉头一皱,勒住胯下的小瘦马,看着苏密,“你们白鹿洞和九幽洞之间厮杀得已经如此惨烈了吗?同为十宗,他们竟然敢真的下死手杀你?” 苏密的神色霍然一凝,摇头道:“并不是,白鹿洞和九幽洞虽为死敌,但其实也是互相依存发展的。这一点洛姑娘应该很清楚。” 洛青衣点头道:“如果没有白鹿洞,天下就不会有九幽洞。” 陈三更微微颔首,这一点不难理解,鬼物的存在不论对人族还是妖族都是巨大的威胁,如果没有身为天敌之一的白鹿洞将其限制在灵湘州半州之地,心照不宣地承担起照看之责,恐怕所有的人族和妖族都会合力将其抹杀。 苏密接过话头,“而对于我们白鹿洞而言,九幽洞也像是一块磨刀石,始终催动着白鹿洞的发展和成长。” 他沉吟道:“这些东西原本只是在高层之中心照不宣,但近些年慢慢双方的许多人都有了些猜测,所以大家也较为克制,主要是九幽洞姿态也放得比较低,甚至还主动开辟了一些特定的地界,供白鹿洞弟子入内诛杀阴物、鬼物,生死自负。所以这些年双方之间的摩擦其实是在变少的。” “那这么说起来,九幽洞的行为就很耐人寻味了。”陈三更摩挲着下巴,“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如果杀了你,白鹿洞会发疯的。” 苏密想了想,“会不会是楚王施压.......” 话还没说完,他便自己摇头否定了刚才的想法,身为十宗圣子级别的人物,他比谁都清楚,一个毫无根基的楚王是不可能有本事让九幽洞俯首低头的。 九幽洞只是姿态放得低,但能成为十宗的,哪个是真的弱了。 会这么想的不是自大狂就是傻子,或者自大的傻子。 一念及此,他面色严肃,望着陈三更,“所以就是说,他们此番行动是别有所图?” 陈三更轻轻摇了摇头,“只是个猜测,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但又想不明白哪里不对劲。” 洛青衣忽然开口道:“会不会是跟紫霄宫之行有关?” 陈三更和苏密一愣,对视一眼,眼中皆有恍然之色。 苏密赞同道:“不错,他们不可能不知道我们是去干什么的,莫非真的与此行有关?可是杀了我就能有什么好处吗?我们这一趟,不就是去当个传声筒而已吗?” 陈三更微微眯眼,望着北方,“看来这听起来简单的一趟行程,并不会那么简单啊!” ...... 白鹿洞中,藏书院内。 有一间被腾空的大房间,四面墙壁摆满了书柜,但俱都是空的。 八张案几分作两列,在屋中摆开,案几之上堆满了各种书籍以及笔墨纸砚。 八个白鹿洞内门核心弟子端坐其中,正在埋头写作或者阅读。 在八张案几之前的上首,还有一张更宽大的案几,上面空无一物,案几之旁亦无人在座。 啪! 一本书册被重重扔在了桌上,一个长相颇有几分俊美的男子神色不忿地骂道:“这破文选有个什么编头,能得多少名声还是好处?还有刘昭明这废物干什么去了?都三天了,就将我们晾在这儿,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的动作仿佛一个开关,屋中的好几个人都跟着放下了手中的活计。 “是啊,吩咐我们几句就不见了,这文选要怎么编,事情要怎么开展也不说个清楚。” “不错!还说什么让我们先各自写一下如果要我们主持,这个文选应该怎么编,我要是都知道了,这事儿还轮得到他?” “你说这小子不会什么都不知道,打得主意就是想让我们出力,他来赚吆喝吧?” 一个一直埋头不为所动的弟子这才抬起头来,“也别这么说,昭明兄还是有本事的,咱们都是经历过当年的老人了,谁不知道他当年的风光?” 最先开口的那个俊美男子嗤笑一声,“当年是当年,当年他是风光,可现在,他就是个屁!” 他将手中墨笔一扔,在雪白的纸张上摔出大块墨渍,煞是惹眼,“我就不惯他这德行!他娘的,狗东西!这文选他有本事自己编去!” 话音方落,一个身影就站在了门前,天光从他身后照出,在房中投下一片阴影,笼罩在众人的头顶。 众人一愣,以他们至少是凝元境以上修行者的耳目,竟然没有听见刘昭明走到门口的动静! 刘昭明神色憔悴,未曾修剪过的胡须放肆地生长着,衣衫上满是褶皱,被束起来的头发有些凌乱,发梢在四处无序地飘舞着,看起来何曾有一个克己复礼,正义修身的白鹿洞弟子形象。 别说是白鹿洞的君子贤人了,就连一个普通的路人兴许都有不如。 他默默走到了属于自己那张上首的案几旁,将长衫一掀,跪坐下来。 众人见此情景,在刹那的紧张过后,轻蔑之情也再度升起,冷眼看了过去。 只有先前那个开口为刘昭明说话的男子若有所思地,神色平静,坐姿恭谨。 刘昭明对这一切仿佛都未曾看见,坦然地承受着下方各色的目光,平静道:“三日已到,请诸位将各自所思考的文选编纂之法交上来吧。” 场中八人,无人动作。 那安静的空气,如雕塑般的众人,都像是在无声地嘲讽着刘昭明的不自量力。 “吭!吭!” 嗤笑声响起,众人都竭力地憋着笑,目光低垂在自己面前的桌上。 “真的没有吗?”刘昭明的声音似乎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疲惫。 先前为刘昭明辩护的那个男子心中忽然一酸,悄然攥了攥拳,一咬牙,站起身来,将自己写好的文稿交了上去。 刘昭明挺直身子,双手接过,微笑道:“魏师兄辛苦了。” 魏师兄看着他,并未说话声,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又坐回了原地。 刘昭明神色不变,看着其余众人,“那么,其余几位同门,就是未曾写过了?” 众人也不吭声,法不责众,除非刘昭明不想将这件事做下去,他们就不会被真正责难。 而事情的发展,也印证了他们的想法。 刘昭明果然不敢追究,只能忍气吞声地将魏师兄那份文稿收起,开口道:“也无妨,我便说几句。” 众人的嘴角忍不住挂起几分冷笑,就连那位魏师兄也忍不住摇头,觉得方才果然是在异想天开,刘昭明压根就不能服众,又怎么可能将这件事情做得下去。 从众人的反应来看,似乎刘昭明的伟大愿景还未开启,就已经被众人宣判了死刑。 刘昭明对这一切似乎很是迟钝,自顾自地开口道:“自文脉初开,流传至今,天下文章无数,诗文万千,后世之读书人面对这浩瀚之典籍,无从下手,亦不知何书可看。” “我等编纂文选,择录天下诗文,汇编成册,愿为后世读书人入门求学之索引,当成千载万世不朽之功业,这便是我白鹿洞诸位师长支持之原因,便是我等坐在此处之目的。” 一席话说得煞是宏大,不乏热血,但下方的众人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意动。 因为越是雄伟热血的事情,就越需要领头之人能够服众,能够凝聚人心,能够用超凡脱俗的能力带领大家创造奇迹和不凡。 而你刘昭明,没这个能力知道吧? 在众人心头鄙夷声中,刘昭明继续道:“此番文选编纂,以【事出于沈思,义归乎翰藻】为宗旨遴选从古至今所有诗文,力求无一遗漏,以赋、诗、杂文,为三大类,凡合宗旨之文,以此汇聚......” 刘昭明此话一出,众人猛地抬头。 能够被李梦阳和朱曦选来参与此事的,那都是内门之中在文学之道上颇有建树,又有此欲望和动力的。 刘昭明先前那些多少有几分【假大空】的话,对他们这些已经经历了不少世事的人来说毫无吸引力,但眼下这些有着清晰的方向,又有着可供执行的纲要的话,瞬间牵动了他们的心思。 他们本以为,这个文选,不过是在典籍中挑选一些出名又漂亮的文章,弄成一本册子而已。 可如果按照刘昭明此刻所提出的将从古至今所有的诗赋文章按照不同的门类、目的进行分类整理...... 众人心头猛然一动,此事若成,恐怕能真如刘昭明所言,成为天下读书人入门之选! 而这,必将是名垂千古,功在万世的壮举啊! 一想到这儿,众人心头忍不住火热了起来。 一个男子忍不住开口道:“若诗赋之题材不一,当如何?” 这一问,代表着认同,代表着服从,也代表着一个开始。 刘昭明平静道:“题材不一者,以类分,类分之中,以时代相次。” “经、史之作,圣人之言,需择选否?” 刘昭明摇了摇头,“既为经史,天下皆知,圣人之言,口口相诵,不入文选。” “现世之人,当录之否?” 刘昭明再度摇头,“不入,尚未盖棺定论,文章亦可修改,贸然录之,增删之劳不堪。” ...... 一个个问题问下来,众人的神色渐渐变得严肃,坐姿也慢慢端正。 很显然,刘昭明非但不如他们所想那般庸碌无为只打算坐享其成,反而已经对整个文选的编纂有了清晰的规划,从大体的框架到各种细节,都有了成熟的思考。 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值得他们给予尊重,值得他们耗费时光。 对于众人神色姿态的变化,刘昭明依旧恍若未见,看向场中一人,开口道:“魏师兄,你负责诗部自上古到大翰朝的初选,此部分典籍在藏书院甲字四号房到丙三号房,为期六月.......可有问题?” 被第一个点名,且付以重任的魏师兄兴奋站起,恭敬应下! “应师弟,你负责诗部从魏朝至大靖朝的初选,此部分典籍在丙四号房至丁七号房,为期八月。” 被叫到名字的人也恭敬站起,应了下来。 ...... “钱师兄,你负责赋部从大廉朝至今的所有赋文的初选,为期五月。” ...... “郑师弟,你负责杂文部,从大靖朝至今的文章初选,为期六月。” ...... “蒋师兄,你负责审核诗部所有初选通过的作品。” ....... “彭师兄,你负责将所有赋部被删选出来的典籍进行复核。为本次文选编纂的总统筹。” 那位唯一一位交上了自己文稿的男子兴奋站起,高声应下! 众人看得心头是又嫉妒又艳羡,同时又后悔。 ...... 刘昭明朗声道:“所有不管是初选还是复选,有任何疑难之处都可以与我商讨,我会负责所有的内容整编成册的工作。” “诸位,愿我们同心协力,将文选编纂成功,为白鹿洞之盛举,开天下文脉之先河!造福千秋万代!” “喏!” 众人起身,此番是真正的热血沸腾! 在这齐齐热血的应答中,有一声质疑显得尤为刺耳。 “刘昭......师兄,我干什么啊?” 开口的正是那位先前摔笔骂娘的俊美男子。 刘昭明似乎这才瞧见他的身影,平静地哦了一声,“忘了告诉你,你已经被驱逐出文选编纂的团队了,现在就可以收拾东西离开。” “刘昭明!你说什么?”那人神色一变。 刘昭明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你被驱逐了!” “刘昭明!你敢?”那人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 刘昭明面色不变,“我身为此事总负责之人,一切皆由我决断,我又有何不敢?” “我呸!你不过是踩着狗屎运认识了一个大人物,山长卖他几分薄面罢了,你他娘的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 那位俊美男子冷笑一声,“你别忘了,你只是一个曾经被放弃的弟子,要在我们这些内门核心弟子面前拿捏姿态,你,还不够资格!不过一朝小人得志,就想骑在我们头上撒野逞威风,你先问问在座的诸位同门,同不同意!” 他也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在言语中,都拉着其余同门,试图一起对抗刘昭明。 他冷笑着,等待着众人与他一起,推翻一个狐假虎威的废物。 可惜,其余众人眼观鼻鼻观心,都安坐不动。 “郑师兄!你说话呀!你不是常说刘昭明就是一个废物吗?现在你就这么看着他耀武扬威?” “钟师弟,你可不要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了!”郑师兄连忙站起,看都不看那位俊美男子,朝着刘昭明拱了拱手,“刘师兄,在下先前确有言语失当之处,但绝无他意,此番文选编纂,定当竭尽全力,为天下文脉贡献毕生所学。” 刘昭明微微一笑,“郑师兄,不必多言,我相信你。” “应师兄!你.......” 那人的话才刚开口,被喊中的应师兄便立刻站起,扭头怒目而视,“钟师弟,我看你是糊涂了,知错认罚,不要想着拖人下水!” 说完他朝着刘昭明一拱手,“刘师兄......” 刘昭明微笑道:“我明白。无妨。”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俊美男子气极反笑,“我今日算是见识了,所谓白鹿洞的正人君子,不过是一群口是心非,不敢言不敢怒,被功名利禄所驱使的庸人罢了!也罢,我钟辉也羞于尔等为伍!” 那人一拂袖,将面前的案几踹翻,一掌劈碎,木屑横飞,大步转身出门。 “等等!” 刘昭明却在身后叫住了他。 背朝着刘昭明的他,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转过身,笑容已消失无踪,一脸愤怒地看着刘昭明,“怎么?刘师兄还有话要说。” “不错,我是有话要说。”刘昭明站起身来,缓缓迈步,在他面前站定,“我是要告诉你,你说错了。” “大家在此编纂文选,并非是为了所谓的功名利禄,而是一个宏伟而远大的愿景,这个愿景,可以让天下典籍有迹可循,可以让天下的读书人都有路可走,但此事繁杂、琐碎,坐困一屋,穷经皓首,非大毅力不可成,有大毅力亦有可能不能成。所以,这并非是逐利,而是在舍身。他们不是你口中的小人,而是为文脉传承奋不顾身的壮士,是要名留青史,万世传颂的!” 听了刘昭明的话,众人脸上原本微微有些不自然的神色都渐渐消散,面上被自豪取代。 “我刘昭明能有这番际遇,的确是仰仗了我大哥的名声,但我一颗心是纯粹的,是真的想为天下读书人做一点事,方不负毕生所学。而在座的诸位也是如此。” 刘昭明看着面色逐渐变得异常难看的俊美男子,冷冷道:“你要记住,不是你羞与我等为伍,是我等羞与你为伍!” 俊美男子的面色霎时变得惨白。 就在这间房屋旁边的一间房中,白须白发的李梦阳站在窗前,看着脚步踉跄,背影落寞,孤单离去的俊美男子,叹了口气,旋即微笑着扭头,看着在房中端坐的藏书院看门人程皓,得意地挑了挑眉,“怎么样,刘昭明还不错吧?要能力有能力,要手段有手段,我选的!” 程皓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教的。” 李梦阳神色一滞,“喂!给个面子啊,我才是山长啊!” 程皓平静道:“老夫是刘昭明的授业恩师,今后他名扬天下,人家只会说是我程皓的弟子,谁管那会儿的山长是哪个老不修的东西。” 李梦阳:....... 老东西,你是不是没被熟人打过? 正文 第179章 好巧啊,我也用刀(三合一) 中神州,天下的中心。 天京城,就安静而雄伟地耸立在中神州的中心。 有意思的是,这座在建造之初就考虑到了无数种战乱,配齐了所有能想到的防御工事的天下第一雄称,自建成以来,便从未经历过真正的战乱。 但这里的主人,已经换了好几家了。 因为,最致命的乱,永远都乱在人心。 人心那错乱的暗流,在天京城权力、名望、财富的催发下,涌动在每时每刻。 最近,这暗流似乎愈发汹涌。 自楚王现世,封一等亲王以来,原本平静的朝廷瞬间被撕扯成了三派。 以国师为首,当年太祖老臣为辅的楚王系; 以秦王为首,朝堂新贵为辅,隐隐有陛下在暗中支持的秦王系; 以及,试图明哲保身,不偏不倚的中间派。 楚王系和秦王系的这场暗战没有前戏,从一开始,便直接进入了最激烈的碰撞。 从国师与陛下的朝堂争锋,到楚王数日封王,出任五岳使团主使,再到如今,短短不过一月,已有一名尚书、三名侍郎、外加一个大州城主倒台。 剧烈的撕扯,让朝堂动荡不安,一时人心惶惶。 ....... 绣衣使衙门最深处的房间中,桌椅依旧单调而乏味,紫金绣衣也仍然静坐在宽大的桌旁,窗帘紧闭,将那些想要窥探的天光尽数挡在了外面。 此刻的房间中,不只有刘瑾一个人,窗户却并未因此而打开,因为那个能够让刘瑾坦然迎接光明的男人已经离开了天京城。 薛律恭敬地坐着,迟疑着开口道:“令使大人,朝堂撕扯如此,我们想要保持中正,愈发困难了,属下想请示一下,我们接下来还是照旧吗?” 一句话说完,他的心跳已经快如擂鼓。 若非有陈三更的关系,他压根没有胆气在刘瑾面前如此说话。 因为这话不管措辞再委婉,内核都是质疑。 但即使有陈三更的关系,在刘瑾多年的积威面前,薛律依旧很难让自己的心态变得镇定。 因为那些威严,是刘瑾在一次次的滔天巨浪中运筹帷幄,安然度过,同时杀伐果断,用一颗颗人头铸就的,如百炼之钢般坚实。 令使大人就是绣衣使衙门的天,这样的观念早已深入所有绣衣使的心中。 好在似乎陈三更的名头真的有用,刘瑾并没有计较他的冒犯,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 就在薛律额头瞬间见汗的时候,刘瑾开口道:“记住一点,我们是陛下的人。” 薛律恍然大悟,点头道:“属下明白,我们在暗中帮助秦王。” 刘瑾摇了摇头,“你错了,我们是陛下的人,只是陛下的人,跟任何旁人都无关。” 他挥了挥手,“下去吧。” 薛律一头雾水,只好依言走出了房间,回到了自己的律威堂。 散值之后,在薛律的府邸书房中,如今已经去了律威堂,并且慢慢成了薛律心腹的吴春雷恭敬地坐在薛律的对面,“薛大人,令使大人怎么说?” 薛律皱着眉,将今天的情况说了。 吴春雷吹了吹自己额间的秀发,开口道:“这很简单啊,令使大人的意思就是让我们一切照旧,继续只忠于陛下一人就行了啊!” 薛律翻了个白眼,“我是脑子有病吗?难道连这都听不明白。” 吴春雷一愣,“那?” 薛律摇了摇头,“我是想不明白,令使大人为何依旧选择不站队。” “不站队也没问题啊,两不相帮,都不得罪,安安心心地做陛下的孤臣就是了。”吴春雷眉毛一拧,像是觉得薛律可能是真的脑子有病,这都想不明白。 薛律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以前觉得这胖子挺机灵的,今天怎么净说不过脑子的蠢话。 他右手前伸,竖起一根手指,然后左手伸出,再竖起一根手指,“不站队,在以前,的确意味着两不得罪,但在眼下这个双方争斗如此剧烈,几乎寸土必争的时候,不站队,便意味着两边都会把我们当敌人。” 他神色凝重,吐出一句藏在心底的话,“更何况,谁都看得出,陛下是倾向秦王的,如果陛下也觉得令使大人选择错了呢?” 吴春雷霍然一惊。 薛律盯着他,小声道:“你要知道,绣衣令是可以换的。” 吴春雷忽然觉得嗓子有点发干,胸口有些发堵。 “你在想什么?” 薛律忽然盯着吴春雷的眼睛,双目如电,似乎要刺透吴春雷的内心。 吴春雷身子一抖。 “我告诉你,不要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念头!令使大人的心,不是我们猜得透的!过往的十几年中,任何挑战和质疑令使大人的人,都受到了让他们悔恨不已的惩罚。” 在薛律郑重的警告声中,吴春雷连连点头,赔笑道:“大人放心,别的不说,就凭陈兄弟那头的关系,我们也不可能背叛令使大人的。” 他的脑子也不笨,在瞬间便找到了最让薛律信任的理由。 果然薛律点了点头,淡淡哼了一声,“知道就好!” 眼见房中气氛一时有些压抑,薛律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语气重了些,笑着开口道:“说起三更兄弟,有个情报,恰好就跟他有关,上午我拿到的时候差点没给我笑死。” 他看着吴春雷,“你还记得前两天关于楚王的那个消息吧?” “能不记得嘛!”吴春雷点了点头,“楚王在南境的骑牛城外诛杀了一个邪修,一下子救了一百来个女子。还说什么楚王不愿居功,不让声张,好家伙,一夜之间,满城都传遍了,全城轰动啊,楚王一系的人那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他无语道:“我听说还有个太祖当年的老臣,兴高采烈地跑到皇陵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高喊太祖后继有人呢!” 薛律呵呵一笑,“今天,白鹿洞那边传来了一个消息,前些日子由灵剑宗女子剑仙范自然和陈三更以及苏密在骑牛城外救下了一帮被掳掠的女子,已经交由白鹿洞进行妥善安置,这些女子衣食无忧,余生由白鹿洞保障,并且,为了防备可能的风险,还由苏密在那座邪修的洞府中以子虚观乌有道人的名字留下了一篇铭文,记录此事。” 吴春雷呆呆地张了张嘴,然后猛地一拍大腿,“好家伙!这是直接打楚王的脸啊!” “可不是么!”薛律忍不住笑道:“听说这个消息一传开,楚王那边的好些人的脸色比杨得治还难看,跑去皇陵祭拜过的那位老臣,直接称病不出了。” 哈哈大笑声在房中响起,两人都跟陈三更交好,自然对这位楚王没什么好感,嘲讽起来毫不留情。 薛律调侃道:“楚王第一站就是白鹿洞,本想着拉拢这家最倾向朝廷的,没想到白鹿洞反手就是一巴掌呼他脸上,可真有意思。” 吴春雷附和一笑,“可不是么,而且还打得这么响亮,我好想看看楚王在得知这个消息时的脸色啊!哈哈!” 薛律笑了笑,“这还不是楚王最头疼的事情呢,毕竟只是未经认证的小道消息,而今天白鹿洞一位长老面圣,请求派秦王至白鹿洞,商议在天京城开设国学之事,这才是真正的态度。” 吴春雷倒吸一口凉气,“将这么大一项功劳送给秦王,白鹿洞这是要跟楚王彻底决裂啊!” “大差不差吧。”薛律点了点头,“不过最终应该还要看紫霄宫那边的情况如何,十宗商议的最终结果是什么。毕竟白鹿洞跟陛下也只是说的派秦王去商议嘛。” “紫霄宫。”吴春雷沉吟一下,他也是因为最近成了薛律的心腹,才有幸得知十宗暗中邀约在紫霄宫议事,否则以他的级别地位,是接触不到这等秘闻的。 他轻声道:“也不知道陈兄弟会不会去。” 薛律嗤笑一声,“你啊,还是年轻,想想白鹿洞为什么跟楚王决裂,苏密和三更兄弟什么关系?再不济,青眉山那头,三更兄弟不会去帮个忙?郎情妾意,又岂是说断就断的。” “也对,陈兄弟肯定会去的。”吴春雷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前些天挽枝那丫头回来,听说三更兄弟来了天京城,要死要活地要去追,还好她还不知道是我故意给她调出去的,不然非得以下犯上弄死我。” “让她早点打消那点念头吧,三更兄弟那般的人物,又岂是她能够觊觎的。” 薛律站起身,负手看向窗外,轻轻开口,“我有种预感,此番陈兄弟说不定又会做出些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 宫近东城城近宫,松遮宝殿殿遮松。 月筛竹影影筛月,风弄花香香弄风。 鹤伴孤猿猿伴鹤,钟偕暮鼓鼓偕钟。 去上紫霄霄上去,通玄妙道道玄通。① 中神州南部,玄东城外不远处,一片山峦状若二龙戏珠之宝椅,一片掩映在古松之中的宫殿群就安静地坐在宝椅上。 走过紫霄宫的山门,拾阶而上,但见左右清幽而不孤寒,四下形胜亦不繁杂,清风藏于林间,秀水濯于耳目。 宫楼巍巍,居高临下,宫人闲闲,谦和有礼。 “好一派圣地风光啊!” 石阶上走着的一个年轻男子忍不住开口感慨道。 在他的身旁,还走着一位同样年轻的男子,笑了笑,“魏兄所言不错,紫霄宫果然名不虚传,不愧为十宗之首。” “呵呵,魏兄,沈兄,谬赞了。” 一个温醇的嗓音微笑着响起,二人扭头张望,凝神感知,四下却不见人影。 “魏兄、沈兄,请移步一叙。” 话音一落,二人的眼前一花,再一睁眼,已经是在山腰的一处小楼之中,距离先前二人所站之地,少说有数百步之遥。 “贵客临门,有失远迎,稚川在此向魏兄、沈兄致歉。” 二人面前,一个身着紫色道袍的年轻道士手持拂尘,起身朝着二人作了个道揖。 看着面前的年轻道士,二人面色平静,心头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二人可不是一般人,姓魏的这位乃是十宗之一极乐殿的极乐圣子魏昆,知命境中品的修为,在朔月楼最新一期天骄榜上,名列第九。 姓沈的这位,全名叫做沈平之,同样是十宗圣子级别的人物,厚德门掌门的大弟子,知命境下品修为,因为吴青帝之死,得以跻身其上,名列第十。 虽说是在紫霄宫的大阵之内,年轻道士有仰仗大阵之利,但这份挪移的手段也实在惊人,若是在此地与之对敌....... 要知道,刚才年轻道士虽然提前说了一声请二人移步一叙,但却并未征得他们的同意。 这就是他真实的实力吗? 二人看着在他们面前微笑的年轻道士,心头五味杂陈。 年轻道士微笑道:“魏兄和沈兄莫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哪里哪里!” 二人如梦方醒,连忙笑着回礼。 两位天骄榜上天骄,对着这位年轻道士执礼甚恭,毫无傲气与得色,因为站在他们面前的是: 天骄榜首,紫霄宫道子,李稚川。 号称百年来,整个道门最有天赋的修行者。 三人各自落座,魏昆这才发现,在这座小楼的房中,还摆着几张蒲团。 不等他发问,李稚川就微笑着道:“魏兄,沈兄,请稍歇饮茶,我们再等几位客人。” 沈平之笑着道:“十宗一共十位,李道兄这蒲团恐怕是不够哦。” 李稚川不置可否,微笑道:“此番不止十宗,我与灵微还邀请了天骄榜和胭脂榜上其余诸位,趁这个机会,年轻一辈齐聚一堂,也不失为一场盛举。” ...... 时间和一杯杯茶水一起被吞进腹中,和一声声交谈欢笑一起消失在风里。 “裴兄,多年未见,何如移步一叙?” 正走在紫霄宫石阶之上的裴白玄霍然抬头,周身剑气轰然爆发,但却依旧被挪移到了房中。 李稚川拂尘轻摆,一道柔光将裴白玄的剑气笼罩,以免伤及小楼。 见到屋中几人,裴白玄在暗中尝试一番,发现冲不破李稚川的束缚之后,只好顺势将剑气收敛。 李稚川又重复地作着道揖,说着方才那一番客套的言辞。 裴白玄冷冷道:“我以为我已经够无礼了,没想到你比我还霸道。” 说完他就朝蒲团上一坐,“没办法,我打不过你,你说什么我听着。” 其余二人心中感慨,不愧是剑痴,真是谁的面子也不给。 也不对,好像以前就挺给吴青帝面子的,可惜吴青帝已经死了。 不仅如此,还由裴白玄递补了其天骄榜第八的位置,不得不说,世事既无常又唏嘘。 李稚川也知道裴白玄是这个性子,也不生气,仿若无事地给请裴白玄喝茶。 ...... “徐兄,何妨移步一叙?” 依旧一身天蓝色长衫,步履如踩云朵般轻松舒展的徐谦之眉头一皱,脚下步伐疾走,在躲过了第一次之后,在第二下依旧被李稚川移到了小楼之中。 不过就这个表现,已经是目前四人中表现最好的了。 无愧于天骄榜第六的实力。 魏昆和沈平之都在心头暗自一叹,平日里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无人能敌,到了这儿才知晓差距为何啊! ...... 接下来,天骄榜上名列第五的国师弟子顾师言,名列第七的九幽洞幽冥子,也先后被李稚川“请”到了小楼之中。 在“请”顾师言的过程中,顾师言似乎都没有半点反应,让魏昆和沈平之不由得有些怀疑,但李稚川却没有半点轻慢,甚至说言行之中还透露着几分特殊的套近乎的感觉。 ...... 一柄刀,出现在了石阶之上。 刀身漆黑,此刻天地间明亮的光线照过去,也似乎都被刀身吸走。 于是它看起来更黑了些。 在这个修行者的时代,本不该看到这样的兵刃,但它就是出现了。 就像它的主人,本不可能崛起,但他就是这般崛起了。 目光顺着刀身朝上,便能瞧见那只握刀的手。 那只手将刀柄握得很紧,指关节已经微微发白,青筋凸起。 紫霄宫很安全,甚至天底下没有多少比这里还要安全的地方了。 可明明没有敌人,那只手却依旧这么死死地握住手中的刀。 似乎是为了在那万分之一可能的出手中,更快上那万分之一的瞬间。 这是经历了怎样的过去,才会有这般的警惕。 从那只手向上,一张五官端正、棱角分明的脸映入眼帘,谈不上英俊,细薄的嘴唇微微抿着,面无表情,就像一块在风雪中执拗的岩石。 他叫萧余,他来自横断刀宗,他是天骄榜第四。 天骄榜上,唯二不是出身十宗之人。 但比起师父是荀郁的顾师言来,他背后那个曾经也辉煌过的横断刀宗,早在十几年前就只剩下他自己了。 多少辛酸事,成就一人一宗门。 “萧兄,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移步一叙!” 萧余平静的双目中瞳孔猛然一缩,整个人不见任何动作,一道刀光便如凭空而生的飞瀑,砸落向面前的石阶。 空气中,似有一道无形的牢笼被击碎。 但就在刀势由盛转衰之时,一道新的牢笼又重新建起。 萧余毫不犹豫,拧身便又是一刀劈出。 李稚川的轻笑声在空旷的石阶上响起,萧余的面前骤然出现一柄拂尘的虚影,拂尘之上万千长丝疯长,缠绕向萧余的四肢。 黑金长刀再起,却被拂尘的长丝一同缠住。 萧余的脸上依旧不见表情,只有咬牙的痕迹在脸上一闪而逝,他沉声一喝,手臂青筋暴起,黑金长刀猛地光芒大盛,斩断了拂尘的长丝。 “呵呵。” 李稚川的笑声轻起,声音一起,一股巨力凭空生出一落,压向萧余的身躯,试图将其缓缓压倒。 萧余苦苦支撑着身子,但身子渐弯。 长刀插在地上,也被压得刺入地面,一起沉下去。 “啊!” 萧余猛地一声怒吼,真元在体内暴走,猛地撑起了身子。 但付出的代价是嘴角缓缓渗出了鲜红的血迹。 “咦?” 空气中响起一声轻轻的惊呼,旋即一道沛然莫之能御的巨力轰然砸落在萧余的背上。 人力有穷,萧余再硬的腰杆,再不屈的意志,都无法抹平巨大的能力鸿沟,一下子再度被砸弯下去。 “啊!!!” 他再度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但无济于事。 眼看那一双只跪过天地、双亲的膝盖就要压倒在石阶之上,一只手忽然从一旁伸出,轻柔地搀住了他。 那只手的动作是那么随意,仿佛只是轻轻搭在了萧余的身上,但他沉落的身子立刻就为之一止。 萧余的膝盖,距离石阶,不过一寸之遥。 他伸出舌头舔了一把嘴角的鲜血,连带着喉头的血一起咽下,扭过头,看着扶住自己的人,眼神中微微有些疑惑。 那人温和地笑了笑,“好巧啊,我也用刀。” --------------------- 注①:此诗相传为八仙之一的吕洞宾驻足淮安紫霄宫时所题。 正文 第180章 天下第一魏灵微 “此人是谁?” 小楼的窗边,众人的目光穿透古松的间隙和摇曳的竹影,遥遥望见了下方石阶上的情景。 “他就是陈三更。”徐谦之轻声开口,然后扭头看着顾师言,“顾公子应该跟他很熟吧?” 骤然被叫到姓名,端坐在蒲团上并未起身的顾师言看了一眼徐谦之,微笑道:“不错,我曾经奉师命帮助楚王,试图置之于死地,可惜失败了。” 语气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很寻常的小事。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 下方的石阶上,萧余只淡淡点了点头,便默默收回了目光,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 陈三更也不以为意,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叠叠的林木翠竹,“望见”了那栋本不可能出现在视线中的那栋小楼。 他微笑道:“有客至,当如何?” 李稚川同样带着笑意的声音飘响在四周的空气中,“有清茶一盏,请陈兄移步一叙。” “小心。” 萧余终于开口,对陈三更说了第一句话。 陈三更淡然一笑,一手依旧把着他的手臂,另一手负在背后,长身静立。 四周的微风在刹那停滞,鸟叫虫鸣树叶响,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世界仿佛在二人的耳中消失。 萧余感受到一阵强烈的波动升起,周遭的空间似乎都有些扭曲,无处不在的吸力似乎立刻就要将他挪走。 若是自己先前面对的是这样的进攻,恐怕自己连挥出黑金长刀的机会都不会有。 他终于明白,这才是李稚川真正的实力,自己这位天骄榜第四,比起这位天骄榜第一来,三个身位的差距原来这么远。 但他毕生孤苦,自绝境中崛起的经历,早就将他的一颗心练得如手中的长刀般坚硬不摧,所以心中并未有着颓丧,反倒是生出了更强大的斗志。 他运转真元,试图牢牢抓住地面,但最终只能是徒劳地身子微晃,脚步踉跄。 他能够在这滔天震荡中依旧能稳住不走的根源,并非来自于自己,而是来自于随意把住自己手臂的那一只手。 小楼的窗边,除了李稚川和顾师言,其余众人都看着下方负手而立的陈三更,满眼的难以置信。 曾经与陈三更有过一面之缘的徐谦之更是微微张了张嘴,不知是在为乾元门当初的选择感到庆幸,还是为陈三更此刻显露的实力感到惊讶。 在李稚川神乎其神的秘法中,在四周狂暴的真元中,陈三更身形连一丝轻微的晃动都无,挺胸微笑道:“看来阁下诚意有限,这茶不如便不喝了?” 萧余只觉得四周压力骤然一消,就听见耳中李稚川依旧不见喜怒的笑声,“来者是客,自无强求之理,紫霄宫之大,一盏茶随时可喝。陈兄与萧兄请便。” 陈三更笑着拱了拱手,扭头道:“萧兄......” 话刚开口,萧余已经转身离去,消失在了紫霄宫的一条山道上。 陈三更摸了摸鼻子,转身朝着石阶走下。 看着陈三更的背影消失,小楼中众人神色复杂。 对于实力强的,那就是【自无强求之理】,可对于他们,强求了也就强求了,谁又能说得了什么呢? 没想到,自己在有一天也成了软柿子。 个个名扬天下的天骄,心头五味杂陈。 但很快,他们便都调整了心态,毕竟都是在各宗的明争暗斗中厮杀出来的人,对这个世上的弱肉强食并不难接受。 能到他们这个位置的,很难有那种真正目空一切狂妄自大的无脑之人。 甚至于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都能看明白,李稚川这是在借机立威。 十宗议事,天骄聚会,若是能在最开始就确立自己的领导地位,无论从个人还是宗门,都有着显而易见的好处。 也正因此,他们在瞧见陈三更救下了萧余,并且冷言嘲讽,扬长而去之后,都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安坐在蒲团上的李稚川,希望在他那云淡风轻的神色中,瞧见一些气急败坏。 可惜,他们失望了。 李稚川的嘴角依旧微微翘起,眼神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煮水煎茶的动作中,那份飘然的仙气,不减分毫。 正感慨间,下方石阶上,又一声轻笑响起。 “客又至,当如何?” 众人再度来到床边,看着并肩走在石阶上的三人,尤其是居中而站,俊美非凡又笑容玩味的青衫年轻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若是刚才那算是驳了李稚川的面子,现在这可就有点直接打脸的意思了。 众人扭头回望,这下李稚川可算是踢到了铁板上了,还能坐得住吗? 李稚川端坐在蒲团上,沉默了片刻,轻声开口,“苏兄、洛姑娘、陈兄联袂而至,紫霄宫欢迎之至。” 陈三更犹不罢休,轻笑着道:“茶都不请一杯?” 李稚川平静道:“陈兄若想饮茶,稚川扫榻相迎。” 扫榻......陈三更摆了摆手,“算了,我喜欢喝酒。就不打扰了。” 陈三更转身,苏密和洛青衣毫不犹豫,直接跟了上去。 李稚川看了一眼众人,自嘲一笑,“稚川不自量力,倒让诸位兄台看笑话了。” 众人心中认同,但嘴上又岂会傻乎乎地表露出来,连忙劝道: “李道兄不跟他一般计较罢了。” “还是李道兄留了一手,否则他又岂能如此嚣张。” “不错,宁削薄面,亦不强人所难,李道兄实乃我辈楷模。” ...... “好了,诸位实在是不擅长安慰人啊!”李稚川笑着摆了摆手,忽然神色一动,看向下方。 一颗闪亮光头,一身白色袈裟,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若非前胸后背同样坦荡,说这是一位美貌的比丘尼也有人信。 他缓缓迈步,沿着台阶向上。 “无天兄前来紫霄宫,稚川喜不自胜,还请无天兄移步一叙。” 话音一落,站在石阶前的和尚双目一凝,双手合十,嘴皮急速翻动,念诵着经文,金色佛光自身上亮起。 但即使佛光升腾,他的身子也不由自主地一晃,似乎有些站立不稳。 “李稚川,你他娘的敢拿我立威?你信不信我上去砸了你的场子?” 俊俏和尚站立之时,岁月静好,时光安稳,但当他一开口,便是岁月乱了,时光崩了。 他哼了一声,“和尚我这就不防了,你要干什么就干什么,但是你一会儿别怪我干回来!我看你有没有那么胆子,就一直守着我。” 四周的压力顿时消散,俊俏和尚冷冷向着小楼的方向看了一眼,“和尚可不是那些娘们唧唧,任你揉捏的人。” 说完大步朝着一旁走去,留下小楼中一群人尴尬地低头不语。 若是旁人,恐怕大多都已经拍案而起,要去教训教训这个口出狂言的人了,但刚才那个和尚就这么当面嘲讽了他们一顿,他们也只能忍气吞声地受着。 因为这个和尚就是这么狂,如果不狂,也不会被称为狂僧了。 狂僧无天,达摩山首席大弟子,天骄榜第二。 众人的目光带着深意地扫过李稚川的面容,这位紫霄宫道子,天骄榜首,最开始意气风发,一切尽在掌握,谈笑之间,对众人予取予求,直如天神下凡,令人心生无力。 直到陈三更的出现,随意地从他手中“救下”萧余,然后又带着苏密和洛青衣再度挑衅,让他颇有几分颜面扫地的意味。 而此刻无天的举动,更是让他先前在众人面前积攒起来的威势,被消耗一空。 在众人眼中,他不再是那高高在上,高深莫测的强大,反倒有一种画虎不成反类犬,不自量力的滑稽。 李稚川却依旧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笑意从容地招呼众人饮茶交谈。 房间中的气氛,在悄然之间,变得轻松了许多。 一直沉默端坐的顾师言举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目光悄然地环顾一圈,忽然瞳孔猛缩。 在这处房中,竟没有一个多余的蒲团! 天骄榜第十,厚德门沈平之; 天骄榜第九,极乐圣子魏昆; 天骄榜第八,灵剑宗当代剑冠裴白玄; 天骄榜第七,九幽洞幽冥子; 天骄榜第六,乾元门首徒徐谦之; 天骄榜第五,国师府顾师言。 六个人,六个蒲团。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萧余、苏密、无天的缺席全部都被李稚川提前算到了! 李稚川或许有立威的心思,但他的目的绝对不是立威! 顾师言霍然抬头,李稚川似乎心有所感,微笑着看着他,饱含深意地将手中茶盏遥遥一举。 顾师言的后背,冷汗唰地一下渗了出来。 ...... 紫霄宫上山的路,有两条。 这些青年才俊们所走的,是一条主路,而护送他们前来的各宗长老在山门处便由紫霄宫的执事由另一条道接引上了山顶。 众人也不担心什么,既然进了紫霄宫的山门,一切安全便是由紫霄宫负责,何况自家年轻人身上都有保命之物,安全无虞。 有山之宗门,大殿向来都是在山巅,十宗执牛耳的紫霄宫也不例外。 山巅大殿中,坐着不少老者,都在笑呵呵地互相攀谈交流着。 一宫两洞前后门,两山一谷见极乐。 除了青眉山与白鹿洞,其余八家宗门的长老皆已在座。 上首主位椅子空悬,主位旁边坐着一个老道士,他微微一笑,“诸位,时候差不多了,我们先说说正事吧?” 一个老者微微一笑,“孙长老,白鹿洞和青眉山的同道还未到,不如再等上一会儿?” 另一个老者也附和道:“是啊,反正咱们也不赶时间,不急在这一时。” 姓孙的老道士摇了摇头,“诸位有所不知,白鹿洞君子苏密和青眉山圣女洛青衣此行并无长老护送,所以我们是等不到的。” 众人一愣,觉得有些难以置信的同时也觉得有些汗颜,这么算起来好像自家的年轻一辈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 一个老者皱眉道:“他们就这么放心?如果老夫没记错的话,那青眉圣女可是才洞玄境啊!” 孙长老微笑颔首,“包长老没记错,青眉圣女的确才洞玄境,所以他们也并非全无保护。” 他看了眼众人,“诸位可曾听过一个叫陈三更的年轻人?” “就是那个一刀杀死了青眉山长老梅庸,生擒了青眉山长老董狐的?” “那个当众扇了楚王巴掌,居然还全身而退的?” “我可听说他既有绣衣令鼎力相助,又有司天监的暗中支持呢!” 听着众人的话,孙长老点了点头,“不错,就是此人,青眉圣女从白鹿洞出发,与苏密一道,由此人护送来此,现在已经在山门之中了。” 他轻笑一声,“年轻人跟我们这些老头聊不到一起,所以我们是注定等不到他来此的,便由他们去吧。” 众人恍然,便有人笑着道:“既如此,那就请孙长老讲明此番议程,我们心头便好有个盘算。” “这是自然。”孙长老笑着点头,然后声音慢慢严肃,“此番议事,只因朝廷谋划册封五岳,分裂十宗,消磨修行界。诸位抬爱,紫霄宫忝为十宗之首,有责任也有义务召集诸位,将此事议个清楚。” 他看着下方有人张口欲言的神色,摆了摆手,“大家都是明白人,我也不藏着掖着,十宗看似一体,实则各有各的盘算,这很正常,而面对此事,各家情况不同,得失不同,各有考量我们也理解。所以,此次并不会强行要求大家定下某个统一的应对之法,只是各自交个底,保证我们十宗,不要平白互相厮杀,消耗来之不易的安稳局面,将一切的争斗控制在一个合理的范围之内。” “如此,诸位觉得妥否?” 众人长出一口气,起身齐齐道:“愿听紫霄宫安排。” ....... 古松下、清泉边、竹影中,陈三更三人漫步走过。 “风驱宿雨烟初净,霜落高枝叶半凋。这紫霄宫的风景的确不错啊!” 看着四周的景致,陈三更忍不住感慨道。 这要是换做那个世界,最次都是个炸弹级景区的待遇。 苏密笑了笑,“陈兄,现在可没有文运清钟在你面前,还这么出口成诗,不觉得亏吗?” 陈三更摇了摇头,“那不会,我是念诗给我心爱的人听,这种做法,苏兄能体会吗?” 洛青衣俏脸一红,羞得轻轻拧了陈三更的手臂一把,很轻很轻,纯属炫耀。 苏密:...... “陈兄,我忽然有点后悔刚才没去那边小楼了。” 陈三更调侃道:“后悔啥啊,那儿也是一群大老爷们,还不是没有女子。莫非苏兄?” “呸呸呸!”苏密难得情急,“阴阳共济,此乃天地大道,苏密断无那种不良之癖。” “开个玩笑,苏兄咋这么紧张。”陈三更调侃道:“小孩子都知道凹凸相合,苏兄堂堂饱学之士,自然是不会忘记的。” 洛青衣这下是真的有点不好意思地拧了他一把。 陈三更忽然神色一动,看向前方的林中。 苏密很快也投去了目光,当洛青衣抬头望去时,只见一个女冠快步走出,朝苏密作了个道揖,然后走到洛青衣身前,“请问可是青眉山圣女殿下?” 洛青衣看了一眼陈三更,陈三更微微点头,洛青衣这才开口道:“何事?” “奉魏师姐之命,前来请圣女殿下去停云阁一叙。” “哪个魏师姐?” “掌教亲传,魏灵微魏师姐。” 胭脂榜首,紫霄宫女冠,魏灵微! 洛青衣眉头一皱,此番却没有征求陈三更的意见,“请转告魏姑娘,我眼下还有要事,稍后再去拜访她。” 那个女冠诧异地抬起头看着洛青衣,似乎很惊讶她这么直截了当地拒绝了魏灵微的邀请。 她迟疑道:“魏师姐还邀请了胭脂榜上其余......” “我说了我没空。”洛青衣语气一冷,青眉圣女的气场全开,饶是那个女冠乃是紫霄宫人,也不敢再多言,朝着洛青衣和苏密行礼离去。 从头到尾,只在离开时偷偷瞥了陈三更一眼,那不屑而鄙夷的目光在瞧清陈三更面庞时,有过微微的恍惚。 “为什么不去呢?” 等人走了,陈三更轻声问道。 洛青衣微微一笑,“你们都不去李稚川那边,我怎么能去魏灵微这边呢。” 她面露狡黠,脖子微微扬起,“要不给面子,我们就一起不给他们面子!” 苏密哈哈一笑,“妙极,妙极,如果我们三个都不合群,那我们自己就是一个群了!” 陈三更毫不留情地打击道:“我和青衣是一起,你就是个旁观的。” 苏密面色一滞,“陈兄,你是不是以为我打不过你?” ....... 停云阁,建在紫霄宫临近山顶之处,常年有云雾积蓄环绕于脚下,多见云海滚滚,气浪涛涛,故而得名。 此刻的阁中,已经或站或坐地有着五六名女子,个个皆是人间绝色。 寻常人随意看见其中一人的面容,或许便会抛却世间所有的幸福与烦恼,心中只会牵挂她的一颦一笑。 但若是他们能够走进亭中,定然会在第一眼,就瞧中那个身着道袍,背对着房门的女子。 美丑,永远都是相对的。 因为那道背影实在是足够惊艳,无论是纤细诱人的细长小腿,还是那宛如刀削的玉肩,以及那宽大道袍都遮不住的婀娜线条,都足够动人。 更令人挪不开眼的地方,是那出尘遗世的气质,仿佛不沾染半点俗尘。 当她听见师妹的呼喊,转过身来,那一张脸,瞬间让整个房中其余粉黛颜色尽失。 那张脸无需去形它的每个五官,因为都已经是想象的极致; 更致命的是,她无需任何的姿态表情,只需要朝那儿一站,那种端庄高雅,让人顿生敬畏,又忍不住更生出亵渎之心的煌煌贵气,就不是任何单单的美貌可以比拟的。 这便是胭脂榜榜首,紫霄宫掌教亲传,女冠魏灵微。 “师姐,青眉圣女说,她此刻有事,改时间再来拜访师姐。” 一言出,满屋惊。 屋内的众人都知晓魏灵微的强大,毕竟朔月楼都曾有言,若非天骄榜只有男性,以魏灵微的境界绝对可以跻身天骄榜。 此刻又是在紫霄宫的地盘,洛青衣居然直接拒绝了魏灵微的邀请,这实在是....... 惊讶之余,众人的心头不免又生出了些看好戏的念头来。 大人物之间的争斗,就是这座天下最好的大戏啊! 魏灵微的反应却令她们微微有些失望,只听她淡淡嗯了一声,便挥了挥手,让传讯的师妹下去。 然后便默默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翻涌的云海,既惋惜又不解地道:“青衣妹妹到底还是太单纯了,区区皮囊算得了什么,一个粗鄙的泥腿子武夫,即使侥幸得了什么异种传承,终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人生一世,若是与这等人共度,实乃对生命的亵渎。” 正文 第181章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侮辱他! 夜晚从不因任何人的拒绝而延迟,这是它和白日之间的默契。 一场宴会也不会在乎是不是所有人都乐意,和夜晚一起如期到来,这是身为主人应尽的职责。 在紫霄宫正殿外的小广场,如意放光,宝镜为媒,钟鼓相谐,铃角作伴,灵丹充食,甘露为饮。 十几张案几宽放于场中,一场欢迎晚宴正缓缓拉开序幕。 或许紫霄宫内部早已达成了一致,整个场中依然未见一位紫霄宫老一辈的人物,主持大局的还是那位紫霄宫乃至于整个修行界年轻一辈的扛鼎之人——李稚川。 一身紫色道袍,手持拂尘,笑容温和,既不浮夸油腻也不冷漠孤傲,举止言行,都恰到好处。 即使看见今天当众狠狠驳了他面子的达摩山狂僧无天,也一样从容地上前,有礼有节地问候安排入座。 “举手投足,如沐春风,道子的风度真是很难不令人倾心呢!” 广场另一端,数个女子齐聚的一角,有人不禁感慨道。 这其中有琼明岛神女李添衣,极乐殿首徒刘月,甚至面子极大的魏灵微还将传言中深居宇都宫中极少出门的少女紫苑也请了出来,皆是胭脂榜上绝色。 每一个人,都足以让绝大多数男人产生那种【若能春风一度,不惜折寿三年】的冲动。 可惜这终究是一场发生在修行界最高宗门的高等级聚会,凡人是没资格入内的。 只看长相的胭脂榜上,不少凡人之躯的绝色也因此并未受邀,就连皇族的那位骊珠公主也不例外,修行界就是这么豪横! 这些来到了紫霄宫的绝色们,熟悉地承受着那帮天骄们故作矜持实则偷摸瞧来的目光,自得之余也并不熟练地偷瞧回去。 在以往的大多数情形她们都是被动地承受,此时此刻,她们很乐意与他们深情地互动。 因为在场的这些形形色色的天骄,都值得。 这不是一次别有用心的觊觎,而是一场随缘的互相勾引。 更多的目光自然是汇聚在那个最光彩夺目的年轻道士身上。 “月姐姐,别想了,道子哪儿是咱们能够奢望的。”琼明岛神女轻轻拉了拉刘月的袖子,然后朝着在一旁魏灵微的方向努了努嘴。 魏灵微安静地站着,气若巍峨高山,态比缥缈云层,令人忍不住心生仰望。 道袍贴在身上,夸张而玲珑的曲线,又很难让人不暗生出亵渎之心。 她的一双美目毫不遮掩地在李稚川的身上流转,看着他的微笑,听着他的言语,感受着他过人的气度。 柔情化水。 李稚川似有所感,回过头,对上她风情的目光,轻轻翘起的同样不只有嘴角。 魏灵微扭过头,看着方才开口的李添衣等人,轻声道:“看看亦无妨,像他这样的人,走到哪儿都应该是人群中最卓然的那个,你们喜欢他,说明你们有眼光,有品位。” 她淡淡的笑容中透出绝对的自信,“如果你们能够让他爱上你们,我是绝对不会记恨的。” “魏姐姐真是大度呢!” “的确啊,像道子这般天仙般的人儿,又有谁能够忍住不动心呢。” “看了道子,我忽然觉得其余男子......” 一个姑娘正要脑子一抽开口说出那句得罪死旁人的话,站在她旁边的刘月立刻吓得伸手去捂,忽然就瞧见姑娘眼神一直,喃喃道:“其余男子更好啊。” 刘月扭过头,顺着目光望去,顿时被一张毫无瑕疵的俊美面庞所吸引,沦陷在了一双眼眸里的漫天星辰中。 直到片刻之后回过神来,她才看见站在那个青衫年轻人的旁边还有两人。 一男一女,那个男子且不提,女子亦是让她自叹不如的绝色。 刘月瞬间便猜到了青衫年轻人的身份,同时想起了白天在停云阁中,魏灵微说过的话。 当她的目光悄然看向魏灵微,魏灵微也像是在回应她一般,从鼻孔中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果然是个空有皮囊之徒!” 刘月忍不住开口质疑道:“魏姐姐为何这么说?你对他很了解吗?” 以她的身份,本不敢如此对魏灵微说话,但是陈三更的英俊让她丧失了理智。 魏灵微转过头,冷冷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让她如坠冰窟,连忙躬身,“刘月鲁莽了,望魏姐姐恕罪。” “你们以为我会随意贬低他人吗?”魏灵微鄙夷地看着陈三更,似乎在解答身后诸女的疑惑。 “此人名叫陈三更,原本是天益州武安城顺风镖局的一名镖师,不知走了什么大运,获得了一项异种传承,拥有较为强大的战斗力。” 她哼了一声,“我们修行界,的确不在乎出身贵贱,讲究的是缘法,所以也不会有人拿着这一点说事。但是此人品行,实在对不起他那身皮囊。” “其一是贪财,此人爱财如命。”说完她顿了顿,“别说你们不相信,我起初也不相信,可是大量的事实印证了此事,他甚至还在背后出力,控制了天益城一个富贵人家,呵呵,兴许是当初穷惯了留下来的陋习吧!” “光是贪财也就罢了,此人还花心好色,在青衣妹妹不惜自降身段,与其交好之后,居然还将一位青楼女纳入房中,不嫌脏不嫌恶心就罢了,更是不惜为了这样一个女子得罪楚王,可谓色令智昏至极。” “如此贪财、好色又无远见之人,哪怕那副皮囊再漂亮,又能如何?” 魏灵微高傲地皱了皱眉,“此间盛会,没想此人居然不请自来,实在是让人遗憾。” 她说话声音虽低,换做寻常场合不过是窃窃私语,但此刻的场中,皆是高阶修行者,甚至大多数都是上三境大能级别,刻意聆听之下,魏灵微的声音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了众人的耳中,而后道道目光都望向了陈三更。 目光汇聚的中央,陈三更悄然握住了洛青衣的手,坚定地阻止着满面怒容的洛青衣开口反击。 直到魏灵微说完,他才看着面前的李稚川,指了指魏灵微,疑惑道:“那娘们儿谁啊?” 嘶! 一声声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天骄和美女们震惊地面面相觑。 紫霄宫掌教亲传弟子,胭脂榜榜首,被朔月楼主亲口称赞为不弱于天骄的天才修行者,魏灵微居然被叫成了“那娘们儿”??? 就连李稚川也忍不住面露明显的不快,“陈兄,这位是我紫霄宫的魏灵微魏师妹,陈兄还是考究一下措辞的好。” “哎呀,哎呀,对不住,对不住。”陈三更夸张地拱了拱手,“原来是紫霄宫的大人物啊,刚没来得及看脸,只顾着听声儿了,还以为是哪个村落里喜欢背后嚼舌根的长舌妇呢。” 他嘟囔一句,“我就说这种场合怎么会有那种粗鄙之人呢!原来是紫霄宫高徒啊!” 有胆气! 众人在度过了最初的震惊之后,神情渐渐变得玩味了起来,心中暗自佩服陈三更的强硬的同时,也期待着李稚川和魏灵微的应对。 李稚川面露不豫,声音破天荒地有些冰寒,“灵微既是我师妹,亦是我心爱之人,陈兄此言未免有些过分了。” “三更既是我青眉山长老客卿,亦是我心爱之人,魏姐姐方才之言,难道不是更加过分?” 洛青衣的怒容隐现,冷哼一声。 “陈三更!”站在一旁的魏灵微朗声道:“我方才所言难道有任何不实之处?” 言下之意很明显,我既然没说错,那我说出来就没错,或者顶多算不给你面子,但你的面子比不上我的面子,所以你就给我忍着! 陈三更冷冷一笑,正要开口。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侮辱本姑娘心爱之人!” 一声冰冷的呵斥响起,一道白衣身影从广场之外飘来,像是被凌冽呼啸的寒风卷起的积雪,罩向魏灵微。 陈三更心头一动,屈指一弹。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起,高贵典雅不可一世的魏灵微白净绝美的脸上,指痕清晰可见。 正文 第182章 不服憋着! 魏灵微被打了! 魏灵微被打了一记耳光! 魏灵微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打了一记耳光! 紫霄宫掌教亲传弟子魏灵微在紫霄宫中的广场上,在天骄聚会中,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不论哪一种说法,都足以让所有听见这个消息的修行界中人感到震惊。 更遑论此刻近距离亲眼见证了这一幕发生的众人。 所有人,无论养气功夫多么好,无论平日修养多么到位,此刻都忍不住在心里惊呼出各种的言语。 翻译成陈三更能听懂且直白的话,都是一声响亮的【卧槽】! 他们个个面露震惊,呆呆地看着出手的那个女子。 灵剑宗当代剑冠,一直冷冰冰地透出一股生人勿近气息的裴白玄忽然脖子一缩,抽了抽嘴角,“小师叔?” 他忽然神色一顿,再然后一种更深、更强、发自灵魂的震惊让他瞪大了眼睛,微张着嘴,再无半点先前冰山美男的矜持。 他想起了刚才女子喊的那句话,心......心爱之人?! 魏灵微也仿佛像是被打蒙了,愣在原地,直到一声冷喝响起。 “何方贼子,竟敢在紫霄宫放肆!”不远处一个身影飞速接近。 “孙长老,且慢!那是我宗范长老!” 在那个身影之后,又有几个身影跟着飞来,领头一人焦急开口。 孙长老却像是没听见身后的话,大袖一甩,一道真元凝聚成一只大手,朝着站在魏灵微对面的那个白衣女子拍下。 他当然认得出这是谁,但认出来了就不好办了,只有当认不出,才能做他想做之事。 面子丢了怎么办?找回来。 怎么找?怎么丢的就怎么找! 挨了耳光自然是扇回来最合适。 记起白衣女子的境界,他更是直接用上了问天境的修为,境界全开,威压就能让她动弹不得! 可惜他的这巴掌最终还是落空了。 白衣女子前一瞬还在真元大手之下,下一瞬就已经出现在了陈三更的身旁,和洛青衣站在了一起。 出手的自然是陈三更,不仅此刻,先前白衣女子能够一巴掌准确地扇中魏灵微的脸庞,也多亏了他在电光石火之间暗中的出手。 孙长老瞳孔猛缩,正要有再一步的动作,身后灵剑宗的长老也落了下来,连忙拦住他,“孙长老,误会了,这不是什么贼人,是我们灵剑宗的范长老。” 这名灵剑宗的长老说完便无奈地扭过头,朝着和陈三更站在一起的那个女子,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来服个软。 陈三更身旁,白衣如雪,面容冷峻,长剑背在身后,英姿飒爽的女子正是灵剑宗女子剑仙范自然。 她却像是没瞧见自己同门的面色,淡淡道:“孙长老气势汹汹,是有什么事吗?” 紫霄宫孙长老怒极反笑,“范长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我紫霄宫人行凶作恶,难道还想靠装傻蒙混过关?” 范自然哼了一声,“我范自然行事,敢作敢当,刚才打了这个女人一巴掌不假,但是你若是说我行凶作恶,这我可就不认了。” 孙长老眉头一皱,“当着这么多同道,这是要耍赖?” 范自然轻轻一笑,“这位陈公子是青眉山长老客卿,又是白鹿洞名誉副山长,受二宗宗主所托,护送青眉圣女和白鹿洞君子前来紫霄宫议事。这个女人不仅不知道恭敬相迎,还在这儿出言不逊,我身为长辈,瞧不过眼,替你们管教一下。” 她悠悠道:“我怎么觉得,孙长老你应该感谢一下我才对啊?” 长辈? 众人一愣,在裴白玄身旁的几人都朝他投去询问的目光,裴白玄苦笑地点了下头,小声道:“她是我小师叔。” 那个灵剑宗长老也是反应飞快,笑着朝孙长老拱了拱手,“孙长老可能忘了,我们范长老是宗主的小师妹,与贵宗掌教平辈,算起来的确是这位魏仙子的师叔辈。” 孙长老一甩袖子,“少来!长辈又如何,我紫霄宫人何时轮得到你们教训了!” 道理讲不明白,就比实力,这是很简单也很自然的做法。 不过这次不用范自然开口,那个灵剑宗长老自己便笑容不改地道:“十宗同气连枝,若见有十宗子弟行为不端,败坏十宗名声,证据确凿之下,十宗长辈皆可代为管教。我记得这是上次紫霄会,贵宗掌教亲口说过的话吧?” 在好几位十宗长老的目光中,孙长老终于不再强硬,只能悻悻道:“打人不打脸。” 范自然冷笑一声,“巧了,我这人偏偏就喜欢打脸!” 说完她看了孙长老一眼,“孙长老别急着生气,我说的是事实。” “裴白玄!站起来。” 裴白玄身子一抖,死死低着头。 “嗯?” 裴白玄立刻弹起,朝着范自然恭敬道:“小师叔。” 整个动作言语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熟练至极。 “别那么多废话,我打过你吗?” “小师叔,这......” “说!” “打过!” “打的哪儿?” “小师叔!这儿这么多......” “嗯?” “脸。” “这就对了,坐下吧!” 范自然挥了挥手,然后看着魏灵微,“所以你看,我的巴掌童叟无欺,你挨得没错,该!” “我知道你不服。”范自然淡淡一笑,“不服憋着!” 魏灵微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神色中的清高贵气消失不少,沾染上了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样一张脸上的灰败和怨恨。 脸上的指痕可以瞬间消散,但心里挨的那一巴掌不知道要被铭记多久。 李稚川面色铁青,双眼微眯。 自己的女人当面被打,是一个男人几乎都忍不了的事,但在孙长老露面的情况下,他只能忍住。 孙长老同样面色难看至极,感觉似乎周遭原本隐隐崇敬的目光中都带着一丝揶揄。 偏偏就在此刻,范自然却灿然一笑,扭头看着陈三更,“这位公子,好久不见啊!” 陈三更展颜笑着道:“好久不见啊,小范姑娘。” 范自然轻声道:“其实我也有乾坤袋,可以把长剑收起来的。” 陈三更挑了挑眉,笑容依旧,“哦?那为何又背着?” “我怕你不想我,认不出我来了啊!” 若说先前是一实一虚的反复打脸,此刻范自然和陈三更的甜蜜,那就是在给紫霄宫众人喂翔了。 看着场面似乎有些失控,洛青衣终于忍不住,在一旁轻轻扯了扯范自然的衣袖,“咳咳,范姐姐,我们入座吧!” 范自然也很自然地主动挽起洛青衣的手臂,顺势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聪明的好妹妹,听你的。” 灵剑宗的长老和裴白玄看着这个在自家山头耀武扬威,霸道凶悍的女人此刻的模样,嘴角不住抽搐。 不过好歹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既然一时找不到反击之法,孙长老很快按下了那些无用的情绪,笑着道:“时辰已到,请诸位入座吧,今夜尝尝我们紫霄宫为大家精心准备的晚宴。” 范自然拉着洛青衣走在前面,身后的苏密扯了扯陈三更的袖子,悄悄朝他挑了挑大拇指,无声道:“佩服!” 陈三更的神色却出人意料地有些凝重,朝苏密勉强一笑,没有多说。 出了这样的事,几位长老都决定在此盯一盯,于是一场本来会十足轻松欢乐的宴会,变成了板板正正的场面。 但众人也不觉得遗憾,见证了那么一出好戏,今夜不用做什么别的也已经满足了。 宴会散去得很快,众人各自返回自己的住处。 洛青衣、苏密和陈三更自然是在一处院落,走回去的路上,陈三更笑着对洛青衣道:“我真的很好奇你那天到底悄悄跟小范姑娘说了什么?” 洛青衣却俏皮地扬了扬头,“不是说好不问的吗?等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的!” 说完她还狡黠地看着陈三更,“难道,你觉得现在这样不好吗?” 陈三更心头立刻严肃,急速转动着念头试图应付这道送命题,苏密在一旁无语道:“我说你们两个恩恩爱爱也顾及一下我好不好?” 陈三更立刻趁机转移话题,“不好意思,忘了这儿还有苏兄这样的单身狗了。” 苏密眉毛一挑,“陈兄,单身招你惹你了,怎么还骂人呢!” 陈三更连忙拱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苏兄息怒,在下真的是无意的,我故乡那边称呼单身男子就戏称为单身狗,绝对没有辱骂之意。” “你故乡对单身者也太歧视了吧!”苏密嘟囔一句,“男子还好些,要是说女子是狗,恐怕更是让人接受不了。” “那不会,单身狗专指男子的。” “嗯?男子这么惨吗?”苏密有些生气,甚至身子都微微一抖,“女子就没个说法?” “有的,单身女子叫狗不理。” “哎呀!你这人!”洛青衣无语地笑着捶了陈三更一拳。 等三人回到院落,回去灵剑宗那边转了一圈的范自然也到访,一屋四人分坐在桌旁,桌上的火光照亮了四人的面庞。 陈三更挥手布下一个隔音结界,神色陡然一肃,“紫霄宫有问题。或者说李稚川和魏灵微两个人有问题。” 正文 第183章 神秘人的提醒 紫霄宫有问题? 李稚川有问题? 魏灵微有问题? 陈三更的话一出口,在座的三人都愣住了,若非是信任陈三更,他们甚至都可能直接转身不理会说着话的疯子。 苏密迟疑一下,“陈兄是觉得魏灵微和李稚川两人分别有问题,还是他俩在一起有问题?” 这句话问得陈三更也有点疑惑,“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啦。”苏密开口道:“如果你觉得他俩分别有问题,我觉得可能性不大,如果你觉得他俩在一起有问题。” 说到这儿,苏密看了一眼洛青衣和范自然,压下心头不可避免的酸意,“虽然你是长得好看,但也未免太过贪心了吧。” 陈三更费了好大劲儿才弄明白苏密说的是什么意思,无语地道:“我现在很好奇你们白鹿洞每天都学的是写啥,怎么能教出你和刘昭明这样的卧龙凤雏。” “卧龙凤雏?”苏密眼前一亮,“这个比喻好啊!陈兄,谢了!那我就不计较你先前骂我的事了。” 陈三更摆了摆手,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苏兄,你放心,我的隔音结界,紫霄宫中能探知的人应该极少。” 苏密原本嬉笑的神色瞬间消失,郑重地看着陈三更,“陈兄,其实我认同你的意见。” 相对而坐的洛青衣和范自然对视一眼,洛青衣似有明悟,范自然眨了眨眼睛,身子微微一垮,两手交叠在桌上,将下巴搁了上去,皱眉道:“脑袋疼,这种费脑子的事,你们三个去做吧,一会儿要打谁跟我说一声就是。” 洛青衣笑着道:“那你们聪明人能者多劳,我也偷个懒,和范姐姐一起听你们聊。” 陈三更笑看了她俩一眼,“你们长得好看的人,说话都这么好听吗?” 苏密抚掌,啧啧感慨,“陈兄,我算是知道你为何能得两位佳人倾心了。” “好了好了,不说远了。”眼见绕起来没边,陈三更强行将话题拉了回来,“苏兄,说说你为何认同我的意见?” 苏密收敛神色开口道:“李稚川,生于中神州一个普通人家,五岁被紫霄宫前任掌教发现,带回山中培养,很快显露出绝顶的修行天赋,从一众弟子中脱颖而出。厉害的是,他不止修行境界,连带着对道藏的理解也是极有见地,心性也是极佳,十五岁登天骄榜,十八岁登顶,至此已有六年,稳坐天骄榜首。” 陈三更不动声色道:“这些都是修行界共知的事,有什么奇异之处?” 即使陈三更向苏密保证了他隔音结界的效果,苏密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这些事情自然不足为奇,但问题是在这样的经历之下,李稚川做出如今日这般举动就很怪异了。” 洛青衣疑惑道:“不是立威吗?” 显然她嘴上说着不听,实际上还是忍不住为众人担忧的。 对比起来,范自然就要“真实”得多,目不转睛地看着桌上的木纹,似乎在从中观想着什么剑式。 苏密摇了摇头,“他还需要立威吗?这么多年,我们这一辈人,谁不服气他的位置。更何况,从过往的消息来看,李稚川并非那种恃才傲物,目空一切的狂妄之人。” 洛青衣想起过去几年十宗的聚会,不由认同地点了点头。 苏密接着道:“这样的举动,是很得罪人的,那些天骄哪个不是心高气傲之辈,被他这么拿捏心头会没火气,不过是没法发作罢了。以李稚川的修养、城府,压根没必要这么做。” 他看了一眼陈三更,“陈兄先前有句话说得好,凡是总有动机,所有的代价都是希望通过收益来弥补的,李稚川不惜得罪这么多人,肯定有更大的图谋。” “同理,魏灵微在紫霄宫的时间也不短,心性修养从未听闻过有什么大问题,在过往虽然也是高傲,但却并不像今日这般尖酸刻薄,最多无视就好,但她今日非但对陈兄恶语相向,甚至还当众羞辱,很难说这没有特殊的目的。” “这女人,当时真该多扇她几巴掌的!”一直趴着的范自然忽然一拍桌子,恨恨道。 陈三更摆手轻笑,“她说她的,只要你们不信,我才不会在意!” 范自然哼了一声,“她说的都是屁话,我才不信呢!” 说完仿佛意识到什么,羞得脸一红,又低下了头。 洛青衣甜甜一笑,“我们难道不比她懂你吗?” 苏密苦着脸,“喂喂喂,我是不是有点多余?要不今晚你们三个先聊?” 陈三更连忙劝了劝,“苏兄刚才说了那么多,那我也省了许多事,直接说我的结论吧。” 他蘸了一点茶水,在桌上画了两个圈,指着第一个道:“首先,李稚川的举动,我怀疑他是在试探所有来者的实力。因为单纯把人挪到某个地方并没有意义,但通过这样的方式,却能看出哪些人是他可以完全掌控的。” 洛青衣点头认同,“但是他这么做的意义在哪儿呢?” 苏密沉声道:“洛姑娘可还记得九幽洞主对我们出手之事?” 洛青衣恍然,震惊道:“你们是说,李稚川也是为了这次大会?” 陈三更点了点头,“或许是吧。” “那魏灵微呢?”范自然抬起头,她好像就只关心这个侮辱了她心上人的女人。 陈三更开口道:“魏灵微和李稚川情投意合,这是世人皆知,从最单纯的目的来看,打压了我就自然没人能威胁到李稚川的地位。但魏灵微显然不会这么单纯鲁莽,将我的名声搞臭,或许只是顺带的目的,真正的目的或许是要让众人知晓,她、李稚川、乃至于紫霄宫,跟我不对付。” 范自然眨了眨眼,“也是为了这次聚会?” “不错。”陈三更望着窗外,叹了口气,“我总觉得此番聚会透露出一股奇怪,或许有什么别的事情在等着我们,只是我们还不知道罢了。” 范自然翻了个好看的白眼,嘟囔道:“这些人,做事儿就不能直接点么?打一架多简单的事。” 苏密皱着眉头,“可是,按照我们接到的安排,明天上午大家在紫霄宫正殿,将自家宗门对此次五岳敕封的态度说一说,这次的正事就算办完了,余下就是紫霄宫安排的一些游乐,大家一起结交一番,并无什么特殊的活动啊!” 陈三更沉吟道:“或许这特殊就特殊在结交之事上吧。” 说完,在苏密调侃的笑容中,他严肃地对二女道:“我是说正经的。” “小心!” 他忽然神色一动,闪到窗前,伸手抓住了一支破空而来的袖箭。 “谁!”苏密立刻起身,拉开房门准备追出去。 “苏兄且慢!”陈三更却开口叫住了他。 房门重新关上,一盏灯火照亮的桌子中央,安静地摊开了一张纸条,上面两个墨字: 小心! 正文 第184章 议事之后,才是正戏? 火红滚烫的太阳撑开了天地,一片黑暗的世界终于迎来了一丝光明。 紫霄宫的正殿中,摆下了十张椅子。 这一次,不分什么天骄榜、胭脂榜,唯有代表一宗的人才可以入内。 一宫两洞前后门:紫霄宫李稚川、白鹿洞苏密、九幽洞幽冥子、乾元门徐谦之、厚德门沈平之。 两山一谷见极乐:青眉山洛青衣、达摩山无天、灵剑宗裴白玄、极乐殿魏昆。 还有一张椅子上,空空如也。 那是属于万妖谷的地方。 裴白玄看过去,似乎想起了吴青帝,面露戚色。 亲临万妖谷祭拜过的徐谦之的神色也稍稍有些黯然。 大门之外,有三个人影看似缓慢实则很快地抵达。 “万妖谷的新圣子来了。”孙长老平静地看着殿内众人说了一句,然后默默侧身一让。 众人忍不住好奇扭头,万妖谷的长老笑着拱了拱手,“诸位贤侄,这位是我们万妖谷的新圣子,还望多多关照。” 从这位长老身后,钻出一个其貌不扬的年轻男子,朝着众人拱着手,谦卑地笑着:“诸位兄姊,江童颜在此有礼了。昨日有点小事耽搁了,未能早些前来问候,还望见谅。” 看着此人形貌气度,众人的心头都升起一个念头:此人与吴青帝,简直仿若云泥啊! 不过既然是身处这样的场面,大家也都会说场面话,做场面事,纷纷起身,与之行礼,只不过那言语和举止,多少还是透着些鄙夷和不认同罢了。 尴尬的时刻就这样突兀地出现了,众人都没有开口让江童颜坐下,而李稚川仿佛也忘了这回事,一时间,在热闹的见礼之后,局面一愣,江童颜尴尬地站在场中。 还是裴白玄冷冷开口,让他入座,他才顺势坐了下来。 众人心头微动,幸好吴青帝已死,否则以他的才情气质,像裴白玄这样的人都能这么念旧,多给他一些时间,未来的修行界岂不是又多了一个超级强大的对手。 位置就那么点,蛋糕就那么大,强者多了,属于自己的就少了,每个人心头都有一个小算盘。 李稚川将拂尘轻摆,笑着道:“江圣子已到,十宗齐至,稚川在这里先代表紫霄宫感谢诸位盛情,愿十宗情谊长存。” “咱们都是年轻人,学不来拐弯抹角弯弯绕绕那一套,接下来,我们便按照师长所交待的事,直接进入正题吧?” 众人哈哈一笑,正殿之中,言语声渐起。 ...... “你现在不好奇青衣妹妹跟我说了什么了?” 走在紫霄宫的层林之间,将长剑收回乾坤袋中,一声干练的白衣,飒爽利落又冷艳绝伦的范自然看着陈三更,笑意盈盈。 陈三更摸了摸鼻子,“我已经答应了青衣,不问她了。” “但是,你可以问我啊?”范自然冲他挑了挑眉,饱含深意地道:“你又没答应我。” 陈三更心头一动,妙啊! 一场谈话,自然是双方都知道,洛青衣不说,他可以问范自然啊! 他真的很好奇,洛青衣跟范自然说了什么,让当时剑拔弩张的二人就这么化敌为友,同时还都接受了彼此的存在。 陈三更也是个积极努力,力求上进的正常男人,能够被两位人间绝色共同青睐,同时两人还相处和谐,像这种情况,他当然是希望的,甚至可以称得上喜出望外。 但是,若没有弄个明白,这事儿终究就还有些悬吊吊的,让人不是很安稳。 尤其是在没跟二人深入了解之前。 于是他看着范自然,挤出一脸好看的笑容,“你会告诉我吗?” 范自然很爽快地笑了笑,“当然不会啊!” 陈三更:....... “哈哈哈哈!”范自然足尖一点,飘然远去,“青衣妹妹说得果然没错,你逗起来真的好好玩啊!” “好玩?”陈三更右脚在地上一蹬,身形瞬间出现在范自然的身侧,猿臂轻舒,从她纤细柔软的腰身穿过,将她揽入怀中,低头看着她那张让人忍不住沉醉的纯净面庞,笑着道:“要不要试试更好玩的啊?” 范自然的脸蓦地变得通红,原本纯洁的她,在从骑牛城的洞府外,一直到白鹿洞的一路上,可没少听云香、红姐以及那些女子说起那些盘根究底的事情。 她像是一头受惊的小鹿,挣脱陈三更的臂弯,离得几步远才转过头,恨恨地盯着陈三更。 陈三更摊了摊手,“我们可是要做道侣的。” 想起那还是自己主动喊出的话,范自然气势一消,只能弱弱地哼哼两声,“哪有你这样......” 话音未落,她的手被陈三更轻轻牵起,她错愕抬头,面前温柔的双目清澈又迷人,嗓音清朗又温和,“是要这样嘛?循序才能渐进?” 范自然没有说话,却任由陈三更牵起了她的手,缓缓漫步。 ...... 当路转溪头,二人便和三五个女子在长长的山道上遥遥相遇了。 陈三更和范自然当然没有任何退缩调头的意思,依旧恍若未见般地向前走着,牵在一起的手都没有松开。 对面的魏灵微在几个同行者委婉的劝说后,竟然也选择了径直上前。 好在山道并不算太窄,容三人并行还是无妨,魏灵微那边的众人早已识趣地在她身后排成了一排。 就在队伍即将错身而过的时候,范自然忽然一声轻笑,“看来有人是不记打啊,见到长辈连问安都不会了吗?” 魏灵微的脚步一顿,面色变得极为难看,在迟疑了一瞬之后,不得不低头问候了一声。 范自然嗯了一声,笑着道:“真乖。” 然后和陈三更一起平静地离去。 走出几步,陈三更猛地扭过了头,竟然真的瞧见了魏灵微依旧望向他们背影的目光,在魏灵微迅速别过头去的一瞬间,陈三更瞧见了一道平静而冷漠的目光。 完全没有一个受了屈辱之人应有的愤恨和怨毒。 似有所悟的他和范自然慢慢消失在山林之中。 ...... 当陈三更和范自然接到紫霄宫执事的通知,来到紫霄宫正殿时,十宗年轻一辈的议事已经结束了。 包括护送众人前来的长老,顾师言、萧余等受邀来此的天骄,以及胭脂榜上的修行者少女也都被请到了大殿外。 陈三更看着洛青衣和苏密,关心道:“聊得怎么样?” 洛青衣苦笑着摇了摇头,苏密翻了白眼,“各说各话,哪里谈得上聊啊,紫霄宫压根也没打算强压,估计就是让我们来传个信,然后他们琢磨一个办法,再挨家上门谈吧。” 陈三更依旧装作笑意轻松,口中却沉声道:“所以,我们的猜测很有可能是成立的。” 苏密和洛青衣对视一眼,然后缓缓点了点头,经历了刚才的议事,他们对这个推断很认可。 紫霄宫不可能摆这么大架势,就为了让大家亲自来传个话。 “诸位!请听我一言!” 正殿门口,紫霄宫的孙长老朗声开口,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方才,我们十宗的年轻人们议事结束了,这一趟我们的正事也就办完了,大家都辛苦了!” 说完,他朝着众人作了个道揖,众人纷纷回礼。 “不过,诸位千里迢迢来此,若是就这么匆匆来回,那不止诸位会在心头腹诽,就连我都会觉得紫霄宫这个主人未免太不地道了些。” 众人齐齐一笑,孙长老继续道:“所以,此番我们紫霄宫拿出了足够的诚意,将我们多年以前寻获的一方秘境拿了出来。此秘境已由我宗掌教完全探寻清楚,秘宝法器丹药功法皆有,且不会有合道境级别的危险,诸位少年英才,可入内寻宝探秘,一切所得皆归个人,既为此番聚会增添一点乐趣,也聊表紫霄宫的感谢之情。” 他倒持拂尘,微微一笑,“不过既然是寻宝探秘,丑话在前,诸位都是聪明人,当知其中风险,所以,此行全凭自愿。” “决定要去之人,请到我的左手边,我们稍后即可出发,不去之人,请到我的右手边,紫霄宫会每人赠下一件秘宝,礼送诸位离去。” 陈三更和苏密悄然对视一眼,凝重的神色中有了几分笃定,那猜不透的玄机想来便是在这一趟寻宝之中了。 正文 第185章 突如其来的变故 孙长老的话说完,各宗天骄便纷纷和自家长老走出大殿,选了一个地方开始商量。 陈三更三人也走了出去,随意找了个僻静处,布下隔音结界。 苏密开口道:“洛姑娘,我觉得此行里面或许风险不小,要不你就别进去了?” 有先前的讨论和猜测,洛青衣也识得大体,知道自己当前境界稍弱,去了或许只是拖累,便点了点头,正要答应。 陈三更却摆手道:“青衣得去。” 苏密一愣,“你不是说?” “我护住她便是了。”陈三更扭头看了一圈,“我总觉得,这个局就是给你们这十家设的,青衣代表的是青眉山,应该出现。” ...... 等三人返回了大殿,众人都纷纷做出了决断。 果然,十宗十人尽数选择了前去,不止如此,顾师言、萧余、魏灵微都同样打算前往。 只有胭脂榜上其余的诸女,明白自己的道行不在打架,或者说不在正常的打架上,明智地选择了不去。 范自然忽然开口道:“孙长老,我能去不?” 孙长老迟疑一下,“范长老这辈分恐怕不合适吧?” 范自然摆了摆手,“看什么辈分啊,看年纪啊,我比他们好多人还年轻呢!你不是说是给少年英才的机缘吗?怎么你嫌我不够少年还是嫌我不够英才啊?” “咳咳!”范自然连珠炮一样的发问让孙长老有些招架不住,扭头看着年轻人们,“你们有意见吗?” 众人无人开口,孙长老便点头道:“既然如此,范长老便同去吧。” 范自然开心地蹦到陈三更身旁,挽着洛青衣的手,对陈三更笑着道:“怎么样,开不开心?” “开心的。”陈三更朝她微笑点头,然后悄然扭头看向了另一边李稚川和魏灵微。 魏灵微依旧高冷地平视前方,对周遭除了李稚川之外的一切都漠然无视。 李稚川似有所感,扭过头,朝着陈三更微微一笑。 陈三更瞳孔微缩,心底对李稚川和魏灵微的忌惮又高了一层。 ...... 孙长老从袖中掏出一柄桃木剑,朝着空中一抛,桃木剑迎风暴涨,几如大船的甲板。 众人陆续登上,各寻位置,好在桃木剑也足够大,并不显得拥挤。 “坐稳了。”孙长老轻喝一声,桃木剑激射而出,带着众人去往秘境。 正殿外的广场上,众人瞧着远去的队伍,神色难掩担忧。 “就这么走了?” “不会有什么事吧?” “紫霄宫带队,只是寻宝而已,不会出事的......吧?” “要我说,我就不同意,自家宗门难道少了什么丹药法宝吗?可惜这小子硬要去!哎!没法子!” “修行本就是与天争,机缘在前,要说放弃谈何容易。不过我也真希望他能不去。” “你是带队长老,你硬要拦着,还能拦不住?” “哎,我们出门之前,宗主专门交待了,既然是年轻一辈聚会,一切都听年轻人的,我们就陪着一道就行了。” “咦!我家宗主也是这么说的。” “不会吧,我们掌门也是这么交待的。” 众人忽然愣住,面面相觑,顿觉事情有些不简单,可惜队伍早已不知道哪里去了。 ...... 桃木剑的速度很快,两个时辰之后,已经出现在了紫霄宫两百多里之外的一处山头。 从上面看去,并无什么异样,不过山形如羊似鹅,风景不俗而已。 但当桃木剑落下,众人跳下来站在地上,环顾四周,才发现了不同。 苏密环视一圈,感慨道:“左右地势如龙,在此地双龙交汇,同时草木葱郁,地形连绵,更有藏风聚水纳福之状,实在是一处极佳之地。” “此言甚是。”孙长老赞许地看了苏密一眼,轻笑道:“当初发现此处秘境的长老,亦是在无意中察觉此地“青龙蜿蜒,白虎驯俯”的风水格局,故而仔细探寻才看见的。” 说完他一挥手,祭起一柄小巧的符剑。 符剑在空中转了一圈,旋即光芒一盛,飞快地撞入山壁的一处。 一道光幕缓缓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孙长老伸手一让,“这便是我紫霄宫隐秘的鹅羊山秘境了,此门之后,秘境之中,有数件我宗掌教放置的秘宝,三日之后,获得此秘宝之人,将得到额外的奖赏。” 他呵呵一笑,“大家也别问我是啥,因为就连我也不知道,不过掌教说了,诸位只要看见,便会立刻明白的。” “三日之后,我们再会,诸位才俊,请了!” 孙长老话音一落,众人看着那道元气流转的光幕,一时都有些踟蹰。 “稚川身为主人,当以身犯险,先行一步,诸位,秘境再会。” 李稚川轻笑上前,迈步走入了光幕之中。 魏灵微缓步上前,正要紧随其后,一个声音笑着道:“我这人有个毛病,好奇心重,魏仙子对不住了,让我插一下。” 魏灵微眉头轻皱,看着开口的顾师言,默默停住了脚步。 等顾师言的身形没入了光幕,魏灵微这才跟了上去。 范自然跃跃欲试地道:“我们什么时候进去?” 陈三更神色凝重,“现在。” 在此刻的场中,可以称得上泾渭分明。 李稚川和陈三更为首的两派已经摆明车马地不对付,现在李稚川已经进去了,魏灵微也进去了,甚至连顾师言也进去了。 陈三更不敢保证这些人会不会在他们进去之后暴起发难,所以,他也不能给对方沟通和准备的时间。 同时,若是等着其余中立之人在他们之前进去,按照先前魏灵微造势的局面,恐怕自己这边面临的困难就会更大了。 所以他上前一步,微笑道:“诸位,我们也先走一步,秘境之中再见。” 说完领着洛青衣、范自然和苏密一起走向光幕之门。 前行路上,范自然扭头,盯着人群中的一个身影,“还不快滚过来?” 正在一旁清冷孤傲、生人勿近、独自英俊的裴白玄身子一抖,无奈地朝身旁的徐谦之拱了拱手,走到了范自然的身边。 陈三更主动牵起了洛青衣和范自然的手,走在最先。 看着彪悍的小师叔那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裴白玄一阵恶寒,嘴角直抽。 等他们五人走入,一个黑衣身影一闪而逝,冲入了光幕之中。 环顾一圈,却是横断刀宗的萧余。 待这几位一走,剩下的众人之间都没什么明面上的恩怨,你谦我让地慢慢走了进去。 万妖谷新圣子江童颜谄笑着谦让,等众人都进去了,自己才走在最后一个,恭恭敬敬地朝孙长老行了个礼,没入了光幕。 原本热闹的林间,瞬间失了人声,在寒冬中寥寥几声鸟叫虫鸣,让这片光幕之前,显得更加清冷。 孙长老盘膝而坐,静静等待着。 忽然,一阵微风拂过,堂堂问天境的他身子一软,竟缓缓倒在了地上。 在他的身后,有十个人影,悄然出现。 紫霄宫掌教李处机、白鹿洞山长李梦阳、九幽洞洞主幽明羽、乾元门掌门卫无伤、厚德门掌门陶崇华; 青眉山山主洛灵均、达摩山大方丈法显、万妖谷谷主武正则、灵剑宗宗主姜灵虚、极乐殿殿主曹仁双。 天下十宗掌舵人,一个不差,竟在此时悄然汇聚在这处小小的鹅羊山秘境之外! 正文 第186章 秘境寻宝,寻的竟是这个? 十个人,悄然出现在林间,静默地站着。 他们是天下十宗的宗主。 十宗同气连枝,共同撑起了修行界的门面与底气。 所以面对朝廷的阳谋,他们能够一起站在这里。 可十宗毕竟是十个不同的宗门,有着不同的背景和诉求,在那些各自隐晦的盘算下, 他们最多也只能够站在这里,而已。 那些如果这十个人能够齐心协力,什么朝廷什么荀郁什么绣衣令都将不在话下的奢望,只能在风中悄然消散。 “他们进去了。” 不知是谁第一个出声。 有人缓缓附和,“是啊,都进去了,一个没少,挺好。” 接着便有人疑惑道:“那我们要在这儿等上三天?” “宗门事务繁多,贫道自然不会耽搁诸位太久。”李处机拂尘轻摆,颇有几分李稚川的味道,准确来说应该是李稚川颇有几分他的气度,他笑了笑,“此处秘境,别有玄机。当中三日,我们却只需等上半日,即见分晓。” 厚德门掌门陶崇华笑着道:“李掌教先前所言,众人不论发生何事,都将性命无忧,境界无损,想来不会有变故吧?” 李处机笑容依旧,“陶掌门放心,既然说了,便不会有假。就如同我此番所言一样。” 他看着众人,作了个道揖,“朝廷敕封五岳,摆明了是冲着我们十宗而来,但天地破碎,修行界凋敝已久,再经不起内乱了,处机斗胆相邀诸位,提出了这么一个解决之道,能得诸位慷慨应允,处机感激不尽。” 洛灵均笑了笑,“李掌教客气了。能够以这样的办法解决这五岳之事,我们都是赞同的。” 众人看着他,面露疑惑,因为在场的众人之中,他是最没有理由说这句话的。 因为紫霄宫掌教李处机所提出的建议是让十位十宗后辈,进入秘境,秘境中放置有五枚令牌,分别写明五岳,供众人争抢,存活到最后的五人,便是十宗推出来应对朝廷的五岳之选。 在这样的盘算下,青眉山原本在五岳之争中先手落子,积攒的巨大优势一下子就被抹平了。 不仅如此,甚至还处在了绝对的劣势之中,因为青眉山的人选洛青衣是这十人中境界最低的。 可看着洛灵均这依旧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莫非他的倚仗就是那个陈三更? 此人虽强,还能敌得过所有天骄? 若是秘境中的众人一旦猜到内情,恐怕第一件事就是联手将陈三更驱逐出去吧! 届时一个通玄境的洛青衣,能有什么用? 他们并不担心洛灵均私下跟洛青衣交待了什么关于此事的隐秘,因为此事乃是李处机亲自奔走联系的,各家宗主都是当着李处机的面发了血誓,绝对不与门人吐露半个字。 也正因此,这些圣子天骄依旧以为这就是一场普通的寻宝。 为了更真实一些,他们甚至还让其余人也一同进去,将局面彻底搞混。 武正则淡淡道:“具体如何,我们就等着看吧,只要到时候别不认账就好。” 火药味一下子便冒了起来,李处机出声转移话题,“当日我便有言,五岳议定之后,诸位愿意交换也好,结盟也罢,或者想办法让朝廷停下此事,都是可以的,只要不动刀兵,不生内斗,我便感激不尽了。” 他轻轻一笑,“以诸位之境界、人品,愿赌服输之事,想来还是做得到的吧?” 众人各自表态,都明确表示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不认,否则修行界共弃之。 李处机望着流转的光幕,轻声道:“世间修行,皆为缘法,诸位与我共坐,且看他们这场缘法,也看我们十宗之缘法。” 众人尽皆默然。 ...... 荒丘、枯藤、老树,并无昏鸦; 云低、光暗、气浊,亦无人家。 洛青衣扭头四望,四周哪里还有旁人的身影。 范自然不见了,苏密和裴白玄也不见了,最关键的是,陈三更也不见了。 身为青眉山的圣女,她自然也曾在父亲的保护或者长老的护持下进入过一些秘境,但这一次,她是一个人。 聪慧如她,对眼下的情况心知肚明。 若在外界,所有的敌意都很难转化为真正的威胁,因为她的背后站着青眉山,站着洛灵均。 但在这样的秘境之中,她的生命的的确确是会受到威胁的。 跟在陈三更的身旁,谁也打不过; 可若是她一个人,那也是谁也打不过。 陈三更早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在进入的时候专门牵着她和范自然的手,却没想到依然没有抵挡住秘境的法则。 她悄然环视一圈,在心底盘算着此刻谷中众人。 最好的情况自然是遇上陈三更,一切无忧。 如果能先遇到苏密、范自然、裴白玄三人,自己也算是暂且有了自保之力; 如果遇见无天、萧余、徐谦之、幽冥子、沈平之几人,则好坏不定; 可若是遇到李稚川、魏灵微、顾师言三人,自己多半讨不了好,甚至可能有性命之虞; 嗯,还要加上一个江童颜,此人貌似谦恭,具体心性如何,谁也不知,但万妖谷和青眉山如今的仇怨…… 如此想来,自己能遇到好情况的可能性真的不大,洛青衣忍不住蹙起双眉,心生忧虑。 思虑一番,她决定不贸然外出,就在此地等着陈三更来找她。 虽然她手上的玉镯可以感应到陈三更此刻的位置,但一旦走出去,她根本无法自保。 于是,她悄然找了一个一片枯藤,将身形藏匿其后,从藤蔓的缝隙中望去,视野还算开阔,然后默默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隐匿气息的的毯子,裹在自己弱小的身躯上,静静地看着眼前苍茫的地界。 风不时刮过,卷起尘土,天空昏暗地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尘土之中,一个人影出现。 沈平之很谨慎,他是天骄榜第十,放眼整个修行界,那都是一等一的人物,但在这处秘境之中,他却没有任何骄傲的资本。 他唯一能稳赢的,或许就只有那位青眉圣女。 不过人家跟在陈三更的身旁,谁又能伤得了呢。 所以当他发现进入秘境,并非是出现在一个统一地点之后,便立刻朝着秘境的边缘逃去。 他对自己的境界能力有清晰的认知,如果主动跳进厮杀争夺的漩涡之中,他或许第一个就将出局,乃至于身死道消。 但他仍旧愿意来冒这个险,不是因为他像陈三更一般猜到了什么,而是因为修行本就是与天争一线,若是此番退却,道心受阻,还谈什么合道长生,乃至与天同寿。 再说个功利一点,实在一点的,他是天骄,他享受了天骄的荣光与骄傲,也必将背负天骄的责任与担当,若是选择了逃避,日后怕是只会成为修行界的笑柄。 不得不来是一回事,来了之后怎么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秘境有重宝,李稚川和陈三更不合,顾师言和陈三更不合,萧余和李稚川不合,魏灵微和范自然不合...... 这一条一条的消息都佐证着他的一个推断,一定会有惨烈的厮杀发生。 而自己若是能苟到最后,待到第三日,说不定就能火中取栗。 至于藏匿身形,厚德门最擅长的便是阵法之道,他有把握在躲藏之时,不被发现。 他环顾了一圈,决定就在此地布一个藏形敛息阵,阵眼的话...... 他的目光落在了一片枯藤上,微笑着走了过去。 正文 第187章 沈平之,你真的该死! “洛姑娘?” 大阵刚布下雏形,控阵的沈平之便立刻发现了枯藤之中的一道极其隐秘的气息,大惊之下,发现居然是洛青衣,不由大惊。 “嘘!小点声!”洛青衣连忙伸出手指,竖起在红润的唇边。 她看着沈平之,小声而郑重地道:“方才国师弟子顾师言从这儿过去,被三更发现追了上去,让我在这儿等他。沈公子能否别说话,小心被李稚川他们一伙的听见了。” 她一脸镇定,实则心里早已叫苦不迭。 谁能想到沈平之好死不死,刚好就跑到了她的藏身之处。 刚才在看见沈平之身影出现之时,她就想过要换个地方,可这片荒原,几无遮挡,以她当前的境界实力,要想不被沈平之发现,几乎是不可能的。 好在她也有保命的秘宝,眼下先试试能不能把沈平之,三更说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哦对,忽悠! 等到不行之时,再考虑强行逃遁之事吧。 她故作惶恐,因为此刻越是显露出惶恐便会让谎言越真实。 果然,沈平之一听陈三更就在附近,稍稍一怔便微笑着道:“洛姑娘放心,陈兄不在之时,我会尽力守护你的安全。” “多谢沈公子。”洛青衣佯装一喜,微微一福,然后皱眉惆怅道:“也不知道三更什么时候能回来。” “洛姑娘勿忧。我长于布阵,这就抓紧布设一个藏匿身形,隐蔽气息的阵法,旁人应该查探不到其中情况的。”沈平之自信一笑,“洛姑娘,你且安心稍坐,我先潜心布设阵法。” 他稍稍有些尴尬地道:“阵法布设需要凝神聚力,如果没有特殊情况,还请洛姑娘不要打扰。” 洛青衣点了点头,便看着沈平之背对着她盘坐下来,真元激荡,随着手臂舞动,衣袖翻飞,一道道流光自掌心飞出,没入地面。 地面并无异常,但洛青衣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四周的天地元气在渐渐变化。 她裹着小毯子,装作无意地站起,好奇地围着沈平之的周围,东走走西看看。 渐渐地,脚步就走得远了些,来到了大阵的边缘,甚至试探地将脚步走出了大阵之外几次,沈平之似乎都毫无察觉。 当再一次踏足大阵之外,她的掌心悄然出现一张金色符纸,符纸无风自然,瞬间她便已经出现在一里之外。 她毫无停滞地立刻又取出一柄飞梭,在空中祭起,朝着远处冲去。 冲出约莫五里,她悄然将飞梭收起,落在地面,背靠着一棵大树,长长地松了口气。 沈平之虽然并未直接暴露出什么欲行不轨的心思,但那是沈平之相信陈三更就在附近,可若是他发现洛青衣在撒谎,其实只有一个人呢? 大阵可以隐藏行迹收敛气息,那能不能困敌伤人呢?谁又知道沈平之此刻到底在布设什么阵法呢? 若是等到阵法布好,才发现对方另有图谋,她又能怎么办呢? 虽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对情况最坏的猜想上,但洛青衣赌不起。 所以,她逃了。 所幸,她逃掉了。 “洛姑娘为何不告而别?” 沈平之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洛青衣骇然抬头,望见在一旁笑容戏谑的沈平之。 看着这个笑容,她如何不懂,方才只是沈平之的试探,而自己因为患得患失,中了对方的圈套,让对方看透了自己的虚实。 她忽然有些后悔,刚才应该拼着被其余人发现,也要再逃一段路程的。 “洛姑娘可是觉得沈某做得有哪里不好?” 沈平之缓缓走近,脸上的微笑看起来真诚而友善。 洛青衣依旧镇定地微笑道:“我见沈公子正在潜心布阵,不忍打断,故而悄然离去。” 沈平之笑容中的戏谑之色更浓,“是吗?” “当然啊!”洛青衣甜甜一笑,看着沈平之的身后,“三更你说呢?” 三更!!! 沈平之骇然回首,只见身后空无一人,心知上当,再回过头来,洛青衣已经再度取出一件极其珍贵的瞬移秘宝,出现在一里之外,乘着飞梭快速逃离。 沈平之一咬牙,也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件秘宝,追了上去。 环境会放大欲望,在这个和外面世界隔绝的地方,他忽然觉得从未奢望过的青眉圣女也并非那么遥不可及。 反正得罪也已经得罪了,要么得罪彻底,甚至还有将生米煮成熟饭之后变坏为好的可能,毕竟堂堂大宗,先入为主也是说得过去的。 可若是任由这份恩怨被带出秘境,自己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上三境和中三境的差距是巨大的,即使沈平之只是刚刚踏入上三境的门槛,即使洛青衣已经看到了上三境的大门,但进去和没进去,终究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两里! 一里! 五百步! 一百步! 沈平之飞速地接近着洛青衣! 洛青衣全力运转着真元,也无法阻止身后的风声越来越近。 逃不掉了! 洛青衣听见身后的破空声,心头生出一丝绝望。 既然逃不掉,那就不用逃! 沈平之瞧见洛青衣身形一缓,心中一喜,立刻挥出一道真元,呼啸成爪,抓向洛青衣的后背。 忽然,他浑身汗毛一竖,心中警兆突生! 一头九尾天狐的虚影自洛青衣头顶飞出,转身朝着沈平之一声厉啸。 就当他在这声厉啸中心神微晃之际,头顶轰然炸响,一道宛若游龙的闪电当头劈下。 沈平之的心跳都顿时漏了一拍! 巨响震动了四周,沈平之在半边身子被轰得衣衫破碎,皮肤焦黑,嘴角也渗出了不少的鲜血,形貌甚惨。 但洛青衣的心头却无半点喜悦,反而心底一沉,杀招是用来杀人的,没能杀人便是未能奏效。 “我本好心相救,既然你不识好歹,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凭借上三境大能的心血来潮才侥幸躲过一劫的沈平之狞笑一声,全力出击,再不给洛青衣半点的机会。 一个大境界的差距,尤其是一个相当于龙门的大境界的差距,即使洛青衣还有洛灵均给予的许多秘宝,但在沈平之不惜以伤换伤的打法中,她仍旧最终落入了沈平之的手中。 生擒! 将洛青衣真元封住,再用一根绳索束缚,沈平之丝毫不敢停留,迅速带着她潜回了自己先前布下的阵法。 身处阵法之中,沈平之才微微松了口气,看着倒在地上任他采撷的洛青衣,眼神中的淫邪不加掩饰。 “沈公子,如果你现在住手,我可以当一切都没有发生,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哈哈哈哈!”沈平之大笑几声,“洛姑娘真当我是傻子不成?现在收手?我是一口肉没吃着还惹一身臊?” 洛青衣劝说无果,反而恢复了平静,直视着沈平之的双眼,“但我终究会出去。” 沈平之淡淡道:“你也可以永远留在这儿。” 洛青衣难以置信地道:“你敢杀我?” “呵呵。看你表现。”沈平之饱含深意地恐吓一声,蹲下身子,慢慢凑近洛青衣。 “你要干什么!”当事情无可避免地走到最坏的一刻,洛青衣终于花容失色。 沈平之舔了舔嘴唇,吞了下口水,呢喃道:“青眉圣女啊!胭脂榜第三啊,啧啧,就这样躺在我面前,你说我想干什么?” 洛青衣声音微颤,做着最后的挣扎,“你就不怕三更突然找过来?” “我虽然打不过他,但是在阵法之道上,还是有自信的。”他将手伸向洛青衣的面庞,感受着她肌肤的细腻和光滑,笑着道:“一会儿,你可以尽情地叫喊,不用担心其他人会听到的。” 洛青衣不安而疯狂地扭动着,目光如喷火。“沈平之!你该死!” “啧啧,不愧是青眉圣女啊,连骂人都这么温柔。”沈平之将腰带一扯,“让我听听别的声音是不是也一样吧!” “沈平之,你真的该死!” 一个声音仿佛来自幽冥,又带着北原州最极致的冰寒,钻进了沈平之的耳朵。 正文 第188章 什么叫社死? 荒原的风还在吹着,大阵并未破碎,但那个声音就这样在一旁响了起来。 沈平之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立刻就要伸手将洛青衣抓起,换取自己的性命。 但他的手就在堪堪要触到洛青衣面部之时,无奈地停住了。 那短短不到一寸的距离,就是他人生越不过的天坠。 陈三更走过去,将洛青衣身上的束缚解开,一把将她搂入怀中,饱含歉意地轻声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劫后余生,差一点就要遭遇不测的洛青衣泪如雨下,粉拳捶落在陈三更的胸口,“都怪你!都怪你!你为什么不早点来!” “是是是!都是我不好。”陈三更温柔地轻抚着洛青衣的头发,在她的背上轻轻地拍着,“没事了,没事了。” 等到洛青衣情绪渐稳,撑起身子,看着陈三更头发和面容上满满的风尘,看着他眼神中深切的歉疚,想到他满世界焦急寻找自己的样子,没来由地心头又是一疼,眼泪再度夺眶而出,她伸手轻抚着陈三更的脸庞,“我刚才说的都是气话,你来了就好。” 她顿了顿,又靠在陈三更温暖厚实的胸口,“来不了,我也不怪你。” “但我会怪我自己。”陈三更轻声回了一句,然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怎么处置这个人?你决定把。” 沈平之还保持着下蹲探手的姿势,闻言心头一紧。 洛青衣迟疑了一瞬,看着陈三更道:“那你在一旁等我一下。” 陈三更点头,走向一旁,洛青衣也在沈平之的面前蹲下,平静地看着这位有过数面之缘的年轻人。 印象中那个文静而内敛,不争不抢,德行风度都算不错的沈平之和方才狰狞淫邪,狂妄得意的形象在心中交错。 “按照修行界的常理,我完全可以杀了你。” “你心里在笑吧?笑我愚蠢的仁慈?还是庆幸自己的死里逃生?” “随你怎么想吧,我只是在想,曾经那个厚德门的沈平之去了哪里了,是你变了,还是环境变了。” “我厌恶你眼里猥琐而贪婪的光芒,因为它让我看到了一个被欲望支配的人最丑陋的样子。” 寒光过,血光起。 纵使真元被封,洛青衣身为妖族的血脉肉身也足以支撑她完成一次干脆利落的出手。 “走吧。” 她走回陈三更的身边,陈三更轻声道:“为什么不杀了他?” 洛青衣摇了摇头,并未回答。 陈三更扭头看了一眼,在离去之前,屈指一弹。 “啊!!!” 痛苦而绝望的惨嚎从沈平之的口中发出,但就如他先前所言,他在阵法上的造诣的确不错,大阵完美地阻隔了声音,枯叶依旧在风尘中毫无干扰地干瘪地笑着。 他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在大阵中跌跌撞撞,真元从双手中胡乱的朝外挥洒,击起尘土漫天。 大阵外,陈三更和洛青衣早已远去。 不知过了多久,沈平之力竭地仰倒在地面黑灰的尘土中,大口地喘着粗气,头发散乱,衣衫零落,眼眶出两个干瘪的血洞糊上泥尘,呈现出一种黑褐色的灰败,从上到下,哪还有半点天骄的样子。 他仰起头,仿佛在“看”着天空。 曾经他是一个安静温和的少年,自幼上山,在厚德门中修行,天赋极高,进境不凡,尊长爱幼,赞誉声一片。 虽然比起修行界其余圣子级别的人物,稍有不如,但本身厚德门在十宗的存在感也不高,也无人多说或者要求什么。 若是一切就这么发展下去,或许他就这样慢慢成长,未来会接过掌门的位置,做一个如现在掌门这般的温和又有德行的掌舵者。 然后寻一个优秀的弟子,倾力培养,但也不强求他有多大的出息。 但,变故出现了。 吴青帝死了,朔月楼将他排进了天骄榜。 以阵法之道闻名的厚德门已经数十年没出过天骄榜上的天骄了,一时间门中众人都很激动,上到长老,下至外门弟子,个个都将奉承话不要钱似的向他砸去。 野心,就此慢慢滋长了起来。 即使有掌门泼了几次冷水,也依旧无济于事。 他开始默默鄙夷着老掌门的懦弱与不思进取,开始慢慢幻想着,自己未来一定要将厚德门带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成为厚德门未来永远铭记的掌门,而不是如现在这样,在十宗垫底,不温不火。 而那个时候,自己也将是天下最令人敬仰的大人物,而不是如先前一般,在十宗之内,敬陪末座。 想到这儿,仰躺在地上的他干涩的喉咙中发出几声嘶哑的干笑,像是嘲讽着自己的不自量力。 若是自己还是曾经那个自己,或许就会选择保护好洛青衣吧,或者,至少,在她不相信自己决意离去的时候,不至于用强。 而自己,也不至于落到如今的地步吧? 双目已废,一切的荣光和骄傲都将不复存在,即使苟延残喘又有什么意思呢? 等着被嫉恨自己的人,暗中嘲讽; 等着让关心自己的人,心生哀痛。 不如就当做死在了这秘境之中吧。 他举起手,拍向了自己的天灵盖。 两个枯败的眼眶中,有两行红色的液体滚落。 是血?是泪? ...... 在沈平之亲手布设的阵法之中,他的生机悄然断绝,秘境之争带走了第一条性命。 在沈平之尸首仰躺之地,一阵紫色光芒闪耀。 紫光消散,沈平之的尸首也消失在原地。 ...... 沈平之忽然感觉身子一轻而后一痛,像是被人从高处扔下,摔落地上的感觉。 他下意识地睁开眼,然后立刻惊讶地闭上,伸手摸了摸,眼睛还在? 自己这是变为幽魂了吗? 他再次睁眼,眼前的景象缓缓清晰,洛灵均俊美儒雅的面庞正好出现在他的视线正中。 沈平之吓得一哆嗦,连忙跪在地上,“洛山主饶命,洛山主饶命,我还什么都没做呢!真的!” “平之!你这是怎么了?” 一旁厚德门掌门陶崇华的声音响起,沈平之循声一看,只见自己身处在秘境之外的林间,十宗宗主尽皆端坐于山壁前,齐齐望着他。 ...... 秘境之南,丘陵隆起,清泉流,灌木丛丛,芳草萋,和外界大端南境的景致并无太多差异。 范自然在林间时隐时现,她虽性子直率,但并不莽撞,知道自己的实力并非在此间全无敌手,也不敢大剌剌地走在其中。 不过比起洛青衣来,她身为一个知命境中品的剑修,自保不成太大的问题,所以还不至于不敢挪步。 “呵呵,还真是巧啊!” 范自然停下身形,看着同样在对面停步的女子。 魏灵微皱着眉头,似乎也没想到竟然能在这儿碰见范自然。 二女隔着错落的林木对望,姿容仪态,都比四周的山色还青秀,比水光还明丽,仿若最顶级的丹青妙手绘就的绝美画卷。 可惜,浓厚的敌意,将这份静谧染成了压抑。 范自然轻笑道:“贤侄,我不为难你,问了安就走吧。” 魏灵微淡淡道:“事不过三。” “哟呵?”范自然挑了挑眉,“怎么,你还要跟我打一场?那可不是叫一声师叔就能摆得平的事了。” 她身为知命境中品剑修,杀力完全可以匹敌知命境上品,根本无惧同为知命境的魏灵微。 身着道袍,头戴道冠,手持拂尘,端庄出尘的魏灵微微微扬起下巴,“你莫非真以为我怕了你?先前不过是因为身在紫霄宫,作为主人给你一点面子而已,你居然以此自傲,实在可笑至极。” 魏灵微冷漠地扫了她一眼,“原以为灵剑宗女子剑仙誉满天下,当有不凡,没想到也不过是个胸大无脑的蠢女人罢了。” 她的话音未落,范自然剑光已至。 “萤火之光,也敢于皓月争辉!” 魏灵微怡然不惧,轻喝一声,拂尘一甩,迎了上去。 正文 第189章 范姑娘,我喜欢你(二合一) 八卦、四象、三才,各色攻击层出不穷; 脚下七星步、拂尘绕指柔、秘宝似无数,魏灵微的攻守绚烂耀目。 范自然的应对却只有一种,那就是磅礴大气,似无穷尽的剑光。 一剑破万法,这就是剑修的厉害之处! 更何况,这些日子,范自然逐渐消化了陈三更当日的馈赠,对剑术和剑意的领悟逐渐加深,战力比往昔更强了不少。 魏灵微轻喝一声,拂尘祭起,在空中一旋,真元洒出万千长丝,如天女散花,飘飞在空中化作一道囚笼,罩向范自然。 然后,她深深地看了范自然一眼,调头飞速逃离。 范自然双指横抹,朝天一举。 雪白的剑光将牢笼劈碎,大笑一声,“骂了我就想走,世间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说完,身形一晃,也急速追了过去。 两道身影在林间如穿花蝴蝶,转弯都不带减速的。 魏灵微恼恨的声音在风中飘来,“不过就骂了你一句胸大无脑,你何苦苦苦相逼!” 范自然冷冷道:“好了,这就是骂第二回了!” “你追上我了又能干啥?莫非还真有那个胆子敢打杀了我不成!” “我把你吊起来......抽鞭子总行吧!”范自然微微得意道:“小辈不听话,长辈该教育还是要教育啊!” 魏灵微的身形忽然一缓,扭头看着范自然。 范自然正要绽放的笑容,缓缓凝结在嘴角。 因为魏灵微的停下并非是因为范自然说不杀她,而是她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这个目的地便是一个早已设好的包围圈。 范自然扭头环顾左右,瞳孔一缩,寒声道:“李稚川、魏昆、魏灵微,两男一女,可真是热闹啊!” 在这片小小山谷旁,李稚川现出身形,恭敬道:“范长老名声在外,自当郑重以待。” 范自然啧啧感慨,“什么恶心话都能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天骄榜首果然名不虚传!” 李稚川对范自然的嘲讽不以为意,“我们亦不愿与范长老起冲突,不知范长老可否配合一下?” “不行。”范自然断然道。 “我还没说配合什么呢。” “不用说,看你们这些个道貌岸然的货色心里不爽。” 不愧是裴白玄心中彪悍的小师叔,范自然即使面对这样的“绝境”依旧不改强硬本色,“打不打,不打我可要走了。” 李稚川苦笑道:“范长老,就不能好好谈谈吗?” 范自然没有回答他,而是扭头看着魏灵微,“好歹你排名还比我高一名,就看上这么个玩意儿?” 这一次,是魏灵微先动手了。 李稚川和一直默不作声的魏昆,在一旁协助。 单说境界,李稚川一人或许便足以击败范自然。 但修行界都有常识,击败甚至打杀一个修行者容易,但要生擒很难,尤其范自然还是一个杀力惊人的剑修。 是的,他们要生擒范自然。 因为,一个灵剑宗的女子剑仙并非真正的所求,他们的目标,是站在范自然身后的那个男人。 真元在林间剧烈地碰撞着,断木、碎叶在空中翻飞,最耀眼夺目的却是那以一敌三依旧璀璨的剑光! 剑修宁折不弯,一往无前的气势被范自然展露得淋漓尽致。 即使,她已经处于绝对的下风。 李稚川和魏昆的攻击还好,魏灵微却像是要将这两日受过的委屈尽数发泄出来,道道攻击尽是朝着范自然的要害处攻去,仿佛已经忘却了生擒的目的,不将范自然置于死地不罢休。 被围困的中央,一直处在下风,被动承受着三方攻击的范自然忽地轻啸一声,长剑在手,一个拧身,长剑从高处砸落,雪白的剑气如同北原高山上积满的大雪忽然滚滚而落,冲向魏灵微! 灵剑宗镇派秘典《灵剑经》中的经典杀招,大雪崩! 体内的真元如巨龙在经脉中呼啸而过,被陈三更拓宽过后,她如今真元输出的效率有了极大的提高。 这一式大雪崩也真正有了《灵剑经》上所写的【借经年累月,成一朝喷薄,状若飞瀑临天,势如洪流乍泄,巨龙啸聚,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的气势。 借着李稚川和魏昆的帮助,完全占据上风的魏灵微正打得兴起,压根没想到范自然还能有这样的反击,猝不及防之下一边拼死抵挡,一边不由自主地被逼得身形一退。 原本稳固的三角围困之势顿时被撕开一角。 就是现在! 范自然敏锐地抓住了机会,身形朝着豁口的方向前冲! 李稚川和魏昆见势不妙,齐齐动身阻拦。 “极乐净土,风尘三千!” 魏昆沉声一喝,在范自然的前方,一片红色的烟尘升起。 那看似可以一冲而过的烟尘,实则是由一道道真元经由极乐殿秘法组成,每一道都足以让凡人致命,哪怕以范自然的境界,贸然冲入也讨不了好! 在此刻用来阻挡去路再好不过。 李稚川也将道袍一挥,在范自然的去路上同样布下一个三才杀阵,试图阻拦其逃窜的路线。 眼看两道防护成型,范自然很难逃掉,李稚川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忽然眉心微跳,心中警兆突生。 身子毫不犹豫地朝边上一闪。 在极其短暂的一瞬间,一抹流光擦着他的耳朵刺中了他身体的残影。 流光在空中光芒大炽,一道剑光自其中生出,又当头朝着魏昆罩下,而后才飞向范自然。 直到流光没入范自然的身体,李稚川才感觉到自己的耳廓一疼,血丝在缓慢渗出。 本命飞剑!!! 剑修的本命飞剑。 神出鬼没,各有奇异的本命飞剑,才是剑修最没道理之处,也是他们杀力强大的原因之一。 有的可以跳跃空间,极其神速; 有的可以放大剑气,令剑修攻击更强; 有的则是可以化身,组成剑阵,妙用无穷。 范自然的本命飞剑,神通便是:隐! 无声无息,杀敌于无形! 她先前宁愿在三人的攻击下苦苦支撑也没有暴露本命飞剑的神通,为的就是这一刻! 趁着李稚川这微一愣神的功夫,原本朝着魏灵微闪出来的空档冲去的范自然硬生生扭转身子,扭头朝着李稚川和魏昆之间冲去。 她真实的目的竟然是这边! 这看似最牢固、最不可能突破的方向,因为魏昆情急之下的救援和李稚川被本命飞剑突袭的恍惚,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机会。 机会一闪而逝,魏昆很快反应过来,李稚川也回过了神,但以有心算无心的范自然已经从包围圈中突破。 这就是差距! 不是境界的差距,而是实战经验上的差距! 天天窝在宗门之内,顶多就是比武切磋的这些天骄们,如何比得上自凝元境便下山游历,一路打杀成知命境大能的范自然。 李稚川神色一变,拂尘朝着范自然飞掠的背影一点,真元全力输出,轻喝一声。 “迟!” 范自然四周的元气顿时像是忠诚的卫兵,听从着李稚川的号令,争前恐后地拉扯着范自然,范自然顿时如陷泥淖,身形无奈一滞。 同时,李稚川和魏昆也立刻赶上来,被范自然那一手大雪崩砸得钗横鬓乱,身上伤痕处处,血迹斑斑甚是凄惨的魏灵微也一脸狼狈地追过来,一个包围圈就要再度成型。 若是等到再度陷入包围,恐怕就不会如先前那般轻松了! 范自然也心知这一点,神色比起先前更要严肃了许多。 不过她虽情急,却不心慌。 游历厮杀这么多年,比这凶险的情况比比皆是,只要不慌,就仍有机会。 但吃了亏的李稚川不想给她机会!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 随着一声敕令,李稚川拂尘暴涨,真元狂泻,化作道道金光冲向范自然。 原本想着全须全尾地生擒,现在看这位天骄榜首、紫霄宫道子的样子,怕是只要能活捉就可以了! 范自然看着那强大的金光,铺天盖地地冲来,把心一横,双指作剑,试图点向眉心。 一个黑影忽然飘过,将她拦腰轻揽。 全身心都在应对李稚川等人攻击的范自然猝不及防,落入其手,正要挣扎,一个温和声音已经传入耳中,“范姑娘,我是救你的。一切等离开再说。” 黑影的速度极快,但李稚川、魏昆和魏灵微等人的反应也不慢,立刻追了上来。 冲出李稚川制造的“泥淖”,范自然和黑影同时朝着身后甩出一道攻击。 范自然的境界实力自不用说,没想到黑影的攻击也有知命境中品。 李稚川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挥手止住了众人追击的势头。 势均力敌,再追杀下去已经没有太多意义。 ...... “你是不是该松开了?” 范自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寻常女子常见的那种红脸羞涩,反而语气微冷地扭头看着身旁的男子。 好似如果不是此人救了她一命,她都有可能直接拔剑一般。 男子悻悻松开手,后退一步,拱手歉意道:“忘了,范姑娘勿怪。” 范自然平静道:“你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们可能还要打一架。” “我们?打架?”男子有些迟疑,“我刚救了你一命啊!” “一码归一码,一会儿我要是能杀了你,我也会放你一命。”范自然看着男子的双眼,“你该知道为什么。” 男子叹了口气,神色稍有黯然,“陈三更就那么好?” 范自然骄傲地点了点头。 “我又哪点比他差了吗?”男子犹不服气地问道,然后默默补了一句,“除了长相。我相信范姑娘不是那般肤浅之人。” 范自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总不会说你喜欢我吧?” 男子神色一肃,郑重开口道:“正是。在下仰慕范姑娘已久,此次相逢,实在情难自禁,请范姑娘放心,在秘境之中,我愿意一直守护你的安全。” 范自然看着男子一本正经的样子,无语道:“顾师言,你有毛病吧?” 突然出现将范自然救下的男子赫然正是国师弟子顾师言! 他听了范自然的话,神色不由微微有些尴尬,“范姑娘何出此言,你出身名门,貌如天仙,又爽快利落,在下心生仰慕是自然之事,何来有病之言。” 范自然挑了挑眉,“你就不怕陈三更提刀砍了你?” 说完她不等顾师言回答,就自问自答道:“也是,反正你做不做这事儿陈三更都想砍了你,” 她冷笑道:“不如破罐子破摔?说不定还能有意外收获?” 顾师言神色一黯,“在下对范姑娘的真心......” “别说了,求你了。”范自然连忙摆了摆手,抱拳道:“救命之恩我记住了,有机会定当偿还!告辞!”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兔起鹘落,消失在林间。 顾师言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微微一笑,旋即又黯然一叹。 ...... “李道兄,为何要答应顾师言的请求?” 站在围剿范自然的地方,魏昆疑惑地看着李稚川。 “因为他答应欠我一个人情。”李稚川轻轻一笑,看着魏昆,“要让他这样的人欠别人一个人情,是不容易的。所以我答应了。” “一个人情?”魏昆愣了愣,有些不解。 “有的人的人情不值钱,但有的人的人情就很值钱。”李稚川笑着道:“比如这一次,我就欠了魏兄一个人情,魏兄觉得可值当?” 魏昆点了点头,“李道兄的人情自然是值当的。” “顾师言的人情也值当。”李稚川笑了笑:“更何况你以为顾师言会不想杀了陈三更?” 魏昆恍然大悟,如果按照这个意思,李稚川只是暂时放弃了一个机会,长长的三天时间,他还可以拉着顾师言一起对付陈三更。 这一来一回几乎没有损失,顾师言的人情就等于白赚! 想到这儿,他不禁看了默默站在李稚川身旁的魏灵微,传说中这位胭脂榜首心性高洁,最看不惯世间蝇营狗苟,可李稚川这般机关算尽的样子,她难道就不觉得恶心? 可当他看去,却看见魏灵微满眼的爱意,甚至还带着点心疼和仰慕。 …… 深入过无数女人的魏昆,忽然觉得自己并不真正地了解女人。 “顾兄回来了。” 李稚川忽然微微一笑,轻声开口。 在山林一角,顾师言显出身形,走近之后朝着李稚川拱手:“多谢李道兄。” “我不需要顾兄的道谢,我只需要一个解释。” 李稚川的声音依旧平静中带着笑意,但言语之中却颇有几分质问之意。 气氛似乎在刹那间紧张了起来,山林间的风都开始慢慢停下,变得迟滞而小心。 魏昆看着顾师言,脑子里竟开始思考如果两人打起来,自己要不要插手,该帮哪一个。 顾师言也微微一笑,“白鹿洞有句话说得好,食色性也。李兄身边有佳人相伴,也得体谅一下我们这种人啊。” 李稚川眼睛微眯,“这种话,未免有些太敷衍了吧。” 林间一片寂静,魏昆还没做出自己的抉择。 顾师言却没有再解释,而是神色平静地笑着道:“李兄难道认为我与陈三更之间还有和解的可能?” 李稚川并未言语,顾师言笑着道:“不说我怎么想,换作李兄是他,你会原谅我吗?” 李稚川盯着顾师言,顾师言看着李稚川。 沉默中,似乎酝酿着爆发。 就在魏昆想了半天,决定还是要一条道走到黑,依然相帮李稚川的时候,李稚川忽然一笑,“我自然是相信顾兄的。” 顾师言也灿然一笑,“李兄不愧是天骄榜首,在下佩服!” 魏昆看着二人的言笑晏晏,忽然觉得天骄和天骄真的是有区别的。 就在这时,天空忽然一声惊雷炸响,秘境南面的天空上缓缓出现了两个大字,一条细线从大字上落下,如同风筝的引线落在山林中的某处。 当众人看清那两个大字,神色俱都一变。 许多聪明人在一瞬间便明白了这一出秘境探险的真正含义。 李稚川甚至都只看了魏灵微一眼,便瞬间飞掠了出去。 正文 第190章 五岳出,三日之约。(二合一) 幽冥子慢慢地游走在灌木丛中。 他的心情很放松,因为秘境寻宝这种事情实在是太适合他了。 九幽洞虽然也有不少人族,但是洞主和圣子还是必然得是鬼物,至少也要跟鬼物沾边。 身为鬼物,潜行、藏匿自然都毫无疑问地比人族占据了太多的优势。 在进入秘境之前,他还思考着,届时该找什么借口跟众人分别,以便自己悄然行事,没想到竟然是随机传送,令他大喜过望。 灌木繁盛,青草茵茵,水流欢快,一片生机勃勃。 看得幽冥子心头十分不爽,他厌恶一切鲜活的东西。 除了女人。 他虽然变成了鬼物,但他依旧拥有着身躯,这是找了好几年才找到的一具适合的身体。 身材和长相都不错,灵根与真根都上佳。 这样,他才能光明正大地行走在人世间的阳光下,和众人正常地谈笑风生。 只要不是极其精通鬼道之人,都看不出他的异样。 说起来有些奇怪的是,这次紫霄宫的宴会上,他却意外地感知到了一丝同类的气息,极淡极淡,一闪而逝。 以至于他都怀疑是不是自己恍惚了,这满座的圣子天骄,怎么可能还有如自己一样的鬼物呢! 边走边想着,他忽然面色一喜,看见前方的苍翠的山谷之中,隐约露出的一片金黄。 那是一座殿宇的金色琉璃顶! 幽冥子没有直接跑过去,而是先藏匿起身形,悄悄观察着四周林木和草地的痕迹,确认没有新鲜的活动踪迹,然后才慢慢地挪向了殿宇的所在。 当实力不足以碾压众人,谨慎和小心是活下去的首要前提。 更何况,紫霄宫可从未承诺过秘境中没有活物。 说是一片殿宇,实则只有前后两重,一个小些的前殿,加上一个大些的正殿。 前殿正殿都盖着金色琉璃顶,飞檐翘角,上刻道教诸般符文,虽不宏大却也精巧。 斑驳的墙体,黯淡的符文,一股岁月侵蚀的沧桑痕迹显露,显然这里已经荒废了无数年月。 幽冥子在门前逡巡片刻,大体确定此间无人之后,依旧没有动身入内,而是盘坐在了一旁,口中发出了一阵奇怪的口哨声。 九幽洞七大秘术之【啸】字诀,可以用口哨声召唤身边的鬼物或者阴物为自己所用。 幽冥子虽不知道这片秘境中是否有着阴物和鬼物,但试一试又没有什么损失。 两个青色虚影缓缓飞来,幽冥子眉头一挑,此处山谷之中竟然自然滋生出来了两个阴灵。 他手指一掐,捏了一个奇怪的手印,嘴唇翻动,无声地念着什么,那两个阴灵便懵懵懂懂地飘向了殿门。 这便是九幽洞七大秘术之【控】字诀,能驱使鬼物阴物,去做施术之人要让其做的一切事情。 如果鬼物阴物有反抗,则辅以【夺】字诀,斩其心,夺其神,灭其智。 九幽洞,是十宗之中等级最为分明,也最为残酷的一家。 两个小小阴灵,在堂堂九幽洞继承人面前自然是没有丝毫抵抗之力,被他驱使着靠近了前殿的殿门。 阴灵飘飘忽忽,飞向殿门,打算从门缝中钻入。 却见大殿周遭符文紫光一闪,阴灵无声炸裂,化为元气,消散天地之间。 好在幽冥子赶紧切断了联系,才没被那紫光波及。 看来大殿虽然破败得厉害,但是当初的灵禁还残存着不少。 没办法驱使阴物探路,幽冥子犹豫一瞬便将牙一咬,决定亲身一探。 他虽然也是鬼物,但寄托于人身,且修行九幽洞秘法,并不惧怕诛邪除恶的道教紫光。 吱呀! 木门发出一声沉重的酸响,幽冥子踏入了殿内。 前殿之中是一个高台,台上供奉的雕像已经坍塌大半,依稀瞧得出一头坐骑,却已经看不出具体的模样。 四周空空,看上去很是破败了,但幽冥子却并不失望。 因为,他惊喜地发现,这殿中几乎每一处都是宝物! 供案、烛台、蒲团,无一不是常年浸染着得道真灵之气,已有辟邪驱秽,清新凝神之功效。 就连脚下踏着的青砖,都散发着浓郁的草木灵气,寻常人家拿回去铺在房子里,保一个家宅安宁,多子多福没有半点问题。 他心中愈发肯定此地很有可能藏有品级不错的秘宝,稍一搜寻,便穿过这处前殿,走向正殿。 前殿的那些东西虽然不错,但这些对于一位十宗圣子级别的人来说,还是差了点,尤其是这位圣子还是出自九幽洞。 走进正殿,幽冥子只觉灵蕴更甚前殿,地面的青砖已是隐有光彩流转。 大殿之内,擎楼托顶,横梁飞架,驼峰斗拱,甚是雄伟。 按说这般规格的殿宇,怎么都应该还搭配着牌坊、塾台、之类的,但在这处秘境之中却是只这般孤零零地面对着林间的风雨。 大殿之中照例有个高台,台上一尊神像身着道袍,芙蓉冠,子午簪,一手负后,一手置于小腹,长身静立,气度不凡。 只可惜雕像经年日久,面貌已经斑驳模糊,泥塑的衣衫也脱落了光彩,只余下了几分当年的气势。 大殿左右,各立着一个雕像,均是道童模样,一人手持玉拂尘,一个手捧七星剑,同样瞧不清面容。 这玉拂尘和七星剑怎么......像是真的? 幽冥子试探着取下了玉拂尘和七星剑,发现果然都是真的,而且还是难得的极品法器! 孙长老没骗我们! 紫霄宫果然厚道! 幽冥子欢喜地将东西收进乾坤袋,精神一振,继续在殿中找寻起来。 “咦?” 在神像背后,幽冥子找到了一个玉瓶。 当他看清瓶身上的字时,握瓶的手猛地哆嗦了起来。 这...... 六品洗灵丹?! 幽冥子眼中满是狂喜之色,心跳陡然加快,将玉瓶放入乾坤袋中,警惕地看向殿门之外。 身为鬼物,境界越高,就越是需要褪去鬼物之性,涤清诸般业障,才能走出最后一步,去往合道长生,而后开天门,入天庭,便能重塑仙体,重获新生,这也就是鬼物的另类成道之法。 一些寿元将终,心有不甘的大能也才会冒险去赌一赌那一丝可能。 这个涤荡业障的过程,方法不过行善积德、吸收善灵相抵、服食丹药三种。 很显然,最简便的就是服食丹药了。 这洗灵丹便是这般作用,有洗去真灵业障之功效,炼制极难,被鬼修而言实乃至宝。 而六品洗灵丹刚好能用于身在六境知命境的幽冥子所用。 有了此丹,似乎问天境已经在向他招手了。 此刻的他甚至觉得,能得到这瓶丹药,便已经算是不虚此行了。 可是,既得陇,复望蜀,人心又岂会那么满足。 他继续在大殿中寻找着,不放过每一处细节。 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了静立供台的雕像上。 那是这处大殿最醒目之物,也是最容易被忽视之物。 若非有洗灵丹的珠玉在前,若非找遍了其余地方,幽冥子也不会多投去什么目光。 在前后上下打量之后,他的目光死死盯住了雕像的手,那是一双雕刻得很细致也很生动的手,即使在漫长的岁月之后,依旧细节完备,栩栩如生。 掌心微微摊开,贴在小腹,并无异样。 他伸出自己的手,模仿着雕像的动作,仔细地对比着,忽然神色一动! 他从上往下看着自己的掌心,又从下往上看着雕像的手背,在掌心和小腹处,似乎有个从下方根本瞧不见的夹角! 他立刻足尖一点,朝着雕像飞去。 一道紫光再闪,将他逼得倒飞出去,落回地面。 不让近身? 幽冥子哼了一声,再度腾空而起,足尖在大殿的柱子上一点,整个人挂在横梁上向下看去。 在雕像的掌心,果然有一枚小小的令牌。 哈哈! 我实在是太聪明了! 幽冥子得意一笑,再度朝着雕像冲去。 从房梁上一蹬,整个人如离弦之箭,两指伸出,真元聚于指尖,朝着雕像一点,誓要攻破其护体紫光。 一个存在了不知多少念月的雕像而已,何惧之有! 紫光在他的双指之下,只坚持了几息,便悄然崩溃。 幽冥子得意一笑,将雕像掌心的令牌抓到了手中。 令牌不知是何材质,入手微沉,背面刻有八个小字,【世间种种,皆为缘法】。 幽冥子又好奇地翻到正面,正面的字要稍多一些,右上角竖着一列小字:【十宗五岳之】 正中两个端正的大字:【南岳】! 幽冥子如遭雷击,呆立当场,一时脑中全是空白。 十宗?五岳?南岳?缘法? 当神智渐渐回归,他的脑中轰然一震,这几天发生之事在脑海中如走马灯一般急速闪过,一条隐隐藏在其中的线被他慢慢接了起来。 怪不得是十宗年轻一辈来聚会,而自家宗主除了将自家决定说明之外,什么额外的交待都没有,只有一句看着办; 怪不得在没有什么结论的议事之后,紫霄宫要大费周章地安排这么一出大戏; 如此说来,李稚川一反常态的强势霸道,既有想要试探众人实力,制定相应对策的意思,或许还带着几分希望能吓退几个对手的想法。 不过,这南岳之令却是被自己得到了! 自家九幽洞在与白鹿洞的南岳之争上处于天然的劣势,希望渺茫之际,自己在秘境之中逆风翻盘! 等到出去,洞主和其余长老们的神色想必会十分精彩。 自己在修行界中的地位和名声在外,不用想也会扶摇直上! 至于会不会被别人争抢,呵呵,九幽洞中人别的不说,论起藏形匿迹,十宗也就厚德门堪堪可比。 激动得难以自持的他悄然擦了把口水,转身掠出了殿外。 当身形重新落在山林之中,他终于长长松了口气,彻底放下了心来,只要不被堵在殿内,这广阔天地,他有绝对的把握能够藏匿到三日之后。 他心中畅快,哈哈一笑。 笑那李稚川不可一世,费尽心机,却被自己轻松拿走一块南岳之令; 笑那陈三更神神秘秘,和白鹿洞眉来眼去,到头来却一场空,被自己将南岳收进九幽洞的囊中。 轰隆! 他头顶的天空猛地一声炸响,两团紫色阴云凭空出现。 然后在幽冥子的注视下缓缓凝成了两个大字:南岳! 幽冥子目瞪口呆地看着,看着那两个字上慢慢生出一条线,如同阴云长出的触角,朝着他飞来。 他猛地惊醒,朝着一旁飞掠。 那条线却如同认定了他一般,坚定而不由分说地伸向了他。 “滚开啊!” 他低吼一声,一团黑气自手中挥出,击向那道粗长的线条。 可惜,他的攻击就像软弱的女子一般无力,粗长的线条却像是带着一个强壮又霸道的贵人意志,坚定且不容拒绝地进入了他。 然后,阴云化作的两个大字下方,又缓缓凝出三个字:【幽冥子】 幽冥子瘫倒在地,目光呆滞地看着天上飘飞的五个字,呢喃道:“干泥娘啊!” ...... 秘境光幕之外的山壁旁,沈平之默默坐在厚德门掌门陶崇华的背后。 他此刻的心情又忐忑又惊讶。 先前在十位宗主强大的威压面前,他将实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本以为会换来一个惨烈的下场,甚至被自家掌门清理门户,没想到洛灵均却并未太过生气,只是语气冷漠地看了陶崇华一眼,陶崇华则是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将沈平之叫到了身后坐下,这事儿就算了了。 也不知是在打什么哑谜。 不仅如此,陶崇华还回身安慰了他几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好好调整自己的心境。 既没有责备也没有失落,看着掌门平静的神色,沈平之忽然觉得自己跟这个曾经鄙夷过的掌门之间还差得很远,很远。 一片静默之中,居中而坐的紫霄宫掌教李处机忽然轻笑一声,“诸位,开始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话音一落,沈平之感觉到场中的气氛都有些紧张了起来。 他疑惑地听着这又一个哑谜,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的变化,难掩那种接触到当今修行界最顶级隐秘的激动。 李处机将拂尘一摆,朝着面前的光幕一点,光幕之上,顿时现出了影像,正是被缩小了无数倍的秘境。 李处机再朝着秘境之南的某处轻点,光幕上景象一换,出现了幽冥子被那根紫气萦绕的线条进入的场景。 当幽冥子那声无助又无奈的咒骂传出,山壁之前的空气莫名就快活了起来。 九幽洞主幽明羽黑着脸,朝着李处机拱了拱手,正要说话,李处机一摆手,“不知者不罪。” 他再度一笑,“诸位,那就如先前所言,再帮他们一把?” 众人齐齐道:“善!” ...... 幽明羽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虽然心知局面已经对自己十分不利,但能够成为天骄的,又岂会是那般心性脆弱之辈。 若是顶着这个玩意儿躲一辈子自然是不可以,但藏匿三天,却并非全无可能之事。 只要扛过这三天,自己的人生,哦不,鬼生就将迎来又一次飞跃! 豪情壮志再度涌上心头,这一次,他拼尽全力,也为九幽洞拿下这个南岳之令! “呵呵。” 一声轻笑在空中响起,让幽冥子一下顿住了脚步,抬起头,目光警惕地看向空中。 与此同时,正在秘境各处的众人也都顿住了身形,同样警觉地张望着。 “吾乃鹅羊山秘境之灵,受紫霄宫掌教之托,与你们这些后辈告知几件事情。” “其一,秘境之中共有五块令牌,分属东南西北中,分别指代五岳。十宗议定,三日之后,持五岳令牌者所属宗门即为五岳。” “其二,三日期满,秘境降下雷劫,没有手持令牌之人,将被雷劫抹杀。再度提醒,直接抹杀,切莫心存侥幸。” “最后一点,考虑到你们时间紧张,吾便将其余四块令牌所在之地告知你们。” “年轻人,努力吧,为了宗门,为了荣耀.......为了活着!” 平静得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一落,在秘境其余四个方向,有四团阴云瞬间升起,牵出四条细线落在地面。 东岳、西岳、北岳、中岳! 正文 第191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二合一) “秘境之灵”平静的声音传进了秘境的每一处角落。 声音虽轻,却如惊雷,炸响在众人的心头。 刚带着洛青衣跟苏密汇合的陈三更立刻朝着苏密使了个眼色,指了指北面,然后抱着洛青衣冲向了离他最近的西岳。 苏密也立即动身,身形直扑北岳所在。 聪明的二人在瞬间就明白,当前最重要的是拿到令牌,不管是东南西北,一块令牌就等于一条人命。 至于那五人之约,暂时不用去关注。 带着魏灵微、顾师言、魏昆等人直扑南岳而去的李稚川在秘境之灵的声音落下之后,也只犹豫了一瞬,便看着顾师言,“顾兄,我去中岳了。” 顾师言点了点头,“好,再会。” 李稚川笑了笑,“出去再会。” 说完便带着魏灵微朝着中岳方向冲去。 顾师言笑着看了在一旁的魏昆一眼,足尖一点,方向不改继续向前,朝着南岳之令的方向飞掠,准备去取幽冥子手中那一块。 四人的队伍,瞬间便只剩下了魏昆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看着这三人离去时的决绝,魏昆不禁想起了那些欢娱过后自己抽身就走的夜晚。 原来被抛弃是这样的感觉。 他一跺脚,转过身,朝着西岳方向跑去。 跑到一半,他的脚步猛地一顿,呆立原地,身上冷汗直冒。 秘境之灵可是明说了,三日之后存活人数不得高于五人,否则所有人一起死。 那么对李稚川和顾师言而言,完全可以先将他杀了啊! 反正他就在他们身边,杀起来又顺手又不费力气,等跑开了还不知道怎么去找。 想到这儿,他心中原本对李稚川和顾师言隐隐的愤懑都消失无踪。 可心结解开是一回事,接下来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的脚步踟蹰起来,以他的境界,去了西岳就一定能够讨得了好吗? 那里或许有陈三更,或许有苏密,有无天,有萧余,哪怕是有范自然,那也是死路一条啊!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这不是像外界一样,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就好,在这儿,他不去杀别人,别人也要过来杀他的! 哪怕别人不过来,等到三日期满他手上没有令牌也是活不下去的。 在这样的局面中,他习以为常的地位、名声和手段,都不再管用,能够依靠的就只有自己的境界和应变。 弱肉强食,在魏昆进山之后的生活中,从未如此鲜明。 而在他成为极乐圣子之后,也再没有过这种身为蝼蚁挣扎求活的感觉了。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神色纠结。 去,多半是死。 不去,肯定是死。 那就别想了,去! 魏昆一咬牙,冲向了西岳之令的所在,要在那渺茫的希望中,搏出一线生机来! ...... 此刻的秘境之中,十大天骄还剩九人。 紫霄宫李稚川、达摩山无天、白鹿洞苏密、横断刀宗萧余、国师府顾师言、乾元门徐谦之、九幽洞幽冥子、灵剑宗裴白玄、极乐殿魏昆。 其中不属于十宗的仅有排名第四的横断刀宗萧余,与排名第五的国师府顾师言。 这两个原本可以旁观五宗之争的人,也因为五人之约被卷进了风波之中。 并非十大天骄的还有五人,顺风镖局陈三更、青眉山洛青衣、灵剑宗范自然、紫霄宫魏灵微,以及最后赶来的万妖谷新任圣子江童颜。 两者相加,也就意味着这处谷中还有整整十四人。 如果要达成五人的目标,就意味着真的还要死足足九个人。 对于大多数不知晓沈平之情况的人,则更是以为还要死十个人! 死亡的阴影骤然笼罩在了所有人的头顶。 秘境之中的,哪个不是前途无量走到哪里都要被人奉为上宾的天骄,这个世界对他们而言,早就已经处处皆笑脸,所思所想不过是那权谋心术,人情世故,何曾陷入过这般惨烈而残酷的境地。 但令人佩服的是,除了有少许两三人还茫然地呆在原地,但更多人都已经立刻行动起来,冲向五岳令牌的所在。 想要活命,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拿到一块令牌,并且活到三日结束。 ...... 荒原依旧,四下皆枯。 风都带着些破败的意味。 一座几乎已经破烂的寺庙安静地立在荒原之中。 门前一株枯树上,几片叶子还在顽强地挂着,它们以为这样就能多出几分生气,却不知道这样反而让整个场景更加悲凉。 无天站在寺门前,恭恭敬敬地合十躬身,抬起头看着那道没入正殿之中的细线,迈步走入。 他的运气极好,刚巧就在这寺庙之旁,眼睁睁地看着好运落在自己头上。 他倒也不敢耽搁,苏密的【无距】天下皆知,如果被那家伙跑来抢走了自己这个令牌,恐怕谁也抢不回来了。 不过既然他已经站到了这儿,令牌便已经基本揣进了口袋,苏密虽然能跑,可他也打不过自己啊,难道还能从自己眼前抢了不成。 他嘴角微微一翘,推开寺门,缓步走入。 一阵风过,将他的僧袍吹起,将地上积年的尘土吹起,飘向殿内。 无天眉头一蹙,感觉这突兀的风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但一想又想不明白不对劲在哪里。 因为即使是修行界中跑得最快的苏密,也不可能有这种速度,完全超越了他的感知。 尘土还没吹进殿中,殿中又是一阵风吹出,将尘土重新冲回了寺门的方向,顺带着扑了无天一脸。 无天神色猛地一变,双掌立刻推出,两道雄浑的真元狂涌而出,冲向风去的方向。 因为离去的不只有风,还有一根如影随形的线! 线就意味着令牌! 可惜他的攻击还是来得太晚,只徒劳地击中了空气。 因为那个人根本连残影都没留下。 线牵动着阴云远远飘走,无天抬头望去,只见南岳两个字下面缓缓凝出三个大字,【洛青衣】。 无天:...... “陈三更,你要不要脸啊!还洛青衣,你咋不说是你家狗抢的呢!贫僧不要面子的啊!” 望着阴云和细线远去,无天正站在寺门前破口大骂,忽然浑身汗毛一竖,一个金色的拳印从殿中直冲他而来,伴随着一个苍老的声音,“入吾寺门,取吾宝物,受吾三拳。” 我%¥##@¥#....... 无天连忙一拳击出,一头猛虎虚影自拳风中生出,伴随着一声虎啸,迎向了那个金色拳印。 砰! 四散的元气将殿宇之外的灰尘涤荡一空。 一口气还没停住,又一拳立刻从殿中递了出来。 “你没长眼睛啊!你那破宝物是贫僧拿的吗?陈三更就算了,连你个残存的僧灵也敢欺负贫僧吗?” 无天呸了一口,身子一拧,带着七成实力的一拳直接轰进了殿中。 ...... “咱们是不是应该跟他打个招呼再走?” 奔出十余里,速度稍缓,洛青衣笑着问道。 陈三更摇了摇头,“就这么走了他顶多骂几句,要是还打个招呼,估计能把这位狂僧气死。” 洛青衣轻笑道:“无天大师还是挺好的,他只是对那些装模作样道貌岸然的人生气的。” 陈三更轻声道:“青衣,我们拿走的不是一块普通的令牌啊!” 洛青衣脸上浅浅的笑容顿时一凝,沉默了片刻,喃喃道:“一定要死这么多人吗?” 一定要这么厮杀,却不一定会死这么多人......陈三更在心中回了洛青衣一句,抬头看着头顶的阴云,目光复杂。 “行了,别想了。”陈三更深吸一口气,轻轻揽着洛青衣的肩膀,“我们得赶紧去北边了,苏兄那边说不定还需要帮忙。” ...... 北方,是一片苍茫的草原。 北岳之令巨大的阴云用细线指引着苏密来到了一处连绵的殿宇之外。 但在殿门前,苏密停住了脚步,因为他看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跟他同时抵达,又同时停步。 那个一身黑衣,面无表情,右手永远死死握着一柄黑金长刀的男子,便是那位一人一宗门的萧余。 看着这个传闻中惜字如金,孤僻冷傲的男子,苏密的大脑急速转动着,不知道这第一句该怎么说。 没想到萧余却主动开口了,“你和陈三更是一头的?” 苏密点了点头。 “你来取令牌?” 苏密迟疑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告诉他,我跟他两清了。” 撂下一句话,萧余转身,握着刀,飞速离去。 身为一个自苦寒中完全靠着自己崛起的天骄,萧余不可能不知道在当下这令牌的作用。 但他就是这么干脆地放弃了,来回报陈三更当初在紫霄宫石阶上的相救之恩。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苏密朝着萧余的背影拱了拱手,转身走向了殿门。 大殿的门紧闭着,苏密站在门口伸手去推,就在指尖刚刚触及大门,那微凉的手感还没传递到大脑的时候,他忽然面色一变,身形暴退! 殿门两侧,两头通灵白狮的虚影同时殿门两侧的石像中飞出,两声狮吼化作强悍的音波,一左一右地夹击过来,冲向苏密。 就在这时,苏密却不退反进,直接猛冲向前,一拳轰开了殿门,闪身而入。 殿门之内是个巨大的广场,两侧还有兵器架,应该平日里也充作演武场之用。 摆得满满当当的兵器架上,却只有一样兵器:剑! 长的、短的、粗的、细的、软的,各式各样,如人身百态,让苏密颇有一种大开眼界之感。 不过他此趟却不是来欣赏剑的,抬头望着广场对面的正殿,北岳二字牵引出的细线刚好就没入其中,北岳之令就在里面! 他足尖一点,掠向了正殿。 就在他的身形从广场中飞速穿过,两侧兵器架上的剑似乎都在一瞬间活了过来,微微颤抖着。 他并未察觉。 当他踩着石阶,站在正殿的门槛外,前冲的身形硬生生地止住。 殿内有人! 等他稍稍凝神,瞧清里面的情景时,又微微松了口气。 只见在大殿正中的椅子上,平静地坐着一个身影,身着白衣,虽然坐着,但笔直挺立的上身,气势已浑如一柄利剑,散发着森寒的剑意。 令苏密松了口气的原因是,这具气势惊人的躯体已然在岁月的流淌中只剩下了白森森的骷髅。 身为一个读书人,苏密看着这具骷髅,忍不住感怀,纵使修为通天又如何? 不得长生,终究红颜枯骨,不敌时光。 他不禁想起了当日在文运清钟前曾经有人念过的诗。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心神恍惚之下,他甚至都没有看到那具端坐的白衣骷髅悄然抬起了双手。 空荡荡的袖口中,剑气鼓荡,如有青蛇缠绕。 森寒的剑意刺痛了苏密的眉心,让他从恍惚中忽然惊醒,见状立马暴退。 白衣骷髅平静道:“且接这一剑。” 话音一落,两袖之中,剑气喷薄,先如细蛇,再如巨蟒,等临近苏密眼前,已如蛟龙。 而在苏密的身后,两排兵器架上的剑似乎受了白衣骷髅的指引,随着他的话音一落,尽数飞起在空中,千百把剑,在空中汇成了两柄巨大的剑中之剑。 浩浩荡荡,如白衣骷髅亲手驱使一般,朝着苏密的背后,斩出同样凌厉又气势惊人的两剑。 只过一瞬,苏密便已四面皆敌。 生死之际,苏密的面色异常严肃,看着眼前的两条剑气蛟龙,沉声道:“汝为潜龙,当隐芥藏形。” 话音一落,两道剑气蛟龙瞬间缩小,如米粒般,被苏密挥袖震散。 苏密转过身,朝着右边的巨剑剑身拍出一掌,真元化作大手砸在剑身上,然后立马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支笔,在空中写下了一个大字。 【封】! 真元大手将右侧的巨剑砸得猛然一颤,剑身摇摇欲坠。 左侧的巨剑被那个闪着金光的【封】字贴上,前冲的剑身为之一顿。 但摇摇欲坠的巨剑最终没有坠,被封住的巨剑也再度挣脱了束缚,【封】字被崩碎在空中。 两柄巨剑朝着他直冲而来,苏密忍不住暗暗叫苦。 儒教的口含天宪是有限制的,就像苏密先前将两道剑气挥散,需要消耗自身同等的真元,而这具骷髅生前实力惊人,这随手两道剑气就耗掉了他将近一半的真元,让他一下子陷入了被动之中。 最关键的是,他不能将所有的真元都耗在这儿,否则等取到了令牌,自己头上顶着那么大一个招牌,不是等着让人来摘桃子嘛! …… 所以,当陈三更和洛青衣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这处殿宇,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景象就是苏密绕着殿前的广场狼狈地撒腿狂奔,身后跟着两柄由无数小剑汇聚而成的巨剑。 正文 第192章 东岳之争 “苏兄,来,拿着。” 陈三更笑着将令牌递给苏密。 苏密老脸一红,“陈兄,刚才......” 陈三更一本正经地道:“刚才?刚才我只看到苏兄以惊人的智慧和强大的实力,轻松而有效地将这具白衣骷髅的攻击牵制,令其徒有声势而无半分战果,临战之时,有如此机变,三更实在是佩服。” 苏密一拳捶在陈三更的肩膀,笑骂道:“行了吧,阴阳怪气地嘲讽谁呢!” 陈三更哈哈一笑,旋即敛容看着苏密和洛青衣,“现在令牌拿到两块了,接下来一边要继续抢令牌,一边要抓紧跟小范姑娘汇合了。” 洛青衣连连点头,“对,范姐姐一个人,虽然实力不弱,但如果遇上李稚川这些还是恐有不测。” 苏密抬头看着头顶,西岳和北岳的两团阴云已经靠在了一起,下方分别出现了洛青衣和苏密的名字,而远处的视线尽头,东岳和中岳的下方还空空如也。 “最先出现南岳之令在幽冥子手里,肯定已经有不少人赶过去了,以幽冥子的实力估计凶多吉少,现在就剩中岳和东岳等待争夺,也不知道范长老是去的哪头。”苏密看着陈三更,“我们怎么走?” 陈三更眉头微皱,“先前我曾经感应到中岳附近有一阵剧烈的真元波动,应该是有过一阵打斗,但不知晓打斗的双方是何人......” 正说话间,东面东岳的阴云下,一个名字缓缓凝聚。 徐谦之。 ...... 秘境之东,有高山,有流水。 绿水倒映着青山,一个白衣身影在水面一闪而逝,仿佛一朵天上飘过的白云倒影。 掠过小河,裴白玄抬起头,看着不远处东岳阴云下显出的那个名字,眉头愈发紧皱。 他的身侧,悄然生出一点光亮,初入米粒,骤然大放光明,化作白练,毫无征兆地朝着裴白玄劈过来。 裴白玄一惊,如本能般右手双指一抹,灵剑宗后山悟剑台上的风雪悄然飘飞在这处秘境之中,将那一道剑光撕碎。 然后,裴白玄无奈地收手,看着一侧的一颗大树,“小师叔,都这会儿了,还闹呢!” 范自然的身形出现在大树的一根树干上,轻巧地站在枝头,灵如燕,飘欲仙,居高临下地看着裴白玄,冷哼一声,“闹?你个蠢货被人接近了都不知道,我要不给你点教训,你能知道警惕?” 裴白玄正要说话,就听见范自然嘟囔道:“好歹也是本剑仙从小打到大的,多丢人啊!” “咳咳,小师叔怎么会在这儿?”裴白玄干咳两声,说回正题。 范自然瞥了他一眼,“怎么?不欢迎?” “欢迎欢迎。只是......” “啰里吧嗦的,赶紧,跟我去抢徐谦之的令牌去!” 范自然足尖在树枝上轻轻一点,身形飞出,在空中竟能划出一道轻巧的弧线,朝着东岳之令的方向飘去。 望着范自然的飒爽英姿,裴白玄一向冷漠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温暖的笑意,立刻追了上去。 ...... 站在一处山谷前,范自然停下脚步,将手一举,身后的裴白玄也默默停步。 眼前的山谷,绿草如茵,姹紫嫣红开遍,蜂飞蝶恋,赏心悦目舒颜。 东岳之令的那道长线,就没入在这处谷中。 于是,宁静的美丽便成了寂静的诡异。 “徐谦之,出来打一架!” 范自然直接开口喊道。 声音在谷中回荡,沉默了小小一会儿,徐谦之的声音响了起来,依旧如往昔一般平静而温和,“没想到是范长老和裴兄先到,情况特殊,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范自然眉头一皱,“别当缩头乌龟,出来我俩打一架,放心,我不让小玄玄出手,输了调头就走,你不会连我这个弱女子都敢动手吧?” 徐谦之轻笑道:“范长老,都是熟人了,就别装作憨直了,在下虽不才,多少也懂得激将法的意思。” 听得范自然沉默下来,徐谦之又轻轻一叹,“裴兄,不曾想青眉酒会一别,你我竟有生死相对的一天。” 从前任万妖圣子吴青帝的葬礼再到青眉酒会,徐谦之和裴白玄默契联手,大出风头 虽然天骄榜上排名未变,但在十宗年轻一辈中,近期的声势已然不弱于天骄榜前三甲了。 徐谦之在此刻提起这些,多少带着点以情动人的意思。 裴白玄丝毫不为所动,冷冷道:“徐兄,这世间还有什么事情大过生死吗?” “也是。”徐谦之叹了口气,“既然进了这样的局,你我的确也只能生死相向。” 他沉声一喝,“东岳之令在我手中,二位想拿,请进谷来取吧!” 他话音一落,范自然毫不扭捏,拔出长剑,朝前一递,剑身四周的空气骤然变得冰冷。 绿草如茵的山谷忽然吹起了寒风,风中似乎还夹带着雪。 雪越下越大,那一片片如鹅毛大小的雪花,借着风势,争前恐后地冲入山谷,毫无畏惧。 因为它们并非那真正柔软脆弱的雪花,而是一道道剑气的凝聚。 《灵剑经》剑式之【风雪夜归】! 这一式极难练成的杀招,正是应对当下局面最好的破解招数。 风雪成群结队地涌入,冲向眼前山谷的各个角落。 而后山谷中动静大作。 有金光自地底冲出,所过之处,绞杀一切生灵; 有红光从道旁的枯枝中飘出,凝成甲兵,悍然撞向风雪剑气; 有黑雾悄然弥漫地面,青绿之草顿时枯萎成灰; ...... 很显然,出身炼器大宗乾元门的徐谦之,已经在山谷中布置好了充足的法器和秘宝,最大限度地保护着自身的安全。 但却被范自然这一手消耗了不少。 裴白玄佩服地看了自家小师叔一眼,不得不说,在战斗经验上,自己差得实在是太远了。 他掌心一翻,长剑也握在手中。 他的剑比范自然的要软一些,也要窄一些。 真元灌注,明亮的剑身上光芒闪耀,仿佛片片鱼鳞,而长剑就是一条鲜活的鱼。 剑身悄然一弯,然后猛地绷直,一条弓起身子的鱼,也随着瞬间弹开。 一片剑气好似被鱼尾扫出去的水雾,冲进了山谷,将那些在范自然剑气下被消耗大半的法器一扫而空。 而后,两人对视一眼,先后冲进了山谷之中。 ...... 那一根从天而落的线,是对徐谦之最不利的东西,也是对范自然和裴白玄最有利的东西。 躲藏者根本没办法隐藏自己的行踪,进攻者可以直扑对方的所在。 所以,一刻钟之后,一道天蓝色的身影便狼狈地从山谷中逃出。 在他的身后,两道白衣身影紧追不舍。 在那道细线的指引下,追击同样变得方便了起来。 即使徐谦之不停地扔出法器试图迟滞二人的动作,也是收效甚微。 徐谦之心中暗叹,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或者说低估了这团阴云的影响,以为凭借着周密的部署和充足的准备,只要李稚川和陈三更不来,自己多少都能应付过去,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打败了。 早知道,就不该先抢这个令牌。 他扭头看着急速追近的二人,心中一狠,既然如此,只能施展那最后的办法了! 念头初生,他脸上的狠色骤然凝住,变成了错愕。 他低下头,在自己的腹部看见了一只手。 就是这只悄然伸出的手,在他心神全部放在灵剑宗二人身上的时候,一举捣碎了他腹部的关键窍穴! 感受着生机的迅速流逝,徐谦之缓缓转头,瞧见了一张有些陌生的脸。 这个人是他今日才刚认识的。 万妖谷新任圣子江童颜。 他看着这位继任的万妖圣子,张了张嘴,似有话想说。 但江童颜并没有给他机会,寒光闪过,一颗头颅落地。 乾元门首徒,徐谦之,死! 正文 第193章 李稚川觉得,人多力量大 林间的清风将浓郁的血腥气散向四周。 范自然、裴白玄与江童颜隔着徐谦之的尸体对峙。 一个声音开口,却并非三人中的任何一个。 “这就对了嘛,五人之约,该杀就得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什么情面可讲!” 秘境之灵的声音在三人的头顶响起,“尸体我收走了,你们继续!” 说完紫光一闪,徐谦之的尸首消失不见,只剩一滩血迹证实着方才的一切真实发生过。 一块令牌,安静地躺在血泊之中,就躺在江童颜的脚边。 东岳之令! 范自然冲着江童颜挑了挑眉,“打一架?” 江童颜的脸上却又浮现出熟悉的谦卑笑容,“范长老稍安勿躁,在下有一事相求。” “嗯?” 江童颜轻轻躬了躬身子,“如果我将令牌赠予二位,可否让灵剑宗欠我一个人情?” 听了这大大出乎意料的话,裴白玄眉头立刻一皱,看向范自然。 范自然冷冷道:“江圣子想得挺美啊!你要搞清楚,现在拿着令牌,是我们在帮你,不然你拿着令牌的下场只会跟徐谦之一样,所以为什么要欠你人情?” 裴白玄眉头松开,小师叔暴躁归暴躁,脑子还是不差的。 “范长老所言甚是!”令他们二人都没想到的是,江童颜并未否认,反而很是赞同。 “可是有一点。”江童颜微微一笑,“我可以把这块令牌交给别人。比如紫霄宫那位。” 范自然秀眉一挑,“你逃不掉。” 面对范自然近乎直白的威胁,江童颜微微一笑,“二位可以赌一赌。” “我答应你!”裴白玄忽然站出来,“不过这个人情不是灵剑宗欠你,是我裴白玄欠你的!” 江童颜略一思索,点了点头,“成交!二位剑仙,再会!” 说完转身就走,不带一丝犹疑。 裴白玄走过去,五指隔空一抓,令牌便从血泊中飞向他的掌心。 真元轻轻一吐,将令牌上的血迹吹得干干净净。 范自然轻轻踢了裴白玄一脚,笑骂道:“你小子可以啊!都敢当着我的面做决定了!” 裴白玄愣了愣,旋即嘿嘿一笑,“为了宗门,为了宗门。” 范自然将手一摊,“把令牌拿来。” 裴白玄不敢忤逆暴躁小师叔的话,一边顺从地将令牌递过去,一边疑惑道:“有什么讲究吗?” “那当然有了!”范自然傲娇地哼了一声,“女人才能吸引男人,尤其是像你小师叔这样的漂亮女人!” 她伸手指了指头顶,“本姑娘芳名朝着上面一写,不消一刻钟,陈三更肯定颠颠地就过来了!到时候我们不就高枕无忧了?” 裴白玄看着自己小师叔再度变成了不认识的模样,扯了扯嘴角,忍不住问道:“那要是他没来呢?” 范自然扭头看着他,皮笑肉不笑地道:“啧啧,你小子最近很嚣张啊!以前在我面前大气都不敢喘的,现在都敢跟我犟嘴了!” 裴白玄连忙拱手,“不敢不敢!小师叔饶命!” ...... 山壁之外,沈平之看着从天而落的徐谦之,仿佛瞧见了不久前的自己。 没想到第二个死的竟然不是实力最弱的魏昆,而是这位在最近声名扶摇直上的乾元首徒。 他微微一笑,等着看徐谦之重复着他刚才经历过窘状。 出丑是一件充满着快乐的事,只要出丑的不是自己。 于是,他眼看着徐谦之醒来,然后茫然地看着眼前,面露震惊,一切都如他曾经做过的那般。 “乾元门徐谦之,见过诸位宗主。” 令沈平之跌掉下巴的是,徐谦之很快便从震惊中恢复了过来,起身朝着众人恭敬行礼。 紫霄宫掌教李处机也轻笑一声,“你好像不是很吃惊?” “不吃惊是不可能的。”徐谦之叹了口气。 “那你都猜到了些什么?”李处机又道。 徐谦之平静道:“猜到了许多,但谦之有一事不明,斗胆请李掌教解惑。” 李处机点了点头,“但说无妨,诸位宗主都可为你解惑。” 徐谦之抿着嘴,似乎心中还有些犹疑不定,最终眼神中闪过一丝坚定,看着李稚川,开口道:“为何要如此?” 沈平之在这一刻也放下了隐隐的嫉妒,好奇地看着李处机,他也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李处机平静道:“因为朝廷要封五岳,所以我们打算这样选出五岳来。” 徐谦之眉头微皱,不甘心地追问道:“但是,为何要如此?” 两句看似相同的话,问的却是两个问题。 “因为,这个天下并非像你们以为的那般太平。” 开口回答的,却是乾元门掌门卫无伤。 他看着自己的爱徒,“你们这些年轻人,习惯了在十宗的余荫下过日子,好似走到哪里都有人卖你们几分薄面,就连朝廷也不放在眼里。但是,世道变了啊!” “就如你们在秘境之中一样,不是你关起门来过日子,就万世太平。我们不去杀他们,他们要来杀我们啊!” 卫无伤看着徐谦之,饱含深意地道:“十宗未来的继承人,必须要有面对这样风雨的能力,也要有杀伐果断的魄力,你懂吗?” 徐谦之静静站着,像是在心头回味着这段话。 沈平之忍不住开口问道:“可是,这不是凭空让我们年轻人之间结成死仇吗?” 话音落,却无人搭理,在尴尬的沉默中,厚德门掌门陶崇华开口为他留下了几分尊严。 “经历了真正的生死之后,在利益面前,若还是连这点小小的仇怨都放不下,那样的人是没有资格掌舵十宗的。” 沈平之瞬间面色苍白,背上的冷汗唰地流出。 ...... 秘境中依旧有着日月更替。 当夜色笼罩,中岳附近,一处开阔平坦的草地正中,端坐着两个身影。 两身道袍,一对璧人。 正是李稚川和魏灵微。 在他俩坐着的不远处,天空的阴云垂落一根长线,没入一处山林,阴云凝成了两个大字,【中岳】,其下无名。 孤男寡女,夜色撩人,按照常理是要做些什么的。 但二人只是静坐在这片夜色中,背靠着背,只坐不做。 李稚川悄然睁开双眼,轻声道:“诸位既然已经到了,请现身一叙。” 四下空空,无人现身,亦无人应答。 李稚川平静道:“贫道费尽心思,甘冒奇险联系诸位,若是要对诸位不利,先前见面之时便可动手,有何必要等到现在。” 从草地的南面,头顶南岳阴云的顾师言现出身形,“我相信李道兄。” 狂僧无天带着西荒的尘土走来,东面的林木中出现了江童颜的身影。 过了不久,魏昆也警惕地现出了身形。 李稚川叹了口气,“看来横断刀宗的萧兄还是信不过我啊。” “有话就说,别在那儿叽叽歪歪的。” 无天就最不惯着这种故作高深拿捏姿态的臭毛病,直接开口怼了一句。 若是放在平日,众人多半会幸灾乐祸地在心中偷笑几句,但在此刻,没人有那么欢快的心情。 李稚川也一样,不生气不恼怒,开口道:“今日请诸位来,其实就是为了一件事,活命。” 谁不是为了活命......无天冷冷道:“你要再讲废话,贫僧就走了。” “无天兄稍安勿躁。”李稚川叹了口气,伸出一根手指,“我们想要活命,最大的阻碍,其实就一点,或者说就一个人。” 他平静地吐出一个名字,“陈三更!” 正文 第194章 这是摆明了要埋伏我啊! 草叶在夜风中招摇地摆弄着身姿,可惜四周的人都无暇欣赏。 在场的都是天骄级别的人物,李稚川的话一出口,所有人便都明白了过来。 按照秘境之灵所言,三日之后这个秘境中最多只能存活五人,否则便会有天劫落下,届时除了有五岳令牌的人可以活命,其余人都得死。 所以很明显的,想要活下去就两条路: 要么抢着令牌,并且有本事拿到三日结束,到时候不管有多少人活着,自己都不会死; 要么就是把人数杀到五个以下,天劫不落,自己也能活命。 陈三更那头,人数不少。 他自己且不说,身为男人,洛青衣、范自然这两个他的女人得护着吧。 看先前在紫霄宫的样子,他似乎还跟苏密过从甚密,而且苏密本身也实力强大,修行界头号快男,正适合这个秘境的情况,所以这个名额多半也能占住了。 而范自然身为灵剑宗长老,有没有可能让陈三更帮忙照顾一下灵剑宗的剑冠裴白玄呢? 完全有可能的! 所以,只需要简单一算,陈三更那一派的人便能够将五个名额占满。 更关键的是,陈三更要想护住这些人,也只有刚才那两条路,要么将五块令牌都抢了,然后坐等天劫落下,要么直接出动,将其余人全部杀了。 “李道兄说得不错,陈三更不死,我们就都得死。”极乐圣子魏昆轻声道。 “但若是陈三更死了。”顾师言轻笑一声,“他们其余人便没有活下来的能力。” 即使是苏密,在李稚川和无天的面前也讨不了好。 无天冷冷道:“你一向不是嚣张得很吗?你怎么不去把他杀了?” 李稚川难得露出几分无语的神情,“无天兄就别嘲讽我了,我要能打得过他,还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吗?” 众人闻言,在霎时间陷入了沉默。 杀了陈三更之后的事,很美好。 但杀掉陈三更,很艰难。 人家凭什么有那个底气护住这么多人,不就是因为人家厉害嘛! 要是随随便便就能被别人弄死,他敢有那个念头吗? 你看魏昆敢不敢说他要护着谁谁谁,他连自己都护不住。 令人无力的是,就连魏昆自己也是这么觉得。 “诸位勿忧,我请大家过来,就是有详实的准备的。” 李稚川像是对众人的忧虑心知肚明,微笑着开口。 这世间有人能轻易戳中别人的笑点; 有人可以轻易戳中别人的痛点; 有人可以轻易戳中别人的泪点; 李稚川就是那种可以轻易戳中别人心忧之点的人,仿佛只要有他在,一切的烦忧都不再忧虑,一切的问题便都不是什么问题。 他的声音带着令人镇定的轻缓,“狮虎凶猛,但凡人成聚,狮虎亦不可敌。更何况我等并非凡人。” “难!”顾师言皱眉道:“陈三更亦非独行,围杀不成,反成了火并,我们虽人多一两个,并不占优。” 众人都看向李稚川,就如他先前所言,把大家叫来,他应该已经想好了办法。 李稚川轻笑一声,“萧兄,旁听了这么久,也该现身一叙了吧?” 众人霍然一惊,左右张望。 可四野之中,他们却丝毫感应不到萧余的气机。 李稚川开口,说了个让众人一头雾水的话,“隐龙经。” 随着他的话音一落,魏昆身边的不远处悄然走出了一个身影。 他依旧手握着黑金长刀,抿着薄薄的嘴唇,黑色的衣衫跟夜色融为一体,仿佛整个人也就是暗夜的化身。 魏昆惊得一下掠出老远,惊魂未定地看着萧余。 萧余走出的地方离他不过一丈,但他完全没有察觉,如果萧余要对他不利....... 这位天骄榜上排名第九,平日里对自己还甚是满意的极乐圣子,在这一刻,忽然觉得自己来鹅羊山秘境这一趟是个错误,哦不,来紫霄宫就特么是个错误。 就老老实实地沉醉在自己还挺牛哔的美梦里,在极乐殿中跟那些可口可乐的姑娘们一起共登极乐不香吗? 萧余却没有心思理会一个如果他想杀就一定能杀的人,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李稚川,“你怎么知道的?” 李稚川微微一笑,“这儿这么多人,萧兄真要我说?” 萧余皱眉。 李稚川又道:“此间事了,我会给萧兄一个解释,如何?” 萧余忽然眉头皱得更紧。 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被李稚川喝破行藏后,已经没有了退路。 在这样的局势下,听了他们的密谈要走,即使李稚川不拦,其余人也会拦,而且是拼死拦。 “好,我加入。” 只迟疑了片刻,萧余开口答应了下来。 他本就是一个杀伐果断之人。 “可是,我们凭什么相信萧兄。”开口质疑的是顾师言。 他没说理由,但众人都知道那个理由,因为那是他们亲眼见到的。 萧余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即使夜色依然罩不住眼底的那一抹森寒。 “我相信萧兄。”李稚川轻笑一声,“不过能否斗胆请萧兄表个态,毕竟这个局关系到我们所有人的命。” “我欠他的已经还了,北岳的令牌是我让给苏密的。” 萧余淡淡的言语带着不容置疑的魔力,众人都信了,同时也都惊了。 萧余和苏密在天骄榜上的排名只差一位,苏密最出名的本事是跑路,他在天骄榜上的排名是一步步跑出来的;萧余在修行界年轻一辈则是堪称杀神的存在,他在天骄榜上的名次,是用一颗颗人头堆起来的。 从萧余方才的表现来看,苏密虽然能跑,但他也能藏啊! 如果二人真打起来,没有陈三更在一旁的话,胜负的确难料,甚至说萧余还有可能占赢面。 众人的心头忍不住升起同一个念头: 他是傻子吗? 萧余肯定是不傻的,相反,能够从贫寒中崛起到如今的地位,他还应该很聪明。 想来他是在以这样的方式,回报陈三更在紫霄宫石阶上的帮扶。 在这个你死我活的秘境中...... 众人的心头便再度想着:原来他真的是傻子啊! 就连李稚川的心头都忍不住有些后悔,早知道萧余是这样的人...... 靠着李稚川默默静坐,仿佛周遭一切都与她无关的魏灵微,却在闻言之后,扭过头,看了萧余一眼,但很快便收回了目光。 李稚川目光扫视一下众人,“既然如此,那咱们便可以正式开始了吧?” 先前出声质疑萧余的顾师言点头道:“我没意见。” 无天、江童颜、魏昆也先后点头认可,言下之意也都同意了萧余的加入。 “等等,我有意见。” 身为被怀疑对象的萧余却开口质疑了起来。 李稚川面色不变,笑容不改,“萧兄有何意见。” “陈三更那边只有五个人,甚至可能只有四个,但现在我们却有七个。” 萧余的意思很简单,这儿七个人,到时候也只能活五个,那谁生谁死,又该怎么算呢? 而对于跟陈三更有着不错交往过程的萧余而言,他或许还有另一句话没说出来:如果这样,他为何不选择更简单的办法,投靠陈三更呢? 身为目前这边最弱者的魏昆连忙点头道:“这倒是个问题。” 李稚川扭过头,深深地看了萧余一眼,他想不通萧余为什么要提出这个问题。 因为在这七人当中,应该担心这个问题的只会是魏昆和江童颜。 就在这时,萧余又补了一句,“陈三更死后,你便是下一个陈三更。我们不管修为高低,反正都打不过你,生死不就是你一句话?” 原来是这个,李稚川心中疑虑顿消,微笑道:“凡有利益,皆有纠纷,更何况这等生死之事。稚川完全理解萧兄及诸位所虑,但不论纠纷也好,争斗也罢,都该在利益到手之后。在此之前,我们应该先将利益抢过来,诸位当知此理。” 他旋即面容一肃,神色郑重,“稚川在此向诸位承诺,若是我们能成功达成所愿,稚川会居中做主,帮助负伤之人疗伤,在三日期满之前大家各凭本事决斗,如何?” 萧余沉吟片刻,“我没意见了。” 无天双手合十,“善哉。” 顾师言抚掌微笑,“此言甚是。” 江童颜依旧挂着谄媚的笑容,“诸位决定了便是。” 魏昆无奈,也只好开口应下。 “那么我们便一起来商量一下,这件困难的大事吧。” ...... 足足一个时辰之后,将所有的细节敲定,李稚川站起身来,朝着众人一一作揖,慨然道:“哪怕是最坏的情况,也不过一死。但藏匿亦死,决战亦死,同样是死,我辈天骄,何惧一战!诸君,你我一道!战之!胜之!” “战之!胜之!” 在他的周围,传来了几声深沉而热血的低吼。 ....... 待诸事了结,众人也没有离去,而是围成一圈,彼此都置于对方的视线中。 魏灵微让李稚川布下一个隔音结界,然后轻轻靠在他的肩头,“对不起,是我拖累了你。” 李稚川温和地笑了笑,“你我之间,何须用这种词。” “若是你独身一人,定能轻松地全身而退,便也不会费心费力,跟这些人打交道,费口舌。” “我愿意为了你做这些。”李稚川握住她的手,“更何况,若想做成那些我想做的事,这点劫难是必须的。” 魏灵微坐直身子,一双含情双眸温柔地看着李稚川,话还没说出口,脸颊上便飞出了两坨羞红。 李稚川轻笑道:“想说什么啊,这么害羞?” 魏灵微剜了他一眼,然后深吸一口气,挺起身子,开口道:“等出去,我.......” 李稚川咦了一声。 “我与你共参阴阳之道!” 声若蚊蝇地甩出一句,魏灵微便将头埋在双膝之间,不敢抬起。 李稚川呆呆地坐着,满脑子都回荡着那四个字,共参阴阳之道...... 合道? 他一直梦寐以求的道,终于要相合了吗? 魏灵微没见动静,偷偷扭头轻瞥了一眼,瞧见李稚川一脸傻笑的表情,忍不住又是一羞,悄悄在他的手臂上拧了一把。 ...... 夜渐渐深了,李稚川扭头看着盘膝而眠的魏灵微,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 若是别的女子,他或许会揣测对方是不是为了让他不要抛下她,故意说出这话当诱饵; 但这是魏灵微,胭脂榜首,视人间男子皆浊物只愿钟情他一人的孤高奇女子。 她这番话,却像是为了给他打气,让他切莫输掉了这一战。 放心,不为了别的,就为了你,我也会杀掉陈三更,带着你全身而退的! 他看着远方,神色中满是自信和坚定。 ...... 夜风自西荒而来,被树丛拦住了泥尘,又将秘境中央的草木清香,带向了东岳的群山。 群山脚下,有人声。 “苏兄还没睡?” 陈三更扭过头,看着悄悄走出来的苏密。 “睡不着。”苏密摇了摇头,“不是谁都有范长老那般豁达的。” 陈三更扭头看了看正在帐篷里安睡的范自然,温柔一笑,轻声道:“她不是豁达,是真的累了。” “也是。”苏密点了点头,“到底是个女子,独自面对那么多险境甚至围杀,的确早已心力交瘁了。” 你这话,是要被打拳的......陈三更笑容玩味,“苏兄,我没有布隔音结界。” 苏密一惊,恐惧地扭头看了一眼范自然。 “骗你的。”陈三更笑着道:“这么晚了,当然要布隔音结界了,吵着她们怎么办。” 苏密无语地捶了他一拳,然后眼珠子一转,“陈兄,范长老可是说了,顾师言跟她倾诉衷肠了呢!” 陈三更瘪了瘪嘴,“那个满肚子坏水的,多半是有什么阴谋诡计罢了。” “啧啧。这话听起来有点心虚啊!”苏密调侃道:“万一是真的呢?” “是真的就真的呗,小范姑娘喜欢的是我。”陈三更拍了拍苏密的肩膀,“你这种单身狗是明白不了这种快乐的。” 苏密这回却没被打击到,而是笑着道:“那可不好说,万一范长老变心了呢,你一个小镖师,人家可是国师府的大人物,放眼天下,也是响当当的啊!” 陈三更白了他一眼,“你觉得可能吗?” 苏密哼了一声,“那可不好说,这世间多的是出乎意料的事情,比如,你现在就以为我会举个例子......” 陈三更看着他,神色关切,“所以,你不举了?” 苏密:...... ......... 当天光赶走夜幕,鹅羊山秘境的第二日缓缓到来。 陈三更站在一处山头,披着朝阳,宛若神祇。 他眉头紧皱,手中拿着一张字条。 被一个道兵带来的字条上写着两行字: 两枚五岳令,一个生死局,肃容翘首,以盼陈兄。 署名:李稚川、顾师言。 他抬起头,看见中岳和南岳的阴云就合在一起,飘荡在秘境的中部。 正文 第195章 你们已经被我包围了! “你不能去!” 苏密神色严肃地看着陈三更,语气十足强硬。 洛青衣一脸担忧的眼神中递出千言万语。 范自然盯着他,“你想清楚,你要是死了,大好的前程付诸东流,一切的荣耀都烟消云散,心爱的女人还要被弄上别人的床......” “你在说什么呢!”陈三更哭笑不得。 “范姐姐说得对!”洛青衣顾不得表明衷情,鼓起勇气试图用最坏的情况来恐吓陈三更。 “陈公子,请三思啊!”在一旁一直没有开口的裴白玄也开口劝了一句。 “好了,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陈三更笑着伸出手,凭空按了按,“那我不去的话,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苏密一时语塞,范自然却直接道:“当然是去抢其余的令牌啊!” 陈三更笑着道:“那既然都是抢令牌,这有什么区别呢?” “当然有区别啊!我们能......” 范自然的话说到一半便停下了,因为她这才想起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洛青衣只有通玄境。 全是大能的战斗中,一个通玄境只有被人分神保护的份,否则战斗余波都可能让其受伤。 甚至更有可能的是,在一些更重要的战斗中,除了陈三更和苏密,就连裴白玄和她都有可能是拖累。 陈三更叹了口气,“所以,如果能够这样解决问题,对我们而言,其实是更好的选择。” ...... “陈三更有没有可能不来?” 秘境中部的一处山谷中,一个声音迟疑道。 “不会,他必然要来。” 李稚川笃定地开口道。 他坐在山谷之中的一张蒲团上,身旁另一个蒲团坐着顾师言,在二人的对面,还摆着一个蒲团,正等待着它的主人。 山谷中的某方,另一个声音道:“为何?” 顾师言平静道:“因为,这是对他而言更好的选择。” 兴许是觉得顾师言的话多少简短了点,李稚川便多解释了一句,“很简单,我们这两块令牌陈三更必定要来取。但是问题就在于,他不是一个人,如果带着众人来取,我们打不过不假,但不代表我们不可以反击,比如跟洛青衣一命换一命,陈三更承受不起这个风险。” 那个声音恍然大悟,旋即也兴奋道:“不错,若是陈三更一个人来取,他也担心我们会趁着他不在,去祸乱他的后方,如果能够一次性解决两枚令牌,而且将李道兄这样最有危险的人看住,这点风险他还是会冒的。” 很快便又有人疑惑道:“可是,他就不会想到我们可能一起埋伏他一手吗?” 顾师言淡淡道:“这个可能在任何情况下都有,所以就无所谓了。” 李稚川点了点头,“我们只需看着,只要西岳、北岳、东岳三块令牌的名字都改成了陈三更,那就意味着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然后他就要来了吗?” “不,他应该会先选好一处隐藏的地方,然后让苏密查探周边情况,将众人藏起来,他才会动身过来。” ...... “我们选好的地方周边没人。” 苏密看着陈三更和众人,轻轻擦了擦额头的汗,开口道。 “苏兄辛苦了。”陈三更点点头,看着众人,“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你们现在便动身过去,我办完了事情就回来。” “真的没问题?”范自然直勾勾地凝视着陈三更的双眼。 陈三更笑了笑,“真的,就像刚才说的,我哪怕是逃跑他们也抓不住我吧?” 话音刚落,一个身影扑进了他的怀里,洛青衣也不顾众人还在,紧紧地搂着陈三更,仰起小脸,凝视着那张如玉般的俊颜,轻声道:“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找回来,你千万不要出事啊!” “放心吧。”陈三更轻轻拍了拍洛青衣的玉背,笑着道:“大好人间,阳光强烈,水波温柔,佳人相伴,好友同行,谁舍得呢。” 等洛青衣微红着脸撑起身子,陈三更朝着苏密郑重一礼,“苏兄,拜托了。” 苏密郑重回礼,未发一言,但诺重千金。 “走吧,保护好自己,等我回来。”陈三更微笑道。 苏密、洛青衣和范自然都将身上的五岳令交到了陈三更的手里,然后转身离去。 走出几步,范自然突然扭过头,“陈三更!” “嗯?” “别死了!” “好!” 草叶再次起舞,那是微风的鼓动。 和煦的微风从远去的人那里吹来,带着一个女子的嘟囔。 “我范自然好不容易才遇见一个喜欢的人,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陈三更微笑着答应道:“好的。” ...... 山谷中,气氛骤然紧张了起来。 因为他们都看见了遥远的东方,三团阴云之下,都显露出了同一个名字。 陈三更。 那个男人真的要来了。 一切都如他们所料。 他们做了这么多的准备,聚集了这么多的人,似乎天下之大皆可去得,世间年轻一辈无人堪敌。 但那个男人,却只用了一个名字,就让这些以有心算无心的天骄们心跳加速。 “不要怕,他并非那么强大。” 李稚川屏息凝神,看着那片由三团阴云组成的巨大云团,沉声开口。 顾师言轻笑道:“反正都是死,搏一把还有机会,认输就只能怂包了。” 笑声在这样的紧张的氛围中显得很突兀,但也有着奇怪的魔力,众人的心弦慢慢放松了下来。 那团阴云缓缓朝着这边飘来,来得很慢,等待的时光最熬人。 众人的耳中仿佛能听到陈三更在林间起落,身体和土地撞击的声音。 阴云在飘过了三分之二的路程后猛地一快,那突如其来的迅猛差点让众人忍不住惊叫出口。 于是,在开始漫长的等待过后,他们又猝不及防地看到了站在谷中草地上的那个青色身影。 这样的话很矛盾,但却是他们此刻真实的写照。 李稚川和顾师言同时站起。 李稚川做了个道揖,“陈兄果然胆识过人,稚川佩服之至。” 顾师言行了一礼,“天京城一别,陈兄风采如昔。” 李稚川道袍轻挥,“陈兄请坐。” 跟你们俩有什么好做的......陈三更淡淡道:“有什么手段就一起使出来吧,我赶时间。” 他看着二人,神色冷冷,“也让我看看所谓天骄榜首和国师爱徒联手,能给我什么样的惊喜。” “陈兄有令,自当遵从。” 李稚川轻轻一笑,不见任何动作,一道金光自地面升起,瞬间形成了一个光罩,将陈三更笼在其中。 四面的山林间,悄然现出几道人影。 达摩山狂僧无天、横断刀宗萧余、万妖谷新圣子江童颜、极乐殿圣子魏昆、以及紫霄宫掌教亲传魏灵微。 五人连同山谷中央的两人一共七位,将陈三更围在其中。 李稚川端着拂尘,轻笑道:“陈兄以为,这个惊喜如何?” “很好。”站在人群的中央,陈三更笑容灿烂。 “那么现在,你们已经被我包围了!” 正文 第196章 我即是风暴! “陈兄真的是我见过最自大的人。” 听了陈三更的话,李稚川轻轻摇头,看着眼前。 这笼罩住陈三更的金光,便是他最大的底气所在。 那是在他悄然成为当今天下最年轻的问天境修行者,进一步巩固在天骄榜上的领袖地位之后,掌教李处机亲自赐下的一件秘宝,金灵罩。 名字很普通,就像是那些野路子炼器师弄出来的不入流货色,但真正的实力却极其不凡,乃是紫霄宫至宝之一。 能困敌,非合道境不能破,若是由合道境来施展威力更强; 能伤敌,将敌人围困其中,外界的攻击丝毫无损; 能弱敌,在此罩破碎之前,内部的防御能将被困者的攻击尽数挡住。 这般神奇的困敌之宝,无愧于名字中的一个“灵”字。 李稚川最初不是没想过要凭借此宝独斗陈三更,但陈三更过往彪炳的战绩,以及事涉生死的谨慎让他选择了另一条更稳妥的道路。 就算陈三更真的神勇无边,自己这边这么多人,在金灵罩的帮助下齐齐出手,全力攻击之下,哪怕他是比肩十宗宗主的存在,不死都是命好! “动手!” 费尽心思谋局至此,占尽上风,李稚川没有丝毫犹豫和怜悯,当先出手。 “角箕之精,甲乙神灵。扬波鼓舞,云雷速兴......前扫凶恶,后驱孽龙。与吾当先,与吾荡凶。顺吾者生,逆吾者倾。稍违吾令,如逆上清。急急如律令!” 随着李稚川急速翻动的嘴唇,秘境的天空顿起滚滚雷声。 他将手中拂尘朝着陈三更的所在一指,一道紫色雷霆便如巨龙腾空,从天而降,张牙舞爪地朝着陈三更劈去! 紫色! 竟然是紫色! 一向沉稳的李稚川也不由得面露喜色,没想到在这最紧要的关头,竟然被自己召唤出了紫霄神雷! 原本他还略有遗憾,因为他现在修行的《神霄经》固然厉害,但仍旧比不上紫霄宫第一功法《太初经》。 可惜《太初经》已经在二十多年前离奇失窃,否则他今日的把握定然能够更大一些。 不过,此刻他竟然召唤出了最高等级的紫霄神雷,一切的遗憾便都不再是遗憾了! 果然是天助我也! 灵微,你的道我合定了! 山谷中的众人也识得厉害,面露兴奋,连忙纷纷发动了攻击。 魏昆右手平伸,中指和无名指挺直,其余手指屈起,急速颤动,在空中留下一串残影,陈三更身旁的元气登时便是一阵诡异的震荡,一股奇特的攻击直接袭向陈三更的灵魂; 江童颜口中发出一声尖厉的啸声,也是直接攻击灵魂的路数,而后双手接连结出四个不同的印记,陈三更所站之处的前后左右同时出现了四道虚影,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齐出; 顾师言则要潇洒得多,右手遥遥一点,在陈三更的四周,风雨大兴,所有的风雨都是他磅礴的真元; 萧余的攻击一如既往地简单粗暴,一口鲜血自口中喷出,洒在黑色的刀身上,黑金长刀欢快地颤动着,像是在热烈地欢呼,他的面色瞬间苍白,手中刀光却迎风暴涨,朝着陈三更劈了下去; 一身白色袈裟的无天低眉,双手合十,口诵佛号,而后双掌缓缓平推,像是在推动着什么沉重无比的东西,随着他双臂渐渐打直,一道模糊的卍字符渐渐清晰,而后由淡转深,最后金光大作,坚定地飘向陈三更的面前; 魏灵微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辞,一声娇叱,陈三更面前幻化出一个金甲神灵,威风凛凛,带着煌煌天威,踏步冲向陈三更。 七个人,七道攻击,神通各异,声威惊人。 更关键的是,在李稚川的指点下,七人的站位暗合七星,能够最大限度地发挥攻击的效果。 感受着这个声势,李稚川微微有些忐忑的心放下了一大半。 陈三更抬起头,率先看向气势最猛的紫霄神雷,那宛如紫色巨龙一般张牙舞爪的雷霆呼啸而下,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 李稚川轻轻一笑,不说别的,就自己这道紫霄神雷,或许都能直接让陈三更失去战力! 他的眼前,仿佛已经出现了陈三更在雷霆之下,衣衫尽碎,浑身焦黑,气息奄奄的样子。 他开心地看着雷霆坠落,然后猛地瞪大了双眼,笑容崩散。 那带着煌煌天威而来的紫霄神雷,却在即将落在陈三更头顶时,毫不犹豫地调转身形,冲回了天空。 那样子,就像是一个凶悍的厉鬼,带着噬人的凶残,结果猛地发现自己要作恶的对象是九幽洞洞主时的反应一样。 逃了? 紫霄神雷逃了? 你在逗我吗? 李稚川揉了揉眼睛,再一次确定地看着紫霄神雷冲天而去,消失在天际。 陈三更也是疑惑地看了一眼李稚川,还能有这种骚操作?莫非这哥们给紫霄神雷的路费没够? 然后他便看着朝他冲来的金甲神人,不知道这个魏灵微叫来的帮手,会不会更给力一些。 他心里并不慌乱,因为在这些攻击到来之时,他便已经飞速地在心中盘算了每一道攻击的实力。 十万个青藤妖,五十万个青藤妖,百万个青藤妖,反正都还在能够对付的范围内。 嗯,加在一起也一样。 那个右手挥起,准备朝着陈三更的头顶拍下的金甲神人,在陈三更好奇的目光看来之时,漠然的神色陡然一变,已经拍出的掌势硬生生地改了方向,精准地拍在自己的天灵盖上,整个身形瞬间崩碎,缓缓消失在天地之间。 李稚川:...... 魏灵微:...... 陈三更:...... 其余所有人:...... 而与此同时,陈三更掌心一翻,金丝大环刀凭空出现,拍出两下。 无天的卍字符和萧余的刀气接连被拍碎,声势惊人的攻击未力寸功。 环绕在他身旁准备攻击的四象虚影,早已如乖巧的宠物,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在场所有攻击中,真正落在了陈三更身上的,竟然只有顾师言和魏昆的攻击。 如果是真正的风雨,或许陈三更还真没办法,要被淋成一个落汤鸡,但这真元化作的风雨,却连他的一根头发都割不掉。 至于魏昆那极乐殿中的秘法,倒是让陈三更心头微微有些荡漾,可惜程度太浅,连微微抬头,以示尊敬都做不到。 声势浩大的围杀,竟是这般潦草收场,所有人都有种荒谬到难以置信的感觉。 李稚川忽然大吼道:“别怕!他出不来,我们继续!” 陈三更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们先动手吗?” “因为这样我杀你们就没有心理负担了!” “你们以为制造了我无法抵御的风暴,却不知道,我即是风暴!” 陈三更轻轻摇头,举起了刀。 正文 第197章 请用你最强大的攻击杀掉我(二合一) 金色的光罩依旧将陈三更罩在其中,让陈三更的话多少没那么吓人。 “别怕,他在虚张声势,金灵罩还......” 李稚川鼓动的声音刚刚开口,陈三更举刀轻轻一刺。 非合道境不可破的金灵罩如同阳光下的泡沫,徒有虚幻的颜色,被一戳就破! 魏昆和江童颜毫不犹豫,转身便逃; 无天双手合十,不见其余动作,身形已倒退五里开外,显然动用了了不得的秘宝; 萧余,在攻击无果的刹那就已经抽身,无数的实战经验让他在那一瞬间便做出了最合理的判断,消失在了山谷。 七人七星,精心筹谋的必杀之局,在瞬间便已分崩离析。 陈三更并不着急,因为当对方手段尽出之后,一切的主动权便都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首先要解决的是那两个逃向东面的人,不管他们在这样的危急关头有没有那样的冷静能想着去偷家,但陈三更不会放任这样的风险。 魏昆疯狂地跑着,在几个时辰前,他满脑子里想的都还是如何最大限度地保存自己的实力,争取在杀死陈三更之后的争斗中,活到最后。 那不切实际的希望,让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但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笑,他现在只想离那个怪物远一点。 一个能让紫霄神雷调头逃掉的人,不是怪物是什么! 在他的身后,一道刀光无声亮起,将他吞噬。 刀光如盛大的烟花,护送这位享尽了人间极乐的极乐圣子早登极乐。 ...... 回想着方才的情景,江童颜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他并不弱,甚至还比吴青帝更强,但他年长几岁,而且样貌差了许多,而一个十宗圣子,修为并不是唯一的因素,何况吴青帝本身就极其出色。 原本他已经渐渐认命,在万妖谷中成为一个手握实权的长老就是他妖生的终途。 但万万没想到,吴青帝死了。 继任圣子,成为了谷主的继承人。 这是一个远比长老之位光明的前途,但这已经满足不了他了。 那颗骤然澎湃起来的心,酝酿了万千抱负。 所以,他来了,带着曾经谦卑的伪装,和远大的梦想来了。 事情起初的发展一如他所料,他刻意晚到,不给众人调查试探他实力的时间,无人关注他这个谦卑到甚至有些谄媚的万妖谷新圣子。 而在面临这个突如其来的乱局后,他也迅速制定了可行的策略,他有信心能够在这场乱局之中苟到最后。 但如魏昆一样,他低估了这世间的天骄,更低估了陈三更的强大,在瞧见自己几尽全力的攻击在陈三更面前丝毫无用时,他转身就逃了。 为今之际,只能寄希望能够趁着陈三更解决李稚川等人的时候,想办法找到洛青衣等人的藏身处,而后挟持一个人质。 他边跑边想着,身后有刀气滚滚,如苍龙啸游,将其淹没。 江童颜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击,甚至都来不及阻拦。 刀气直直冲向远方的山头,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又深深的痕迹。 一个人,和一颗膨胀的野心,都在刀气过后,随风消散。 ...... 解决完了东面,陈三更又出现在了无天的面前。 无天也不再逃,面容平静,“施主可是要杀贫僧?” 陈三更点了点头,“因为大师刚才要杀我。” “也对。现世有报。”无天双手合十,朝着陈三更鞠了一躬,而后双手合十,拍碎了自己的天灵盖。 陈三更看了看他的尸首,叹了口气,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 ...... 当陈三更站在萧余的面前,萧余并没有太多的惊讶。 李稚川都能做到的事情,陈三更没有理由做不到。 “陈公子......” “不要有心理负担,其实我不怪你。” “为何?” “你先前欠我的已经还了,这是很正常的选择。”陈三更笑了笑。 他的确不怪萧余,原则很重要,但在许多人心中并非想象的那般重要,情境才是真正重要,天使如果在罪恶的环境里也会沦落为恶魔,萧余在先前能够做出那样的选择已经足够有情有义了。 他看着萧余,“先前恩怨两清,刚才的围杀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懂。”萧余点了点头,沉默片刻,“我有个请求。” “但说无妨。” “能不能用你最强大的攻击杀死我,让我在临死前也知道自己和你的差距。” 陈三更迟疑了一下,“你准备好了吗?” 萧余深吸一口气,缓缓凝神,将长刀反握,点了点头。 黑金长刀瞬间挥出,这一刀,是萧余临死前的最后一刀,是他整个人精气神的化身,是他一生涓滴意念所汇成的巅峰一刀! 被刀光、刀意笼罩住的陈三更竟然转过了身,然后反手随意地劈出一刀。 “抱歉,我不能答应你。因为你承受不起。” ...... 回到山谷,陈三更看着依旧坐在山谷之中的李稚川和顾师言,以及那个悄然走到了李稚川身旁的绝美身影,轻笑道:“挺好的,居然没逃。” 顾师言也回以一个微笑,“逃不掉有什么好逃的呢?” 陈三更缓缓上前,“虽然你我有宿怨,但我不得不承认,你要比他有风度些。” 在顾师言的旁边,李稚川从容镇定的神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茫然和呆滞,一直挺直的腰背垮了下去,鬓边一缕逃脱束缚的发丝,原本是为他的沉稳添上些飘逸,如今却显出了一丝颓丧。 他抬起头,看着陈三更,“你是不是大能转世?” 陈三更眉头微皱。 “虽说如今灵气稀薄,已经极少有人能够做到这点,但如果你有上古秘法,并非全无可能之事,所以你才会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就拥有这么强大的实力!” 李稚川的面上露出几分急切,“是不是?” 陈三更淡淡道:“如果我说是,能够让你输得心头好受些,那就是吧。” 输! 李稚川如遭雷击。 他何曾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承受过这个字! 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淋下,他顿时被心头的凉意惊醒,腰背逐渐挺直,天骄榜首的那份骄傲被他重新拾起。 他看着陈三更,“你虽强大,但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承认自己的失败。” 陈三更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走到最后一刻吧。” 一个身影一下子闪到李稚川的身前,愤恨地看着陈三更,“你不许杀他!” 陈三更停住动作,“为何?” “灵微。你让开。”李稚川开口道。 “我不!”魏灵微第一次在除了那件事情之外坚定地拒绝了他,然后直直地看着陈三更,“他不能死在这里,他有梦想,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你这种卑......负的责任很轻的人是理解不了的!” 陈三更眉毛一挑,“我也没说要理解啊!” “你......”魏灵微语气一滞,“我们与你并无生死仇怨,你若是为了先前的伏杀之事泄愤,你就......” 她语气一顿,继而又重新斩钉截铁地道:“杀了我吧!我替他还你!” “灵微!不可!”李稚川在身后连忙劝道。 陈三更平静地指了指一旁的顾师言,“那他呢?” 魏灵微看也不看顾师言,果断道:“与我无关。” 陈三更又道:“但是这儿只能留下五个人,那也还得有人死啊!” 魏灵微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之事,质问道:“难道他的命不比那些人的珍贵?” 陈三更登时便失去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致,淡淡道:“那不好意思,的确没有。” 他看了一眼魏灵微,淡淡道:“你本来就得死,何来的替死之说。你有那个口舌功夫,不如好好想想怎么为自己增添一点胜算。” “好了,灵微,愿赌服输,一切皆是缘法。”李稚川拉住了还要再说什么的魏灵微,看着陈三更,叹了口气,“没想到我李稚川赢了这么多年,一输便输了一生。” 陈三更轻声道:“要怪,去怪你们的师长。” 李稚川摇了摇头,“他们养育我成人,让我瞧见了这世间最顶端的风采,他们没有对不起我,只能是我自己不争气罢了。” 死亡愈发临近,他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神色真的再度从容起来,先朝着顾师言做了个道揖,“顾兄,此番合作默契无间,可惜功亏一篑,实在可惜。” 顾师言回了一礼,“与李道兄谋局,大快人心,胜负已然无所谓了。” 李稚川又将魏灵微揽入怀中,轻轻在她额上一碰,“愿有来生,你我再续前缘。” 魏灵微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看着二人的浓情蜜意,陈三更并未催促,但也没有因此而心软放他们一马的想法。 因为,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 可以怜悯,可以仁慈,可以有一切的心中美好,但独独不能手软。 就像一个十动然拒的女人,这才是最好的理性。 当一切收拾完毕,李稚川手持拂尘,长身静立,平静地看着陈三更,“陈兄,你说这些人都是真的死了还是只是一场秘境的幻象。” 陈三更开口道:“原来你也有这种猜测。” “十宗真的承受得起年轻一辈损失大半的局面么?”李稚川摇了摇头,“但我不敢赌。” “不错,或许许多人都有猜测,但猜测是一回事,没人敢赌。”陈三更看着他,“但现在,你不得不赌了。” 李稚川黯然一叹,“是啊,我不得不赌。因为我没能赢得了你,我们加起来都没能赢得了你。” “不过总归有那么一丝可能不会真的死了。” “所以,我很知足了。” “那就好。” “陈兄,动手吧!” 李稚川沉声一喝,他与顾师言、魏灵微一道,再度发起了当前各自最强悍的攻击。 陈三更肃容,手中大刀平举,第一次调动起超过三分之一成的内力,刀尖上光芒隐现。 而后,他撤步,沉腰,拧身,出刀。 劈,是刀式中最常见的动作,也是最能发挥刀类兵刃威力的动作。 长刀顶端,如火山喷薄,声动百里,气冲云霄。 与之相比,修行界年轻一辈公认第一人李稚川的攻击,顶多算得上一口冒水儿的喷泉。 三人的身形瞬间便被陈三更的攻击吞没。 ....... “李掌教可有闲情,来预测一番最终的结局?” 山壁之外,洛灵均笑着开口。 在他们的身后,已经坐着三个人,厚德门的沈平之,乾元门的徐谦之,以及九幽洞的幽冥子。 面前的光幕影像已经被关闭,一则是光幕太小,秘境太大,本身就看不真切;二则是内外时间流速不同,仿佛开了六七倍的加速,窥探体验并不好。 李处机微微一笑,“洛山主一点都不紧张?” “这有什么好紧张的。”洛灵均摆了摆手,“这秘境一开,规矩一定,就叫买定离手,剩下的,不过愿赌服输四个字而已。” “不错。”李处机点点头,“缘法之事,谁也说不准,洛山主之胸怀,令贫道钦佩。” 这番话看似在说洛灵均,但实际上却是在点已经出局的三人。 众人都是人精,岂能听不出这层意思,陶崇华、卫无伤和幽明羽三人都微笑开口,各自表明态度。 此时此刻这一番话,也就正式代表着三个宗门退出了五岳的争夺。 在他们身后,三个年轻人都默默低下了头。 失败者,还是最先出局的失败者,三人的神色中都有着惭愧和不甘。 三位宗主各自表了态,身为此事发起人的李处机便笑着接过话头,同时不着痕迹地转过了话题,“至于哪几家胜出之事,这缘法一说本就妙不可言,贫道还是不妄言了。” “诶!李掌教此言差矣。这事儿的确是谁也说不准,所以洛山主也只是说预测嘛,预测又非断言,不打紧的。” 白鹿洞山长李梦阳却开口附和起了洛灵均,似乎不打算就此放过李处机。 众人的目光不由得在李梦阳和洛灵均的脸上游荡,想要从中琢磨出点什么来。 在这些人的眼中,天下固然有巧合,但他们从不相信巧合。 这份谨慎和小心,是他们为了坐稳这个位置早已养成的习惯。 可惜,二人的神色都无懈可击,让人丝毫看不出什么别的来。 李处机也看了李梦阳一眼,笑着道;“这秘境之中的规则,对苏密最是有利,想来白鹿洞可以稳占一席的。” 李梦阳捋着胡子,“啊,舒坦了!” 仿佛在回应众人的猜疑,李梦阳哈哈笑着补充了一句道:“李掌教勿怪,老夫就为了听个乐。” “李山长说笑了,贫道岂是那种小肚鸡肠之人。”李处机轻笑摆手,他扭头看着达摩山的大方丈,“无天佛法精深,修为惊人,达摩山想来也会占得一席。” “借李掌教吉言。”达摩山大方丈法显双手合十,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李处机又看着灵剑宗宗主姜灵虚,“灵剑宗有两人入内,范自然实力不俗,或许有机会抢下一席?” 姜灵虚笑着摇头,“修行界何曾看过人数,一个问天境便足以轻松镇压他们两个,我只求两人不要因为失败,剑心蒙尘的好。” 九幽洞主幽明羽忍不住开口道:“姜宗主此言,倒有些不像剑修做派啊!” 姜灵虚双眼微眯,却也没跟幽明羽多言。 李处机也不愿众人在这会儿起争执,笑望着洛灵均,“至于这最后一个席位,贫道看洛山主自信满满,或许就花落青眉山了?” 洛灵均也学着达摩山大方丈的话,“借李掌教吉言了。” 李处机只说了四家,但众人都没再追问第五家,因为那是明摆着的事情。 李稚川堂堂天骄榜首,还能拿不下一块? 紫霄宫、达摩山、白鹿洞,恰好是天骄榜前三所在的宗门; 青眉山因为有陈三更,灵剑宗因为有范自然,同时也可能得到陈三更的帮助,而这个年轻人根据最新的情报拥有堪比问天境的实力,也足以匹敌天骄榜前三。 这个人选,符合其中的实力对比,唯一需要的担心的是李稚川会不会贪得无厌,将其余几家的令牌都收缴了,而后一家独大,届时以此拿捏众人。 洛灵均和李梦阳的发问,其实也是基于这一点,想要试探李处机的口风。 不过看样子,紫霄宫并没有那个吃相很难看的打算。 一切还得看最后的事实啊,众人心中想着,目光投向光幕,等待着结局的到来。 忽然间,他们的面前,四个人影接连掉落! 接连死了四个?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愣。 但他们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着四人的面容,一直安稳的光幕猛地一震。 八个人影一下子被传送出了秘境。 与这八个人影同时传送出来的,还有一道强大到令他们都屏息凝神的攻击。 这道攻击像是剑气,又像是刀气,从秘境中冲出,直直地朝着山壁外冲去。 在将山体冲出一道恢弘的痕迹之后,犹不停歇,直接将山边的大江拦腰截断。 水流被真元所阻,下泄不得,越积越高,在空中形成了一道壮观的水幕巨墙! 此刻的秘境中央,在最高峰的峰顶,有一个虚幻的灵体缩成一团,弱小无助地不住叩首,“不知阁下何方大神,但是我这小小秘境实在是承受不起!要坏掉的!得罪了!得罪了!” 正文 第198章 五岳定,荀郁反击(二合一) ??? ??? 出现在场中的人,和看着他们的人,互相朝着对方打出一串问号。 等从秘境中出来的人渐渐有那么一点恍然时,看着他们的人依旧还处在懵逼中。 这是怎么了?是里面什么东西炸了把大家一起送走了吗? 怎么出来得这么整整齐齐的? 但有心思活泛的十宗宗主立刻就开口问道:“最后同时出来了八个人,先后顺序怎么算啊?” 李处机看着李稚川也在最后八人之中,不给其余人提意见的机会,立刻沉声道:“依先前所言,五岳令牌在谁手里,谁就是最后的胜者。” 他也不问里面具体发生了何事,而是直接对众人开口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们稍后再说,现在请获得五岳令牌之人,将令牌交出来。” 他看着李稚川,理所当然地道:“稚川,你先。” 李稚川苦涩一笑,我先什么啊,被人家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交什么令...... 咦?令牌? 李稚川从乾坤袋中取出那枚中岳的令牌,默默交到了李处机的手中。 李处机面露欣慰,“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不说这句还好,原本还能强装镇定的李稚川面上再也忍不住露出了尴尬,低下了头。 李处机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孩子,还这么腼腆,今后要多习惯才是。” 李稚川的头埋得更低了,连带着魏灵微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还有四块令牌在何处啊?诸位贤侄,请拿出来吧?” 看着紫霄宫在这儿一唱一和地炫耀,众人也忍不住了,将期待的目光投向其余诸人。 范自然等人虽然还没完全弄清楚情况,但他们清楚两件事:一是他们都活下来了,二是他们应该是此番最大的赢家。 想到这儿,他们的目光便自然地投向了陈三更。 陈三更也有些懵逼,不过他是在懵逼自己为啥突然就出来了,不是说好三日吗,这才一日刚过啊? 而且看着眼前这惨烈又壮观的样子,似乎还是自己搞出来的? 可自己明明是释放在里面的啊? 算了,先办正事吧...... 他叹了口气,从方寸物中掏出了三块令牌。 !!! 一双双眼睛顿时瞪得老大! 三块? 开什么玩笑! 李稚川是傻了吗?坐视陈三更这么搞事情? 紫霄宫掌教李处机也看着李稚川,没有言语,目光却仿佛在质问? 李稚川扯了扯嘴角,不敢回答,只能再次默默低下了头。 震惊只在一瞬,所有人都收敛情绪,盯着陈三更手里的那三块令牌,这令牌怎么来的不重要,怎么分配,才是真正实打实的关键。 就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陈三更取出一块令牌交给了苏密,李梦阳捻须大笑。 另一块被他交到了范自然的手中,给范自然而不是给裴白玄,其中关系,让灵剑宗自己琢磨去。 灵剑宗宗主姜灵虚面露笑容,朝着陈三更微笑致意,似乎是理解到了陈三更的意思。 至于这最后一块,陈三更看了洛灵均一眼,牵起洛青衣的手,将令牌放在了她柔软的掌心。 洛灵均微微一笑,“青衣,山中也无事,不急着回去,和三更四处多走走。” 我呸!卖女求荣的东西!臭不要脸.......那些没有拿到五岳令牌的宗主都忍不住在心头骂了一句。 可转念,他们也十分遗憾,自己为什么没有个这样的女儿! 五块令牌就剩最后一块了。 众人的目光瞬间看向了顾师言,目光渐渐充满了觊觎的火热。 因为,最后现身的八人中只有顾师言还没动静了; 也因为,顾师言不属于十宗的任何一家! 这就意味着他手里那块令牌最好的出路便是拿给十宗换取利益。 顾师言果然取出了一枚令牌,众人立刻心知肚明,比拼筹码的时候到了。 乾元门、厚德门、九幽洞、万妖谷、极乐殿纷纷开口,邀请顾师言借一步说话。 完全可以待价而沽的顾师言却出乎意料地朝着众人拱了拱手,歉意一笑,然后走到了唯一一个没有开口出声的达摩山大方丈面前,将令牌递了出去。 更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法显却没有立刻兴高采烈喜出望外地接过来,站起身来,皱眉看着顾师言,“这是国师的意思?” 顾师言不置可否,“收不收吧。” 掌心瞬间一轻,令牌消失无影。 法显双手合十,“多谢顾公子。” 顾师言微微一笑。 五岳就此议定,紫霄宫、达摩山、白鹿洞、灵剑宗、青眉山。 一道、一佛、一儒、一剑、一妖。 一中,一东、一南、一北、一西。 ....... “三天了!” “这都三天了!你知道这三天孤是怎么熬过来的吗?你知道吗?” “本王现在站在这里,不是在向你诉苦,是要让他赶紧滚出来见孤!” 九幽洞的山门前,孤卧空床已多夜的楚王赵元嬉愤怒地朝着一位九幽洞长老咆哮着,唾沫星子喷了对方一脸。 长老赔着笑容,“殿下,我们宗主真的是练功偶然出了点状况,正在调养,并非有意不见您的。不过在下昨日前去探视,宗主已然好了许多了,楚王殿下,很快的,很快的!” 赵元嬉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一下子激动了起来,几巴掌拍在长老的身上,“你才快,你才快!会不会说话!” 身为堂堂九幽洞的长老,长老何曾受过这等气,心中怒火升腾,很想回一巴掌将楚王的脑袋拍个稀碎。 但想归想,做归做,身为一个权力体系之中的打工人,他不得不生生忍着,除非他不想在这个体系之中继续生活。 因为,在幽明羽离去之前,特意交代的便是无论如何,稳住楚王,不得交恶,等他回来。 无论如何。 所以,他只能陪着笑,“在下年老昏聩,口不择言,殿下见谅!” 赵元嬉冷哼一声,淡淡道:“见谅?九幽洞如果不想要五岳的位置就明说,用不着这么讨好孤的。” “哪里哪里,殿下言重了。我们九幽洞的未来还要多多仰仗殿下照拂。” “是吗?孤怎么就看不出来呢?转告幽明羽,给他一个时辰,他要是敢不出来见本王,孤立刻就走,九幽洞也别想什么五岳了!” “殿下,何必如此呢!我家宗主真的抱恙啊!” 赵元嬉大袖一甩,负手转身,“话孤已经说完了!” 长老急得直跺脚,转头看着站在一旁的灰衣老者和老道士,“您二位也都是修行者,帮忙跟楚王解释解释吧。” 灰衣老者恍若未闻,老道士叹了口气,“您也知道,我们只是楚王的下属,哪有资格插手楚王的事啊!” 正当他无计可施之时,身后的大殿中,响起几声响亮的笑声,一个黑气缭绕的身影缓缓走出,笑着摆手,“殿下若是要走!本座恭送殿下。” 赵元嬉霍然转身,“幽明羽!你什么意思?” 幽明羽淡淡道:“我敬你一声楚王,你至少也应该叫我一声幽洞主。” “我特么给你脸了!”幽明羽惯常的谄媚让赵元嬉压根没有意识到危险,扬起手就打算扇过去一巴掌。 身后的灰衣老者神色猛变,沉声道:“幽洞主!手下留情!” 幽明羽一声冷哼,一只黑气凝聚的手凭空出现,一个巴掌狠狠扇在了赵元嬉的脸上,将他如陀螺一般抽了个转。 半边脸颊顿时高高肿起。 幽明羽看着冲上来扶住赵元嬉的灰衣老者,“十宗宗主不可辱,我没杀他已经是手下留情,带着人滚!” “幽明羽!你敢打......” 赵元嬉捂着脸,正打算输人不输阵地嚎上两句,就被灰衣老者一掌切在脖子上,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灰衣老者将楚王软趴趴地身子扔给了老道士,然后朝着幽明羽拱了拱手,转身大步离去。 看着三人消失的身影,一旁的长老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洞主,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才。” 长老迟疑一下,欲言又止。 幽明羽身上的黑雾散去,恢复了老头形象,扭头瞥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先前对楚王那般讨好,现在又突然对他这样了?” “嘿嘿,这点小心思果然瞒不过洞主。” “此一时彼一时。”幽明羽望着山门之外,“以前我们需要讨好他,现在不需要了。” 长老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幽明羽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一时有些想念自己那个会问话的随从,“你应该问那我们需要讨好谁。” “那么,我们需要讨好谁?” 幽明羽沉声道:“秦王。” ....... “辉老,这......” 才走出没几步,老道士就忍不住开口,却被灰衣老者挥手止住,“一会儿再说。” 等走出了大约三五里,灰衣老者才开口道:“肯定哪里出什么变故了,否则幽明羽不会突然之间态度大变。” 老道士疑惑道:“道理肯定是这个道理,可是,能出什么变故啊,五岳的主动权还掌握在我们手里,这就是幽明羽讨好我们的根源啊!” 灰衣老者点了点头,“话虽如此,但就怕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变故发生了。” 他看着老道士,“先带着这位回去,跟礼部尚书他们会合,然后等着国师那边的消息吧,不管什么事,国师肯定有应对的办法。” 老道士黯然地点了点头。 ...... 天京城,绣衣使衙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爽朗的大笑声在衙门最深处的那间幽暗房间中响起,好在有隔音结界,才没让人察觉到自家绣衣令这般反常的举动。 刘瑾满意地看着桌上的情报,嘴角都是止不住的笑容。 “啧啧,客又至,当如何,这脸打得,霸气侧漏,简直是霸气侧漏!” “身在紫霄宫,当着李稚川的面称呼堂堂胭脂榜首为那个娘们,村里的长舌妇,哈哈,你别姓陈了,改姓张吧,嚣张的张!” “这灵剑宗女子剑仙不愧是洒脱之人,好一巴掌,打得人心里舒坦至极啊!” “胭脂榜三甲,一人独拥二女,一龙双凤,那滋味,算了,这个就不提了......” “啧啧,天骄秘境,一人独占三枚五岳令,然后毫不留恋地让了出去,这本事,这气魄,这风采,让哥们儿我只能说一句......” “兄弟,牛哔啊!” “我跑过来多少混得还是有点差了,还好兄弟你没给我们丢脸啊!” “这么多好消息,真是值得喝两杯!” 他拉响了身后的一个铃铛,很快一个绣衣使匆匆入内,“令使大人。” “速去准备一些酒菜送来。” “啊?” “嗯?” “哦!” 绣衣使匆匆而去,匆匆而回,带着一个极其精致的食盒。 当他重新走进,却惊讶地发现,房间中的帘子都被尽数拉开,原本幽暗的空间一片光明。 这??? 令使大人很开心??? 现在衙门因为两不相帮,在秦王和楚王的争斗中,处境越来越艰难,有什么好开心的? 小小绣衣使的脑袋中装满了大大的疑惑,但却开不了口,让他知道。 坐在房中,刘瑾手中拿着一个册子,册子上是陈三更当日让那些苦难女子在白鹿洞的文运清钟前念过的诗词。 他摇头晃脑,念一句,喝一杯,那满载着回忆的船,将他送往了日思夜想的彼岸。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迷离中缓缓醒来,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真元一转,酒气顿消。 多少年,没有这么毫无防备地放纵过了。 一点惊吓过后,笑容又重回脸庞,因为实在是开心啊。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外面的天色已暗,灯火穿过窗棱,映在他白净无须的脸上。 他的目光又穿过灯火,似要穿透重重院落和人间烟火,抵达一处宅院。 那是国师府的位置。 “荀郁,你会如何接招呢?” ...... 国师府,荀郁静静坐着,在他的对面,风尘仆仆的顾师言正将紫霄宫一行的种种事无巨细,娓娓道来。 “反客为主,还算有点魄力和眼界。” 听完了顾师言的汇报,荀郁轻轻一笑。 “不过也就仅止于此了。”他拿起桌边的一个信封,“接下来的要做的事都写在上面了,去安排吧。” 顾师言恭敬接过,转身离去。 从头到尾,他没多问一句,也没对自己师父早早就已经做好了应对这件事情表露出任何多余的惊讶,因为他的师父叫荀郁。 大端国师,智计无双。 正文 第199章 天上仙 笼中雀 富贵花 “五岳既定.......遣使,征发民夫,由所在大州州城筹建封神台.......楚王元嬉统封五岳正神诸事。” 刘瑾神色凝重地放下手中的信纸,“这就是荀郁的应对吗?” 他手上的信纸是普通的信纸,但纸上的内容却并不普通。 这是昨日夜间,淳化帝颁布的诏书,去掉那些繁文缛节的套话,最核心的就是刘瑾念出来的这几句。 实质性的文字不多,但其中的内涵却很丰富,一字一句都值得细细揣摩。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叩着桌面,沉吟道:“五岳既定!看来陛下和荀郁是认可了十宗这一次的反客为主,并没有在具体的宗门选择上揪着不妨。” ...... “由所在大州州城筹建封神台。”白鹿洞山长楼中,李梦阳捋着胡须,“先前有传言说五岳连为大阵,有敛聚稳固人间气运的功效。这个封神台中定有玄机,所以必须交由朝廷官员来统筹修建,而不能交由更擅长这种事情的修行宗门自行修造。” “同时,朝廷对大州的管控并不严密,听闻荀郁还有意改行郡县之制,此番正好借遣使督促之名,以五岳所在之五州为入手,暗中渗透。”朱曦也点头附和道。 苏密坐在一旁,叹了口气,“征发民夫,不知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啊!” 李梦阳和朱曦神色微凝,满腹言语最终只化作长长一叹。 ...... “由楚王元嬉统封五岳正神诸事。”青眉山中,洛灵均放下手中的信纸,“原以为可以不用跟这位楚王打交道,现在来看,还是得走这一遭啊!” 凤皇坐在一旁,淡淡道:“你那准女婿,可是跟这位楚王有着死仇的。” 洛灵均耸了耸肩,“那无所谓,尽量不提就是,各是各的。楚王要是实在不懂事,想办法让他懂事就好了,他哪有半点资格跟三更比啊!” 凤皇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你什么练得这么厚脸皮的?” “为了宗门啊!”洛灵均很光棍地道。 ...... “楚王,赵元嬉。” 紫霄宫中,李处机静立在一座三层宫楼之上,凭栏远望,沉吟一声。 在他身后,李稚川垂手肃立,轻声道:“按照我们的情报,这个楚王生性轻佻孟浪,为人荒淫,从天京城出来的一路上,所过之处,皆有寻花问柳之事发生。” 见李处机没有接话,他便继续道:“这样的人,只需投其所好,稍加引诱,便能轻松应对。” 李处机转过身来,看着他,“但据说此人跟那位陈三更,有着死仇?” 听到那个名字,李稚川淡然的神色就是一变。 李处机沉声道:“怕了?” 李稚川沉默良久,最终点了点头。 没想到李处机反而欣慰地笑了笑,“如果你选择了摇头,我才会大失所望。” 他拍了拍李稚川的肩膀,而后缓步走向殿中,“面对一个能让紫霄神雷调头逃跑,能让金甲神人不惜拍碎灵体也不敢下手的人,害怕是很正常的。” “别说是你,就是我听了也胆战心惊,这位要么是天上某位正神转世,要么是传说中天庭开辟时留在人间的几大隐族的嫡传。” “恐惧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直面恐惧,让恐惧成为了心魔,那你便永远不能合道。” 跟在李处机身后,亦步亦趋的李稚川肃容顿首,“弟子明白。” “言归正传,既然那位陈公子和这位楚王是死仇,我们紫霄宫该表示一下的还是要表示一下。届时,就派个执事随便迎接一下便罢。” “遵命。” ....... “五岳定了?” 从灵湘州通向天益州的官道之上,豪奢马车之中的赵元嬉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圣旨,喃喃自语,满脸的难以置信。 这个感觉就像是长辈告诉他有个艳名远播的美娇娘,等着他去迎娶,他兴冲冲急吼吼地一边跑去,一边还在路上想遍了各种充满乐趣的姿势,结果半道上长辈寄来信告诉他,对方已经嫁人,孩子都可以出去买酱油了。 “干啥啊!什么就特娘的定了!玩儿呢!” 赵元嬉一把将圣旨狠狠砸在了马车的车厢上。 像他这样的主使,自然是有一封真正的圣旨送来的。 圣旨的卷轴在车厢的棚子上撞出沉闷的响声,而后骨碌碌地滚到了车帘边上,眼看就要滚出车厢,一只手掀开帘子,握住了卷轴。 老道士弓着身子钻了进来,吹了吹卷轴上的灰尘,恭敬地放在一旁,笑着道:“殿下不用发这么大的火气。” 赵元嬉斜靠在软垫上,瞥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呵呵,殿下的心情贫道自然是能够理解的。不过.......” 老道士笑问道:“殿下要相信国师啊!” 赵元嬉神色一动,坐起身来,急切道:“国师可有良策送来?” “国师自然是有良策的。”老道士老神在在地按了按被他放在手边的圣旨,微笑道:“这良策就在这圣旨之中啊!” 嗯? 赵元嬉一把抢过圣旨,重新打开,看了一遍,眉头紧皱,又逐字逐句地又看了一遍,抬起头,语气不善,“这上面哪儿有什么良策?” “殿下莫急啊!”老道士微微欠身,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点在圣旨中的一处,“这就是国师的良策。” 赵元嬉顺着他的指尖向下一看,“楚王元嬉统封五岳正神诸事.......这算个啥?五岳都定了,孤哪儿还有什么权力了,不就是个监工的吗?” 他倒也不笨,能够分清楚所谓实权和虚名之间的门道。 “殿下慧眼如炬,贫道佩服,不过【封五岳正神诸事】这几个字,殿下兴许还有些不够了解。可容贫道为殿下解释一二?” 赵元嬉重新斜靠下去,懒洋洋地从鼻孔里嗯了一声,显然不是太相信老道士的话。 “这句话的妙处,在这个【诸】字上。殿下您想,五岳的宗门人选虽然定了,但是,这并非最后的目的,要完成最终的册封,以五岳正神守护五岳,共同拱卫赵家天下千秋万代,那才是真正的结局。” “这其中有多少事呢?征发民夫、修筑封神台、选定五岳正神人选、以及最后的册封大典,这都是要仰仗殿下统领啊!” 赵元嬉神色稍稍正经了点,皱着眉头,“这些破事儿能有什么油水?” 油你娘的水!你特么脑子能不能别这么蠢...... 老道士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几句,但表面上还是不得不笑着道:“征发民夫,征发哪座城的?征发多少人?谁来具体负责?修筑封神台,物料从哪家采买?民夫的衣食怎么来?五岳正神各宗是可以推荐,但这人选合不合适,是谁说了算?最后的大典,什么流程,谁能露脸?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哪个不涉及到许多的利益?不都是殿下可以做主之处?圣旨之上,字字皆文章,这【诸事】的诸字就是专门为您争取的啊!” 赵元嬉恍然大悟,一下子兴奋了起来,身子也微微向前倾着,看向老道士,“这么说,还有搞头?” “有搞头!当然有搞头!殿下想想,您身后是谁,是国师啊!以国师的谋算,能让您受委屈吗?” “对对对!哈哈!”赵元嬉这会儿恢复了豁达,“看来,本王要好好合计一下,怎么不辜负国师的良苦用心了!” “殿下如此用心,想必国师知道了也会欣慰不已的。”老道士拱手称颂。 “那是自然。”赵元嬉得意一笑。 心情恢复大好的他掀开侧帘看了一眼,“这是到哪儿了?” 老道士回答道:“刚进天益州地界,估摸还有半日就要到天益州最东的秋风城了。” “半日。”赵元嬉笑着道:“旅途劳顿,让一队轻骑先行赶去,让秋风城做好安排,大伙儿都放松一下。” 老道士闻弦歌而知雅意,轻笑着退了下去。 楚王最重要的目的是什么?是要办好五岳封正,尽可能地攫取政治资本,以图大位! 但不知为何,老道士并未将这最重要的一点向赵元嬉强调。 ...... “哎!” 陈三更放下手中的信纸,那是李梦阳让苏密誊抄出来带给他的。 虽然他很想去参加山长楼那边的议事,但是他没空去。 这个很想和没空,都是因为此刻院中各自忙活的女人......们。 五个。 范自然、洛青衣、云香、鹿润秋、白灵溪。 陈三更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都有些愣了。 青眉酒会遇青衣,买一赠二得二婢,阴差阳错收云香,紫霄宫中返自然。 没想到稀里糊涂的,自己都有了五个女人了,还个个貌美如花。 更何况,这些称得上国色天香的女子都还未经人事,比起陈三更曾经故乡里那些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哥们儿来,他这番得来全不费工夫的际遇可真是令人羡慕嫉妒恨了。 可很快,陈三更又变得惆怅了起来。 如果说在遇见他之前,她们未经人事是自己的幸运,但遇见自己这么久了,却依旧和平共处,似乎就是自己不思进取了。 “愁眉苦脸的在想什么呢?”坐在他身旁的洛青衣关心道。 “想见缝插针的事。” “啊?” “啊!哦!我是说,朝廷还真会见缝插针,好不容易五岳的宗门定下来了,这马不停蹄就开始接上封神台的修建,五岳正神的推举,丝毫不给大家喘息的机会。” 陈三更一本正经,竭力压制着自己的尴尬。 洛青衣不疑有他,笑着道:“是啊,本来以为父亲他们这次暗中联络,反客为主,能够打朝廷一个措手不及,谁知道朝廷的反应这么快。” “荀郁真的很厉害啊!”陈三更感慨着,同时在心里又再度对荀郁当初逼自己跟楚王反目的谋划沉思起来,到底是个什么目的呢! “其实荀叔叔人挺好的。”洛青衣小声道,心里还带着一丝不切实际的期望。 陈三更笑了笑,“你也执掌过青眉山那么多时日,难道还不明白对这些大人物来说,个人和公事之上,完全是两副面孔吗?” 洛青衣幽幽一叹。 “青衣妹妹,你放心吧!有你在,这个心疼你的男人到时候肯定会放荀郁一马的。” 范自然双手负后,晃荡过来,悠悠开口。 陈三更微笑着抬头看着她,“怎么不绣花了?” 范自然脸一红,“不会说话就闭嘴,没人把你当哑巴。” 陈三更疑惑道:“是云香不愿意教你了吗?” 范自然抿嘴。 陈三更又问道:“还是你觉得自己不是那块材料?” 范自然低头。 “又或者,二者皆是,你想要学习女红的念头,本身就是闹着玩一样的一时兴起?” 范自然怒目而视。 “手背在背后,是不是被刺了一手的针眼,正流血呢?” 范自然怒火将发,却忽然哼了一声,“想要调戏本姑娘,本姑娘偏偏不上你的当!” 她看着洛青衣,“青衣妹妹,走,我们去后山小竹楼逛逛。” 陈三更笑着道:“人家这会儿正忙着呢,不是缝补就是浆洗,或者在帮白鹿洞弟子们做饭。你们俩去能帮上什么忙啊,别添乱了。” 洛青衣歪着歪头,狡黠的眼珠子一转,像是明白了陈三更的意思,轻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范自然扭过头恨恨地剜了他一眼,然后没好气地道:“好,那我去找吕姑娘他们打猎行了吧?” “人家武夫打猎,拼的是身体和智慧,你们俩去了,一个能把满山猎物吓得当场趴地上不动,另一个飞剑一转就毙命了,这猎打起来,还有什么乐趣.......” “啊啊啊啊!”范自然愤怒地喊叫着,张牙舞爪地朝着陈三更冲了过来,“陈三更!你就铁了心要跟我对着干是吧?!” 陈三更灵巧地闪身将她搂在怀里,凑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要不喜欢,换个别的姿势也行。” 范自然一愣,旋即从霞飞双面,耳根子瞬间红透,一脚踩在陈三更的脚上,拉着洛青衣逃也似地跑了。 “公子跟小范姑娘说什么了?” 云香收拾完了范自然留下的残局,轻移莲步,笑着走过来问道。 陈三更笑道:“怕她待得烦闷,找了点乐趣。” 云香轻声道:“洛姑娘和小范姑娘都是天上仙,是要翱翔在天地之间的,老是憋在这一个小院里,的确是委屈她们了。” 陈三更扭过头,看着她,“你也不是笼中雀啊!放心吧,等五岳这事儿大概定下来,我们就一起继续出去游历。” 云香眼前一亮,刀痕触目惊心的脸上都是激动之色,“真的吗?” “真的。”陈三更微笑着点了点头,“都去。” ....... “我觉得,我们此刻是不是该先好好拥抱一下?” 紫霄宫中,静室之内,李稚川看着一身华美道袍的魏灵微,笑容温和。 这是他自鹅羊山秘境归来之后,和魏灵微第一次在私下见面。 而这,也是他最期待的一次见面。 宛若一朵人间极品富贵花的魏灵微身子微微一颤,抬头看见了李稚川眼中的火热,犹如待喷发的岩浆。 正文 第200章 天益城还有这等倒霉人家?(二合一) “稚川,不要!” 刚轻轻相拥,魏灵微就感受到李稚川的手在自己的后背抬起,她连忙反手将其握住,美眸中制止的意思温柔但坚定。 李稚川看着她的双眼,嗅着她身上令人倾倒的幽香,感受着那夺人心魄的魅力,温声道:“这可是我们说好的事情啊!” “我......”魏灵微神色中微微有些挣扎,“我们真的全身而退了吗?” 李稚川眉头轻轻皱起,魏灵微伸出一根青葱玉指,点在他的双唇上,“你不用回答我,我也知道自己是在强词夺理。但是我真的没有准备好。” 李稚川的神色露出明显的不快,声音也不由自主地高了几分,“还没准备好?” 魏灵微小声道:“稚川!你别生气,再给我点时间!” 她柔弱道:“你知道的,不知为何,我对这些事情总是有些.......” “还要再给你多久的时间?”李稚川打断了魏灵微的边界,面色微微狰狞,“我们在三年前互表心意,我用了一年时间才牵到了你的手,足足一年啊!又用了一年时间,才能跟你轻轻拥抱一下,这眼看三年了,连摸都不能摸!别人都以为我和你早已经亲密无间了!有谁知道我的痛苦!” 魏灵微见状有些不妙,微微挣扎着想要后退,“稚川,对不起。” 李稚川双目微红,向前一冲,一把将魏灵微抱住,低吼道:“我不要你的道歉,我只要你!” 说完便将头一埋,朝着觊觎已久的丰润红唇而去。 “啊!不可以!稚川不可以!” 魏灵微扭过头,奋力地挣扎着,身上忽然金光大作! 在这道金光的面前,问天境中品的李稚川仿若毫无反抗能力的婴儿,一下被金光冲出了老远,跟金光接触的部位涌起强烈的刺痛感。 “稚川!”魏灵微连忙关心地起身。 “你不要过来!” 李稚川倒在地上,挣扎着退了几步。 静室之内,一时陷入了尴尬。 李稚川很快便冷静了下来,不是因为魏灵微不美,也不是因为他的欲望不强,而是因为这道金光已经出现过许多次了。 否则,在那热血双上头,雄心只向道的时刻,有几个男人能够主动忍住那滔天的念想。 他站起身来,柔声道:“灵微,对不起,是我鲁莽了,我会等你,直到你愿意接纳我的那一天。” 魏灵微也面露感动,真诚而歉然地道:“对不起。” “没关系。”李稚川微微一笑,“我就先出去了,你静一静。” “好。” 李稚川极具风度地欠了欠身,然后转身走出了静室,步伐依旧从容沉稳。 只是,在走出房间,穿梭在一处山头无人处,他才挥手布下一个隔音结界,怒吼道:“¥#@*%¥*¥” 静室之内,魏灵微跌坐在地,轻轻扯开衣领,道袍之下,是世间最顶级的绸衣,绸衣之下,雪丘之上,覆盖着一层丝质的肚兜。 这些都是每日会换的寻常衣物,除了精美贵重,并无其余特质。 那古怪的金光到底来自何处,李稚川不知道,魏灵微自己也不知道。 她看着自己堪称完美的身躯,幽幽地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 “灵微,怎么样?好些了吗?” 紫霄宫的掌教宫楼之上,李处机看着站在下方的魏灵微。 “回师尊,好了。” “那我怎么看你的气色,精神,依旧如此虚弱暗沉?” 魏灵微连忙身子挺直,解释道:“没有,灵微只是......” 堂堂紫霄宫掌教并不会被轻易忽悠,他直接打断了魏灵微的解释,严厉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是本座亲自带上山的,是掌教亲传,你的言行举止就是本座形象与紫霄宫形象的延伸,在山中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落在宫人眼中,传入天下人耳中,你不能有虚弱,有迟疑,有憔悴,你要永远都完美无瑕!”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残忍。”李处机叹了口气,“但这是我们的责任,也是我们的使命。” 魏灵微深吸一口气,找回了那个李处机心目中魏灵微该有的样子,然后轻轻一躬,“师尊教训得是,灵微知道了。” 李处机欣慰地点了点头,“收起那些不必要的情绪来。鹅羊山秘境之中的事情不怪你们,我会亲自去处理,接下来你要放下那些心结,继续和往常一样,做好你修行界年轻一辈的榜样。师尊很看好你!” 魏灵微躬身应下。 “好了,下去吧,不要让我失望!” “是,师尊!” ...... 夜色将整个紫霄宫笼罩,在一处宫内核心处的院落深处,那个几乎全天下男人都会向往的香闺中,魏灵微和衣而眠。 她安静地躺在榻上,贴身的衣物将完美的曲线展露得淋漓尽致,像是已经睡着了。 但那微皱的眉头,却仿佛有什么焦虑和烦忧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即使休息也得不到逃脱。 你为何气色依旧如此虚弱暗沉? 你是本座亲自带上山的,是掌教亲传! 你不能有虚弱,有迟疑,有憔悴,你要永远都完美无瑕! 这是我们的责任,也是我们的使命! 师尊很看好你!不要让我失望! 她眉头越皱越紧,螓首开始左右轻摇,似乎想要将那些话都赶出脑海。 可偏偏事与愿违,脑海中,更多的身影一个个浮现,更多的言语一句句响起。 “魏师姐,我要是能像你这么完美就好了。” “魏仙子,您真是容颜绝世,气质超群,美艳不可方物啊!” “魏师姐,我就是冲着你的名头才来的紫霄宫!” “魏姑娘不愧是我修行界女子魁首,与紫霄宫之大名相得益彰啊!” “魏灵微有合道之资,若非身为女子,我朔月楼已将其选入天骄榜。” 画面最后定格在李稚川英俊又温和的笑容上,“灵微,你是这世间最完美的女人。” 那一个个头衔,一件件使命,一道道荣光,就像是世间最沉重的枷锁,将她死死束缚住,让她只能做那个高高在上的胭脂榜首,紫霄宫掌教亲传,做那个人间最完美的女人。 她是她,她又根本不是她! 她好累,她好想毫无牵挂地做一个简单的人,什么都不要去想,但她不可以! 四周的空气仿若千钧,沉重而密不透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只能徒劳地微张着嘴,在这铺天盖地的压力之中苟延残喘。 “那娘们儿谁啊!” 满脑子的讨好与赞赏之中,一个截然不同的冷漠声音冷不丁地响起,像一道决绝霸道的刀光,将包裹在魏灵微身上厚重的枷锁劈开一道缝隙,将那层层的阴云撕开一道裂口。 魏灵微一声轻呢,身子轻颤,心底升起的丝丝异样,让她鬼使神差地将手抬起。 恰如青蛇绕高峰,竞逐雪中胭脂红。 一句话,将她带回了记事以来,那个人生中最尴尬窘迫的傍晚。 娘们儿!长舌妇! 她的呼吸陡然急促了起来,不安地扭动中,无数个念头在心中纷至沓来。 “魏灵微,别装出一副高高在上,不是人间烟火的样子了!你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娘们儿,唠叨着家长里短的长舌妇,跟别的女人没什么区别!” “你想想,他骂得那么响亮,肯定所有人都听见了,那些人肯定就在心里偷笑呢!笑你这个被人当做神像供起来的蠢货!” “或许还有的人,那些早就看不惯你的人,还跟着在心里骂呢,比他骂得还要恶毒,还要侮辱!” 设想着那些难堪甚至屈辱的场景和言语,床榻上完美身躯扭动得愈发不安而剧烈。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声,仿佛再次亲历屈辱至极的一刻。 紧闭的双眼,睫毛轻颤,绯红的脸颊仿佛真的有一巴掌甩在其上。 被隔音结界包裹的香闺中,一声死死压抑的呻吟,扭动的身躯僵住,双腿绷直....... 不知过了多久,当魏灵微重新睁开那双眼睛,美眸中已然重新被那高高在上的漠然占据。 她从床榻上坐起,厌恶地看了一眼那一团晕开的痕迹。 “魏灵微!你这是在干什么!” 她忍不住扇了自己一耳光,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让她更加清醒了些。 飞快地将这些“肮脏”的物事换下,她洗都不好意思洗,直接震成了飞灰。 唤来婢女准备好热水沐浴干净,重新躺在床榻上,魏灵微疲惫地睡了过去。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似乎一切都没什么不同。 但一切都已经有了不同。 深冬看似最萧条的季节,种子已经在土壤深处缓缓继续力量。 ...... 鹅羊山秘境之中,李处机站在中央最高的山头,做了个道揖,“侯先生,李处机前来拜访。” 一个声音开口道:“侯先生不在,你回去吧!” 李处机平静道:“侯先生,贫道前来是有事相询。” “询,询,询!我欠了你们紫霄宫的啊!” 一个青色灵体凭空蹿了出来,带着合道境强大的威势,冲向李处机。 李处机眼睛都没眨一下,任凭劲风扑面。 灵体无奈地在他面前停住,缓缓现出一个猴子的身形,没发出任何一记攻击。 “我看着你这有恃无恐的样子就特么来气!” “侯先生既因我紫霄宫先祖而生,不能攻击任何紫霄宫人,何必再想这种无用之事。” “行了,别废话了,有屁快放!”侯先生蹲在一旁的石头上,挥了挥爪子,没好气地道。 李处机凝视着他,“我想知道那三日秘境之中的一切,尤其是关于那个陈三更。” 侯先生立刻像是被踩着了痛处,跳起来就想一巴掌给李处机扇过去,最后却只能无奈地咆哮几声,拍飞了一小片山林。 他愤怒地指着李处机的鼻子,“你还好意思说!你招来的是什么样的人啊!” “好家伙,紫霄神雷调头跑,金甲神人自了断,跑遍整个秘境用不了半个时辰,这特娘的哪儿来的怪物!” “你知不知道,我的秘境都差点被他捅穿了啊!” “你知不知道,秘境破了,我就坏掉了啊!” “你知不知道,我多少年没这么担惊受怕过了啊!” “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李处机平静道:“我来,就是想要更详细地了解清楚他的情况。” “怎么?你还想对付他?”侯先生有些嘲讽地看了他一眼。 李处机依旧不喜不怒,“有何不可?” 侯先生冷笑一声,“想死其实有很多种办法,不必选这么艰难的路。” “我并不想死。” “这样的人何必要去得罪呢?搞好关系不行吗?” 毕竟是跟紫霄宫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而且还一起和平共处了这么多代,侯先生多少还是有些感情,开口劝道。 “不行。”李处机摇了摇头,“修行界,不允许有这么厉害的人。” 他看着侯先生,正色道:“那样会出现很多不可控的局面。” 侯先生伸爪子挠着头,沉默了好久,“关键是你们不一定打得过啊!” “十宗传承千百年,不管他什么传承,还能没有办法?” 此刻的李处机傲立山巅,衣衫猎猎,终于显露出了修行界第一人的霸道气势。 他看着侯先生,沉声道:“所以,现在,告诉我,事无巨细。” 侯先生叹了口气,该说的该劝的他已经说完了,既然李处机执意坚持,他也没必要再多说,点了点头。 ....... 这一段时间的修行界很平静,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十宗各自忙活,落选的宗门没啥大动作,新五岳也只是各自选了座山头,提交给朝廷就没再管了。 好像五岳只是一场梦,醒了也用不着激动。 而对比起修行界来,俗世之中的动静就要喧嚣得多了。 朝堂之上,风波不断,楚王系和秦王系斗得不可开交; 起初还仅是朝堂官位的争夺,而今争起了五州特使那五个名额。 原本对五岳之事已经心灰意冷的秦王一系,顿时觉得自己又行了,铆足了劲儿要插一手; 但早已将五岳敕封这件事当做自家禁脔的楚王一系又怎么可能允许,坚决不让。 最终,秦王还是如愿抢下了一个名额,楚王护住了三个,还有一个被淳化帝交给了中立派。 这些拿下名额的特使飞速出京,赶往各州,在心中都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做得比其余人尤其是对立面的人好,好给背后的主子挣脸面,主子的脸面有了,自己的前途还能差了? 于是,在那五岳所在,征发民夫、采办物料之事闹得是鸡飞狗跳,破家惨死之类的事情数不胜数。 不过这些特使虽然权柄不凡,但在五岳之事上皆受楚王节制,故而信使往来不断,汇聚的中央,都是那支从天益州边境,以一城一日,或者一城几日的速度,缓缓向着天益城行去的队伍。 一身亲王常服的赵元嬉再一次斜靠在马车上,神色稍稍有几分萎靡,两个黑眼圈隐隐透出着连夜征伐的疲惫。 他缓缓坐起,揉了揉腰,嘟囔一句,“这天益州的女人不错是不错,就是有点费腰!” 在马车靠着车门静坐的老道士笑着道:“殿下不辞辛苦,日夜操劳,这份勤勉的确令我等汗颜。” “拐着弯骂我是不?”赵元嬉也不是傻子,调侃道:“怎么,给你选的那几个不够档次?还是你更喜欢玩点刺激的?” 说到这儿,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面露回忆地道:“你别说,那日在安蓝城那富户家里,用征发他家中男丁这事儿威胁,让那对母女花一起陪本王那次,那感觉还真特娘的带劲儿啊!不情不愿又忍气吞声,啧啧!” “咳咳!”老道士干咳两声,“殿下,前面再有半日就到天益城了。您要不要先将昨日积压的文书处理了,然后准备一下,晚上有天益城主阮步兵为您举办的晚宴。” “文书。”赵元嬉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摆了摆手,“你先过一遍,有重要的再给我看,没有的话,让手下人看着弄就是了。” “知道什么是重要的吧?”他斜眼瞥着老道士,又补充了一句。 老道士点头哈腰,“懂的!油水足的,而且能跟秦王找不痛快的!” 赵元嬉哈哈一笑,挥了挥手,“去吧!” 他刚伸了个懒腰,准备在车上再眯一会儿,养精蓄锐,结果车帘又一次被掀开。 “又怎么了?” 老道士谄媚一笑,“殿下,您刚才说那事儿,让我想到了一个差点搞忘了的情报。” 赵元嬉眨了眨眼,“我说什么事儿了?” “就是.......额,就是那个母女花的事儿。” 赵元嬉一下子坐起,“什么情报?” 老道士缓缓道:“天益城有四大富,家中都是资产亿万,亲族众多,美娇娘无数的。” 赵元嬉眉头一皱,“这特娘的用你说,天益城作为天益州的州府,有钱人肯定少不了啊,但是我们还能真的跑上去挑事儿啊,那不弄得人人自危,离京之前国师可跟本王说了的,注意分寸!” “那是自然。”老道士连忙附和,旋即饱含深意地笑着道:“可是这四家里面有一家的情况可不同,您要收拾他们,这就是天经地义,别人不仅不会担心,反而会很理解,就连天益城主也不好出面阻拦的。” 赵元嬉眼前一亮,“还有这样的人家?” ...... 正文 第201章 你吃过鸡吗?(二合一) 人间世,天益城第一大青楼。 布局与天京城那座天上阙几乎一样,奢华大堂之后那片连绵的院子中,有几个男子聚在其中一座院内。 锦衣华服,酒菜正香,一旁还躺着个如花似玉的娇娘,但众人都无心风月,目光殷切地看向坐在正中的一个男子。 “大哥,你拿个主意吧!” 男子听了众人的催促,看了一眼刚被他们敲晕过去的女子,仍不放心地找了两小团布条,塞在她的耳中,然后才沉声道:“这事儿得慎重!” 一个男子立刻嚷嚷道:“还慎重啥啊!王无争都快把我们逼得无路可走了!” “闭嘴!”大哥低喝一声,“你要闹得这儿人尽皆知吗?” 那人连忙将嘴巴捂住,缩了缩脖子,左右张望一下。 大哥看着其中一个男子,“老六,你再好好说说,这事儿你是怎么听到的?” 名叫老六的男子嘟囔道:“我不是说过了吗?” “我让你再说一遍!”大哥面色一肃,“这么大的事情,我们不慎重一点怎么行!” 老六左右一看,见没人帮自己说话,只好开口道:“三天前,我和几个朋友在大重楼喝酒,席间我去茅房的路上,刚好听到有两个人就走在我前面,小声交谈着,我本来没注意,但他们言语中提到了王家,我心中一动,就放慢了脚步,悄悄跟在后面。” 大哥打断了他的话,“你确定他们不是故意说给你听的?否则如此喧嚣的地方,为何能让你听得这么真切?” 老六翻了个白眼,“大哥,你又不是没去过大重楼,去茅房的路上,也不算吵啊。更何况喝了酒,面红耳赤的,说话声音大一点这不很正常么,兄弟们都喝过酒,你们说是不是啊?” 大哥只好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你继续吧!” “然后,我就听见他们说,楚王要来了,我们王家可能要倒霉了,因为楚王和陈三更有仇,而我们王家现在是陈三更一伙儿的。” “我当时就是一惊啊,楚王啊,王爷啊,那还了得,连忙凑近了几步,结果那两人好像察觉到了我,回头看了我一眼,闭嘴没说话了。” “再然后,我就酒也顾不得喝,尿完就跑了回来,先跟四哥说了,接着就一起找到兄弟们了。” 老四也点头道:“不错,老六跟我说完,我就派人去专门打听了一下,这楚王还真跟陈三更有仇,在楚王还没封王的时候,陈三更在天京城拎着他的脑袋,左右开弓,扇了个鼻涕眼泪一把抓,后来楚王封王,他便赶紧逃了。” 老五疑惑道:“咦,四哥,你这个跟我打听的怎么不一样啊,我听说是二人在天上阙抢一个青楼女子,大打出手,楚王恰好身旁护卫不在,结果被陈三更胖揍了一顿,打得满地打滚,然后陈三更带着女人就跑了。” “你们这是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老二瘪了瘪嘴,“明明是楚王还没有封王之前,就跟陈三更一起在天上阙争风吃醋过,当然没争过那个小白脸。等他封了王,觉得这下肯定能行了,却撞见陈三更正跟他喜欢的女人玩得开心,那巴掌打得啪啪响,楚王搬出身份,想要让那女人归顺他,结果那女人不干,反而继续跟陈三更好,楚王颜面无光,沦为青楼笑柄,这才怀恨在心的。” 他哼了一声,“你们几个也不想想,陈三更打楚王,那可能吗?楚王身边的人都是吃屎长大的?” “行了!你们也别争了!”大哥将手一挥,沉声道:“无论到底发生了什么,陈三更和楚王之间的仇怨是真的就行,因为这就意味着我们王家的灾难也将是真的!” “对啊大哥,所以,我们才会想出那个办法啊!” 大哥沉吟片刻,一咬牙,“行!那我们就这么办!主动去联系楚王!” “这就对了!” “大哥英明!” “大哥霸气!” 众人面露喜色,激动不已。 在这群情激奋中,有个年龄看上去最小的男子迟疑道:“这事儿要不要跟父亲说一声?” 众人神色凝住,将目光投向带头大哥。 大哥摆了摆手,“不用,父亲现在一心只有那个王无争,我们告诉他不就等于告诉了王无争了?那我们还费这个劲儿干嘛?”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大哥再度摆手止住,慨然道:“我们跟楚王搞好关系,将跟陈三更有关系的王无争赶出家门,让楚王消了气,王家才能度过这番劫难!我们不是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利,我们是为了王家的生死存亡,我们是要挽救王家!” 看着众人群情激奋的样子,那个出声质疑的男子在心头无声道:若真是为了挽救王家,不更应该跟父亲和三哥商量一下吗? “好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接下来,我们要开始谋划,怎么联系楚王,怎么博取他的信任了!” ...... 院子里面寂静无声,院子外面不远处有两个人正一脸焦急地看过去。 一个老鸨握着香风手绢,埋怨道:“这个死丫头,真是被钱迷了心窍了!什么活儿都敢接!” 一旁的龟公安慰道:“咱们这行,不就得这样嘛,姑娘们也没得挑啊!钱给够就行了!” “你懂个屁!”老鸨扭头一瞪,“他们足足有七个啊!七个!对一个!这加多少钱也不行啊!” “嘶!”龟公倒吸一口凉气,一对七,再是夹枪弄棒的好手也扛不住啊! 他只能徒劳地安慰着,“没事,这些公子哥早都虚了,加一起也不一定顶得上一个武夫,她连武夫都扛得住。” “你懂个屁!”老鸨转过头,“武夫那是舒服,这些富家公子的花样那才是弄死人的!” 正说话间,院门被打开了,几个男子从里面鱼贯而出。 数着人数,两人都是忍不住嘴角抽搐。 等人都走掉,二人连忙冲进了屋子,看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女子,老鸨就哀嚎一声想要往地上倒,龟公连忙扶住,“别忙晕!好像不对!” 片刻之后,二人守着姑娘缓缓醒来,听完姑娘的叙述,面面相觑。 “这又是什么新鲜玩法?” “这钱未免也太好挣了吧?” ...... “公子,为什么不拦着他们?” 大运车马行的房间中,大运车马行的胖掌柜一脸疑惑地看着王无争。 王无争握着茶刀的手依旧稳定,轻轻撬动着茶饼,然后烹水煮茶,倒出两杯,一杯自留,一杯推给在一旁愈发焦急的胖掌柜,轻笑道:“我为什么要阻止他们?” 胖掌柜一愣,焦急道:“他们去勾结楚王对付您啊!” “喝茶!”王无争点了点桌子,等二人慢慢喝完了滚烫的茶水,王无争才看着他,“心有没有静下来一点?” 心没咋静下来,喉咙还给烫着了......胖掌柜点了点头。 王无争微笑道:“他们是为了拯救王家,不让王家整个大族被我一个人连累,坠入深渊,这不挺好的吗?” “公子也信这等鬼话?”胖掌柜一下又激动起来,“您难道不清楚这些人?不管干的事儿有多肮脏不堪,嘴上的名头都得喊得响亮,念叨得都是为国为家为天下,大公无私,实际上还不都是心里那点小算盘!” “跟你说了不要激动!”王无争叹了口气,“我问你,如果他们成功了呢?” “成功了?”胖掌柜激动道:“成功了公子就惨了啊!” 王无争轻声道:“但是王家呢?” “王家?”胖掌柜愣住,“王家自然是......” “所以,你以为父亲不知道这事儿?就算我把这事儿捅到父亲、族老那边去,他们就会支持我们了?”王无争轻轻摇了摇头,“就像你说的,都是利益。当初他们迫于绣衣使的威势支持我是利益,如今对我这几位兄弟的做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利益。” 他轻笑一声,“他们没有立刻把我踹出王家,或许是在观望,又或许已经是父亲替我拦住那些族老的结果了。” 胖掌柜恍然大悟,他虽然觉得有些难以接受,但不得不承认公子的分析很对。 他皱着眉头思考了一阵,忽然眼前一亮,“公子,陈公子既然敢得罪楚王而没事,想必他定有倚仗,我们可以向他求救啊!” 王无争拿起叠好的布巾,裹着茶壶把子拎起,平静地道:“我是陈公子的门下走狗,做狗就要有做狗的觉悟,尽量不要给主人惹麻烦。” “不是,这打......那啥也得看主人不是?”胖掌柜满脸不解,“更何况,这事儿本来就是陈公子惹出来的。给我们没有关系啊!” 王无争叹了口气,“话虽如此,但楚王毕竟是一朝亲王,太祖遗孤,我虽不知具体内情如何,但想必公子先前能够全身而退,已经是用尽了所有办法。此番我们若是前去求救,公子救是不救?不救则为不义,救则为不智。我们不要让公子陷入这种两难之境地。” 胖掌柜呆呆坐下,呢喃道:“那我们难道就等死吗?” 王无争轻声道:“不是所有的办法都需要依赖公子,我们也可以有我们的路子。” ...... 前往天益城的车队中,赵元嬉听完老道士的讲述,却没有太多的兴奋,反倒是面露迟疑,“陈三更啊,要不算了吧。” 老道士闻言有些诧异,“难道殿下不想收拾此人?” 想,当然想啊! 但想是一回事,真正要不要这么做是另一回事。 赵元嬉对陈三更深沉的恨意之上,更多的却是恐惧。 重重护卫,身边还有一巴掌能拍死一大片人的强悍修行者,陈三更就这么闯了进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劫持了他,然后扇了一巴掌,撂下一句狠话,带着女人扬长而去,身后无人敢动。 那霸道的风姿早就在赵元嬉的脑海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印象,让他不想再重温一遍。 普通的侮辱会让他愤怒,若是打得过的情况下,更是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但遭遇这般嚣张地碾压,却让他在报仇的念头中掺杂进了许多的理智。 “那时的我就是楚王了,现在的我还是楚王,跟以前没什么两样,有什么必要再去撩拨陈三更呢?” 老道士也算是他的心腹了,而且是当日的见证,所以赵元嬉并没有太过藏掖,说出了自己心头的想法。 不过说完之后还是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强行又挽尊道:“其实想想也无所谓了,他在天上阙救过我一命,那晚的事就当是还他了,孤还是很大度的。” 老道士呵呵一笑,挑起大拇指,“殿下可真是能屈能伸啊!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贫道都想扇你两巴掌了。” “老东西,你特娘的什么意思!”赵元嬉勃然大怒,猛地站起,然后被车棚顶又撞了回来,捂着脑袋怒目而视。 老道士身子轻轻一仰,毫不慌乱,“殿下可是生气了?” 赵元嬉恶狠狠地道:“是不是非要孤把拳头砸在你脸上你才看得出来?” “那贫道方才所言所想,亦是天下人心中所言所想,更是秦王殿下所言所想。” 老道士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语重心长地道:“殿下,狮虎从来不以虚弱示人的。” 赵元嬉顿时沉默不语。 老道士微笑着身子一仰,自信满满地等着。 过了片刻,赵元嬉抬起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老道士身子一垮,差点没从软凳上摔下去,满口的脏话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了,生生忍住道:“殿下,身为强者,有恩必赏,如此才能让人爱戴,有仇必报,如此才能让人畏惧,若是旁人欺负到头上,都不还手,那就会有人更肆无忌惮地欺负你的。只有用铁血的复仇手段镇压,才能让其余的人打消那些愚蠢的念头。” 这么说,你个草包总该明白了吧.......老道士在心中咆哮道。 “哦!你想说这个啊!” 赵元嬉一拍大腿,然后开口道:“孤觉得没必要。” “咳咳咳咳咳!”老道士一阵猛烈的干咳,咳得眼泪花花,想到自己的使命,不由抬起头幽怨地看着赵元嬉,发出了一声来自魂灵的疑惑,“为何?” 赵元嬉两手一摊,“很简单,孤的倚靠就是国师,国师那么厉害,只要他位置稳固,孤再草包也没人敢欺负,国师要是倒了台,孤自己再厉害又能厉害得过他?不照样是死?有什么必要去搞什么这样威望那样名声的?” 你特娘的.......说得还真有道理啊! 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儿的老道士大脑飞速运转,缓缓道:“可是殿下,若是您今后登基了,您也甘愿......” 赵元嬉笑着道:“呵呵,你个老东西胆子不小啊!竟然敢说这话!” “殿下.......”老道士面色一变,作势就要下跪。 “行了,没事儿,你也是跟着我的老人了,我不计较,但是你要注意不要让国师的人听了去,不然孤也保不了你!” “是是是!贫道明白!”老道士抓起袖子擦了擦额头。 “至于你刚说那个问题。”赵元嬉将脚一伸,“那有什么不好?有人帮你劳心劳力,孤也不用操持国事,只需要操......关心那三宫六院的妃嫔,享尽人间富贵,这是多美妙的事情?” 老道士:...... 能言善辩的他终于词穷了,这性格,这觉悟,简直就是一个傀儡的完美示范啊! 若是国师真的是想要扶持这位,恐怕做梦都得笑醒吧? 但遗憾的是,国师不是这般想的啊! 就在老道士心生颓丧,打算从长计议的时候,赵元嬉却笑着道:“不过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现在孤统领五岳诸事,也不能太过懈怠,至少要让国师看见孤的能力,这个王家还是可以做做文章的。” 老道士竭力压抑着惊喜,好奇道:“做什么文章?” 赵元嬉却神秘兮兮地一笑,“你吃过鸡吗?” 老道士迟疑道:“哪种鸡?” 赵元嬉翻了个白眼,“说正经的呢!” “哦,那吃过!” “知道什么叫一鸡三吃吧?” “殿下的意思是?” “这回,孤就要给这个王家来个一鸡三吃!也给国师证明一下孤的本事。” 老道士长长松了口气,面露佩服,“殿下英明!” 这头才刚刚议定,一匹快马就从队伍前方跑来,扯着马头打了个旋儿,跟在马车旁,“启禀殿下,前方有个自称来自天益王家的人求见,说是有重宝进献。” ...... 正文 第202章 殿下,臣耳背,什么都没听见(二合一) 去往天益城的长长队伍并未停下,但楚王赵元嬉的马车上已经多了一个人。 “有什么宝物拿上来吧!”老道士淡淡开口。 战战兢兢地坐着,半拉屁股挨着圆凳的男子咽了口唾沫,偷摸瞥了一眼斜靠在车中软塌上,正自顾自把玩着一个扳指的楚王殿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毕恭毕敬地递向老道士。 “知晓楚王前来,草民特意献上一点小小心意,请楚王笑纳。” 老道士打开盒子瞥了一眼,随意地朝靠地上一扔,“这等东西也好意思拿到楚王面前来献丑?这就是你说的重宝?” 这东西怎么就不算重宝了!在王家都是数得上号的!你要真看不上,朝我面前扔啊,扔到里面那头算怎么回事....... 男子心头咆哮着,面上却唯唯诺诺,不敢反驳,开口道:“好叫楚王殿下和大人知晓,在下还有一礼相赠。草民乃是天益王家的长子。” 老道士也没计较他这不伦不类的称呼,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天益王家?没听过。” 王家大少面露尴尬,“王家小小家族,殿下和大人没听过很正常,但是王家之中有一个人,殿下和大人却值得知晓。” 老道士神色冷漠,“你还有一句话的机会,说完没能引起我们的兴趣,就滚吧!看在你带了东西来的份儿上,就不治你的罪了。” 王家大少咽了口唾沫,平缓了一下呼吸,“殿下,大人,我们王家出了个不长眼的东西,竟然投靠了那个叫做陈三更的逆贼!” 赵元嬉扭头看向他,似乎有了一丝兴趣,“哦?说来听听吧。” 在王家大少的口中,王无争本是个私生子,自小便心机叵测,但好在王家众人都心知其心性,一直压制着他,可是天有不测风云,谁知道这个王无争竟然攀上了陈三更,甘愿给陈三更当狗! 于是陈三更用强大的实力逼迫王家低头,让王无争如愿当上了王家的族长继承人! “哎,都怪我们王家太过善良,没有将这等小人逐出家门,否则也不会落到今天这等田地了!” 他将屁股从凳子上滑下来,双膝在车板上一磕,高呼道:“殿下,这个王无争小人得志,欺负得我们王家上上下下,鸡犬不宁,草民听闻楚王殿下英名神武,请殿下为我王家做主!” 看来王家这些人也知道些什么......老道士和赵元嬉不露痕迹地对了个眼神,然后赵元嬉轻笑一声,“陈三更?有点意思。” “不错,就是那个出自天益城一个小小镖局的陈三更!还望殿下替我王家做主!” 王家大少磕头如捣蒜,他的言语之中,意思也很清楚,你既然是替我王家做主,前提是王家得存在,等到将王无争赶出王家,他就能拿回王家的大权。 在大人物面前,他一样有着自己的小心机。 赵元嬉就像是完全没想到那层意思,他站起身来,主动伸手,笑着将王家大少扶起,“你放心,此等恶人,本王定不会让他逍遥自在的!这个公道本王替你们主持了!” 王家大少激动抬头,兴奋应下,各自暗怀心事的众人同时一笑,车厢内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 但另一边,天益城中的摘星楼里,气氛却一点都不轻松。 天益城主阮步兵看着坐在他对面的绿豆眼老道士,急切道:“齐老,监正怎么说?” 齐老道士抿着嘴,神色凝重,“监正说,全力配合。” “全力配合?”阮步兵面色一变,迟疑道:“会不会是您......” 齐老道士苦笑摇头,“我也希望是我听错了,但是这就是监正亲口说的话。” 他看着阮步兵,“不仅如此,司天监那些白衣还明确告诉我,其余四州也曾主动联系他们,而监正,都做了同样的回答。” “监正这是在想什么?!”阮步兵急得站了起来,“因为这五岳之事,各州征发民夫,仓促之间,许多程序都不完善,各方监督也都欠缺,特使权柄过大,地方敢怒不敢言,只能配合。安稳之家瞬间家破人亡,安定之民无奈流离失所,一城之内,人心惶惶,乡野之间,劫掠无数。” “这哪儿是一个开国数十年的盛世景象,分明是末世之象啊!” “监正一向心怀天下,观星辰脉络,定王朝气运,他明明是可以劝阻的啊,为何.......竟然.......哎!” 阮步兵不敢当着齐麟的面说监正的坏话,满腔悲愤憋在心头,无奈地甩了甩袖子,一脸憋屈地坐下。 齐老道士也叹了口气,“话虽如此,但监正之智慧,并不下于荀郁,而且他比荀郁站得更高更远,或许有更深的考量也不一定。” “考量什么?照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那就又是烽烟四起,大厦将倾,那能是监正希望的情况?” “城主,你质问我干什么啊?”齐老道士看着他,“要不我找几个人,送你去天京城,去那观星楼里当着监正的面骂上几句?” “我......”还没活够的阮步兵一时语塞,只好郁闷地重新坐下。 沉默地喝了两杯茶,阮步兵心有不甘地问道:“齐老,那如今我们就没别的办法了?” 齐老道士皱着眉头,“或许是那五岳封神台,对于朝廷有着特殊的用意,即使冒着这些风险,都要将其更快地修好,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你不能唱反调,同时整个天益州都不能唱反调。” 阮步兵低下头,然后抬起看着齐老道士双眼,“为了朝廷的用意,眼下这些黎民就理所当然地被牺牲?” “那些做决策的黄紫公卿们,在庙堂上待得久了,对人间烟火、生民苦痛,多少就隔得远了,指望不上啊!”齐老道士叹了口气,“不过,我们也并非完全没法行动。” 他蘸了一点茶水,在桌上画了一条线,“首先,你要尽量保证封神台建设的各种物资供应,天益州物产丰饶,若是协调得当,让民夫吃饱穿暖住好,总能多活下一些人。” 阮步兵闻言,点头认同。 接着齐老道士又划下第二条线,“其次,你可以找一些信得过的人,主动帮天益州的特使承担征发民夫的任务,他能落得清闲,又可以完成任务,自然会同意,那么在这个过程中,你就能尽量减少对百姓的侵害。” “天益州的特使是中立派的,自然能够理智许多,多加引导还是有法可为。” 阮步兵眼前一亮,连连称是。 当第三条线划下,“第三,就要主动与天益州特使以及青眉山沟通,将各项细则弄清楚,尽可能地调配一些懂行之人,将这个事情变得可控。” 阮步兵再度颔首,但思考了一会儿,又皱眉道:“这些都是建立在那位特使配合情况下,若是对方要乱来,我们做再多努力都是白费。” “所以,这就有了第四点。”齐老道士在桌上横着拉了一道,将三条线串起,“这就落在你今晚要接待那位的身上了!” 阮步兵瘪了瘪嘴,“对那位实在是喜欢不起来啊!” “不需要你喜欢他,但需要你讨好他。”齐老道士轻声道:“为了黎民苍生。” 阮步兵低头,沉默片刻,抬起头望向一旁的山外青山楼外楼,叹了口气,“好吧,为了黎民苍生。” ....... 天益城的东门外,旌旗招展,人头攒动。 从摘星楼出来的阮步兵,站在队伍的最前方,领着城中官员、权贵、致仕宿老,在天益城外,十里相迎。 迎的就是那位自灵湘州巡视而来,车驾抵达天益城的楚王赵元嬉。 遥望着远处的烟尘渐起,渐近,猝不及防间,一队凶悍的骑兵先卷着尘土朝着众人猛冲过来。 毫不减速的钢铁洪流在密集蹄声的伴奏下,让面对着他们的所有人心惊肉跳。 很少有人能够在这样的冲击下保持镇定,队伍中的不少人都下意识地闪到一旁,避开兵锋所指。 就在堪堪要冲到众人眼前,将这帮手无寸铁的达官显贵冲碎之时,骑兵队伍忽然无声分作两列,绕过众人,然后在一旁打了个转,在迎接队伍的两侧列阵。 众人悄悄松了口气,想着自己方才的慌乱胆怯又红着脸走回自己的位置,扑面而来的尘土中,不动如山的阮步兵默默眯起眼,示威。 骑兵踏碎的尘土渐渐落下,视野重新清晰起来,一辆马车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马车在离着众人还有数十步的距离停住,一个老者从马车上缓缓走下来,笑容亲切,气度温和,正是一路跟在楚王身后,兢兢业业做事的五岳副使,当朝礼部尚书温俭。 他远远便朝着众人拱手,朗声道:“阮城主,诸公,劳烦久等了啊!” 众人也投桃报李,一番寒暄,温情脉脉。 亲和和言笑,将方才的铁血冰冷冲淡,让众人心头重新舒坦起来。 但如阮步兵等这些明眼人都很明白,先兵后礼,一敲一拍,该说的话便都说清楚了。 楚王身边有能人啊! 等温俭这边寒暄得差不多了,一辆明显比其余马车宽大不少的黑色马车也就抵达了众人的面前。 看着马车上独属于皇室的纹饰,在阮步兵的带领下,众人齐齐一拜,“恭迎楚王殿下!” “阮城主快快请起,诸公快快请起。” 话音方落,一个身影从马车上跳下,爽朗一笑,快步将居中的阮步兵扶住。 众人这才瞧清这位横空出世,声名迅速响彻大端各处的楚王殿下。 合体的亲王服,腰间一条玉带,身形高挑,头戴漆金冠,一张称得上端正清秀的脸,以及脸上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太祖!太祖有灵,太祖有灵啊!” 一个老头颤颤巍巍地挤出来,站到楚王面前,涕泪横流,“殿下见谅,老臣实在是情难自禁,看见殿下,就仿佛看见了太祖在世,仿佛回到了太祖治下那些美好的时光啊!” “曾经的太祖也是这般,夙兴夜寐,殚精竭虑,臣观殿下之面容,辛劳亦不远矣!” 咳咳,这个就算了……原本微笑静静听着的赵元嬉连忙打断了老头的话,笑着握住他的手,“都是孤该做的,该做的。” 阮步兵的脸上始终挂着程式化的微笑,看着那个情真意切的老头,心中涌起的不是感动,也不是鄙夷,而是心酸。 因为他知道,这位名叫盛索泊的老人根本不是什么念旧情深,而是在演一出迫不得已的戏。 一个致仕的侍郎,本该好好在家里颐养天年,可没想到生出了几个逆子,将那份丰厚的家底,折腾得快差不多了。 要是官位还在,这钱自然也能源源不断地进来,如今却是一个坐吃山空的局面。 看他此刻一口一个感念太祖,哭得比在自己父亲坟前还伤心,更是不顾事实真相的硬夸,为了什么? 还不就是为了博取楚王的好感,打算当这个站队的出头鸟,借着楚王,为他的家族再续上一段好日子了。 否则,一个臣子,当今陛下在位,哪有胆子开口闭口说以前的是美好时光? 眼看着盛索泊抢了先,许多心头有心思的人立刻蠢蠢欲动,生怕上得晚了,不能发挥效果。 但阮步兵岂能坐视这样的情况发生,当即大笑一声,上前一步,“殿下旅途劳累,微臣已略备薄酒,为殿下和温尚书接风洗尘,殿下这边请。” 赵元嬉笑了笑,“有劳阮城主了。” …… 一场和往常流程没什么区别的宴会,一场听惯了的吹捧和欢笑,但因为参与的人不同,便产生了些不同的感受。 天益州明面上的头号人物阮步兵,许多曾经的侍郎、尚书、将军济济一堂,让赵元嬉终于有了几分指点江山,天下英雄尽俯首的快意。 醉醺醺地回到了房中,看见房中的两个美娇娘,他微微一笑,阮步兵,懂事! 第二天一早,赵元嬉从白藕玉臂的缠绕中醒来,忍不住晨练一番过后,终于在后腰的阵阵虚弱中起身。 打开房门,他走出院子,就看见了院门外静静站着的一个身着官袍的男子。 “天益州五岳特使冯刚海,拜见楚王殿下。” 赵元嬉微眯着眼,“冯特使很忙?” “启禀殿下,臣先前在天益州安水城征发民夫,得知殿下前来的消息,昼夜兼程,昨日子夜方才抵达。” 赵元嬉冷笑一声,“那正好啊,睡一觉来见孤,两不耽误。” 冯刚海平静道:“未见殿下,臣岂敢先睡,臣自昨夜便静立于此。” 赵元嬉登时想起昨晚房中的场景....... “殿下,臣耳背,并未听见殿下与那两名女子在房中发生之事。” 赵元嬉:....... ....... 王家,一场家族中最高规格的议事正在王家大少爷的要求下举行。 在这个传言四起,风雨飘摇之际,所有有资格出席这场议事的人,悉数抵达。 在王家族长王悦之宣布了开始之后,王家大少爷王无悔便从怀中抽出一张信笺,递给了王悦之,然后冷笑着看了王无争一眼。 当族长和族老们传递着看完,一双双带着不同含义的目光便都聚焦到了王无争的身上。 正文 第203章 开万世之太平(二合一) 房间中,寂静的气氛如波涛不兴的大江水面,众人心头各异的念头,便是那水面下,汹涌的暗流。 无声,但噬人。 王悦之不动声色地让人将信递给了王无争。 在众人各色的目光中,王无争一字一句地平静看完。 信中的内容很直白,也很合理,大意就是楚王前来天益城,亲自坐镇督促大端西岳敕封诸事,王家作为天益城数得上富豪之家,主动为国出力,楚王很是开心,准允此事。 他抬起头,正好对上了王无悔同样看着他的目光,那道目光中再无先前的躲闪和畏惧,充满了得意,嘴角更是挂着一抹嘲讽。 若是换做几个月前,这无疑是一个能够令王家上上下下都兴奋得直蹦跶的好消息。 但现在,无依无靠的王家已经找到一条大腿了。 本来再来一条大腿也不算坏事,但问题的关键是,这两条腿,它们不合啊! 选择任何一条,就意味着要得罪另一条,所需要衡量的,就是这两条大腿的实力。 这番衡量,也将决定王无争和王无悔二人在王家的前途。 很显然,此刻房中的大多数人,都轻易地衡量了出来。 王无争开口道:“这上面只提了楚王的要求,并没有提及楚王的回馈,襄助修建封神台并非小事,所耗人力物力都是天量,我们王家是商贾之家,怎能做无本买卖?” “呵呵。”王家大少笑看着他,“老三,要输得起啊!” 一个族老也阴测测地道:“有些人不是喜欢用大势压人吗?现在也尝到被压的滋味了吧?” 王无争对这样的嘲讽恍若未闻,平静道:“我说的是事实。” “切。”王家大少嗤笑一声,“这儿都是自家人,我也不藏掖了,你背后那位除了逼迫我们低头,又给我们王家带来什么回馈了?” 王无争开口道:“自从那之后,王家在天益城的生意再没有受到过官方的骚扰,查税的,白吃白喝白拿的,都收敛了许多。王家往来各处的生意,对方的配合也明显好得多,那些盘踞在路上的好汉,不仅没再要钱,还主动送回来了不少。” 他看着王家大少,“这些还叫没回馈?” “你说那些,楚王难道做不到?”王家大少冷冷一笑,“别说一个三星绣衣使,就算是绣衣令,也不被楚王放在眼里。” 王无争沉默了,似乎又在沉默中酝酿着什么反击,于是一位族老便笑着道:“大人物嘛,说话做事从来都不会摆明的,所谓简在帝心,心里清楚,表明一个态度,其余人便自然而然地去揣摩配合。所以啊,你们二人也别争了,都是一个道理。” 温和的笑容、和蔼的语气、不偏不倚的态度,任谁也挑不出这番话的毛病。 但放在这样的语境中,但凡脑子转得快点的都明白,他的倾向在哪边。 王无争轻瞥了他一眼,看来这位半截身子已经要入土的族老,在经历了那一夜的动荡过后,聪明了不少啊! 苦难可真是让人成熟最快的方式呢。 “无争,你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王悦之看着他,语气隐隐带着几分期待。 王无争回望了自己的父亲一眼,颓然地苦笑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 当众人离去,王家大少王无悔那放肆的笑声依旧在空荡的房中回荡。 这处房间和世间无数的权争之地一样,从来只见新人笑,无人听得旧人哭。 王家家主的书房之中,王悦之轻声道:“不再想想办法了?” 王无争轻声道:“父亲不也逆不过族中的大势吗?” 王悦之长叹一声,“楚王,太祖遗孤,国师在背后鼎力支持,更有无数老臣拥护,的确是难呐!” 王无争忽然问道:“父亲,你内心之中,想要投靠楚王吗?” 王悦之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想。” 就在王无争眼底闪过失望之时,又听见王悦之补了一句,“在遇见陈公子之前。” 王悦之白了他一眼,似乎知道儿子心里在想什么,缓缓道:“陈公子当初那句话说得好,种其因者需食其果,我王家正因为立身还算正直,为商同样厚道,才能有今日之繁荣。我们既然已经与陈公子和绣衣使相交,并且享受了他们带来的好处,又岂能转头就投向楚王!” 他看着王无争,“这是为父心中真实而坚定的想法。” 王无争点了点头,“但是,同时,父亲也是王家的家主,不得不为整个王家考虑。” “不错。”王悦之叹了口气,“坐在这个位置,为父便不是单纯的个人,没法意气用事,不能让王家的香火断在我手里。” 王无争笑了笑,“有父亲这句话,孩儿心里就很好受了。” “你真的不再想想办法?让人去找找陈公子?或者派人去天京城找找薛大人?为父这边还能帮你顶一顶。” “算了。就像父亲所言,王家的大局为重,至于我个人......”他朝王悦之微微一笑,“父亲放心,我死不了的。” 王悦之盯着他看了良久,最终慨然长叹。 乱局之中,瞬息万变,如他们这些人,皆是飘零的浮萍啊! ...... 白鹿洞中,山长楼。 陈三更看着李梦阳,“我说山长啊,你们这封神台能不能建快点,我等着出去呢!” “催我没用啊,这玩意儿是朝廷建的啊,我还想让书院这些精力消耗不完的兔崽子去帮忙干活呢!省得没事就往小竹楼那边跑!” “好家伙,我感觉要再这样过上两年,这帮兔崽子怕不得有一半的人能够在教习的追逐下练出苏密的本事来。” 李梦阳笑着说了几句,然后调侃地看着陈三更,“你现在身边美人环绕,天天游山玩水,有什么不好?非要急着出去?” 他身子向前一凑,坏笑道:“是不是吃不消了?” 陈三更翻了个白眼,“我算是找到白鹿洞门风不正的根源了!” “咳咳,怎么能凭空污人清白呢!” 李梦阳尴尬地笑了笑,“那我给你找个事儿吧,秦王已经离京几日,大概明日就要抵达白鹿洞,商议在天京城立国子监之事,到时候你和苏密帮我陪上一天?你们年轻人也有得聊。” 陈三更轻笑一声,“多谢山长好意,不用这样,楚王我虽然得罪了,但不一定非要攀秦王这根高枝。” 原想着给陈三更创造条件的李梦阳愣了愣,“你就非得要这么生猛吗?” “跟生猛没关系,单纯就是不想站队。”陈三更摆了摆手,并未将他和绣衣令刘瑾当初的猜想说出来,所以自然地转移话题道:“白鹿洞既然成了南岳,跟楚王的利益更有共通,为何依旧要选择秦王?就不怕出什么变故?” “楚王?”李梦阳冷哼一声,“就他那不学无术,荒淫无道的德行,我要是选择了他,山门里恐怕才真是会闹翻天来!” 他看着陈三更,“你知不知道,就此番五岳敕封,在这位楚王的统领下,不过月余,五州之地,已然遍地流民,有人啸聚山林,有人举旗起义,乱相丛生啊!” 陈三更眉头一皱,“竟然这般严重?这才多久啊!” 李梦阳叹了口气,“在白鹿洞周边还好,但远离白鹿洞的灵湘州东半州好些城池之外的乡野村镇,已然十室九空。其余各州的情况可想而知。这其中,尤其以楚王麾下那三州为甚。” 陈三更轻声道:“有人在推波助澜。” 李梦阳点点头,“这是自然的,否则这些事情哪儿能那么快成气候。但若是没有楚王的胡作非为,不加约束,又岂会给那几家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秦王麾下的东岳,局面就要好得多?” 陈三更默然不语,目光看向窗外,这样的局面,不知道天京城中的那位,到底在想什么,他还坐得住吗? ...... “国师!朕需要一个解释!” 天京城中,皇城之内,一间密殿,两人相对。 名义上的九州之主淳化帝面色阴沉地看着下方垂手静立的男人,语气森寒。 荀郁抬起头,即使面对这样的局面,他的目光依旧平静,不见丝毫慌乱地缓缓开口,“不知陛下需要什么解释?” 淳化帝眼睛一眯,“国师还在装傻?” 他将手中的一封奏报狠狠砸在荀郁面前的石砖上,厉声道:“不过月余,五州之地,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村野之间十室九空,官道之侧,冻毙之人比比皆是,田地荒芜,明年春耕渺渺无望。啸聚山林,兴聚义旗者数不胜数,光敛聚人口过万之势力便有十余个之多。这就是你跟朕说的一切尽在掌握?” 荀郁弯下腰,默默将那封奏报拾起,轻轻拍了拍,看也不看便放在一旁,开口道:“微臣原以为跟陛下已经说得很详尽,很清楚了,但没想到等到事情真正发生,陛下依旧这般沉不住气。” 言语之中,不仅没有惶恐害怕,更有着似有似无的轻蔑。 淳化帝却出乎意料地冷静了下来,放缓了语气,忍气吞声道:“国师说得是,是朕鲁莽了。毕竟这是伤害到了我赵家天下的根基。” 荀郁点了点头,“既然陛下已经冷静了,那可否听微臣说两句?” “国师请讲。” “敢问陛下,借征发民夫,兴建封神台之机,冲垮地方乡绅势力,为今后行郡县制,强化皇权做好准备,是不是我们既定的计划?” “是。” “在这个过程中,无可避免地会出现一些伤及黎民之事,是不是在我们的设想之内?” “是。” “五岳既定,十宗失败的五家会不会在暗中推动一些反对朝廷的事情,试图以此牵制朝廷的精力,让五岳敕封之事不了了之,至少最大程度上削弱五岳的影响,这一点是不是也在我们的预料之内?” “是。” “那么陛下在烦恼什么?” 淳化帝叹了口气,“可是这个情况的确是有些出乎意料地崩坏了啊!一个不慎,就有可能重蹈大廉朝的覆辙。” 他看着荀郁,“你我都是经历过当年立国之事的,我们当初也仅仅就是其中一支义军啊!” 荀郁洒然一笑,“陛下的心情微臣完全能够理解,但如今的情况和当初是完全不同的。” 他朗声道:“大廉朝腐朽至极,病入膏肓,救无可救,那是墙倒众人推,如今的大端正是蒸蒸日上之局面,人心所向,要想改朝换代,根本不可能。” “同时,目前的动乱者也不过五州之地,犹有四州之地安稳不说,在这五州之地中,些许动乱亦不过癣疥之疾,比之当年群雄并起之局面差得太远,于大局无碍。” “最关键的是,我们依旧有着我们的后手啊,陛下!” 淳化帝眨了眨眼睛回想了一下当初的言谈,并未想到什么明确的内容,疑惑道:“什么后手?” 荀郁轻笑道:“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此时叫停这些事,地方势力会怎么想,黎民百姓会怎么想,最关键的是,修行界会怎么想?所以我们必须进行下去,我们设想的宏伟计划才有可能实现。” “因此,我们当前应该做的是什么呢?是暗中以更快的速度将此事推行下去,不计代价!” 荀郁露出一丝冰冷的笑容,“而后手便是,等到事情即将办完,再将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全部拿下,该杀的杀,该贬的贬,一定要显示出陛下的爱民如子。百姓什么都不懂,便会立刻对陛下歌功颂德,将一切的罪孽都归咎在那些该死该杀的坏人身上。” “这等浅显的帝王心术,陛下不会不懂吧?” 淳化帝笑了。 笑了一阵之后,他又重新轻轻皱着眉头,“但如此的话,恐怕会引发朝堂的不满。” 荀郁智珠在握地笑着道;“陛下是不是忘了你还有把刀?” “刀?” 荀郁轻轻吐出一个名字,“刘瑾。” 淳化帝一拍脑门,“对啊!还有绣衣使的嘛!” 荀郁点头道:“这件事,陛下现在就可以让绣衣使暗中调查,然后再授意刘瑾直接下手。这调查之令,陛下最好是出具明文,而且还要写明日期,日后这便是陛下取信于天下人的信物之一。至于最后要不要杀刘瑾以平民愤,就看届时各方的反应了。” 他笑看着淳化帝,“这把刀,不就是拿来干脏活的嘛?” “妙极!妙极!”淳化帝抚掌而笑,“国师一言,朕茅塞顿开。” 他站起身来,朝着荀郁拱手道:“朕心急失态,望国师勿怪。” 荀郁连忙“惶恐”回拜,连称不敢。 等重新站起,淳化帝忍不住再次感慨道:“能有国师相助,实乃朕之幸,赵氏之幸,大端之幸!朕与国师携手,定能开万世之太平!” 荀郁微笑道:“万世之太平,亦是微臣毕生所求。” 正文 第204章 家法伺候?那可太好了!(大章!) “什么?你们要走?” 陈三更惊讶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吕凤仙、花笑晨、关太初和八风和尚四人。 他没想到自己回来将今天和李梦阳的交流内容一说,众人给出的反应会是这个。 看着陈三更的反应,四人对视一眼,其余三人一致决定,这种容易惹得陈三更不开心的大事,必须由最不怕得罪陈三更的吕凤仙来说。 吕凤仙倒也真的不怕,直接道:“在这儿,其实我们也没什么可做的,也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这儿打猎喝酒,既然现今外面是这样的情况,正是我们的用武之地啊!” 她捏了捏拳头,咔咔作响,“遇见坏的就杀,遇见好的便救,想想都有意思。” 陈三更扯了扯嘴角,“大小姐,我们换个词,叫除暴安良咋样?” “咦?这个听起来好像是要好听些呢!”吕凤仙嘿嘿一笑。 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似乎感觉多少有几分儿戏,关太初便出声补充了一句,“就如大哥当初所言,既然碰到了,知道了,便没办法袖手旁观,我们多少也学了些本事,也想为这个天下,为黎民百姓,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八风和尚赶紧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 陈三更又看着花笑晨,“三少,你呢?” 花笑晨哼了一声,“凤仙在哪儿我在哪儿,有意见么?” 他看了一眼坐在陈三更身旁乖乖巧巧的云香,同时想起不在小院的范自然、洛青衣以及狐鹿二婢,哼了一声,“别以为只有你有女人!” 吕凤仙作势欲踢,但这次却真的只是做了个势,陈三更微微一笑,心头便大概有数了。 他深吸了口气,微笑道:“你们的想法我很认同,没有理由拦着。” 他看着吕凤仙,郑重道:“大小姐,你多保重,遇事不要急躁,你毕竟未曾修行,江湖险恶,所以尽量还是收敛着些。” 当着这么多人,吕凤仙脸一红,脖子一梗,争辩道:“我怎么就急躁了!” “三弟、四弟,给你们的丹药虽然效果差了点,凑合吃吧,修行不要拉下,平常多照看着点大小姐和花三少,法器、秘宝什么的都比不上命重要,该用就大胆用。我不在身边,遇事就得多想多看,谋定而后动。” “大哥放心!”二人齐齐抱拳。 “三少.......”陈三更看着花笑晨,想了好一阵,憋出一句,“别走丢了。” “陈三更,我揍你你信不!” 花笑晨张牙舞爪地冲上来,嬉闹声中,众人笑成一片,冲淡了离愁别绪。 在一旁默默看着的白长根轻轻一笑,“主人放心,我已为吕姑娘他们四位算过一卦,此行虽有小小波折,但都无碍大局,最终都会平平安安的。” 陈三更眼前一亮,“真的?” 白长根拍了拍胸脯,自豪道:“真的,我别的本事没有,卜算之道还是没问题的!” “那我就安心了。”陈三更笑了笑,“我还担心让你跟着一起,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会良心有愧呢。” “主人大可放......”白长根的笑容凝固在嘴角,缓慢而艰难地扭过头,“主人,您什么意思?” “哦,我可能没说明白,就是我打算让你跟着他们一起,你本身有趋利避害,预测吉凶的本事,如今又是洞玄巅峰的修行者,有你在,我也就能放心大伙儿的安危了。”陈三更若有深意地笑看着白长根,“反正这一趟也只是小有波折,无碍大局,平平安安嘛,对吧?” 白长根:....... 如遭雷击的他呆立在原地,感觉九州大地上的寒风都在朝他涌来,侵蚀着他脆弱的身体。 外面的世界,很危险的啊!!! ...... 到了晚上,出去放风的范自然和洛青衣带着狐鹿二婢回来了。 看着两人拉着云香言笑晏晏,一副好姐妹情深意切的样子,陈三更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有点发慌。 倒不是怕她们联合起来对付自己,而是怕她们联合起来不让自己对付。 看来要早点找机会,各个击破才行。 陈三更在这头琢磨着,那头的她们得知吕凤仙等人的打算,又把吕凤仙拉进了房间。 不知道是在聊什么,范自然还特意布下了一个隔音结界。 就像一张普普通通的图片一旦打上了马赛克,就立刻变得难以言喻一样,这隔音结界一布下,陈三更心头忍不住便涌起了几分浮想联翩的好奇。 不过他最终还是没有去偷听,而是扭头看向院门。 院门外,苏密带着一个白鹿洞书院弟子打扮的少年走进来,赫然正是小五儿。 有陈三更这层关系,白鹿洞自然乐得将小五儿正式列入门墙,成为白鹿洞正式弟子。 遗憾的是,小五儿没有修行潜质,注定今后无法留在白鹿洞的内门之中,只能如刘昭明那般学成之后离开。 好在小五儿也不在意,比起曾经的生活,如今能够这样安心地学习就已经是很开心的事情了。 书上的那些圣贤之言,天地之理都让他如痴如醉。 苏密已经知道了众人要走的消息,所以张罗了一顿比先前更盛大的宴会,众人齐聚,喝了个痛快。 他们欢快聊着,大声地笑着,举杯祝愿着彼此都更好,同时期待着未来的重逢,仿佛这只是一场改日重逢的提前庆祝。 但他们并不知道,那些没有如期归来的约定和未能兑现的承诺,才是离别真正的意义。 又或许,他们都已经知道。 第二天清晨,白鹿洞山门之外。 有两拨人相对静立,在山野犬吠鸡鸣中道别。 雾气倾泻于山水之间,缥缈四散,如同最绝伦的丹青圣手泼墨挥毫,为这场离别画出最应景的风光。 关太初红面丹凤眼,身披紫色道袍,手持拂尘,虽少了几分寻常道士飘逸出尘之气,却也有几分傲气凌云之势; 八风和尚豹头环眼,燕颔虎须,手拿一串佛珠,往那儿一站,就如金刚怒目; 两个已经完全恢复正常的人身旁,是强振精神的吕凤仙。 和曾经在顺风镖局的打扮一样,一身蓝色劲装,将高挑的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一双自小练武拉伸出来的大长腿,就连范自然和洛青衣都稍逊几分。 也正是这双大长腿,让花笑晨在瞧见的第一眼,就试图陷入其中。 但此刻的花笑晨,无瑕欣赏这番曼妙的景致,他无力地横趴在一旁的马鞍上,垂着脑袋,不时还打几个干呕。 “这个憨货,叫他少喝点不听,丢死人了!”吕凤仙恨恨骂道。 众人相视一笑,陈三更开口道:“大小姐,不妨事的。” 在四人的旁边,是一脸认命的白长根,耷拉着脑袋,全无往日那淡定儒雅的形象,不时还将祈求的目光投向陈三更,希望他能够回心转意,将他这个弱小无助的小妖留在身边。 可惜,陈三更直接装作没有看见。 白鹿洞山长李梦阳的笑声在众人耳中响起,“五位贵客离山,白鹿洞当有礼相赠,既知诸位为除暴安良事,白鹿洞亦有感怀,奉上薄礼,祝君坦途!” 随着他的话音一落,五道流光从山长楼中飞出,悬停在五人的面前,却是五个不同大小的匣子。 吕凤仙等四人看了一眼陈三更,见他点了点头,这才伸手接住了匣子。 八风和尚性子最急,忙着打开了匣子,从匣中扯出了一件兵刃。 陈三更蓦地瞪大了眼睛,扭头看向山长楼的方向,目光中满是疑惑和不解。 八风和尚也在端详着手里的兵刃,下意识嘟囔道:“这玩意儿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旋即意识到这是堂堂十宗之一白鹿洞山长亲手赠礼,连忙作势要道歉,苏密的笑声便在一旁响起,“此物乃是一位炼器宗师亲手打造的法器,融合了佛门常见的方便铲造型,八风师兄刚猛霸道,正好可用。” 八风和尚点了点头,“此物可有名字?” 苏密稍稍有些尴尬,“此物原名丈八蛇矛,略显粗俗,八风师兄若是不喜,尽管重新取名便是。” 八风和尚舞动一番,然后试着输入几分真元,朝着远处刺出一记,真元瞬间从蛇矛之尖涌出,如白蛇吐信,远处,一块巨石无声炸裂。 “好好好!这丈八蛇矛好得很!”他高兴不已,朝着山长楼的方向,合十躬身,然后身子忽然顿住。 在众人的目光中,他迟疑了一下,“那个啥,山长啊,一会儿我三哥肯定也要感谢您,我和他说的一样。” 众人哄堂大笑,只有陈三更眉头紧锁。 毫不意外,关太初取出的兵刃正是青龙偃月刀,而吕凤仙也拿到了一柄在众人看来似乎恨不适合她的武器:方天画戟。 陈三更喉头滚动一下,看着吕凤仙道:“大小姐,你喜欢这件兵刃吗?” 吕凤仙挽了个花,“要说特别喜欢吧,倒也谈不上,但觉得用着好像还行?” 陈三更一时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好道:“大小姐也帮花三少看看?” 花笑晨的东西就要正经得多了,乃是一柄折扇,推开扇面,金丝玉骨,煞是不凡。 “此扇倒确实并非什么法器,但也是刀枪不入,火烧不断,扇骨之中藏有飞针,像花兄弟这般不懂武艺之人,紧急时刻亦能防身。” 听完苏密的讲解,吕凤仙一边将折扇郑重收起,一边看着花笑晨鄙夷道:“他倒也就适合用点这个了。” 至于白长根,他也打开匣子,从中取出了一本册子? 苏密笑着为他解释道:“此物乃是山长特意为白先生选择的,此书乃是以白鹿洞秘法刻制,上面收纳了白鹿洞诸多秘法,使用时撕下一页,便能以自身实力发挥出对应秘法。山长知晓白先生学识渊博,境界不凡,有此书在,当能更好庇护大家。” 白长根连忙将册子收好,朝着山长楼的方向行礼致谢。 又在寒暄几句,陈三更便开口道:“好了,既然决定了要走,我们也就不多言了,小五儿也快到授课之时,大小姐,二位兄弟,三少,长根一路顺利!” 他身后诸位也都拱手,齐声道:“一路顺利!” 吕凤仙和关太初、八风和尚抱拳回礼,“后会有期!” 白长根苦着脸,“主人,圣女,诸位,长根走了。” 花笑晨也迷糊地抬起头,“呕,后会......呕,有期!” ...... 看着五人五马消失在视线,直到彻底听不见马蹄声,陈三更依旧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洛青衣走上去,轻轻握着他的手,“你不是说了吗,他们去追寻自己的事业是好事,就不要伤感了。” 陈三更转过头,正要说话。 范自然在一旁哼了一声,“青衣妹妹,问你个事儿,那天我走了之后,这人有没有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咳咳。”陈三更连忙道:“我是在等人呢!” “等人?”洛青衣疑惑道。 陈三更点点头,“对啊,等人。” “青衣妹妹,别信他的。”范自然看着陈三更,“这种长得好看的男人,就......” 话说到一半,前方官道的尽头,一匹快马便闯入了眼帘,又有七八骑紧随其后。 陈三更挑了挑眉,笑容玩味地看着范自然,“就......怎么样?” 范自然脸一红,哼哼道:“就你厉害行了吧?既然你这么喜欢男人,那就跟男人好好玩吧!云香姐姐,青衣妹妹,我们走!” 五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瞬间回了小院,留下了陈三更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 苏密凑过来笑着调侃道:“陈兄,失算了吧?不该在女人面前炫逞口舌之利啊!” 陈三更由衷地点了点头,“苏兄说得是啊,口舌之利的确不能乱逞,要用对时机,用对地方。” 他扭头看着苏密,“咦?苏兄怎么这么懂女人啊?” 你特么.......母胎单身的白鹿洞君子愤愤地别过头去。 秦王的车驾来得很快,比起楚王的大阵仗,秦王一行总共才八人,而且全数骑马,就连秦王自己也不例外。 “苏兄!陈兄!” 遥遥望见站在山门前的二人,尤其是看见陈三更,秦王赵元恒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快马加鞭,冲到二人前方,马儿还未完全停稳,便轻巧地翻身下马,稳稳落地。 别的不说,这身姿和气度,就将那位楚王远远比了下去。 满面风尘的赵元恒不仅没什么架子,还主动朝着二人行礼问好,苏密和陈三更也连忙回礼。 陈三更最终还是同意了李梦阳的建议,和苏密一起迎接秦王。 李梦阳说得也对,不一定要站队,但是打好关系对他并没有什么坏处。 赵元恒笑着跟苏密寒暄几句,然后便看着陈三更道:“陈兄,天京城外一别,已有一月,陈兄可是着实又让我对你的佩服又深了一层啊!” 没有称孤道寡,同时将他对陈三更的情报搜集也说得很坦荡,陈三更心中也多了一丝认可,笑着道:“些许小事,秦王殿下谬赞了。” 赵元恒指着来路,“方才离去那五位可是陈兄的同伴?” 陈三更点头道:“嗯,没有冲撞殿下吧?” “陈兄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岂是那种人。我是想说,不愧是陈兄之友,气度心性都是不凡,我本欲重逢见礼,都被婉拒在当场,哈哈。” 陈三更笑了笑,“他们不懂事,殿下勿怪!” 说话间,秦王身后的众人也都抵达,静立在一旁,身姿挺拔,接着对上前帮忙牵马安顿的白鹿洞执事都躬身致谢,有礼有节。 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的苏密笑着一伸手,“殿下,咱们也别站着了,我先领你们去住处梳洗,稍后再请到山长楼一叙。” 赵元恒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白鹿洞知礼守礼,拜见长辈需先沐浴更衣,哈哈。那便请苏兄代我向李山长、朱副山长求情,宽宥我怠慢之罪。” 苏密哈哈一笑,“殿下言重了。” ...... 林间,陈三更布下一个隔音结界,和苏密并肩而立,望着下方赵元恒下榻的小院,轻声道:“这个秦王不简单啊!” 苏密认同道:“若非大贤便是大奸。”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陈三更在心头默念了一句,然后笑着道:“至少的确是比楚王要好得多的选择。” 苏密嗯了一声,“所以,我们才会选择由他来谈国子监的事情。” 陈三更笑着道:“真的是谈吗?” 苏密嘿嘿一笑,一副都被你懂完了的表情。 ...... 果然,接下来的谈事根本就没有涉及到最深层的那些问题,因为那些问题早就由白鹿洞的使者去天京城当面跟淳化帝和国师谈好了,秦王过来只是来商议一些细节的。 但对世人而言,这桩功劳是实打实地记在了秦王的脑袋上。 未来天下的读书人可能都要在心头感谢他。 当然,此刻的天下,大家也并不觉得读书人有什么了不得的实力和前景。 只在山长楼中谈了一天,许多细节便被一一敲定。 白鹿洞副山长朱曦将亲自率队入京,出任国子监大祭酒; 白鹿洞中长老、教习各自挑选足够人选,充入国子监; 从白鹿洞内外门中选出在学识上最好的五十名弟子,随队入京,成为大端国子监第一批学生,学成入仕,开朝廷选官之新途。 陈三更默默旁观着这一切,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奇怪的念头。 这一切似乎有些赶? 从五岳敕封,太祖遗孤出现,而后筹建封神台,再到现在敲定国子监,白鹿洞入京......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似乎都隐隐透出一种焦急。 仿佛身后有什么人在不管不顾地推动,又仿佛一个一心只想到达前方彼岸的人,不顾脚下荆棘在向前冲刺。 紫霄宫那封不知何人写来的纸条、刘关张和吕奉先这些诡异的巧合、荀郁挑动自己与楚王反目成仇的意图、绣衣令对自己莫名其妙的帮助与好感....... 这些萦绕在陈三更心中已久的诸多疑惑,如今又增加了一个。 他右手轻轻握了握,想象着有刀在手的样子,在心中平静道:不管你们在耍什么花招,我有一刀,可破万法! ...... 谈完了事,陈三更回到小院,推了推院门,居然被人从里面别上了。 还在生气呢.......他哑然失笑,伸手敲响。 “谁啊?”是白灵溪轻灵的嗓音。 陈三更自信满满地道:“我。” 里面一下子没声了。 ??? 就在陈三更疑惑不已的时候,一个声音懒洋洋地响起,“你谁啊?说话这么大气!” 陈三更佯怒道:“你们要再不给我开门,信不信我家法伺候!” 院中的那个声音冷哼一声,“你敢!我怎么就没听过什么家法?” 陈三更笑着道:“小孩子不听话都要打屁股,你们不听话,难道跑得掉?” 范自然的声音一下没了,云香轻笑调侃的声音在院中响起,“公子,你要想一直站在外面就明说啊!” 陈三更一愣,然后猛地一喜,“咦?” 身形一闪,激动地冲入了院中! 正文 第205章 小院之中,却出乎意料地只有一个人,云香。 她看着陈三更,在万丈红尘中浸染数年的脸上也不禁浮现出一抹羞红,嘴唇翻动,似乎说了一句什么样的话。 声音小到什么程度呢,就是以陈三更的耳力,站在她对面都没有完全听清楚。 “你在说什么?” 云香的脸更红了,“她们说我最大,让我先陪公子。” 陈三更眨了眨眼,回想了一下,“最大的不是青衣吗?” 云香一下子不干了,撒腿就要朝着房间跑去,被陈三更一把扯住,陪笑道:“原来你说的是年龄啊!” 云香抬起头,眸中水光隐现,润透人心,“公子会不会嫌弃云香老了?” “二十出头的年纪,老个屁!” 陈三更扬手在云香的臀儿上抽了一记,在她的惊呼中一把将她拦腰抱起,“走,回房!” 云香将头埋在他的怀中,细声道:“妾身服侍公子歇息。” “我现在不想睡觉,只想睡你!”他嘿嘿一笑,扭头朝着某个房间的方向笑着喊了一声,“明天见!” ...... “呸!也不知道布下个隔音结界!” 夜深了,范自然红着脸骂了一句。 一旁的洛青衣笑着道:“范姐姐,你在这儿布一个隔音结界,一样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啊!” 范自然一把将洛青衣搂在怀中,挠着她的咯吱窝,“声色俱厉”地威胁道:“青衣妹妹,你到底是哪头的?” 洛青衣咯咯娇笑着,“范姐姐饶命,范姐姐饶命,我是你这头的啊!” 胭脂榜上两大绝色,在这儿嬉笑荡漾,那能让世间所有男人荡漾的阵阵波动,却只有一旁的鹿润秋和白灵溪有幸旁观。 “小姐,范姐姐,他们会不会把床都摇塌了啊?” 白灵溪听着那嘎吱嘎吱摇了已经一个多时辰的声音,一脸担忧。 鹿润秋笑着调侃道:“你去问问嘛!” “哎呀!”白灵溪缩着脖子红着脸,拧了鹿润秋一把,逗得三人都哈哈一笑。 “不过,不是听说很......舒服的吗?为什么云香姐姐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惨?”鹿润秋一本正经地问道。 四个毫无实战经验的理论大师面面相觑,神色中既担忧又疑惑。 “是啊,嗓子都哑了呢!” “听起来的确很痛苦,是不是那个混账在干坏事!” “这不已经是干坏事了吗?” “不是,我听云香姐姐说,有些人可坏了,还要好多稀奇古怪的花样。” “啊?陈公子不会是那样的人吧?” “应该不是......吧?” “用不用去看看?” “你是想去看别的吧?” “哎呀!你坏死了!” ...... “早啊!你们这么看着我干啥?” 陈三更神清气爽地从房间中走出来,迎面对上的是四道防备又警惕的目光。 “咦,你们怎么一个个黑眼圈都出来了,昨晚没睡觉吗?” “我......我们秉烛夜谈来着!”洛青衣支支吾吾地解释,试图遮掩听墙角的经历。 本来就是刻意调侃她们的陈三更见好就收,没再继续下去,笑着坐下来吃早餐。 一根筷子敲过来,范自然狐疑的目光盯着他,“云香姐姐呢?” 陈三更朝房间里面努了努嘴,范自然和洛青衣对视一眼,鹿润秋和白灵溪便识趣地匆匆跑了进去。 洛青衣看着陈三更,迟疑道:“你不会对她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额,做的确是做了,好不好得她说了才算。” 洛青衣的脑门上刚刚冒出几个问号,就听见进了房间的鹿润秋和白灵溪同时发出一声尖叫。 她匆忙起身,范自然已经冲了进去,“怎么了?” “云香姐姐,云香姐姐,她......” “云香姐姐怎么了?”洛青衣焦急地跑进屋子,然后和范自然一起愣在了原地。 云香将被子扯到下巴,一脸茫然地看着四个站在床前的姑娘,自己初夜未起,不着寸缕,你们就这么跑到床边来围观真的合适吗? 白灵溪开口道:“云香姐姐,你有没有觉得什么不一样?” 你们这一大早的,是找我取经来了吗.......云香面色羞红,“这让我怎么回答!” 鹿润秋默默将房中的铜镜搬了过来。 铜镜无声,映照出一张光滑无痕,红润有光,不见一丝皱纹的精致面容....... 曾经触目惊心的伤痕,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且似乎还比从前更多些难以言喻的魅力。 于是,又一声比先前更响亮得多的惊呼夹带着突如其来的喜悦,在房中响起。 “我吃完了,出去一趟,你们慢慢聊啊!” 陈三更在院子里撂下一句便默默跑了出去。 范自然哼了一声,“臭男人,吃干抹净,提裤子就跑!” 洛青衣笑着道:“范姐姐又不是不知道他是怕我们尴尬这才故意给我们让地方,何必要故意这么说话气他呢。” 范自然轻笑着在她额头上一点,无语道:“看把你聪明得!” 洛青衣吐了吐舌头,轻轻一笑。 刚才冲进来的短短一瞬,她们心头还曾经闪过一丝念头,如果陈三更真的对云香做了什么无法接受的事情,她们要怎么处理和他之间的感情。 如今看见云香的情况,自然无需面对那艰难的选择,心境自然便轻松了起来。 洛青衣看着狐鹿二婢,“你们俩也别在这儿待着了,咱们都出去,等云香姐姐梳洗完了,再出来一起说话。” 二婢点头,还在捧着自己脸发呆的云香却忽地小声道:“你们吃吧,别等我了。” 白灵溪疑惑道:“嗯?云香姐姐不起床吗?” 云香以被蒙头,瓮声瓮气地小声羞恼道:“起不来......” ...... 等众人在惊奇诧异又带着点艳羡好奇的复杂情绪中离去,云香过了好久才从床上稍稍支起身子,然后立刻便感觉双腿一软。 以前听漫云楼的姐妹说,从来只有她们让别人缴械投降的,怎么换到自己这儿就变了样了呢? 是自己太弱了还是他太厉害了?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巧,他那么强,怎么还那么巧呢? 想到这儿,昨夜那些羞人的场景自然而然又涌出脑海,她嘤咛一声,将发烫的面庞再度埋进了被子中。 又过一阵,她终于强撑着起身,开始整理床上的一片狼藉。 当她掀开被子,一阵难以言喻的味道在房中悄然弥漫开来,她连忙想要去开窗,却发现窗户早已被某人打开。 她忽然想到,若是他忘了开窗,刚才范妹妹和洛妹妹她们进来...... 他可真是体贴呢。 云香轻抚着自己的面庞,眉眼之间,尽是温柔的笑意。 她俯下身子,看着床榻上她专门铺好的白色床单,一簇红梅傲雪。 她忽然眉头轻皱,这团印记怎么像是被水洗过的一样? 疑惑才刚刚升起,脑海中便立刻蹦出了一个以前姐妹们调侃过的词:根深液冒。 像昨晚那样的情况,能不像是被水洗过嘛! 想起昨夜种种,云香又忽然患得患失地轻抚着床单,他似乎对这些事情好熟练的样子,难道之前有过很多的经验吗? 念头初生,她便哑然失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意这个。 男人只要一提上裤子,永远都是雏儿啊! ...... 提上裤子又成雏的陈三更朝着山长楼走去。 十八年积蓄不敌数日挥霍,囊中空空,他却不见半点疲惫。 所谓药补不如食补,食补不如阴阳互补。 只因孤阳不长,孤阴不生,阴阳共济,方为天地大道。 这道,他已经初窥门径了! 他摸了摸后背,昨夜除了被包夹的分身,被死亡缠绕的腰,就属这后背遭受的侵犯最多了。 被挠得够呛,也不知道有没有印记。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只要哥哥技术好,背上抓痕少不了。 昨夜的一切看似水到渠成,其实是他和洛青衣、范自然以及云香,甚至于白灵溪和鹿润秋共同的默契。 因为以洛青衣和范自然的身份,在没有成亲,或者至少订亲的前提下,是不大可能让他破门而入的。 至于白灵溪和鹿润秋,虽然平日大家都以姐妹相处,但实则还是洛青衣的贴身婢女,青眉山又没有那种所谓“试婚格格”的说法,陈三更想要接纳二女,也需等到他和洛青衣尘埃落定之后。 所以,眼下陈三更虽然坐拥五美,但实则能够真正有希望交流的只有云香。 而无依无靠的云香也只有陈三更,若能早日发生一些实质性关系,也可以让这位苦命又痴情的女子安安心。 洛青衣和范自然在从内心中接纳了云香之后,其实就已经在思考这件事情了。 而色胚......咳咳,聪明如陈三更,自然隐隐有所察觉。 所以昨夜在看见云香一人在座的时候,他便明白了洛青衣和范自然的心意。 想着想着,他嘿嘿一笑,洛青衣这头,青眉山铁定是没有悬念的了,看先前在鹅羊山秘境之外的情形,灵剑宗应该也不会拒绝。 此时冬季未完,自己若是努努力,有没有可能在明年年初,上演一出春林初盛,春水初生,春风十里不如你......们一起的好戏? “陈兄,这是想到什么好事了?怎么口若悬河的?” “咳咳.......”陈三更连忙抹了一把口水,看着突然出现的苏密,无语道:“口若悬河是这么用的吗?你家教习不会打死你啊?” 苏密笑了笑,“山长让我来请你过去。” ...... 山长楼中,并无秦王的身影,只有李梦阳和朱曦在。 都是老熟人了,众人也都免了客套,李梦阳直接开门见山,“我想请你随着一起,护送白鹿洞弟子入京,不知你意下如何?” 陈三更皱着眉头,“我想等着五岳敕封之事结束,看看天下反应各方情况之后再决定游历的方向。” “别想了。”李梦阳看着他,“以你之智,难道想不明白这天下短时间内压根不可能平静下来么?” 陈三更微微低头,轻声道:“总是有平静的地方。” “你在逃避什么?”李梦阳眉头一皱,“你又需要逃避什么?” 他站起身来,神色严肃道:“陈公子,请老头子我托个大,在你面前装一回长辈。你知道我最欣赏你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吗?” 陈三更抬头看向他,听见他挥手道:“不是你在青眉山横空出世;不是在天京城力压楚王;也不是在鹅羊山秘境之中一人独得三块五岳令,镇压修行界年轻一代;甚至都不是你以绝世之才,用七十余首惊世之作令文运清钟再次进化;而是你当初风尘仆仆,在苏密的陪同下,忐忑但又坚定地来见我之时。” “这个修行界的大多数人早已习惯当一个强者,眼睛只会向上看。”他沉声道:“但你却愿意为了让那些苦命的凡人女子有一个更好的归宿,殚精竭虑,不惜数百里奔波,不惜欠下一些可能会让你不再那么洒脱的人情,不惜来求我这个原本不会被你放在眼里的老头子,在我看来,这是真正的仁。” “仁者爱人,不以山上人为尊,不以山下人为贱,而后当仁不让!” “你既有如此惊人的境界修为,既有如此心性道义,为何又要躲避着世间的风波?总想着明哲保身,只顾小我?” 陈三更看着情绪激动的李梦阳,平静道:“你真的需要我陪着去?” “当然!”李梦阳点了头,“此番白鹿洞入京,天下格局生变,自然有许多不想看见这一幕的人,有你在我才能完全放心。小五儿也要跟在一起,不说别的,你总要为他的安全考虑吧?” “到了那边你也别回来了,直接出去游历吧,就像你那些同伴那样,为这个天下,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总比窝在我这小小山门之中要好。” 陈三更开口道:“我不会进天京城。” “不需要你进,到了城郊就行。” “那好,我答应你。” “我们后日便要出发。” “足够了。” “我李梦阳替白鹿洞上下,谢过陈公子!” 陈三更连忙回礼,“不敢当。” ...... 又商量了几句,说了些细节,陈三更就起身告辞。 既然要走,他打算去小竹楼那边道个别,李梦阳便吩咐苏密陪着一道。 二人刚走出山长楼的大门,就听见里面李梦阳兴冲冲急吼吼地朝一直坐着没吭声的朱曦炫耀道:“我刚才演得怎么样?那种正气凛然,恨铁不成钢的气势,有没有拿捏得死死的?” 苏密面色一慌,正要解释,却见陈三更转身朝着山长楼长长一揖,“山长良苦用心,三更受教。” 苏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神色复杂地看向山长楼,自己离这两位差得还真不是一星半点啊! 李梦阳的笑声在楼中响起,“陈三更,可惜你不是我白鹿洞弟子!” 朱曦在一旁平静道:“所幸你不是我白鹿洞弟子!” “就特娘的你话多!” 楼里传来了李梦阳气急败坏的骂声,陈三更和苏密相视一笑,去往了后山小竹楼。 ....... 如今的小竹楼,早已不见了往日的简陋,取而代之的是精致和清雅。 再搭配上这些女人心结尽消,欢快灵动的笑声,难怪立刻便成为了白鹿洞山门之内最令人向往的地方。 在红姐的带领下,这些女子以不俗的能力和认真的态度,将业务从浆洗、缝补,慢慢扩大到了基础餐食的烹饪、成衣的制作、以及一些果蔬的栽培上。 小竹楼里的生活,蒸蒸上。 不知谁眼尖第一个看见了陈三更和苏密,小竹楼里的人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看看人头,估计除了实在脱不开身的都到齐了。 在众人发自内心的欢喜问候声中,陈三更笑着将自己即将离开的消息说了。 他看着众人立刻由衷失落的样子,笑着道:“我留在这儿,你们不也什么都干不了,所以有什么好失落的啊!” 苏密也点点头,“就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大家各自安好便是。” 众人也心知不可能因为她们的存在让陈三更真的一辈子留在这儿,很快也收起失落,朝着陈三更郑重道别。 等众人都各自重新忙活起自己的活计,红姐便陪着陈三更和苏密在一旁绕着小竹楼大致走了走,为他们介绍了一下小竹楼的发展,实际上也是让陈三更安心。 一段不长的路快要走完,红姐忽然凑到陈三更身边,坏笑着道:“公子,是不是跟云香妹妹有了什么突破啊?” 陈三更差点一声卧槽,“你连是云香都猜得到?” 红姐嘿嘿一笑,“怪不得公子今天开玩笑一下子变得大胆了,原来已经尝到滋味了啊!” 陈三更只好干笑两声,便听得红姐叹了口气,“哎,还想着既然公子迟迟迈不出那一步,要不要和公子先演练一番,让公子尝尝滋味呢,真是可惜啊!” 陈三更一扭头,看见红姐那幽怨又含情的眼神,连忙拱手,“红姐告辞!” 看着陈三更拉着苏密逃也似地跑掉,红姐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眼泪便从眼角掉下。 大颗大颗的泪珠中,她朝着陈三更消失的方向盈盈一拜,“用我残躯半命,点灯一盏,日日祈诵,唯愿公子所行,峻岭变平川,公子所爱,佳婿配良缘,公子此生,无伤无痛亦无哀。” 正文 发个单章 (这一张本来是早就发了,结果发现选在作品相关里,没有提示,怕读者老爷们看不见,就在这儿再发一次。如果需要订阅,就直接去作品相关看就好了。见谅。) 今天请个假,不更新了,写个单章跟老爷们聊一聊。 按以前看的那些大神大佬们的惯例,似乎这儿应该先汇报一下成绩。 想了想还是算了,实在有点拿不出手。 说实话,我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成绩。 开书之前还刻意看了不少作者的视频和文章,总结了好些经验,包括但不限于: 不要摆弄文笔;不要晦涩难懂;尽量少夹带私货;努力把握故事节奏....... 等等。 以至于我觉得不说大火,一本精品还是应该搞得定的。 但现实之所以是现实,就是因为它是结合了当下所有情况的客观结果,并不会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 就像屏幕上的冰冰、圆圆、诗诗(咦,怎么都是叠字),想娶是都想娶,但娶不娶得到,会有很多方面的现实原因。 这便是所谓的听过了许多道理,依旧过不好这一生。 总结各方面的问题,可以找出许多,但根还是在自己身上,就不在这儿过多赘述了。 只说一句吧,不管怎么样,这本书一定会好好写完。 至于那些遗憾,就等到下本新书的时候再一一弥补吧。 说了一点小不开心的事情,接着聊点大家感兴趣的吧。 第二卷现在快进入到收官阶段了,先前埋好的坑,会一一填掉,同时埋下新坑。 比如在前天的更新之中,几个大坑已经简单捋了捋,这些都会有合理的交待。 然后在情节上,有点郁闷的是,有一位读者老爷把我后面的一个大框架猜出来了。 虽然不是完全正确,很多细节也不完善,但他猜中了最精髓的一点。 导致,我现在抠破了头,在纠结要不要改大纲。 但最终还是决定不改了,改动的话前面埋下的不少伏笔就会很莫名其妙,整个情节也会显得不自然。 就这样吧,反正也不会有人骂我抄书评的,哈哈哈哈(今天风里沙子真多)。 别的东西也就不多说了,卖惨啊,求情啊什么的也没有太多的意义,只要大家还喜欢我的文字,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和鼓励。 马上五一节了,祝所有读者老爷们,假日愉快,出门不堵,在家不慌。 五一节,咱们加更走一波! 今天让我喘口气。 么么哒! (插播一条最新消息,上一章果然被交警追上了,抓紧去撤销案底去。) 正文 第206章 秦王坐山观虎斗 藏书楼前,看门人程皓从躺椅上站起,居高临下地看着苏密,“陈公子不知规矩,你也不懂规矩?” 苏密尴尬道:“陈兄是受山长所托,离山有事,只是想跟昭明师兄道个别而已。” “潜心做学,岂能被外物所影响。”程皓瞪了他一眼,然后看向陈三更,“陈公子,请你理解。” 陈三更点了点头,恭敬道:“明白,那老先生能否容我写一封信,待老先生觉得合适的时候再帮我转交二弟。” 程皓捋着胡须,“善!” ...... 再度回到小院,气氛似乎有些微妙。 若在平时,陈三更还得想方设法去消除这份尴尬,自然而然地将气氛带回正轨,但今天,不用了。 他端正神色,平静道:“我们收拾一下吧,后日启程,护送白鹿洞弟子入京,而后继续游历,大家都一起。” “真的?” 原本还在心中设想着怎么调侃陈三更几句的范自然兴奋地一蹦,看来在白鹿洞这段时间可是给这位女剑仙憋坏了。 洛青衣和其余众人也都是眼前一亮,目光灼灼地看着陈三更。 你们这眼神,好像今晚就要让我实现愿望一样......陈三更在心里哔哔一句,微笑道:“真的,白鹿洞山长请我护送白鹿洞门下一程,我想着咱们白吃白喝了他们这么久,正好小五儿也在队伍中,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将他们送到天京城之后我们便继续出发。” 范自然调侃道:“不等着五岳敕封结束,天下局面明朗再走了?” 她早就觉得压根没必要在这儿待这么久,但是陈三更既然决定了,她又决定了要跟陈三更走到一起,便一直都没有多嘴。 陈三更一本正经地摆了摆手,“用不着,因为我忽然反应过来,有大名鼎鼎的灵剑宗女子剑仙在,区区天下,我们何处去不得!” 他两手一拱,“剑仙大人,求罩!” 范自然胸脯一挺,傲娇地沉吟一下,淡淡道:“既然如此,本剑仙便罩着你吧!” 说完自己第一个就忍不住笑了出来,众人也都跟着哈哈大笑起来,欢快地笑着。 陈三更也微笑着,眼里是沉甸甸的荡漾,肩上是沉甸甸的责任,心中是沉甸甸的忧虑。 ...... 每个如白鹿洞一般著名的地方都会有一些这样的景致,它们声名在外,令许多人心向往之。 可不论景致有多美,日夜与之相处的人却早已习惯,并且渐渐无视了它的存在。 他们只会在有外人的时候,眉飞色舞地讲起这儿的种种,神色骄傲且自豪,然后在一个人的时候,平静地路过,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景色一旦变成了景点,似乎便是属于外人的。 白鹿洞弟子们早已看惯、看淡、看腻了的山水风光中,有七八个身影正缓步走着,听着一个白鹿洞的长老为他们详尽地讲解着藏蕴在山水之中的故事。 山水一定是要有故事的,否则便如没有魂灵的皮囊,美则美矣,多少失了韵味。 令这位白鹿洞长老开心的是,在他面前执礼甚恭的秦王殿下,虽然对这些故事不是很熟悉,但对故事的主角却多少有几分了解。 讲到契合处,常常能恍然大悟地说上一句,原来白鹿洞中某某先生的某某大事竟然就是这样!竟然就发生在这儿! 成就感满满的长老看着这位誉满天下的贤王,横竖都是满意。 一日游历结束,长老告辞离去,众人站在一处山间凉亭歇脚,随从轻声问道:“殿下,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正负手远眺,看着脚下蜿蜒江水的秦王赵元恒平静道:“回院。” 随从迟疑一下,躬身称是。 赵元恒扭头看了一眼紧随在他身旁的一位老人,老人轻轻跺脚,布下一个隔音结界,然后朝他点了点头。 赵元恒便淡淡道:“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孤不去拜访一下陈三更?” 那名随从嗯了一声。 赵元恒没有回话,而是看向身后众人,“可有人能替孤回答?” 队伍中,一个男子上前一步,“属下愿试。” 赵元恒嗯了一声,“说来听听。” 男子恭敬道:“殿下前去拜访陈三更,所图不过是与之进一步交好,最终是希望让他在殿下与楚王的争斗中,站在殿下这一头。” 先前那名随从疑惑道:“对啊,这有什么问题吗?” 男子微微一笑,“问题就在于,陈三更与楚王已经交恶,就算没有殿下,他也会去对付楚王,只要他去对付楚王,殿下的目的就达到了,又何必要多费口舌,多费功夫,去殷切讨好呢?说不定过犹不及,反而不美。” 随从恍然大悟,然后又迟疑道:“可是万一陈三更和楚王没有打起来怎么办?” “放心,他们一定会打起来的,而且还会不死不休。” 赵元恒转过身来,赞许地看了那名男子一眼,笑着道:“这两日孤在白鹿洞中也曾侧面打听过,当初陈三更救下那名叫做云香的女子依旧跟在他的身边,平日还和青眉圣女、灵剑宗女子剑仙等人一同出入,甚是融洽,以陈三更如今的能力,会允许这个曾经那般对待过他女人的楚王继续嚣张下去?” 他轻笑一声,“但这还不是问题的关键,真正让孤放心的是这些日子孤在天京城得到的消息,陈三更曾经救过楚王的性命!” 这话一出,就连先前那位能够揣摩到他心思的男子也有些懵了,这算什么关键啊? “殿下,这意味着他们有和好的可能啊!” “是啊!万一楚王想到这救命之恩,不再计较陈三更当日之事,甚至再稍稍服个软,递去一个台阶,陈三更不就去了他们那边了嘛!” “殿下,如此看来大意不得啊!要不咱们还是主动点走一趟?” “你们啊,还是太年轻了!”赵元恒轻笑摆手,“好好想想,这个消息孤既然知道了,会让它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埋没下去吗?孤在离京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在这时候,恐怕天京城已经众人皆知了。” 众人又不解道:“但是,这不更是逼迫楚王向陈三更服软吗?” “你们不懂。”赵元恒笑了笑,“如果一个人深受大恩之后又和恩人反目的话,一定会比一个不相干的陌路人更加恶毒和残忍,因为他要证实对方的罪过,才能以此解释自己的无情无义。” 他扭头看着自己的属下,“所以,楚王不仅会让陈三更死,更会让陈三更身败名裂的死。即使他是个没有廉耻的人,他背后那些人也会推着他做到这一步的。” 他叹了口气,“走到这个位置,早已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他想慈悲,别人也会逼他狠毒。” “所以,放心回去休息,咱们坐看一场好戏便是。” 秦王当先转身,大步走出凉亭,身后跟着心悦诚服的众人。 正文 第207章 刘瑾奉命出京城 时光一晃而过,白鹿洞清晨的山门外,又迎来了一次离别。 这一次,声势比起先前吕凤仙等人离去的那次还要大得多。 五十名白鹿洞弟子,十名贤人教习,五名执事,君子苏密,副山长朱曦。 他们第一次面朝着白鹿洞的山门列阵。 就连一直兴奋不已的弟子们心中都忍不住触景生情地多了几分伤感。 白鹿洞山长李梦阳亲自领着山中长老和堂主执事站在山门处,郑重送别。 他和朱曦无声对视,这一对配合无比默契的师叔和师侄将千言万语尽付于一眼之中。 在听李梦阳朝着众人说过一番送别鼓励的言语之后,朱曦深吸一口气,沉声喝道:“白鹿洞,入京!” 肩挑着白鹿洞千年文脉理想的他当先转身,翻身上马。 在他的身后,一个个读书人同样轻灵地上马,双手持缰,腰背笔直。 头巾飘飞,大袖飘摇,腰间玉佩轻响。 意气风发! “驾!” 一骑动,十骑动,全员动。 他们毅然决然地闯进天京城那深不可测的漩涡,要以往圣之绝学,开千载之文脉! 轻扬的尘土中,牵马默默站在一旁的秦王目视着他们从自己身旁走过,然后朝着李梦阳拱手抱拳。 李梦阳带着众人朝他长长一揖,“殿下,一路顺风。” 赵元恒跃上马背,马鞭一声轻响,“白鹿洞,一帆风顺!” ...... 山门重归于清静,送别的众人都各自回去,忙起手头的工作。 一下子抽调了这么多人,意味着接下来每个人的任务都会重许多。 山门处,只有一个人还在站着,就连往常看门的弟子都被叫走了。 因为有那个人在,不需要有人来看门。 半个时辰之后,陈三更带着五个女人,各自牵着一匹马儿,来到了山门。 瞧见李梦阳,同样身处在十宗这个游戏规则之内的洛青衣和范自然几人赶紧恭敬行礼,陈三更却只大大咧咧地一笑,“啧啧,山长亲自相送,面子给够了。” 李梦阳瞪了他一眼,“我给你这么大的面子,你却不知道在洛圣女和范长老面前给老夫留点面子?” “山长何许人物,哪儿用得着我给留面子啊!”陈三更笑着道。 这话听着舒服.......李梦阳得意地捋了捋胡须,就听见陈三更继续道:“山长自己不是早把面子扔干净了吗?” “咳咳.......”李梦阳揪掉几分白胡须,“你小子是不是没被熟人打过?” 陈三更收敛神色郑重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山长之风,山高水长。” “滚!别以为说几句好话就能糊弄老夫!”李梦阳却完全不吃这一套,挥手让他滚蛋。 陈三更也不生气,乐呵呵地翻身上马,看得其余众女尤其是洛青衣和范自然目瞪口呆。 别人或许不懂,她俩却清楚,大人物都是没有喜怒的,如果他真的在一个人面前展露自己真实的喜怒,那至少能够说明跟这个人的关系很不一般。 原以为陈三更和白鹿洞之间不过是普通的利益结合,如今看来,已是另一个层次的事情了。 洛青衣眨了眨眼睛,心中闪过一丝庆幸,幸好白鹿洞都是男子,幸好李梦阳没有一个国色天香的女儿。 “走了!” 陈三更甩了甩马鞭,毫不留恋地轻夹马腹,催动着胯下瘦马迈动马蹄。 众女朝着李梦阳恭敬道别,然后跟了上去。 看着六人的身影消失,李梦阳嘿嘿一笑,摇头晃脑地轻哼道:“少年郎,莺飞草长,山水历,杨柳依依,人间世,太平无事。” 白鹿洞后山的小竹楼,红姐登上竹楼之顶,朝着山门的方向,跪伏于地。 在她身后的房中,一盏油灯静静摇动着火光。 清溪水旁、花田中、女工桌前、灶台边,一个个身影尽数如红姐一般,跪伏于地,为远行之人,祈福求平安。 “山长,陈公子他们是走了吗?” 当李梦阳走回山长楼,一个负责知客迎宾的执事过来请示道。 李梦阳淡淡摆了摆手,神色冷冷,“走了走了,白吃白喝的,可算是走了。” “那我这就安排将院子收拾出来?” “肯定啊!收拾打扫干净!不要留下那个陈三更半点的痕迹!” “明白!” 不知道陈公子怎么得罪自家山长的执事领命而退,忽然被李梦阳叫住,“等等!” “你去找一下黄长老,让他帮我写一幅字,我要裱起来挂在这山长楼里。” 执事点了点头,“写什么?” 李梦阳捋了捋胡须,沉吟一下,“就写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八个字吧!”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执事满脸佩服,“山长,好句啊!” 李梦阳摆了摆手,“不是我写的,是我一个特别欣赏的小友所赠,快去吧!” “能写出这样句子的,一定是又有才又懂山长。” “哈哈!你说得对!他好得很!”李梦阳笑了笑,旋即将脸一板,愤愤道:“不像陈三更那个没大没小的狗东西!” ...... 可惜陈三更没有听到这番吐槽,否则他一定会告诉李梦阳,他不仅不是没大没小,甚至还可大可小。 他正笑着跟自己身边的姑娘们有说有笑地聊着,带着那个时代爆炸的信息,轻而易举地逗得众人花枝乱颤。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因为外出,范自然重新戴上了面具,将自己摄人的艳光重新遮掩,其余四人也都戴上了帷帽,想养养眼也只能等到中途歇息的时候。 范自然疑惑道:“我们既然要保护他们,为什么不直接跟在队伍之后,而是要落后半个时辰的路?” “还不是为了你们?”陈三更叹了口气,“我想着那边都是男子,瞧见你们那岂不是路都走不动了?所以就跟山长他们商量了一下。” 他旋即痛心疾首地道:“谁知道你们啊,戴面具的戴面具,戴帽子的戴帽子,我的一片苦心都白费了啊!” 范自然挑了挑眉毛,“想看?” 陈三更点了点头。 “自己照镜子去!”范自然哈哈一笑,催马向前冲去。 “就是,照镜子就够了啊!”洛青衣显然也知道了这个梗,轻笑一声,带着白灵溪和鹿润秋朝前跑去。 “云香,你也要弃我而去吗?” 不愧是软弱可妻的云香,闻言心一软,悄悄将帷帽掀起一瞬,朝着陈三更递去一个妩媚动人的眼神,然后也打马跟了上去。 陈三更并不生气,看着她们几人的背影,眼神中尽是宠溺的温柔。 ...... 天色渐暗,一道白色的风从道路的前方轻巧地吹到了陈三更六人的所在。 苏密现出身形,看着陈三更,“陈兄,有人找你。” 陈三更惊讶道:“谁啊?” 苏密沉声道:“绣衣令,刘瑾。” 正文 第208章 王无争,危! 半个时辰之后。 夜色渐浓,一件紫金绣衣悄然而至,飘落在山坡上。 陈三更笑望着他,“出来也不换身衣服?” 在整个大端的权贵之中凶名赫赫的绣衣令刘瑾伸出双手,左右看了看,笑着道:“这身衣服不好看吗?” 陈三更点了点头,“好看,就如那漆黑夜色中的萤火虫,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刘瑾当然听得懂他的意思,哈哈一笑,“值得我去调查的人,自然都有资格知道我的行踪。我无需隐瞒,但他们也没法防范。” 陈三更了然颔首,却识趣地没追问情况,也没有追问绣衣使的办案方式,岔开话题,“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你。” 刘瑾道:“我倒是猜到了你可能会随白鹿洞进京,专门来找你的。” 陈三更挑了挑眉,轻笑调侃道:“我还以为你是专门去找秦王的呢。” “若是你我没有过那一场谈话,说不定真有可能。”刘瑾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轻声道:“你说国师在想些什么?这也是他预料之中的事情吗?” 陈三更从地上拔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叹了口气,“白鹿洞进京本就是他一手策划的,你说是不是他预料之中。” 刘瑾沉声道:“但是他将这桩泼天大功交给了秦王。” 陈三更目光骤然一凝,旋即悄悄恢复平静,继续道:“所以,这就更印证了我们当初的猜测。” 他看着刘瑾,“不过十宗如今并未如想象那般斗起来,朝廷没有什么后续动作吗?” “不需要有什么动作。”刘瑾笑了笑,“据我所知,九幽洞、极乐殿、乾元门、万妖谷,都已经暗中遣人联系了秦王,而九幽洞和极乐殿更是直接明确,派出了二把手级别的人,跟秦王建立了攻守同盟,希望能够打击五岳之事,打击楚王。” 陈三更并不意外,感慨道:“落子在人心之上的阳谋,的确没有人能够抵抗,哪怕看透了也只能往里跳。毕竟五岳如果成功推行,对于没成五岳的宗门来说就是慢刀子放血,等死而已,而国师应该不会再给十宗如上次紫霄宫那般破局的机会了。” “不错,国师这一手厉害就厉害在哪怕如你我这把猜到了国师想法之人,也没办法去化解。” 陈三更吐出一口浊气,将心头的阴霾也吹散一些,重新笑起来,“好了,不说这些了。令使大人这次出京定有要事,我就不多耽误了!” “哈哈!”刘瑾笑了笑,饱含深意的目光看着陈三更,“你我之间,实在无须这般谨慎,我的事都能跟你说。此番出京,我是奉陛下手谕,来调查五岳特使贪赃枉法事,以及朝廷官员在五岳封神台修建过程中的一切违法之处,生杀予夺!” 陈三更挑了挑眉,“生杀予夺?” “不错。”刘瑾那张白净的面庞上浮现出外人更习惯的冰冷笑容,“除楚王之外,皆可先斩后奏!” 陈三更耸然动容,“竟给了你这么大的权力?” “我是个孤臣。”刘瑾平静地道:“陛下是我唯一的倚仗,所以陛下放心我。” 陈三更眉头轻皱,沉吟了一阵,想起了刘瑾对自己的那些帮助,扭头看着他道:“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先不要杀人,或者只杀几个无关紧要之人。然后将该搜集的东西都搜集好,如何处置,将大权交回朝廷。” 刘瑾轻笑道:“是让我少得罪人还是让我在陛下面前守住本分,少引猜忌?” 陈三更想了想,“二者皆有。” “哈哈哈哈!”刘瑾看着陈三更郑重的神情,忽然开怀大笑起来。 他缓缓走到身旁的一块石头上坐下,看着陈三更,收起笑容,“债多不压身,我已经得罪了许多人了,不差这几个。至于陛下那边,这些人正是他不方便直接动的,所以也只能由我来。” 陈三更扭头回望,只见此刻这位名字能止小儿夜啼的大端绣衣令神色平静,眼帘低垂,紫金绣衣在夜晚的寒风中起落,孤独而寂寥。 他轻声道:“你不是孤家寡人,至少还有朋友.......比如我。” 刘瑾抬起头看着他,陈三更微微一笑,“所以,尽量别死了。” 刘瑾也笑着点了点头,重新站起,“好!” “接下来怎么走?” “沿着楚王的路吧,就跟在他的后面,看他那没擦干净的屁股。” “那你保重?” “你也保重。” “走了。” “走吧。” 看着一袭青衫飘远,刘瑾静静站在原地。 四周蹄声渐响,以合围之势朝他慢慢靠近,他依旧无动于衷,只是默默看着那个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 朋友。 他慢慢弯下腰,从地上拔了一根狗尾巴从拿在手中。 约有三十余骑悄然聚拢在刘瑾的身后,马背上的骑士翻身下马,牵着缰绳静立,敬畏的目光看着那个背影。 可惜他们只能看见这道背影的强大与沉默,从来无缘得见其孤独。 因为孤独意味着虚弱,虚弱便会引来敌人的窥探和觊觎,这是在这座险恶丛林之中的生存法则。 强大而沉默的绣衣令举起右手,朝前砸落,“上路!” ...... 天益城最强大的家族是哪个,或许会有好几个不同的答案。 但若是问如今的天益城中,最炙手可热的家族是哪一个,几乎所有人都会说出同一个名字,王家。 自打王家老爷子过世之后,天益城中的权贵们都像秃鹫一样埋伏着等待王家倒下。 可是没想到王家居然通过一个庶子,结识了一位强大的修行者,进而攀上了绣衣使的高枝,甚至据说跟城主府那边都有些若有若无的关系。 城中的权贵们立刻聪明地调整了态度,让路的让路,搭桥的搭桥,主动上门求合作的更是不少。 王家的那个庶子王无争也很快成为了王家继承人,同时也成了天益城年轻一辈最为人称道的一个。 所谓“别人家的孩子”。 王家也由此扶摇而上,从原本单纯的一个有钱人家,变成了梦寐以求的既富且贵,跻身城中顶级的权贵圈子。 风云变幻无常,谁也没想到,就在这城中众人都在心中认定王家当兴数十年之时,横空出世的楚王来了。 而这位楚王,传言又跟王家背后大靠山有着死仇! 风向陡转,在众人心中,王家这急速蹿升的声势不过如云雾之盛,顷刻而讫。 他们重新将贪婪的目光投向王家,看向王家那些最近又大了一圈的产业,如同饿狼瞧着一块块滴油的肥肉。 可当时光在他们的期待中流走,等来的却是完全预想不到的结局。 王家不仅没死,还活得比以前更加滋润了? 仔细一打听,众人才目瞪口呆地明白了原委。 据说在王家风雨飘摇的紧要关头,王家长子王无悔赶在所有人之前,孤身拦住了还在路上的楚王,亲陈利弊,最终得到楚王承诺,成功救下王家上下。 王家家主也果断决策,剥夺了王无争原本的继承人之位,扶正王无悔。 这一番无情狠辣又果决的动作,让习惯了王家原本那副仁义道德之相的众人惊讶又佩服。 一个强大的修行者是家族的底蕴和后盾不假,绣衣使衙门威名赫赫常人不敢得罪不假,但这一切在一位太祖遗孤、储君人选、当朝一等亲王的面前却完全不够看! 舍弃一个庶子,换来家族的存活和攀上楚王这架更有前景的战车,这样的决定对大多数人家而言都可以轻松做出。 而在王家已经成功将最大的危机转化为了自己助力的情况下,在继续观望还是赶紧和王家合作这两条路之间,这些权贵之家也都很快做出了决断。 天益州五岳特使冯刚海也很开心,有王家的带动,西岳封神台的后勤物资筹备得很是顺利,在不惜民夫性命的催动下,工程进度很快。 于是,他也不吝在公开场合表露出对王家的赞赏和支持。 王家一时间门庭若市,声势雄壮。 今日也依旧如最近这些日子一般热闹,王家的会客厅中,那些仿若回到了年轻时候的族老们脸上带着吃了药一般的红润,开心地跟客人们聊着说着,张口闭口都是大事,过手都是豪财。 但王家家主王悦之的书房中,却有着迥异的平静。 王悦之平静道:“钱物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你要知道,王家底子虽厚,但也万万支撑不起一个封神台。” 坐在他对面的王家大少王无悔摇头一笑,“我的父亲大人,咱们现在面前的人是谁?是楚王殿下!人家是何许人也,太祖遗孤,一朝亲王,背后还站着智计无双的国师,随便漏一点给我们王家,就足够让我们王家成为天益城最大的家族了!但前提是我们要让楚王看到我们王家的诚意啊!” 他伸手指着外面,“你看外面那些,刘家、董家、张家,以前都不带正眼瞧我们的,现在呢?不还是颠颠儿的跑来俯首帖耳吗?这都是楚王带给我们的荣耀啊!” 王悦之看了一眼神色亢奋的他,淡淡道:“我不奢望王家成为什么天益城第一家族,我只希望王家活着。” “你要说活着?”王无悔嗤笑一声,“若是楚王不愿意给我们王家这个机会,父亲还能坐在这儿心平气和地跟我计较这点钱财吗?人家愿意搭理我们,给我们王家一条生路就已经是恩赐了,我们还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过于......没良心了?” 他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说出了最后那几个字。 王悦之沉默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是为父想岔了。” “父亲大人,你就好好歇着,没事在正堂跟那些人跑来巴结咱们的人摆摆威风,无忧无虑地多好。”王无悔笑着道:“行了,我还约了盛老有事,先走了。” 说完他便站起,朝着王悦之微微躬了躬身子,转身走了出去。 原本就不吵闹的书房瞬间变成了绝对的安静,王悦之静静坐在椅子上,阳光被窗棱分割,在空气中拉出的尘柱都显得支离破碎。 他轻轻一叹,“若是王家成了一个空壳,那会儿对楚王还有用吗?一个以色娱人的女子为了讨得男子的欢心,把自己折腾成了黄脸婆,到那时男子还会待她如初?” 一个声音轻声道:“家主不必太过悲观。” 伴随着声音,一个相貌平实的中年男子不知从房间何处走出,正是那位曾经在王老爷子葬礼上出手过,也曾亲手为王悦之抢下陈三更许诺那枚铜钱的剑修供奉。 “就算王家鼎盛,那些钱财楚王也不会看在眼里,所以王家有钱没钱,对他根本无所谓,他要的是个态度。若是他满意了,随手让王家恢复元气是轻而易举之事。”供奉顿了顿,“大公子言语虽然失当了些,但意思还是对的。” 真的对吗? 王悦之默不作声,轻轻叹了口气。 他站起身,走到桌子对面,将那把挪了位置的椅子放回原处。 曾经跟王无争谈事情的时候就不需要做这些。 因为王无争在他面前,从来都是站着的。 ...... 望江楼,天益城中一处最顶级的酒楼。 临街的那栋比寻常酒楼豪奢许多的楼,不过只是望江楼的迎宾场所而已,客人落座之处都在楼后的那片广袤花园里。 四季常青的绿树和灌木错落有致,间隔点缀着各种开在不同季节的花,丛丛翠竹安静地在一间间雅致屋舍外垂首,像是在瞧着屋舍的四壁,感叹它们最终的命运,那里挂着四面精巧的竹帘。 有了竹帘的过滤,本就温和的风就变得更加轻柔,拂在客人的肩头、耳畔,像是情人的轻抚,又像是呓语呢喃。 其中一个雅间之中,王无悔正和一个老者对坐。 他稍稍站起身子,主动帮盛老满上一杯。 坐在他对面的盛索泊目光微凝。 王无悔如今声势正旺,年轻气盛的他并不甘居人下,从最开始见面都是主动上盛府拜访,到后来慢慢就挪到了这儿,而听那个口气,似乎未来还想要盛索泊去王府见他。 但今日,却这么主动地献起了殷勤,想来是定有所求。 老狐狸一念及此,心中暗笑,面上装作不动。 王无悔笑着道:“盛老,咱们这个封神台快修好了吧?” 盛索泊轻笑一声,“贤侄乃是物料居中调度之人,这等事情何须问我这个老头子啊!” 王无悔陪着笑容,“盛老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米都过,肯定比我这等毛头小子看得要通透啊!” 那是,老夫睡过的女人比你见过的都多,你小子想在我面前拿捏姿态可是找错人了...... 盛索泊心中冷哼,面上依旧皮笑肉不笑地道:“这封神台之进展,自有殿下和冯特使调度,我们就不必操心这些了,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自然会有回报的。” 王无悔身子前倾,一脸为难地小声道:“可是,就不知这回报得到什么时候啊!” 原来他也不是真蠢,对王悦之的担忧多少还是听进去了几分。 扛不住了么......盛索泊在心头暗笑,一脸为难地道:“贤侄这是迫不及待想要殿下给你回报了吗?” “没没没!”王无悔被戳中心思,连忙摆手道:“盛老,这话可不能乱说。” 他面上也显露出难色,叹了口气,“好叫盛老知晓,如今我王家带着大家一起支持楚王和朝廷,我们自家倒是好说,为了朝廷大事,愿慷慨解囊,但是架不住其余那些人,天天算计着那点得失,总是在耳边念叨,所以我就寻思着盛老不是跟楚王更亲近,想向您老求个准话,回去安定一下人心嘛!” 盛索泊呵呵一笑,“贤侄啊,你刚说了,老夫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而且你我现今同在殿下手下做事,荣辱与共,这等事情你就不必在我跟前瞒了。” 王无悔被这么轻易一诈就诈了出来,尴尬地一挠头,“盛老教训得是,的确我王家也有些撑不住了,主要也不知道何时是个头,这心里就有点没底啊!” 盛索泊点了点头,“这就对了嘛,你不跟我说实话,我怎么能帮你答疑解惑呢?” 王无悔眼前一亮,“盛老有良策?” 盛索泊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然后将空杯放在桌上,低头不语。 王无悔暗骂一声,陪着笑起来给他倒上,“请盛老指教。” 盛索泊伸出苍老得都快直不起来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你为殿下出了钱,帮了忙,这不假,但是,你却忘了另一件事啊!” 王无悔愣了愣,“另一件事?” “殿下不只是要你王家的钱物,还要你王家的一个人啊!”盛索泊轻笑道:“甚至可以说你王家那点钱物都是顺带的。” “你是说?王无争?!” 正文 第209章 惶惶如丧家之犬 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王家如日中天,王家在城中的各处产业也自然而然地得到了喜人的增长; 唯独有一家,却从原本的火爆热闹,慢慢变得平淡甚至冷清了起来。 这番变化,跟里面的伙计无关,跟售卖或租赁的车马也无关,甚至跟掌柜都无关,只跟掌舵这家店的那个人有关。 大运车马行熟悉的房间中,王无争看着胖掌柜,“跟伙计们都安排好了吧?” 胖掌柜的姿态依旧恭敬,“跟那些忠心的都说了,让他们谨言慎行,不能表现出对公子亲近和怀念。” “嗯。”王无争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也抓紧收拾走吧。” 胖掌柜迟疑着,然后一咬牙,沉声道:“公子,我不走!” 王无争叹了口气,“果然我现在是失了势,就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 “公子,不是的......” “你如果真的为我好,就执行我的号令。”王无争淡淡道:“又或者,你是舍不得这个来之不易的掌柜之位?” “公子,您别这样激我了。”胖掌柜叹了口气,“我照办便是。” 王无争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收拾好我让你收拾的东西,赶紧走!再拖下去,可能就走不了了。” 胖掌柜抬起头,看着王无争依旧不见任何颓丧的脸,不由哽咽失声,“公子......” 王无争的眼底闪过一丝温暖,“婆婆妈妈的,我可真要生气了啊!” 扑通。 胖掌柜双膝一屈,重重砸在地上,朝着王无争磕了三个头,“公子保重!” 说完转身冲出了房门,他怕多待一刻,那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就又将动摇。 看着轻轻晃动的房门,王无争默默走回了房中的案几旁,跪坐下来,拿起茶刀。 他的手依旧很稳,煮水煎茶的动作也不见一丝慌乱。 茶汤在杯中晃荡,他举起杯子,烟雾从茶汤中升腾起来,他轻轻嗅着茶香,闭目想着什么。 ...... 天益城北门,熙攘进出的队伍中,有几辆普普通通的马车混在其中。 稍作易容打扮的胖掌柜坐在其中一辆马车前室,望了一眼前方城门处的兵丁,捏着马鞭的掌心悄然渗出汗水。 车队在临近城门的地方速度陡降,只能跟着兵丁盘查的节奏慢慢向前挪动。 马儿开始不安的踱着蹄子,喷着响鼻,胖掌柜松开马鞭,将蓄满汗水的胖手在身上的粗布衣服上擦了擦。 队伍一点点靠近城门,前面几辆马车都安然通过,终于轮到了他。 一个干瘦的兵丁手持一杆长枪靠过来,看了胖掌柜一眼,一下子举起了长枪! 兵丁猛地将帘子挑起,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车厢,挥了挥手,“走吧!” 死死压抑住出手动作的胖掌柜带着满背的冷汗,抖了抖手里的缰绳,马儿拖着他钻出了幽黑的门洞。 等出了城,在忽然清旷的空气中,他才苦笑摇头,对于天益城这等繁华的城市而言,每天有多少马车,多少车队进进出出,哪怕上面下了什么指示,这些兵丁也不大能真的一个个好好盘查。 不过这些也就是现在过了关,他才敢这么想这么说,要让他再走一遍,他也万万不敢! 他扭过头,回望了一眼这座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庞大城池,目光中的黯然慢慢被坚毅取代。 啪! 他抽响了马鞭。 一刻钟之后,他已经从马车上的车夫,变成了坐在马背上的骑手,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六七位同样骑在马上的人。 在一旁,原本的十余辆马车已经只剩下了三辆。 胖掌柜看着那三个车夫,“你们按照计划,带着东西慢慢赶过来,千万注意安全。” “掌柜的放心,咱们都是老跑路的,自然有的是办法平安到达天京城的。” 胖掌柜看着他们嘻嘻哈哈的样子,把脸一板,“别大意!这是公子交待的要事!” 三人一个激灵从车上跃下来,挺直身子,“是!” “辛苦三位兄弟了!”胖掌柜双手抱拳,“那我们就先走了!天京城见!” “天京城见!掌柜的一路小心!” 疾驰的马背上,胖掌柜身子微弓,随着马儿起伏,顶风眯眼望着前方。 得罪了楚王,并不是穷途末路,因为还有秦王。 ...... “三哥!” 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冲进大运车马行王无争的房中,急吼吼地嚷嚷着。 王无争头也不抬,“老七,别急,来喝杯茶。” 说着他端起一杯刚好温热的茶汤,抬起头,微笑着递给面前那个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年。 少年接过一饮而尽,缓了口气,焦急道:“你还有心思喝茶,出大事了!” 王无争平静地笑了笑,“莫非是父亲大人已经做出决定,要将我赶出家门,逐出族谱了吗?” “你怎么知道的?”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旋即又无语道:“你还笑得出来!” 他的声音满是焦急,“二哥已经出发过来了,我可是冒着很大的风险跑来告诉你的,你快跑吧,只要没接到信,你就还算是王家人。” 王无争站了起来,轻轻按着少年的肩膀,“你不该来的,你来了,他们会记恨你,排挤你的。” 少年愣住,方才一时情急没想到这一茬,现在被王无争这么一说,他立刻想起了可能的下场,不由有些害怕,迟疑道:“那我现在回去?” “呵呵,现在回去肯定是来不及了。”王无争拍了拍他的肩膀,“从后门走吧,就当出去玩了一圈,然后自己回家,别被人看出异样,也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来过这儿。” 看着少年的背影又急匆匆地消失,王无争站在房中,窗外难得的暖阳照在脸上,将笑容也衬得一片温暖。 ...... 砰! 房门第二次被人打开,但先前的少年用的手推,这一次来的人直接上的是脚踹。 房门被踹向墙壁,撞出一阵颇大的声响,它茫然又无助地来回摇晃着,发出吱呀声控诉着来人的粗暴和无礼。 一行人走进了房中,领头的正是王家二少王无极。 满心想着王无争会在这样的变故下惊慌失措的他看着房中那个依然沉着淡定的身影,熟悉的心虚感又回来了。 他其实不想来的,但不想出面的王家大少王无悔,点名让他来。 原本他也可以拒绝,但是当王无悔承诺办好了这件事就将大运车马行交给他时,他立刻就动身了。 “哟,这不是我们王家的麒麟子嘛,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喝茶啊,没叫几个花魁娘来陪着,不符合你的身份啊!” 重整心情的王无极负手站到王无争的对面,冷笑着开口。 几个随从默默站在他身后,为他雄壮声威。 王无争头也不抬,淡淡道:“只有你这样的人,才会什么时候都想着那些下三路的事,不要侮辱了茶。” “听听,听听,就是这腔调。这一个多月可实在是给我听烦了,没想到现在都还能听见。”王无极啧啧感慨,“好在今后再也听不见了。” 他阴冷地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封文书,甩向王无争,畅快道:“奉族老会及家主之命!将王无争逐出家门,剥夺其在王家一切权利,从族谱除名,死后不得葬入王家祖坟,此人无论生死善恶,再与天益王家无关!” “这不可能,父亲答应过我的!不可能!” 王无争面色猛变,再不复方才的淡然,失声惊呼! 他急匆匆地打开怀中的文书,可情急之下,手也不听使唤,哆嗦好一会儿才打开。 看着一向自诩沉稳镇静的王无争这般狼狈之态,王无极心中原本的紧张和压力顿消,快意至极,身子也放松了下来,嘴角勾起轻蔑的笑容,冷眼旁观。 “这不可能!”王无争挥着手中的文书,“父亲亲口答应过我,无论如何都会把大运车马行留给我的!这一定是你们伪造的,想要趁机害我!” 王无争身子前倾,作势就要冲上去厮打王无极,被王无极身后的随从伸手拦住。 王无极趁势起身踹上一脚,将他踹翻在地,然后抖了抖衣衫,轻蔑道:“父亲?现在家里是大哥做主!别在这儿痴心妄想了!赶紧收拾东西滚!” 王无争颓然地半躺在地上,空洞的眼神呆呆地看着房顶,一言不发。 “二公子跟你说话呢!” 一个随从上前两步,就要再度踢上一脚,却被王无极一脚横踹在腰间跌了出去。 落魄的主人也绝对轮不到一个奴仆上去羞辱。 王无极在王无争的身前蹲下,一把揪住他的前襟,将他上半身提起,低吼道:“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最讨厌的就是你那副高高在上,好像什么都算得到的样子,你算到今天这一出了吗?算到你要被赶出王家了吗?啊?” 扭曲的面容,咆哮阵阵,“你本来就是个野种,阿爷心善把你接回来,你却不知好歹,居然想跟我们抢,纵然一时得意又如何?野种始终是野种,现在不过是让你滚回该你自己的地方而已。” “放心,我们不会有人怀念你的!” 他恨恨地一推,将王无争重新推落在地面上,“现在,滚!” 王无争似乎在这短暂的呆滞中渐渐认了命,站起身来,默默走到桌边,打算收拾起自己那套心爱的茶具。 “放下!”王无极淡淡道:“这套茶具是车马行的,不是你的。” 王无争的脸登时涨红,愤怒地看向王无极。 “呵呵,还敢瞪我!”王无极冷笑一声,“看在曾经兄弟一场的份儿上,里面的茶水是你泡的,让你带走吧!” 身后的随从都哈哈大笑起来,看向王无争的眼神里满是嘲弄。 王无争的拳头捏了又捏,却最终不敢发作,只好转身。 但这人往往就是这般,你强硬他就软弱,但你若是软弱了,他就觉得自己强硬的机会来了。 王无极冷冷道:“我让你把茶水带走,听不见吗?” “不好意思啊?没事,兄弟一场,那我帮你。”王无极一把从案几上拎起茶壶,从王无争的头上缓缓倒了下去。 幸好茶壶早被放在了一旁,不是沸水,但羞辱不在于温度,而在于姿态。 温热的茶汤从王无争的发间流下,缓缓淌过面部,然后慢慢浸湿了衣衫。 衣衫上湿痕触目惊心,但心头的阴影或许比这还要浓厚宽大无数倍。 “你看,这不就带走了嘛,还不用胀肚子,本公子还是很体贴的嘛!” 在王无极放肆的笑声中,在随从们附和的嘲弄中,王无争抹了一把脸,似乎也再无颜面收拾东西,直接转身走出了房门。 房间的位置极佳,以前王无争就能从房间靠内一侧的窗户,默默看见车马行内的大多数情况,但今日,别人也能看见他的情况。 许多个伙计都默默站在自己的房间外,或者车马棚前,停下了手中的伙计,看向房门。 王无极的一个随从笑着道:“这下三公子可是出了大丑了。” 笑着说完,他却没有听到身旁附和的笑声,偷偷看去,却发现二公子双眼眯起,神色颇为不善。 王无争缓缓走出大门,目光扫视一圈,正要迈步,一个伙计忽然从所站之处跑了过来,“少东家......” 他的话音未落,王无争已经飞快地上前一步,一脚踹在他的胸口,将他踹翻在地,厉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特娘的想跳出来看本公子的笑话?本公子好吃好喝地待你,你不思感恩也就罢了,就这么着急着羞辱我,好去讨好你的新主子是吧?!没良心没羞耻的白眼狼,本公子先给你点教训!” 说着他扬起手,就是狠狠一拳砸在这个伙计的面庞上,伙计脑袋一被砸得一偏,嘴里渗出血来。 王无争犹不解气,再次扬起拳头,正要挥出,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拦住,正是王无极身旁的随从。 两个护卫一左一右钳住王无争,王无极缓缓走来,将那名伙计扶起,看着王无争,寒声道:“你一个被逐出王家的人,有什么资格教训我王家的伙计?” “至于你说他是白眼狼?那是你瞎了狗眼,我觉得他明明是仪表堂堂,一看就很机灵。”王无极拍了拍那名伙计的肩膀,“从现在起,你就是大运车马行的掌柜了!” 他转身看着王无争,“你有意见吗?” 王无争面色涨红,这种当面的打脸比起先前关起门来的羞辱更让他面上无光。 他拼命挣扎几下,却都没能挣脱,只好气急败坏地看着周遭的伙计,“你们这群没良心、喂不熟的东西!赶紧去巴结你们的新主子吧!看看他会对你们多好!哈哈哈哈!喂不熟!养不大!没良心!哈哈哈哈!恶心!呸!恶心!哈哈!恶心!” 他笑着喊着,状若疯癫。 随从们悄然松开了手,王无争就这样疯癫又落寞地朝外走,那孤独踉跄的背影,就像是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狗。 王无极默默看着他远去,轻轻吐出一个词,“丧家之犬。” ...... 从天益城去往石河村的必经之路,有不少林地。 天益州气候温暖,大多林木都四季常青,故而在这冬日里林地也依旧繁密。 一片密林的两侧,有约莫二十来位蒙面的黑衣人正悄悄地潜伏在林间。 他们的目标是一个将从天益城去往石河村的年轻人。 名叫王无争。 这一单的雇主很神秘,但对于他们这种江湖武夫的团伙来说,给的钱已经足够让他们舍弃性命了。 除开几个盯梢的,其余人都在林中静坐,兵刃横在膝头,确保随时可以行动。 只要不出差错,这后半辈子就算是稳了。 在他们看不见也不知道的地方,一个老道士抱着一柄拂尘静静坐着。 他来这儿为的不是要杀掉王无争,而是要防止王无争被他们杀死,同时又要抓住这个男人。 正文 第210章 随缘食铺不随缘 王无争并不知晓在石河村外有人在等着他,但他或许能猜到。 不过也没关系,他眼下根本没有回去那个村子的打算。 从大运车马行中走出不远,他拐进了一处小巷,脸上那又哭又笑的癫狂表情瞬间消失不见。 很快,他的身影出现在了大运车马行后门的一间食铺门口。 食铺名叫随缘。 冬日暖阳,是几乎所有天益城居民都不会错过的美好。 平日里便喜欢在门口躺着的林师傅就更不例外了。 他躺在躺椅上,舒坦地半闭着眼,将上衣微微撩起,圆滚滚的肚皮在太阳下晒出一层油光。 当王无争站在他面前,挡住了阳光,他才睁开眼,看着这位随缘食铺对街的邻居,也是最忠实的客人,微笑着道:“现在还不是饭时。” 他像是没有瞧见王无争的窘状,只是和往常一样地招呼着。 王无争也似乎忘记了自己方才的遭遇,让开阳光,让它重新将林师傅铺满,平静地笑了笑,“我也不是来吃饭的。” 林师傅重新舒坦地将眼睛闭上,“那我可没有陪你聊天的兴趣。” “我觉得,你这儿或许缺一个切菜的。” 林师傅眼睛都不睁开,“我不这么觉得。” 王无争看了一眼不大的铺子,“你看你这儿只有一个跑堂的,这会儿还出去晃悠去了,如果能再多一个切菜的,你便只管掌勺,就能又轻松许多,也能多些时间,躺在这张舒坦的椅子上,晒着难得的太阳。” 林师傅道:“那我也没必要找你。” 王无争道:“我的手很稳,也很懂吃,不会影响菜的品质和口味。” 林师傅不耐烦地挪了挪身子,“我不需要。” “我不要工钱,只要管吃管住就行。” 林师傅终于睁开眼睛看着他,就这么看着,看了好长一阵。 “案板边上有个白萝卜,切成丝,给我看看。” 王无争点点头,迈步走了进去,缓缓将菜刀、案板、和白萝卜一起洗净,放回原处。 拿起刀,他看向林师傅,“我觉得你应该先答应我,一个人的心稳了,手便会更稳。” 林师傅笑了笑,“好,那你留下吧。” “诶!”王无争终于微笑着应下。 被这么一搅扰,林师傅似乎也失了晒太阳的心思,起身走到王无争的面前,看着他,“在这个铺子里,我会护住你,但要是你出了这个铺子,一切与我无关。” 王无争郑重地点了点头,“明白。” ...... 王家大宅,王家二少王无极进府便被王无悔的贴身小厮领去了王无悔的书房。 书房中,王无悔正坐着看着一叠账本,瞧见王无极进来,便淡淡嗯了一声,“怎么样,事情办好了没?” 一声坐下说都没捞着的王无极心头郁闷,但面上丝毫不敢表露出来,毕恭毕敬地开口道:“大哥放心,那个不长眼的东西已经被我赶出了大运车马行,也赶出了王家。” 他邀功似的道:“他还想着父亲承诺他不会赶他走,结果拿到文书,整个人都傻了,心气儿也没了,走的时候疯疯癫癫,就像一条丧家之犬!” 王无悔淡淡道:“那他去哪儿了?” “.......”王无极愣住,心道:我管他去哪儿了,不在我们王家就行了啊! “老二啊老二,你以为将他赶出去就万事大吉了?”王无悔叹了口气,“你想想他那个人,阴险狡诈,小肚鸡肠,咱们将他赶出去,就不怕他悄悄潜伏在哪儿,突然蹿出来给我们一刀吗?” 王无极被这么一说,顿时一惊,“那,我们多安排点随从护卫?”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啊!你防得住吗?你安排再多的护卫,你去青楼睡花魁的时候还叫上护卫一起吗?你同意人家花魁也不同意啊!” 王无极一下子慌了,“大哥,那现在该怎么办?” 王无悔冷冷一挥拳,“查!查清楚他去了哪儿,这么大个人,总不能凭空消失了!” “好!我这就去安排!”王无极匆匆告辞离去,走出来不远,忽然愣在原地,反应过来自己明明是来邀功来的啊,怎么稀里糊涂地又出来了? 愣了片刻,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形势比人强,没办法,做事吧! 王无争的去向也的确是个隐患。 在他方才离去的书房里,如今王家实际上的掌控者王无悔却半点不慌张。 他只需要坐着等一颗人头便是。 修行者虽然厉害,但是每一个修行者都是容易惹眼的存在,反正是对付普普通通的王无争,何如找一帮江湖武夫呢! 王无争吃住都在大运车马行,如今骤然被赶出去,哪有地方可去,必然会回去石河村,而在那儿等待着他的就将是灭顶之灾。 石河村外,王无争曾经遭遇过一场刺杀,死里逃生还结识了绣衣使薛律,自此走上人生巅峰。 这一回,他不相信王无争还有那么好的运气! ...... 这一等,就等到了日落西山。 他的贴身小厮匆匆跑来,一个没注意还被门槛绊了一下。 王无悔抬头看着他,呵斥道:“慌慌张张干什么!说了多少次都不听,晚上再好好收拾你!” 俊秀小厮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旋即脑子一摇,将那些不合时宜的画面驱赶出去,焦急道:“公子,那边回话了,没等到人!” ??? 王无悔眉头一皱,“是没等到人,还是没有成功?” “没等到人!”小厮斩钉截铁道。 “不应该啊!那他还能跑哪儿去呢?”王无悔站起身来,在房中踱着步子思量道:“绣衣使衙门那边我也派人盯着的,而且最开始王无争还去过一次,结果被赶出来了,现在绣衣使也不会收留他啊.......” 他正小声嘀咕着,书房门外又响起一声通传,“大公子,二公子有口信带到。” “快叫进来!” 很快,王家二少王无极的一个随从小跑进来,朝着王无悔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禀告大公子,二公子在四处城门都询问了,并未见三公......王无争出城。” 他偷偷抬起眼看了一眼王无悔阴沉的面色,连忙补了一句,“二公子说了,他会继续努力搜寻,一定尽快找到王无争的行踪!” 王无悔嗯了一声,挥了挥手,“好,本公子知道了。” 等那个随从离去,王无悔看向窗外,喃喃道:“他能跑去哪儿了呢?” ...... “他能跑去哪儿了呢?” 王无极坐在大运车马行王无争曾经的房间中,抓耳挠腮地想着。 如今城中的大户都知晓情况,是万万不可能收留王无争的; 听大哥说,因为薛律回了天京城,王无争在绣衣使那边的关系也暂时断了; 至于那些小民小户....... 王无极挠了挠头,正要藏在这些地方,这搜寻的难度可就太大了啊! 整个王家动员都不一定够看,更何况他只是王家众多公子之一呢。 “公子,有个伙计求见。” 一声通报打断了王无极的思绪,惹得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他滚蛋,没空!” 他骂骂咧咧道:“果然就像王无争那个蠢货说的,都是些白眼狼,上赶着来巴结新主子。” 刚骂完,方才通报的随从又来到了门口。 “我不是跟你说过没空嘛!” “他说他有三......王无争的消息。” “什么?”王无极腾地一下站起来,“让他进来,让他进来!” 房间中,王无极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我这个人没什么架子,不用紧张,坐下说话。” 伙计摇了摇头,“在东家面前哪儿有小的的座位,小的站着就好。” “呵呵。”王无极笑了笑,“你知道王无争的去向?” “嗯!”伙计点了点头,“少东......王无争特别喜欢去车马行后门的一间食铺,我猜他可能就在那儿!” 王无极眉头微皱,“猜?” 伙计连忙补充道:“我刚才偷偷出去看了一眼,看见他就在那儿!” “真的?”王无极再度惊喜站起,匆匆就要出门。 伙计连忙道:“少东家,稍等!” 王无极冷冷挥了挥手“放心,该给你的奖赏不会少!” “少东家,不是那个事儿!这个食铺有古怪!” “嗯?”王无极这才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什么古怪?” “这个食铺虽然不大,但东西特别好吃,而且卖得很贵,掌柜的脾气很怪,什么人的面子都不给,据说以前青眉山洛家的公子在里面都没讨得了好!” “青眉山洛家?”王无极抽了抽嘴角。 那是一个从来不会纳入天益城权贵之家排名的家族,因为没有哪一家有资格与一个十宗宗主的本家相提并论。 洛家公子也从来都是城中最有面子的人之一。 他都讨不了好...... 王无极看着伙计,“你有没有听王无争说过这个掌柜是什么来路?” 伙计想了想,“好像是跟国师有关系。” ...... “跟国师有关系?” 王家大宅中,王无悔看着赶来报信的王无极,“你确定没听错?” “没错!”王无极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还悄悄派人去看了一眼,王无争的确就在里面。” 他开口道:“大哥,你想啊,王无争人虽无耻,但脑子还是有的,他敢留在那儿,必然有所倚仗,恐怕这传言并非虚假啊!” 王无悔在房中来回踱步,“我忽然想起来了,王无争先前的确跟洛家公子有过联系。最近洛家公子是回过城中几趟,却都是匆匆来匆匆走,让城中好些以前的友人都甚是遗憾,莫非就是去那儿吃饭去了?” 王无极道:“所以我们更不能轻举妄动了啊!” 王无悔缓缓点头,“我去求见一下楚王!” ...... “跟国师有关?” 几日不见,楚王的黑眼圈更浓了,走路都有些飘飘欲仙之感。 此刻听了王无悔的话,疑惑地看向一旁的灰衣老者。 灰衣老者哼了一声,“闲着也是闲着,去看看便知。国师府中重要之人,本座全部见过,若是本座没见过的,杀了便杀了。” 在外面等了许久才见到楚王的王无悔连忙谄笑着点了点头,“大人说得极是,若是此人打着国师的招牌招摇撞骗,正好由殿下将其惩治,也算是一桩美谈啊!此事正是一举两得。” “不错!”楚王赵元嬉站起身来,“那这就出发!也算孤小小回报一下国师。” ...... 斜阳,小巷,炊烟。 一辆豪奢的马车几乎将小巷填满,也碾碎了巷中的宁静。 一行四人从马车上跃下,四道目光两两在空中对视。 灰衣老者看见了林师傅,王无悔瞧见了王无争。 楚王冷笑着道:“辉老,你可见过此人?” 灰衣老者平静地点了点头,“见过。” 正文 第211章 大人,时代变了。 这世间的许多言语,都有着神奇的魔力。 比如一声“刀下留人”,每当响起,刑场的时间就会被自动调整到刽子手刚举起刀的瞬间; 比如一声柔腻的“用力”,明明如此轻软,却能让人仿佛被注入了无穷的动力; 又比如此刻灰衣老者平静的一声“见过”,就让楚王等人心头的狂躁瞬间消散。 原本正打算在楚王面前表现一下自己忠诚走狗形象的王无悔生生将涌到喉头的呵斥咽进了肚子。 林师傅一手轻抬着锅,一手握着长铁勺,抬起头,笑看着灰衣老者,“没想到在这儿见面了。吃点?” 就连在楚王面前都不苟言笑的灰衣老者竟然破天荒地笑了,虽然只是嘴角微微一扬,但的确是面露笑意,“好久没尝到林老的手艺了,今天万万不能错过。” 林师傅伸出两根手指头,“第一,要吃饭就好好吃饭,第二,现在尝我的手艺可是要给钱了,看在你我的交情上,收你个半价不过分吧?” 灰衣老者点了点头,“不过分。” 林师傅用勺子磕了磕锅边,“进来坐吧。事大不过一碗饭,好好吃一顿。” 灰衣老者看了一眼赵元嬉,“殿下,里面坐吧。” 赵元嬉面露迟疑,一旁的老道士轻轻伸手一领,“殿下,这边请。” 左膀右臂都说了,赵元嬉也只好照做,迈步走进了食铺之中。 灰衣老者和老道士先后走进,不知有意无意,却忘了招呼王无悔,留下他一个人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动不动更不合适。 最终他也没鼓起那个勇气走进去和楚王同桌而坐。 当他看着其余三人落座,也并没有想喊他的意思时,他心中涌起的竟然是庆幸。 王无争神色平静,按照林师傅的吩咐有条不紊地切着菜。 他的手的确很稳,切出来的丝也好、片也罢,虽不如林师傅亲自动手的成果看得那么赏心悦目,但也粗细适宜,厚薄得当。 很快,几盘菜就端上了桌子。 灰衣老者招呼一声,将筷子在桌上顿了顿就迫不及待地开动了。 这些时日吃惯了珍馐佳肴的楚王看着这几盘卖相并不怎么突出的菜,犹豫地伸出了一筷子。 然后立刻便收不住了。 美味和开心都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站在门口王无悔咽了口口水,压抑住了进去单开一桌的念头,默默走到马车旁站着,轻轻一叹,出了口饿气。 然后在心中默念:忍常人之所不能忍,方能成常人之所不能成。 吃过一顿心满意足的餐食,灰衣老者主动结了账,有礼有节地告辞离去。 整个过程中,他都没看王无争一眼,没有多一句嘴,于是楚王也只好压抑住了自己的好奇,默默跟着离去。 直到上了马车,灰衣老者才主动开口向楚王解释道:“殿下,此人姓林,乃是以前国师府中专门为国师烹制餐食的。” 赵元嬉眨了眨眼,“一个厨子?” 他的神色中满是疑惑,一个厨子不就是下人仆役而已吗,做菜做得再好吃,也不值得让人这么害怕吧? 灰衣老者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一时有些尴尬的气氛,老道士承担起了自己的职责,恍然一笑,“原来是这样。” 然后他看着赵元嬉,“殿下可万不能小觑了这厨子,尤其是专门为某一个人烹制菜肴的厨子。” 他摊开手掌,“一个大人物的家中或许会有很多奴仆,但是有几个奴仆和别人是不一样的,比如一个厨子,一个车夫,一个贴身小厮或者书童,殿下聪颖通达,当知其中缘由。” 我知道个屁.......赵元嬉在心里嘟囔一句,但为了不丢面子,只好悄悄琢磨了起来。 “哦!我明白了!”赵元嬉一拍大腿,兴奋出声。 半边屁股搭在门口圆凳上的王无悔叹了口气,就因为生得好,脑子笨成这样的人都能对自己生杀予夺,这上哪儿说理去? 想到这儿,他谄笑着道:“殿下英明,不知可否为草民解惑?” 赵元嬉正在兴头上,故作谦虚地开口道:“也不是什么玄妙之事,你想啊,厨子做出来的东西是要吃进肚子里的,那可不得很信任才行,车夫拉着你到处跑,而且还要听你谈话做事,身家性命多少托付在对方身上了吧?还有那书童小厮,会知道多少秘密?可不是跟一般奴仆不一样嘛!” 王无悔夸张道:“原来是这样啊!殿下一言,真是让草民茅塞顿开啊!” 赵元嬉自矜一笑,忽然面露疑惑地看着灰衣老者,“辉老,这个厨子虽然以前跟过国师,但现在毕竟离了国师府,我们还需要如此忌惮?” 灰衣老者淡淡道:“林师傅临走之时,国师为了感谢他多年奉献,亲笔刻下了一块令牌,上面写了八个字,【颐养天年,随心所欲】。” 他没有多说,但众人心头都明白了这四个字背后的意思,心里皆是一沉。 赵元嬉喃喃道:“那我们岂不是拿那个王无争没辙了?” 灰衣老者平静道:“你就不能让他出来吗?” 赵元嬉疑惑道:“他又不是傻子,明知道我们在找他他还会出来?” 灰衣老者瞥了他一眼,毫不掩饰眼神中的淡漠,“你不能逼他?” “逼?”赵元嬉脑子差点走神,旋即反应过来,再度一拍大腿,“妙啊!” 咕咕咕咕...... 一阵腹鼓如雷鸣的声音像是在为这个绝妙的计划伴奏。 ...... “殿下,您找我?” 站在楚王的面前,盛索泊本就老迈佝偻的腰弯得更厉害了。 赵元嬉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看了他一眼,“坐下说吧。” “谢殿下。” 赵元嬉把玩着一个白玉狮子,淡淡道:“你可还记得孤当初与你说过的要将王家这头鸡一鸡三吃的话?” “殿下的吩咐老臣万不敢忘记。”盛索泊欠了欠身,“这第一吃是以宽宥王家为名,鼓动他们联合城中富户,全力支持封神台建设。” “第二吃是让王家驱逐并杀了王无争,以消殿下心头之恨。” “第三吃则是让老臣将孙女嫁给王无悔,而后慢慢将王家取而代之,此乃移花接木之术。” “如今我们已经进行到第二步,待王无争被杀之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进行第三步了。” 盛索泊虽然年迈,但也不知是因为曾经身为朝廷高官,脑子的确够用,还是因为这涉及到他盛家的天大利益,尤为上心,反正将赵元嬉的话记得明明白白,半点不差。 赵元嬉点了点头,然后挥手淡淡道:“没有第三步了!” 扑通一声,盛索泊不知是没坐稳还是一时情急,直接跪倒在了地上,大惊失色道:“殿下,若是老臣有哪里做得不好,请殿下指出来......” “不是那么回事。”赵元嬉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是有了变故,你先起来。” 盛索泊犹豫了一下,缓缓起身,却再也不敢坐着。 “本王先前的计划忽略了一个问题,就是时间。本王不可能在天益城待太久,去等你们慢慢掏空王家。” 他顿了顿,在脑海里回忆了一遍老道士帮他制定的计划,然后开口道:“这样,你现在就去跟王家商量,你们成立一个什么行,嗯,随便什么行,搞什么你也自己去琢磨,反正就说本王承诺了,会动用关系帮你们做事,今后想挣多少挣多少。” 盛索泊老迈的脑子急速转动,“这就是个诱饵?” “对!”赵元嬉面露赞赏,觉得这个老头果然跟自己一般聪明,“反正就是要将王家骗进来。” “老臣明白了!” “然后,你用你盛家哪怕全部家当也好,让王家将他们所有的活钱都投进来,记住,是所有的活钱。至于这个活钱有多少,你应该有办法能知道的吧?” “殿下放心,这点小事,老臣肯定能办到。” “然后,王家要什么优惠条件,你都可以给,而且可以签好文书,白纸黑字让他们放心。”赵元嬉嘴角翘起,“尤其是要明确违约之责。” 盛索泊脑子转了几转,神色颇有几分明悟。 ...... “殿下答应了?” 望江楼的雅间之中,竹帘轻晃,王无悔惊喜地看着盛索泊。 盛索泊笑着道:“总不能让王公子白敬老夫的酒吧?” 王无悔哈哈一笑,心中很是高兴。 原本因为没有抓到王无争,他心头有些惶恐,生怕楚王怪罪。 昨晚跟着楚王回去,也不敢多说话,老老实实地告辞离去。 颓丧的他借着心头的一股邪火,先到人间世游历了人间正道,回府之后又忍不住跟将俊秀的小厮按倒,费了一番歪门邪道的功夫,这才精疲力竭地沉沉睡去。 没想到今天峰回路转,这事儿竟然有着落了! “王公子,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不行,老夫就行?”盛索泊看着王无悔一脸亢奋的神情,微笑着道。 心头刚升起一丝【如此巧合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之感的王无悔被挑中心中念头,问道:“为什么?” “因为老夫是官,你是民。”盛索泊看着他,“致仕之官,也还算半个官。” 盛索泊得意一笑,“我与殿下之间,当然比你与殿下之间,天然多了些亲近。更何况,老夫故旧不少,殿下要想争取前朝老臣的力量,自然也会对我高看几分。” 我信你个鬼! 王无悔并不认可盛索泊的话,他觉得盛索泊不过是一个致仕好几年的老头儿而已,原本那点威风也早被抖擞没了,天益城里原本都没多少人还买他面子了,如今却在他面前如此自夸,不过是想拿捏他而已,所以,他皮笑肉不笑地道:“盛老自然是厉害的。” 盛索泊像是没瞧见他嘲讽的表情,继续呵呵笑着,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可是,老夫在与楚王的接触中稍稍胜过王公子一筹,但是在另一件事情上,却是万万不及王公子厉害的。” 王无悔闻言稍稍有几分羞涩,“盛老客气了,你都多大岁数了,我才二三十岁,你怎么能跟我比呢!” “咳咳咳咳咳咳咳!”盛索泊忍不住呛了口结实的,吓得王无悔连忙上去拍背顺气,这才慢慢缓了过来。 差点没直接交代在这儿的他幽怨地看着王无悔,“王公子,我们说正事呢,你能不能正经点?” “啊?不是说那事儿啊!” “老夫说的是经商,经商啊!” 王无悔这下正经尴尬起来,小声嘟囔道:“那你这就算有两件比不上我的了。” 盛索泊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再理会王无悔的插科打诨,强行将正题拉了回来,郑重道:“所以,这接下来的事情,具体实施就得靠王公子了。” 王无悔也收敛了心绪,端坐严肃,“请盛老明示。” ...... “秋山公,恭喜恭喜啊!王家此番和盛家共同成立日盛行,大兴大旺,指日可待啊!” “备石公,可喜可贺啊!今后王家发达了,可别忘了带着我们张家喝点汤啊!” “明安公,看在我们这么深的交情上,这日盛行,日后可得多拉扯一下我们刘家啊!” 在王家的正堂外,前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王家的族老们累并幸福着,笑得嘴都合不拢。 远远看去,那一张张苍老的笑颜,就像一朵朵盛开的菊花。 好不容易,将道贺的人群送走,看着偏房中堆积如小山礼物,族老们对视一眼,畅快地笑了起来。 但等接到家主通知,去往议事堂中召开族老会的时候,他们便立刻就笑不出来了。 他们面面相觑,然后诧异地掏了掏耳朵,希望是耳中那积年的牛肉干曲解了家主的话。 王悦之坐在主位上,平静道:“我再重申一遍,这件事情,我希望大家再慎重考虑考虑。” 族老们一头雾水。 “家主,这有什么好考虑的?” “是啊,这些条件,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楚王和盛老的诚意?” “盛老压上了几乎盛家的所有田地、宅院、和金钱,难道还能有问题?” “对啊,而且这新成立的日盛行,一切管理都由我们王家进行,盛家不参与,只管分红,这已经很够意思了啊!” “更何况,这些钱物都是交到我们王家来保管,也完全杜绝了盛家中饱私囊,侵吞我们财物的可能啊!” “最关键的是,这文书上还约定了,若是盛家如若背信,会按照三倍的价格赔付我王家,这些条款不都写在家主面前的文书上,白纸黑字,只要用印即可生效,拿着这个文书,我们何惧之有,哪怕是到天京城陛下面前,也说得通道理啊!”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表达着自己的意见,核心思想就是:家主你是不是傻? 王悦之叹了口气,“正因为这个条件太好了,好到让人完全难以置信,我才觉得有问题。” 他看着下方的一众族老和唯一一个年轻一辈的王无悔,沉声道:“你们想想,天上何曾有过掉馅饼的好事,你每拿到一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等待你的可能就是一个地上的陷阱啊!” 族老们听完,眨了眨眼睛,完全理解不了王悦之的想法。 “家主,这是楚王的恩赐啊!” “这是王家腾飞的绝佳机会,我们有望一飞冲天,成为天益城最大最强的家族啊!” “这等送上门的好机会,我们岂可错过!” 王悦之叹了口气,“与其期待王家成为天益城最大的家族,我更希望王家能够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他看着众人,“你们不要忘了,这也是老爷子当初的交待。” 族老们沉默了下来,因为曾经的王老爷子的确也是这般,临终之时,也的确说过这样的话。 “我说父亲大人,此一时彼一时,那时的天益城,有楚王这样的大人物吗?那时的王家,有如今这样的好机会吗?” 一直冷眼看着王悦之的王家大公子王无悔站起身来,“你老了,保守而顽固,你愿意放弃这样的机会,但为何要拉着王家上上下下跟着你一起白白看着这样的绝好机会流逝,然后一起继续过被人轻慢的苦日子?” 他仰着头,毫无畏惧地看着王悦之,平静道:“父亲大人,时代变了。” 正文 第212章 预备收网! 王家的权力核心之地,对峙的父子,不敬的言语,以及压抑得让人呼吸都不畅的气氛...... 众人的心头都浮现出一个虽不合适但很贴切的词: 逼宫? 王悦之也沉脸看着王无悔,“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王无悔丝毫不惧,昂然抬头道:“一个家主,最重要的是要带领家族兴旺发达,你已经老了,你不仅没办法带领王家更上一步,还成为了王家前进的阻碍。我也是王家的一份子,这家主,你做得为何我就做不得!” 直接的话语,悍然撕破了温情脉脉的面纱,将那份本该藏在心间彼此心知肚明的念头摊开在了阳光下,这话一出,双方便再无回转的余地! “放屁!”王悦之气得都飙出了脏话,“一个家主最重要的是让这个家族安稳幸福地活着!活着才是一切的前提!” “路边的乞丐也活着,我们有谁愿意过那样的生活?”王无悔淡淡道:“关键的问题是,你凭什么就认为,我们接受了楚王的恩赐就活不了?” 他自顾自地道:“是你觉得此事乃是由我一手策动,万一成功了会让你家主的威信扫地?还是你暗中投靠了秦王,却不告诉我们?又或是届时你会暗中阻挠,知道我们这个计划注定会失败?” 他摇了摇头,“父亲,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啊!我虽然知道你一向喜欢王无争,但真没想到你会为了私利而不顾家族公利。” “王无悔!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王悦之猛地一拍案几,起身怒目而视,气势逼人。 王无悔却半点不见害怕,甚至嘴角还带着点从容的笑意,经过这些日子的锻炼,他知道若是在讲道理的时候开始用情感和身份压人,就意味着对方已经输了。 而更令他心安的是,周遭族老们的反应: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阻止他对王悦之的挑衅和反抗。 什么叫人心所向?这就叫人心所向! 什么叫大势所趋,这就叫大势所趋! 他冷笑道:“父亲,认输吧!” 王悦之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的族老们,族老们有的低下了头,有的眼观鼻观心,有的和王无悔一起跟他对视。 不同的姿态带着同一种态度,那就是对他的不支持,至少是对于他这件事情的不支持。 王悦之颓然地靠坐在椅背上,一个被所有人反对的家主,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就在这时,一个王家管事在屋外轻轻敲响了房门,“家主,族老,盛老来了,带着盛家的房契地契和金银,十几口大箱子,正等着诸位过去呢。” 一道道目光看向坐在主位的王悦之,有兴奋,有冷漠,有叹息。 王悦之深吸一口气,似乎做出了决断,看着王无悔,“我要王家如今的一成家产,既然你们执意如此,我得给王家留个根。” “没问题!”王无悔一口答应下来。 “但是,既然走了,未来的王家,就再跟你们无关!” 王悦之目光霍然一凝,看向开口之人,那名发声的族老正是曾经支持王家正妻暗害王无争母子的那位,他毫不畏惧地与王悦之对视,面露嘲讽,语气冰冷。 王悦之默默收回目光,看向王无悔,“记得你答应的话。” 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印章,放在面前的案几上,拂袖而去! 看着那空悬的座位,看着那个小巧但有着王家至高无上权力的印章,王无悔的眼神火热。 两三个族老悄然对视一眼,躬身道:“请家主入座!” 有这两三人带了头,其余诸位也只好认命般地拱手道:“请家主入座!” 王无悔哈哈一笑,走到了王悦之方才坐过的椅子上。 木质的椅子都还残留着前任的余温,椅子上坐着的已经是另一个人。 王无悔的目光轻扫一圈,下方的一切尽收眼底,风光果然大不相同。 他拿起一旁的印章,仔细端详一番,笑着道:“寒冬将过,春暖花开,就让我们王家自此一飞冲天!” 随着他的话音,那枚印章被重重压下,在白纸黑字的文书上烙上鲜红的印记,如同淋漓的鲜血。 ...... 三日之后,随缘食铺。 一身朴素长衫的王家前任家主王悦之坐在一张方桌上,看着对面青衣小帽系着围裙的王无争,苦笑一声,“不曾想过你我父子会以这样的形象相遇。” 他指了指一旁的长条凳子,“坐下说吧。” 王无争并未依言坐下,而是平静道:“若是我们二人这样便能换来王家安宁,父亲想必是开心的吧?” 王悦之怔了征,神色苦涩,“你说话何必如此尖锐。我是认同你的想法的。” “那父亲就更不应该用这样的退让,来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落入陷阱!” 一向在王悦之面前谨守规矩的王无争难得愤愤道:“我曾与父亲分析过,楚王骤然得志,正是心性膨胀之时,怎么可能有如此宽宏大度,不仅容忍曾经倒向公子的王家安然无恙,而且还要助推王家更进一步?” “如今他正与秦王相持,争夺储君之位,一个小小王家都不能收拾,如何立威,如何震慑对手?” “楚王有问题,盛家有问题,这些父亲既然都已经认可,又为何要一再退却?王家一入圈套,便再难脱身啊!” 王无争的脸上写满了痛惜,这个家族虽待他并不多么友善,但毕竟骨肉亲情,他也万万做不到冷眼旁观,置身事外。 更何况,曾经那位将他一手带大,视若珍宝培养的老人,可是将毕生心血也都系于王家之上。 王悦之看着他,平静道:“这些道理,为父自然是知道的。可就算我们料定了楚王的每一步,又能如何?逼急了楚王,直接权力压顶,我们可有半分胜算?你不愿找陈公子出手,我们便没有任何的机会。我带走王家部分族人和财富,为的就是防止有一天楚王真的举起屠刀,王家也能有一丝血脉存世。” 他叹了口气,“争儿,你要明白,有些事不是想做就能做的,人活一世,有太多的无奈。” 王无争默然无语。 ...... “人生在世,当纵情欢饮,方不负豪情壮志,诸君,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王家的宴客厅中,来自天益城顶级家族的公子们齐聚一堂,王家新任家主王无悔高坐主位,举杯朗声笑道。 “多谢王兄,不醉不归!” 公子们开心地答应,举杯相和。 一杯醇酒流入喉中,酒意微醺的王无争面色潮红,志得意满。 在堂中坐着的,好些都是曾经看都不带正眼看他之人,如今,却在他的召唤下,殷勤上门,乖乖地坐在下方,如众星拱月一般,烘托出他的尊崇。 他一声令下,众人便得举杯附和,他的喜怒哀乐,都会影响整个堂中的气氛。 他不再是堂中一个缩在角落卑微如喽啰的凑数的,他是整个圈子的核心! 这一切,都是因为楚王,但归根结底,是因为自己胆识和谋略。 踌躇满志的他悄然握拳,在心中高喊道:这都是我应得的!我王无悔,必将成为天益城最闪耀的一颗星辰! 与此同时,盛家那位年迈的主心骨,曾经的朝廷尚书,盛索泊,正坐着马车,去往天益城那些顶级家族所在的门户,一家一家地登门拜访。 ...... 城主府中摘星楼,齐老道士伸出两根手指,拈起桌上的酒杯,递到嘴边,滋溜一声,将杯中佳酿吸入口中。 酒液在唇齿之间一转,留下饱满的余味,滑入喉头,然后顺着胸腔直落如腹中,所过之处,一片火热。 “这剑南春烧的滋味,真是人间至美啊!” 他摇头晃脑地感慨着,“可惜,有好多人,很快这辈子都将尝不到咯!” 他将目光投向楼外,先是在王家大宅停留片刻,然后望向大运车马行背后的随缘食铺,轻叹道:“看在他的面子上,就把你的命保下来吧。” ...... “山主,天益城里的情况就是这样了。” 青眉山新任风波堂堂主,就是那位被陈三更温酒斩杀的华熊的继任者,正毕恭毕敬地站在洛灵均的面前汇报着。 “王家......”洛灵均身子微斜,一手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然后手掌轻抚着额头,似乎有些纠结。 “看来这位楚王殿下也不是纯粹的草包嘛,计谋虽然拙劣直白了些,但是恰恰能敲在人心上,让人无法抗拒。” 他重重吐了口气,心中已有了计较,轻声道:“自寻死路之人,没必要在乎。不过王悦之当初拿了陈三更那枚铜钱,如果他不想死,你们伺机保下他的性命。至于王无争,不能死,明白吗?” “喏!” ....... 绣衣使衙门之中,或许是因为来了天益城,再不用受薛律鸟气的缘故,在天益州一人独大的杨得治脸上的便秘之色已经好了许多。 他抖了抖身上的三星绣衣使常服,看着在一旁恭敬侍立的二星绣衣使周保真,“你想说什么?” 周保真迟疑一下,试探道:“大人,咱们真不用管王家吗?” 杨得治端起茶盏,轻轻一吹,再嘬出一声响亮的声音,些许茶汤便被吸入唇齿,滋润心脾,他淡淡道:“王家跟我们有关系吗?” “可是,大家都知道,王家跟咱们衙门有交情,当初薛大人......” 啪! 茶盏被杨得治一下甩出,砸在周保真的身上,温热的茶汤尽数洒落在他的绣衣上,浸出大片水渍,而后茶盏颓然落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哀鸣。 “薛大人!薛大人!薛律了不起吗?他是三星绣衣使,本座不是吗?你那么挂念他,你怎么不去他的律威堂做事啊?” 杨得志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痛处,暴跳如雷,厉声喝骂道。 “属下失言,属下失言,请大人恕罪。” 周保真连忙身子一弯,俯首认错,心头却在嘀咕着,我要能去我特娘的早就去了啊,谁在这儿受你的鸟气! “记住,绣衣使是朝廷的绣衣使,衙门是朝廷的衙门,陛下给我们的职责是耳目闻听,缉凶破案,不是去为某一个人某一个家族的谋私利!” 杨得治慷慨激昂的言语掷地有声,而后看向王家大宅的方向,眼神充满了嘲弄和看戏的意味。 ...... “备石公!不好了!不好了!” 一个王家管事匆匆跑到一个王家族老的房间,着急地嚷嚷着。 人逢喜事精神爽的这位王家族老这些日子精神上佳,正在房中尝试着能否再次以身合道,刚有了点感觉,就被外面的嚷嚷声搅扰,重新垂头耷拉下来。 他整理衣衫,走出内室,拉开房门,冷眼看着那个管事,喝骂道:“嚷嚷什么嚷嚷什么,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们王家如今的地位不一样了,要有气度有涵养!你听到哪儿去了!” 那个管事顾不得请罪,也顾不得争辩,直接道:“备石公,我们王家供给封神台的一批物料出问题了!” “什么?”这位备石公也顾不得什么气度和涵养,匆匆赶往了王家正堂。 正堂之中,族老们陆续到齐。 “咦,家主呢?”备石公看着无人的上首,疑惑道:“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通知家主?” 一个族老尴尬道:“家主昨夜饮酒过量,还在昏睡中,我们先说说吧。” 说完他看着来报信的那个管事,“刘管事,你将具体情况详细说来。” 刘管事点了点头,“诸位族老,是这样的,今天一早,冯大人又到封神台督工,同时心血来潮去检查了一遍物料场,没想到竟然查出了三家的物料有问题,而这其中,我们王家供应的一批情况比较严重。” 他瞅了瞅族老们的脸色,继续道:“冯大人的脸当场就黑了,很生气,说什么五岳敕封乃是当今第一等大事,封神台的修建更是重中之重,朝廷又不白拿大家的,钱款都是记账,回头都会逐一清算,还会有补偿赐下,大家怎么能干这种以次充好的事情!” 一个族老忍不住喊冤道:“我们王家可从来没干过什么以次充好的事情啊,供应的一切物料都是选的最上等的,怎么会有问题呢!” “可是冯大人亲眼瞧见了啊,而且那批物料小的也看了,的确有些瑕疵。”刘管事苦着脸道:“冯大人当场并没说要怎么办,只是拂袖而去,小的眼看情势不对,便赶紧回来通报家主和族老们了。” 备石公沉声道:“现在喊冤已经没用了,为今之计,是要先搞清楚冯大人的态度,同时尽可能弥补过错!” “对对对!备石公说得有理,那我们现在就赶去封神台那边吧!” “不错,一定要让冯大人看到我们的诚意,也好让他知晓我们王家对朝廷的耿耿忠心。” “最关键的是,不能让此事传进楚王耳中,让他心生不满。” 众人连连附和,正要起身,却见门房匆匆跑来,“家主,族老,冯大人到!” 正文 第213章 可是我们没钱了啊! “去!立刻将家主请起来。” 备石公沉声吩咐一位仆役,这样的情况下,家主不出面,那定然是要被冯大人记恨的。 仆役苦着脸,“我们去请了,但是家主在床上硬不起来,我们也没办法啊!” “什么叫没办法!”另一位族老冷冷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泼冷水也好,灌醒酒汤也好,等我们将冯大人请到堂中,必须让家主出现在这里!否则,哼!” ...... 王家大宅的门厅中,西岳封神台建造特使冯刚海负手静立,凝视着墙上的一副字。 【积善有余】 王家老太爷亲手题写。 他的神色中浮动着一丝感慨,抿起的嘴唇显示了他内心的犹疑,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让他瞬间从良心的拷问中醒来,将一切不该出现在此刻的情绪驱散。 “草民拜见冯大人。” 王家族老们在身后高呼行礼。 “免礼。”冯刚海转过身来,冷冷开口。 众人一看冯刚海那阴沉的面色,就暗道一声不好。 一个族老陪笑道:“冯大人,您有事直接遣人召唤一声便是,岂敢劳您大驾亲临啊!” 冯刚海冷冷瞥了一眼,“不欢迎?” 备石公立马将那位不会说话的族老扯到身后,拱手弓腰露笑,一气呵成,“这怎么可能,冯大人能够莅临王家,寒舍蓬荜生辉,我等受宠若惊啊!大人,还请正厅叙话。” 说完身子一侧,伸手一领,众人连忙让开道路,冯刚海抖了抖袖子,迈步前行。 王家正堂外,两个仆役一左一右搀着宿醉未醒,头发上还有水痕的王无悔等候着。 当瞧见冯刚海在族老们的陪同下缓缓走来,王无悔心头一凛,稍稍清醒了一点,低声道:“松开。” 两个仆役应声撒手,毫无防备的王无悔双腿一软,一个没撑住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尴尬让他在瞬间又从酒意中挣脱了几分,机敏道:“草民叩请冯大人万福金安。” 这一出搞得冯刚海都愣了,抽了抽嘴角道:“王族长不必如此。快快请起。” 王无悔这才顺势站起,在心头为自己的急智赞叹的同时,将冯刚海请进了堂中。 各自落座,冯刚海伸手止住了王家众人的客套,如往常一样开门见山,“本官今日前来,为的便是封神台物料之事。” “冯大人,我们冤枉啊!我王家这么久一向兢兢业业,为国尽忠,岂会在这么点物料上动心思呢!” “是啊冯大人,我们断不会为了这点蝇头小利而坏了大义啊!” “请大人明鉴!” …… 冯刚海的话一出,王家众人便七嘴八舌地向他喊起了冤。 冯刚海只是板着脸静静听着,也不反驳也不接受。 王无悔默默喝了一盏热茶,感觉又活过来了几分,看了一眼冷面严肃的冯刚海,轻笑一声,开口道:“冯大人,我想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或者说单纯只是巧合?我王家深受楚王信任,得以领袖城中大户,为封神台捐资出力。从最初到现在,王家虽然际遇不同,但那份兢兢业业,为国尽忠的心和行动,冯大人应该都知晓,如今大事当前,还请大人给我王家一个弥补的机会,不至于耽搁了封神台的建设。” 说完,王无争站起,朝着冯刚海躬身一拜。 这番恭敬的神态下,王家众族老的面色却是猛然一变。 因为,这言语背后,王无悔是在警告冯刚海,王家深得楚王信任,又是城中大户领袖,你要对付我们,可千万要掂量清楚。 这哪里是求取宽恕,分明是赤裸裸的威胁啊! 一向在面对强权时软弱惯了的族老们忍不住在心里哀叹:家主莫非是还没醒酒?早知道就不让他硬起来了,这下帮了倒忙可如何是好! 没曾想冯刚海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居然站起身来,主动把住王无悔的手,将他扶起,叹了口气,“王族长言重了!其实,本官既然来了,就是念着王家为国出力的忠心,打算从轻发落,否则今日前来的就是我的传令官了。” 众人对视一眼,既惊且喜。 “王家的确在这段时间,为国奉献良多,这一切本官都看在眼里,若非如此,纵使有楚王相护,本官也不会对此事轻饶!”他看着王无悔,沉声道:“毕竟本官不是楚王的官。” 被冯刚海喝破心思,王无争心头一凛拱手奉承道:“冯大人不愧是国之栋梁,慧眼明鉴,王家上下,感激不尽!” 族老们齐齐拱手,“王家上下,谢过冯大人恩德!” “不必如此。”冯刚海摆了摆手,神色重新变得冷峻,“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解决物料之问题,不是对着本官奉承什么。” 这倒一直是冯刚海的风格,众人也都习惯,目光悄然一碰,王无悔开口道:“冯大人,您看这样如何?我们抓紧再采买一批物料补上,尽量不耽误工期。” 冯刚海扭头看着他,并不言语。 王无悔一咬牙,“为了让我们长点教训,再额外补上这批物料的两成,当做惩戒。” “两日。”冯刚海直接报了个日期。 对具体事务并不是特别清楚的王无悔看了一眼族老们,见他们微微点了点头,便重重点头答应下来,“好!两日之内,定将新物料送达!” “如此甚好!本官告辞!” 冯刚海站起身来,拱了拱手便径直朝外走去。 王无悔连忙赶上两步,说着什么留下来吃顿饭之类的客套话。 冯刚海闻言,脚步还真的停了下来,扭头道:“如果这一次再出纰漏,就别怪本官不念旧情了。” 王家众人肃容垂首,连声答应。 “其余两家,就由你们派人通知一下吧,也算本官回报给你们的人情!告辞!” “恭送冯大人!” 望着冯刚海的背影走远,王无悔和族老们都一下坐回椅子上,庆幸地松了口气。 “这就是有背景、有底气的感觉吗?” 一位族老由衷的感慨,瞬间挠中了众人的心思。 “若非有楚王庇护,咱们这一下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啊!” “背靠大树好乘凉啊!” “我王家有今日,全仗家主,家主英明啊!” “家主英明!” “我打小就觉得家主不凡,如今看来果然是我王家的福星啊!” 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吹捧,王无悔自矜地摆了摆手,正色道:“诸位,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这新一批物料的事情要抓紧办,可不能再犯第二次了,刚可都听说了,再有下次,楚王的面子也不好使了!” 身为领袖,那自然要说些跟手下人不一样的话,哪怕同样的话,也要找出不同的角度,否则如何体现自己的英明,又如何给属下留下奉承的话柄呢。 这都是王无悔这些日子的长进。 “对对对,还是家主谨慎。” “家主不愧少年老成,这番缜密心思,倒叫我们这些老头子汗颜了。” “可是家主,有个问题!” 又一片的吹捧声中,一个族老的话显得尤为突兀。 “什么问题?”王无悔皱眉道。 那个掌管族中账目的族老开口道:“我们没钱了啊!” 正文 第214章 天暖王破 没钱? 在天益王家的宅邸之中,有过没权、没人、没名、梅毒,可从来没有过没钱! “你们都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们的活钱全部都投到日盛行了啊!手上拢共就剩一万多两银子,还等着月中从各处产业盘收呢!” 众人恍然大悟,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回事。 一个族老满不在乎地轻笑一声,“这有何难,这批物料虽然不少,但总共也不过就二十余万两,哪怕紧急采买贵点,也不会超过二十五万两,随便找哪家拆借一点就行了。城中那几家,哪个家里不是有着大几十万的活钱。” 负责掌管账目的族老自然是知晓此事,不过这种事不是他能直接做决定的,要等家主发话。 《本分》。 一放松下来,王无悔又感觉到酒醉后的疲惫上涌,随意挥了挥手。“就按明安公说的做,先找其余几家拆借一下吧。” “是!” ...... “哎呀!秋山公!这可真不巧,我们前些日子刚进了一批布,手上还真没那么多活钱。哎,你也知道,如今这天下颇有些乱,占山为王,啸聚为寇的越来越多,这商道之上不安生,我们也只能跑一趟就多屯些货了。哎,据说灵湘州那边出了一个四处扫荡贼寇的队伍,叫什么军来着,颇为厉害,我们天益州怎么就没这好事儿呢!” ...... “秋山公,不是我们不帮忙,这次物料的事,我们也在其中啊,而且还不知道有没有别的出问题的,这一下子,自身都难保,更别提帮你们拆借活钱了!” ...... “秋山公,咱们都是明白人,这明人不说暗话,钱,我徐家有,而且还很多!王家要借多少都行,而且五十万两以下,就不用提还钱这事儿了!” 跑了好几家都被各种理由搪塞或者拒绝的王家族老听到这句话都快感动得哭了,连忙拱手道:“徐家主仗义援手,我王家上下必然感激不尽啊!” “别急,等我说完。这五十万两银子的确不用还,但是是有代价的。” “您说。” “我要王家在日盛行一半的份额!” “你想得美!” 看着毅然决然拂袖而去的王家族老,徐家家主冷哼一声,轻蔑地摇了摇头。 ...... “事情就是这么个情况了,老朽办事不力,请家主责罚。” “秋山公万勿如此,这不怪你。”王无悔伸手将其扶起,神色愤愤地开口道:“只是没想到这些所谓的大族都是一帮幸灾乐祸,落井下石,趁火打劫的狗东西!” 他眯眼恨恨道:“还想要我日盛行的份额,哼!他们做初一,我们做十五,待我王家缓过这阵,看我今后怎么收拾他们!” “对,到时候一定给他们好看!” “不错,既然他们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 “我们王家以前,就是太过仁义,以为所有人都跟我们一样有情有义,没想到竟是这些货色!” 在一片义愤填膺的声讨中,依旧是秋山公开口说出了不合时宜的话,“可是,眼下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热闹而亢奋的房中瞬间安静下来。 “钱倒不算多,但是主要是时间有点紧。” “前几天才刚从各个铺子盘收过一次,不能再抽钱了,否则各个店面行当恐怕就经营不下去了。” “是啊,主要就是时间,否则这点银钱哪儿能难得倒我们,随便变卖几家店铺或者几座园子就够了。” “总共就两天时间,还要算上后期购买运送所需,哪儿来的时间给我们变卖家产啊。” “此话还是少提吧,不到万不得已,岂能变卖家产呢?” “而且,做生意,本来就得讲场面,别人看见我们王家都在变卖家产了,谁还敢跟我们做生意?” 族老们你一言我一语,说来说去抱怨了一大堆,就是给不出个解决之道。 “其实,我倒有个办法。”一直坐在椅子上听着众人议论的王无悔忽然开口,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他淡淡道:“我记得日盛行的所有资金都是我们王家在管理?” “此事不可!这部分钱虽然看似仍在我王家管理之下,但实际上已经是日盛行的钱了,而日盛行又并非我王家单独所有,此事,它不合规矩啊!” “诶!这话就不对了,什么叫看似在我们的管理之下,在就在,不在就不在,那一锭锭的银子上又没写着谁的名字。” “其实我倒觉得可行,日盛行虽然成立,但现在还没有开展具体的事项,这些银钱反正也堆在我们的库房之中没用处,我们这次拿去用了,等到月中从各处店铺中盘收回血之后,再偷摸补回去。这一下子时间不就宽裕了嘛!” “不错,只要不记账,拿了又放回去不会有任何人知晓的。” 很显然,同意王无悔想法的要比不同意的要多得多。 先前反对的那位声音也不由弱了下来,但还是提出了自己的担忧,“万一要是被盛老知晓......” “关键是盛老怎么可能知道!” “这一切都是在我们王家之内,他凭什么知道。我们只要能及时将钱放回去,那就没问题!” “这样还能免了去找人拆借又亏利息又欠人情,也能避免变卖家产的困窘。” “其实这钱本身也就是我们的钱啊!挪出来用一下也没什么吧?” 听了众人的言语,王无悔深吸一口气,“那就这么定了!我们再商讨一下细节!” ...... 等到众人都各自散去,王无悔坐在椅子上,揉了揉仍有些微痛的头,忽然想起他前些天好像有一次喝酒跟盛老吹嘘了王家的家底来着,就是在日盛行成立之前不久。 不过那次两人都喝得很尽兴,他现在已经记不清他到底有没有透露手上还有多少活钱,但依稀还记得两人互吹完没多会儿,盛老就倒在桌上,醉迷糊了。 那么老了,又喝了那么多酒,就算说了应该也啥都记不住了吧? 他看着门外,忽然心头有些忐忑。 不会的,应该是我多虑了。 ...... 两天之后,当最后一车物料送抵封神台,在冯刚海亲自检验下合格通过之后,王家大宅之中弥漫着一阵轻松的氛围。 封神台附近的一处山头上,一身黑色常服的赵元嬉平静地看着不远处的料场,“鱼儿咬钩了。” 盛索泊站在他身侧,落后两步的位置,奉承道:“一切如殿下所料,他们果然动用了日盛行的钱。” 赵元嬉抬起手,将一根树枝拉到眼前,看着枝头上冒出的小花苞,淡淡道:“天暖了,就让王家破产吧。” 正文 第215章 陈公子,我家公子出大事了!(大章) “哎哟,盛老,什么风把您吹过来了?” 王无悔匆匆迎到正堂外,笑着将盛索泊请了进去。 盛索泊呵呵一笑,“也没什么,这不日盛行马上就要准备开业了嘛,我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王无悔摆了摆手,“这些我们王家都做过无数遍的了,熟练得很,盛老只管放心便是。” “如此就好。”盛索泊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站在身后的随从,“那就麻烦王公子派一个信得过的管事,和我这位账房先生,再一起盘点一下金银房契,我们盛家便坐等着日后分钱了,哈哈。” 王无悔一愣,惊讶道:“盘库?” “对啊,这开业之前,不得做个盘查,我盛家几乎全部家当都投进去了,我虽不参与经营,但也得对族里有个交代吧!” “是是是。”王无悔干笑两声,“这样吧,今日时间有点晚了,明日我提前安排好人手,届时再请这位先生过来,他们早些开始。” 盛索泊摇了摇头,“择日不如撞日,他们反夜干,不然岂不正就是手底下干活的,今天干不完就熬是白领我那么多月钱了。” “是这个道理,哈哈。”王无悔继续陪着笑,“不过实在有些不巧,我们王家的账房先生今天不在,晚上才会回来,那就请这位先生等到晚上?” “没事,你们就不盘,派个人跟着就好了,我们自己盘就是。” 盛索泊老迈的双眼微微眯起,“咦,我说王公子,你这么推三阻四的,莫非有什么问题?” “咳咳,盛老,实不相瞒,有一点小小问题。”王无悔一脸愧疚地看着盛索泊,“前些天物料的事情你也知道,当时临时应急还差点,我们挪了三万两银子。” 这是他多年练就的老本事了,瞧见问题实在瞒不过去的时候,主动有限坦白,十有八九就能将真正的大错误糊弄过去。 盛索泊心中冷笑一声,还有点小聪明,若不是老夫知道内情,兴许还真被你糊弄了过去! “岂有此理!”他愤愤地拍了拍椅子扶手,“王公子,老夫是信得过你,才与你一起成立日盛行,大家共同发财,这财还没发你王家就做出这等事,这今后还怎么合作,老夫还怎么信任你?” 王无悔连忙又是一阵猛劝,但怒火中盛索泊半点不听,强行要求盘库! ...... 于是,第二天一早,王家又一次召开了一场气氛凝重的大会。 家主、族老们齐至,同时在座的还有盛索泊和他的几个随从。 已经知晓王家真正挪用银钱数量的盛索泊面色铁青,谁也不看,冷冷道:“老夫要一个说法!” 王无悔朝一个族老悄悄使了个眼色,那个族老只好硬着头皮站起来,谄笑着道:“盛老,此事是我们王家的错,这样,我们两日之内,一定将所有银钱补齐,不会耽误日盛行开业大事的。” 盛索泊并未表态,而是看向王无悔,“你也是这个意思?” 王无悔干笑一声,“如果盛老同意的话。” “那没什么好说的了!”盛索泊站起身来,“自己好好翻翻我们的缔约文书,把钱准备好!” 冷冷扔出这句话,他便带着随从朝外走去。 “盛老盛老!您别急啊!” 虽然暂时不清楚盛索泊说的是什么意思,也有些记不大清文书上具体写了什么,但王无悔还是试图出声将盛索泊挽留住。 可惜盛索泊愤怒拂袖,丝毫不给情面地决绝而去。 “家主,家主,文书取来了!” 过了一阵,一个管事匆匆抱着一个小盒子跑了过来。 文书在宽大的案几上摊开,一颗颗头颅挤过来遮住了光线。 在目光聚焦到了文书上某一行墨字之后,一张张好奇的脸顿时变得惨白。 【凡所投财物,皆由王家统领收支,专收专用,不得腾挪拆借。确有需要他用之事,须由双方商讨确定,不得私自做主。】 ...... 【若背信毁约,毁约方须以其投入钱物的三倍向缔约另一方赔偿。】 王无悔抬头看着众人,吞了口口水润了润发干的喉咙,涩声道:“咱们投了多少钱?” 回应他的,是一阵的沉默。 沉默就意味着无力,无力是因为赔不起。 “我就说嘛,这钱不能用啊!” 瘫坐在椅子上,不知沉默了多久,一个族老忍不住开口,又引发了另一阵的沉默。 “挪用这个钱,的确不是一个好主意啊!” 又过了一阵一个族老轻声一叹。 “是啊,这个钱是专用的,虽然是我王家管着的,但也真不应该随便挪动,你看这下,就闯祸了吧?” “哎,我当时就说不行嘛,可惜人微言轻,不管用啊!” 王无悔目瞪口呆地抬起头,看着那几个一脸痛惜之色的族老,当初一力反对的那位这么说说也就算了,你们特娘的哪儿来的脸皮说这些话啊!当初鼓动支持也少不了你们啊! 但他并没有将心头那些言语骂出来,王悦之的前车之鉴还在,一下得罪了所有族老,他也讨不了好。 他静静站起身,冷眼扫视一圈,淡淡道:“就这么点事儿,至于嘛!” 说完就朝外走去,身后一位族老连忙问道:“家主您上哪儿去啊?” “去求见楚王殿下!” 王无悔如半个时辰之前的盛索泊一般,冷冷甩出一句话便走。 但和盛索泊不一样的是,他给王家留下的,是希望。 “对啊!还有楚王殿下的嘛!” “只要殿下一发话,盛老也不敢多说半个字啊!” “家主靠着楚王这颗大树,还能有什么风波难得住他啊!” 说着说着,他们便将眼光看向了方才开口质疑王无悔的那四个人。 除了一如既往都反对此事的那位,其余三人的面色忽然都变得很是难看。 “看着我干什么?我只是说那不是一个好主意,但家主有楚王殿下撑腰,那就不一样啊!化腐朽为神奇,这就是我们家主的厉害啊!” “不错不错,我们只是说事,又不是针对家主!” ...... 王家族老们的议论王无悔是听不到的,就算是听到了他也没空欢喜和嘲弄。 他此刻站在楚王暂住的豪奢宅院门口,却仿佛置身于北原最残酷的冰雪寒风之中。 因为,楚王不见他。 他朝着看门的一个楚王护卫拱手道:“周老哥!” “哎,王公子,你也别多说了,殿下吩咐了,不见你!你也别难为我了,你看之前愿意见你的时候,我何曾拦过你一回!” 他顿了顿,将王无悔拉到一旁,低声道:“实话告诉你吧,在你来之前,盛老就来过了。” 王无悔身子一垮,颓然倒退两步,绝望地看着高墙之内,看来楚王已经在他和盛老之间做出了选择了。 他连招呼都顾不得跟那个护卫打,转过身失魂落魄地朝着王家走去。 他不敢想象接下来他将面临什么,如果有选择,他宁愿就此消失,远走他乡,但他无处可去,只能硬着头皮回去。 “咦,这不是王公子嘛!这是咋了?” 一个声音在一旁响起,王无悔头也不抬,理都懒得理,失了楚王的宠,王家即将破产,今后这座城池的风光与荣耀都再与自己无关了。 “哟,王公子,脾气见长啊,连贫道都敢不搭理了?” 贫道?王无悔心头一动,抬头一看,死寂绝望的心一下子又活了过来,这不是楚王身边受宠的那位老道士嘛! 他连忙拱手躬身道歉,然后好言好语地将老道士请到了就近的一座酒楼中。 听完了王无悔的说辞,老道士叹了口气,“王公子,你这是犯了大错了啊!” “小人知道,这不正是追悔莫及嘛!”王无悔此刻满脸后悔。 “你可知道为何殿下不见你?” 王无悔急切道:“为何?” “不是因为你与盛老的争执,也不是因为那区区一些银钱,而是因为你有了私心。”老道士摆了摆手中拂尘,白须白发虽稍显杂乱,但又恰到好处地烘托出了一种仙风道骨的不羁之意,他轻点桌面,“盛索泊没有私心,而你有,所以,殿下选择了他。” 王无悔恍然大悟,腾地站起,而后双膝一屈,看着老道士,“请真人救我,大恩大德王无悔必将铭记一生,定有厚报!” 说完就要伏跪在地,老道士拂尘轻轻一摇,一股柔和的真元便隔空将王无悔托住,让他再拜不下去。 他笑着道:“王公子不必如此,起来说话。” 王无争上半身挺起,双膝却仍旧跪在地上,“请真人救我!” “好了,能在这路上碰见你,或许也是有缘,贫道便给你指条明路吧!”老道士叹了口气,看着他道:“此事不难,只要殿下发话,盛索泊便不然不敢追究,对吧?” “对!” “但是殿下却因为你的私心不愿意见你,那么你要如何挽回殿下的赏识呢?” “请真人指点。” “急人之所及。殿下如今也有为难之事啊!你若是能帮他解决了,他岂能不开心?他一开心,你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什么事?” “你也在现场见证过的。” 王无悔眼前一亮,“王无争?” ...... “老二,交给你一个任务!” 王家大宅之中,王无悔看着站在下方的王家二少王无极,“去随缘食铺,将王无争请出来。” “凭啥?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如今王家上下几乎都已经知晓王无争藏身在随缘食铺,让楚王都拿他无可奈何的事情,王无极一听这话,当然立马就不干了。 “这不是大哥在跟你开玩笑。”王无悔冷冷道:“这是家主的命令,如果不去,逐出王家!” 王无极一愣,扭头偷摸瞧了一眼一直庇护自己的族老,瞧见对方看都不看他,心头便是一沉。 王无悔继续道:“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激将也好,言语诱惑也罢,甚至跪下求他也行,只要让他走出随缘食铺,就算你完成了任务,届时会有极其丰厚的赏赐赐下。” 王无极只好领命,垂头丧气地出府朝着随缘食铺而去。 ...... “三弟啊,二哥有事想请你帮个忙,能不能赏脸啊!” “哎!当日之事是二哥错了,二哥在这儿跟你赔礼道歉,三弟大人有大量,再帮哥哥一回!” “那天真的是二哥有些想岔了,总觉得是三弟掌权时克扣了我们,如今二哥终于知道当家不易,二哥错了,真的。” “你是还在记恨当初的事吧?”王无极一咬牙,抓起桌上的茶壶,递向王无争,“你也给二哥淋一个!消消气,一世人,两兄弟,咱们没有隔夜仇!” 见王无争不伸手来拿,他直接给自己头上淋了下去,抹了把脸,“三弟啊,怎么样,现在心里好受些了没?” 王无争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你回去吧,我不会出去的。” 好言好语说尽的王无极气急败坏,将茶壶朝地上一砸,“王无争,你别给脸不要脸!” 他噼里啪啦、唾沫横飞地骂着,王无争只当没听见,低头切着菜。 一刻钟后,王无极手段用尽,只能郁闷离去,没想到一根竹竿斜刺里伸出,拦住了他的去路,林师傅冷冷道:“茶壶赔来。” 王无极一愣,想起这个食铺的威名,不敢发作,只好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子。 “茶壶一个,一百两。” “你.......” “嗯?” 拍下一百两,王无极灰溜溜地回去了。 林师傅看了王无争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半日,王家族老们先后前来,到最后就连王无悔也来了。 所作所为,无非就是一件事,劝王无争走出食铺。 路数也都如出一辙,从最开始的好言好语,再到接下来的情真意切,最后恼羞成怒的气急败坏。 当所有人都无功而返,食铺便重归于平静。 林师傅敲了敲锅沿,“怎么不答应?他们明显是遇到了极其困难的问题,才会丢掉面子来找你。” 王无争手中的刀微微抬起,却没落下,平静道:“我不出去,他们尚有一线生机,我若出去,他们便注定大难临头。” 林师傅沉默片刻,忽然道:“还记得那天我跟你说过的话?” “记得,出了这道门,再与您无关。” 王无争点了点头,案板之上,刀声再起。 冬天的夜来得很早,寒风好像阻拦了人们对于美食的追求,如随缘食铺这种寻常人吃不起,吃得起的又不会常来的地方,已经没了客人。 王无争正帮着收拾铺子,将各种食材、调料整理收好,准备嵌上门板打烊,回去后院烤火歇息,一个黑衣人提着一个黑布包裹缓缓走到铺子门外站定。 他将包裹朝着王无争打开,食铺中昏黄的灯光扑洒其上,让王无争瞧见了包裹之中的物事。 一颗人头! 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王无争的脸色猛变。 黑衣人冷冷道:“每一个时辰,一颗。你好好考虑!” 说完,便将包裹一收,转身离去。 林师傅扭头看着他,王无争喃喃道:“那是我王家的一位族老。” ...... 天京城外,有一支长长的队伍从灵湘州长途跋涉而来,终于即将抵达。 陈三更和范自然、洛青衣几人缓缓策马,遥遥坠在队伍之后不远。 见到那座大城在视野中越来越近,范自然长出一口气,慵懒地舒展了一下曼妙的曲线,“终于要到了,这帮白鹿洞的人也真是,一路上磨磨蹭蹭,走走停停,这么点路竟然花了这么久。” 陈三更笑着道:“游学不就跟我们游历一样嘛,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一路上多看多学,朱山长的想法是好的。” 洛青衣也在一旁调侃道:“范姐姐多半就没赶过这样不爽利的路,要是策马奔腾,哪怕跑遍整个大端她都不会难受呢!” 范自然哼哼一声,“你不是吗?” “我?”洛青衣眨了眨一双柔美的眼睛,“我只要跟三更在一起,怎么样都开心啊!” 范自然:...... 云香掩嘴轻笑,“范妹妹,洛妹妹是在调侃你呢!” “哎!”范自然叹了口气,“算了,争宠这事儿我是争不过你们。那谁!” 她朝着陈三更嚷嚷一嗓子,“你看我也不会跟你说什么甜言蜜语,你今后不会嫌弃我吧?要是会的话就早点说,我去另外找一个不嫌弃的。” 陈三更扭头一笑,“你觉得我们路过天京城之后继续朝哪儿走合适?” 范自然白眼一翻,“跟你说正事儿呢!” 虽然戴着面具的面容十分普通,但眼睛还是那般好看,一个白眼也能翻得妩媚动人。 陈三更用马鞭指了指北方,“我觉得北原州就不错,小范姑娘觉得如何?” 范自然心中猛地一动,就见陈三更微笑继续道:“尤其是北原州那个灵剑宗,剑修圣地,怎么都该去看看吧?” “一个光秃秃冷冰冰的地方有啥好看的!” 明白了陈三更念头的范自然嘴上故作平静地嘟囔道,心里却乐开了花,。 众人都哈哈一笑,欢声笑语就如同这一路之上的许多次一样。 临近天京城,路上的行人便渐渐多了。 朝廷已经在城外十里布置了礼宾相迎,朱曦带着白鹿洞教习和弟子们正衣冠、收容止,在临近礼宾所在时,齐齐翻身下马,转身朝着身后遥远处的一男五女躬身一拜,然后才走了过去。 一番异样的举动,引得周遭的围观百姓和路人纷纷向后张望,遥遥看见了陈三更等人模糊的身影。 陈三更和众女也都默默下马回礼,而后重新上马,朝着北方行去,过城而不入。 “陈公子!陈公子!” 刚路过城门,便听见一声惊喜的呼喊在身后响起。 陈三更疑惑勒马扭头,看见了一个似乎面容有些熟悉的男子。 “陈公子,竟然真的是你!太好了!天可怜见,天可怜见!” 男子从马背上跃下,激动得连滚带爬地冲到陈三更近前。 “你......谁啊?” 陈三更也下了马,看着这个满面风霜的男子,疑惑道。 “陈公子,是我啊,大运车马行的掌柜啊!” 陈三更一下子记起了他,诧异道:“我记得你不是很胖嘛,怎么瘦成这样了?而且你咋跑天京城来了?” 话音一落,胖掌柜扑通一声跪下,朝着陈三更磕头哭喊,“陈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家公子吧!他出大事了!” 正文 第216章 善恶到头终有报(大章) 夜已经很深了,随缘食铺的门却依旧开着。 门板整齐地堆在墙边,迟迟没有进入属于它的凹槽。 “想清楚了?” 林师傅挡在王无争的面前,“你要冷静。” 王无争轻声道:“我很冷静,但是我不得不去。” 林师傅眉头深皱,“你自己说的,不出去他们还有一线生机,但要是出去,就万事皆休了。” “有些事,知道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他看着林师傅,“我不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 “你可以这么眼睁睁地看着!” 一个声音在铺子外面响起,一身朴素白色棉袍的王家前任家主王悦之走了进来,看着王无争,沉声道:“你已经被逐出了王家,你的一切都与王家再无关系,王家的一切也再与你无关。” 王无争似乎毫不意外王悦之会出现在这儿,开口道:“那么父亲大人,他们为什么要将这一颗颗头颅提到我的面前呢?” 王悦之沉默片刻,“自作孽不可活,忘记祖训,攀附权贵,不分是非,他们的今日是自己咎由自取,无须挂怀。” “可是,如果不是因为我和公子之事,王家也不会被楚王惦记上,那样他们或许没有机会做出那些错事。” “你怎么能这么想!与陈公子、绣衣使交好,王家上上下下都是享受了好处的,不能在出了事情的时候就把责任推到你身上!” 王悦之很不希望王无争去走这一趟注定有死无生的路,开口劝道。 “父亲,你要继续领着王家剩余的族人,快回去吧,如果王家真的出了什么事,楚王或许并不会放过剩余的王家血脉,你要抓紧做筹划。” “至于我,你觉得我就算这样活了下来,余生的日子里,真的不会被天天被噩梦惊醒吗?” 王无争平静道:“我在想,若是阿爷还在,他会希望我怎么选择。” 王悦之低下头,轻轻一叹。 王无争撩起长衫,双膝下跪,朝着王悦之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请原谅孩儿余生不能在身边尽孝。” 然后起身朝着林师傅恭敬一拜,“多谢林师傅收留之恩,若有来生,定当厚报。” 他上前两步,踩在门槛上,转过身,看着王悦之,“父亲,我记得你告诉过我,有些事不是想做就能做的,有些事也不是想不做就可以不做的,人活一世,有太多的无奈。” 他微微一笑,“以前我不懂,现在我懂了。” 他转过身,朝着深不见底的黑暗迈出一步。 “王无争!” 林师傅在身后叫住了他。 王无争转身,林师傅开口道:“要是能活下来,在这儿吃饭我不收你钱了。” “我尽量。” 王无争展颜一笑,回了一句,然后大步踏进了黑暗之中。 身后食铺的门板被一块块嵌进去,当最后一块门板摆好,光明被尽数隔绝,小巷中缓缓前行的王无争,四下皆暗,举目尽敌。 ...... 王无争站在一处府门前,仰头望着。 宽敞的台阶、威武的石狮、厚重的大门、高高的门槛,装潢和气势都彰显了这个人家的不俗。 这熟悉的一切,便是他曾经生活多年的王家大宅。 他没有去楚王所住之处,而是直接来到了王家。 因为他知道楚王就在这里。 他也知道,自打他踏出随缘食铺的那一刻,他的身边就应该已经有人悄然跟上,随时可以出手将他擒拿,如果他走错了路,对方是一定会帮他调整的。 宅院还是熟悉的宅院,但宅院外面站着的人已经一个都不认识了。 但这些披甲悬刀的重重护卫,却并未有一个人出声阻拦,只是沉默地看着他踏入门槛,就像是走入一座早已挖好的坟墓。 他穿过门厅,扭头看向了那副【积善有余】的题字; 他穿过宽阔的广场,神色怅惘,老爷子葬礼那日,这里曾人头攒动,他也是第一次见到了公子; 他站在正堂的台阶之下,抬头看着里面通明的灯火,默然无语,而后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 正堂比起王无争离去之时,已经变了些模样,两侧挂起了高高的帷幔,看起来奢华高贵了许多,但却失了原本的通透坦荡。 一身黑金王袍的赵元嬉斜靠在正堂之中的主位上,看着王无争自幽暗中走入,一丝冷笑攀上面庞。 “我来了,放了他们吧!” 王无争在堂中站定,平静地看着面前这位一切乱局的始作俑者。 “求人总得有个求人的态度,孤觉得你是不是至少应该先行个礼?”赵元嬉把玩着手指,淡淡道。 王无争迟疑片刻,振袖、拱手、躬身一拜,“草民拜见楚王殿下。” “不诚心,这我很难办啊!”赵元嬉呵呵一笑,如同戏弄老鼠的猫。 人性总是这样,若是强硬了一次,后面便会形成强硬的惯性,但若是后退了一步,便很有可能被逼得一退再退。 王无争双腿一弯,伏跪在地,“草民王无争,拜见楚王殿下。” “这还差不多,起来吧!”赵元嬉轻笑一声。 “殿下现在可以放了我的族人了吧?” 赵元嬉眨了眨眼,“你不是有恃无恐吗?怎么不继续缩在随缘食铺不出来啊?” 王无争看了一眼在一旁坐着的盛索泊和一个老道士,缓缓道:“殿下此言多少有些失风度了,不过若是挖苦和嘲弄能够让殿下消气,殿下请尽管说。” “有点意思。”赵元嬉却并没有生气,看着他微笑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我消不了气怎么办?” 王无争猛地抬头,神色中满是震惊和不相信,“殿下天潢贵胄,一朝亲王,岂能行此无信义之事!” “呵呵,你这话说得倒是对的。”赵元嬉居然点了点头,“不过,这儿都是自己人,我做什么事有什么关系呢?” 他看着老道士,“你会说吗?” 仙风道骨的老道士拂尘一摆,“贫道什么都不曾知晓。” 他又看向盛索泊,“你会往外说吗?” 盛索泊起身一拜,“老臣眼花耳聩,什么都不曾见闻。” “你看,他们都不会往外说,怎么办呢?”赵元嬉两手一摊,似乎很是遗憾。 王无争看着那张看似遗憾实则得意的脸,忽然很是后悔,明白自己的错出在了何处。 他高估了楚王的心性,他总以为一个身在这般地位的人,至少会爱惜自己的羽毛和名声,哪怕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会尽量通过见得了光的手段。 而那样的手段,他并不会害怕。 但当楚王丢掉了面皮,丢掉了身为一朝亲王明面上应有的底线和操守,他发现他完全无力抗拒! “捆起来!” 赵元嬉轻喝一声,老道士拂尘轻摆,一道流光在王无争身上一绕,将其牢牢束缚住。 赵元嬉站起身来,缓缓走到王无争的面前,一脚将他踹翻在地,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是孤不讲信义,是孤不会和一个死人讲信义!” 他的脸色比外面的夜风还要阴冷,恨恨道;“孤恨不得将陈三更千刀万剐,但既然现在杀不了陈三更,先杀他一条狗出出气是不错!” “殿下,您不能杀他!” 一个人影走进了王家大宅。 这个人很陌生,所以,护卫们自然不可能像对王无争那样刻意将他放进来。 但他就是这么进来了,护卫们根本拦不住,因为这人正是青眉山如今的三长老,木叶。 他们拦不住,却有人能够拦得住。 灰衣老者悄然出现在木叶的身前,语气冷漠,“青眉山的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些。” 气质宛如儒雅书生的木叶开口道:“国师和山主私交甚笃,山主自然是和国师站在一头的。” 原本潜伏在万妖谷中之时,木叶便以智谋出名,面对此刻的局面,他很自然地采取了一条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并未如寻常妖族一般选择最热血但也最莽撞的硬刚。 灰衣老者语气稍缓,“那就请长老离去。” 木叶姿态放得低,语气却并不软弱,“王家其余任何人都无妨,但是王无争,我们要保下他的性命。” 灰衣老者沉默片刻,“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我们就先做过一场,至少我能在山主面前有个交代,而山主也能在他面前有个交代。” 木叶没有说那个他的名字,但灰衣老者很清楚说的是谁。 他沉默片刻,开口道:“王无争不会死,至少今夜不会。” 做出这个决定,灰衣老者并未跟楚王商量一句。 “那行,告辞。”木叶转身便走。 正堂中,老道士愣了愣,旋即面露不满,嘀咕道:“辉老平日里真是跋扈惯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殿下商量一下,让殿下如何自处?” 赵元嬉脸上也闪过一丝愠怒,但很快消失,笑着道:“辉老的面子岂是这区区一条贱命能比的,既然他开了口,孤自然要答应下来。” 老道士由衷赞赏道:“殿下心胸宽广,实在是我等难及。” 赵元嬉看着依旧躺在地上的王无争,轻笑一声,“你是不是觉得很开心,因为本王好不容易把你从随缘食铺弄出来,却杀不了你了?” 王无争没有说话,甚至都不敢和赵元嬉对视。 因为他知道,赵元嬉虽然杀不了他,但可以一怒之下屠戮整个王家,而青眉山不会再管。 “不说话?”赵元嬉眉头一皱,“本王问你话你居然敢不回答?” “殿下,草民并无开心。”王无争只好开口。 “不开心?”赵元嬉眉头依旧皱着,“你怎么能不开心呢?你不开心,让本王很失落啊!不行本王一定要让你开心起来!” 他轻声道:“王家那些族老以前欺负你欺负得很惨吧?你肯定很恨他们对不对?要不我帮你杀了?” 王无争一时陷入了天人交战,以楚王此刻这种被刺激到了的疯魔状态,无论他是拒绝还是同意,都会让王家之人再度陷入危局。 他正在沉默着,没想到赵元嬉却已经大手一挥,正堂西侧的帷幔拉开。 赵元嬉揪着王无争的前襟将他拉起,王无争才惊讶地瞧见,帷幔之后,居然是密密麻麻的人! 皆为男性,全数被捆住双手双脚,口中塞着麻布,一双双神色不一的眼睛看向王无争,这其中,最多的是憎恨和怨毒。 王无悔、备石公、秋山公、老七、老二......竟然全是天益王家的嫡系族人! 他们整整齐齐地跪在帷幔之后,其中有四个空位,便是先前送往随缘食铺的四颗人头原本所在。 赵元嬉的手亲切地搭上王无争的肩膀,“怎么样,看上哪一个了,说!本王一定帮你杀了他!” “放心,没事的,你们那个蠢货家主已经签了一份文书,用十五个人抵消所有要赔给盛家的钱款,那张文书上,名字都是空白的,只要是王家人随便写就行。方才我才杀了四个,还有十一个,随便杀,管够!” “你知道不?我刚才杀那几个的时候,说的是因为你不现身,我才杀他们,啧啧,这帮没良心的狗东西简直把你骂成十恶不赦了,我都听不下去,真的没有必要怜悯他们!” 赵元嬉的话像是恶灵的诱惑,王无争叹了口气,“殿下,您杀了我吧,青眉山不过是想要给公子一个交代,如果是我执意求死,他们也不会再作阻拦。” “那怎么行!”赵元嬉轻笑一声,凑到他耳边道:“本来孤是想杀你的,但是既然青眉山要这么做,辉老也发了话,本王改主意了,比起杀了你,会更让本王开心呢!哈哈!” 他松开王无争的肩膀,缓缓上前,随手拍着一个族老的脑袋,看着王无争,“这个怎么样?熟透了都!” “这个呢?也不行吗?” 赵元嬉又移了一步,轻轻拍了拍一颗白发稀疏的脑袋,“那这个行不?不说话?那就他了,取我刀来!” 被挑中的族老身子猛颤,一股腥臊味儿悄然弥漫,赵元嬉厌恶地看了一眼,“你这根玩意儿也就剩这一个用处了结果都控制不好,留你有什么用!” 他一个眼神,两个护卫上前,将这个族老扯到赵元嬉跟前,刀光一闪,人头落地,血溅五步。 人头骨碌碌地在地上滚动,一双惊骇的眼睛茫然地睁着,似乎想不明白为什么早上还是宏图万里,晚上却已身首异处。 两侧的王家众人甚至连骚动和呜咽都没有,显然已经被先前的几次吓得麻木了。 王无争死死抿着嘴,看着那颗人头,这个人他很熟悉,当初害死自己母亲的背后主谋就有他,王无争也曾在幼年立誓要报仇。 但后来温和宽厚的王老爷子教会了他学会化解心中仇怨,不要一辈子活在仇恨的阴影里。 王无争走出来了,但也并未放弃要为自己母亲讨回一个公道,让这些人付出代价的念头。 但此刻看着他在自己面前以这样的方式走到了生命的终结,王无争的心中只有满腔悲凉和激愤。 他该死,但不该这样死! “哟,可以啊!没哭没嚎,怪不得会被陈三更看重。” 赵元嬉在无头尸首上擦了擦刀上的血迹,笑看着王无争。 王无争并未回答,只是双目微红,死死压抑着心中的一切情绪。 “看来杀人已经对你不起作用了。那行,我们换个玩法,反正离天亮还有一阵。” 赵元嬉又挥了挥手,西侧的帷幔重新拉起,将王家男丁遮盖,东侧的帷幔却又被拉开,后面藏着的同样是人,同样是王家的人,但和西侧不同的是,这儿的都是女人! 老的、小的、成熟的、青涩的、丰腴的、骨感的,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女子,此刻尽皆被捆在此处,等待着可能的噩梦。 王无争的心忽然狂跳起来,意识到了可能发生的事情,连忙道:“楚王殿下,冤有头债有主,王家与您并无仇怨,您恼恨我就请冲我来!” “冲你来?”赵元嬉冷哼一声,“你多厉害啊,陈三更不在都有他的名头护着你,青眉山长老亲自出面留你一命,我一个小小的王爷又能怎么样呢?” 他狞笑道:“你看,孤都怕了你了,你开心不?” 说完他缓缓走向那群女人,面露淫邪,“啧啧,这良家女就是不一样,细皮嫩肉不说,那股气质就跟风尘女子截然不同,滋味想必甚是独特!” 王无争直挺挺地跪下,大喊道:“殿下,我求求你了,她们都是无辜之人,你不要伤害他们。” 赵元嬉充耳不闻,叹息一声,“可惜啊,你娘怎么这么早就死了呢,要是还活着该多好,今夜本王可以好好宠爱一下她。” “不过也没关系,王无悔对本王还算忠心,本王就回馈一下他吧。”赵元嬉忽然一拍大腿,“坏了,我还不知道王无悔的母亲是哪位呢!这可如何是好!” 盛索泊轻声道:“不如将王家主请出来问问?” 赵元嬉眼前一亮,伸手指了指盛索泊,“妙!妙啊!” 神色麻木的王无悔被护卫从西侧的帷幔之中扯出,扔到楚王的面前。 赵元嬉低头看着他,轻笑道:“王无悔,今夜之后,你王家就将在天益城风光尽散,自想都不曾想过的最高峰跌落,花酒青楼再与你无缘,锦衣玉食更和你无关,这一切都将如一场幻梦,梦醒之后,天益王家不在,而你,就是天益王家破败的罪人!” 王无悔猛地抬头,看着自己悲剧的始作俑者,麻木的眼神中终于流露出怨毒和恨意。 赵元嬉并不畏惧,反而嘴角翘起,带着恶灵的笑容,轻声道:“但是现在,你有个机会阻止这一切。” “孤喜欢玩成熟的,只要你将你的母亲指认出来,你需要赔付给盛家的钱,一笔勾销,不仅如此,日盛行继续,本王还会帮助你将王家抬上真正的天益城第一家族。” 王无悔晦暗的眼底,似有光芒萌生。 “大哥!不要信他的,他在骗你,他这种人无信无义,你已经上过一次当了,千万不能相信啊!”王无争在一旁大喊着。 赵元嬉笑着道:“之前是为了你这位三弟,才瞒了你们一手,但现在我该报的仇也报了,与你们王家并无其余恩怨,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先前对本王的忠心,本王都看在眼里,如果有机会,本王不介意赐你一场造化。毕竟,如果你配合,你便也算孤的半个干儿子了啊。” 他盯着王无悔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道:“就看这机会你把不把握得住了。” 一个护卫走来,将王无悔的束缚解开。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王无悔缓缓抬起了手。 “哈哈哈哈哈!”赵元嬉放肆的大笑声中,王无争绝望地垂下了头,无力地跌在冰凉的地面上。 ...... 正堂之后,有几间静室,摆着床榻,原本是供家主、族老等有事临时小憩之用。 此刻的一间静室中,王无争被绑在房中的一把椅子上,在他正对面的床榻之上,一个皮肤白净,容颜姣好,风韵如同一颗熟透水蜜桃般的女子正在楚王的征伐下曲意逢迎。 “王无争,你看本王对你多好,看你不喜欢孤杀你们王家的人,孤就来爱你们王家的人,够意思吧?” 赵元嬉躺在床上,静静欣赏着眼前的绝美景致,戏谑地开口道:“你听听,她叫得多开心!” 王无争仰头望天,双目赤红如血,心口狂跳,自打昨夜瞧见那第一颗族老头颅以来就被死死压抑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狂冲而出,胸膛之中满是愤怒,咬牙道:“我只恨苍天无眼,让你这等人渣手掌大权,我只恨世道无情,让良善之人遭难,让恶毒之人登高!赵元嬉,我咒你死无葬身之地!” “哈哈哈哈!骂吧,骂吧!你越骂孤越来劲儿!” 说着赵元嬉翻身而起,在一声娇呼声中,将颤动的波涛压在身下。 那些跨骑冲杀与软声求饶的声音停歇,赵元嬉疲惫地躺在床榻上,慵懒地笑着,“这就对了嘛!有什么好伤心的!什么王家今后就都不重要了,像这样好好服侍孤才重要!跟着孤,保你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回应他的,是身边一声幽怨的娇嗔,“殿下就别拿这些话来哄人家了,殿下何等人物,岂能看得上妾身这等人老珠黄的女人?” 赵元嬉嘿嘿一笑,“孤就好你这口不行么!驾轻就熟,熟的好处,不是每个人都明白的。” 原本在最初差点吓得晕过去的女人嘤咛一声,倒进了赵元嬉的怀中,腻声道:“妾身还有个未出嫁的女儿,正值芳华,殿下若不嫌弃,可以将她招来,我们母女二人一起......” 王无争圆睁着赤红的双目,愤怒地瞪着床榻之上的女人,“张姨娘!虎毒尚不食子!你身为人母........你还是人吗!” 张姨娘被吼得身子一颤,柔柔弱弱地看了一眼赵元嬉。 这个时候的男人正是威严最盛之时,如何受得了这么一眼。 “王无争,本王的女人也是你能吼的?” “一个淫乱的毒妇,也就你这种人渣喜欢了!” “特娘的!真当本王那你没办法?” 赵元嬉勃然一怒,从床上冲出,抓起一旁的一根沉重的实木圆凳,高高抡起,铆足全力地砸向王无争......的膝盖。 一声闷响,一身惨叫,王无争膝盖骨尽碎,血肉模糊。 “不敢杀你,本王还不敢伤你不成?” 赵元嬉将圆凳扔在地上,恨恨呸了一口。 半空中,一道流光房顶上收回,返回了摘星楼; 房间外,老道士松了口气,继续隐蔽地待在门外; 床榻上,瞧见赵元嬉竟然没下死手,张姨娘眼神中闪过一丝遗憾,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一辈子贪恋富贵,前些日子王悦之带人离开本家,王悦之的妾室尽数跟着离去,只有她一个人绝情地留了下来,因为她儿子是新的家主,她在这儿有更好的日子可以过。 至于献女的事,她只是想稳固自己在楚王面前的位置而已,至于女儿会怎么想,她不在乎。 “赵元嬉,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你若是个带把儿的爷们儿,就杀了我!” 王无争疼得面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一粒粒地渗出落下,他惨笑一声,嘲讽地看着衣衫不整的赵元嬉,“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出去跟方才那个青眉山的长老横啊?!” “我要是你,我就不怕什么青眉山白眉山的,你这个楚王可当得真是窝囊啊,被一个修行门派的一个长老就吓得哆嗦了!” “哦,还有,我刚算了算时间,你原来在床上就只能坚持这么一会儿!好废物啊!居然还好意思在我面前表演,你想气我?我怎么感觉你是想逗我笑呢!” “一个无才无德,无貌无信的王爷不配当王爷,一个兵刃短,时间也短的男人也不配当男人,赵元嬉,你不配当王爷,更不配当男人,你要么割了进宫,要么直接去死吧!” 王无争是不是小人物,在赵元嬉面前的确是的,但就是王无争这个小人物,让赵元嬉感觉到了自从成为楚王之后极少感受过的冒犯。 上一个让他有这种感觉的,还是在天京城中的陈三更。 而王无争又正好是陈三更的人。 那一夜的屈辱仿佛又重新笼罩着他,脸上的火热仿佛是那个清脆的巴掌再扇了一遍。 赵元嬉心中一直被恐惧压制的愤怒也同样失控,将所有的理智冲碎,他再度拎起圆凳,高高举起,状若疯癫。 “我杀了你!” 摘星楼中,齐老道士正欲再度相救,忽然感应到一股极其强大的气息正以他难以想象的极速,如同跳跃空间一般抵临天益城。 他面露震惊,但同时没有忘记向那个熟悉的气息传声一句,指明方位。 王无争缓缓闭起双眼,他已经很清楚的料定,在如今的形势下,他若身死,王家危局自解。 唯一遗憾的是,真的还有好多的愿望和抱负没有实现啊! 他又重新睁开双眼,临死前,多看一眼这个真实的人间也是好的。 耳畔,赵元嬉将圆凳抡出了呼呼的风声,就要砸落在他的头上。 他轻轻叹了口气。 砰! 圆凳炸裂。 没有感觉到疼痛的王无争诧异地睁开眼,瞧见了倒飞出去的楚王,和挡在他面前的那身青衫。 正文 第217章 杀人不过头点地 “大胆!竟敢对殿下无礼!来人呀!护驾!” 衣衫不整的张姨娘冲上去护在赵元嬉身前,张臂呼喊,大义凛然。 她虽贪生怕死,但她很聪明。 一个贪生怕死的人不得不聪明。 因为不聪明她便活不下去,便很可能死。 如果一个贪生怕死的人要想活得很好,就需要更聪明。 张姨娘就是一个这样更聪明的人,她那些看似无情狠毒的举止都是建立在一颗聪明的大脑之上,只需一个刹那,就能做出利益前提下最正确的决断。 就如同此刻忽然的大胆与勇敢。 她这么一示警,楚王身边的能人异士就将迅速到达,将眼前这个…… 想到这儿她这才看清这张突然出现在房中的脸,心神在情不自禁的刹那恍惚之后很快恢复了狠厉。 只要将这两人擒住,自己这般为了殿下奋不顾身的举动,必将在殿下心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这将是自己未来的立身之本。 张姨娘的眼前仿佛已经出现了护卫们蜂蛹而入擒下恶贼,自己被感动的楚王许下承诺,被浓情蜜意灌溉的美妙场景。 之所以说是仿佛,因为这一切都没能发生。 护卫们似乎遗忘了这间静室,一个人都没有出现; 倒在地上的楚王赵元嬉瞧见那张对绝大多数人而言都是俊美绝伦的面庞,却好像看见了世间最恐怖的存在,惊骇地胡乱蹬着腿,向后猛退; 看着面前那个熟悉的青衫背影,王无争又惊又喜,“公子?!” 陈三更转身看着他,微带埋怨地到:“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跟我说?” 看着陈三更神色之中隐隐的埋怨和关切,王无争忽然鼻头一酸,语带哽咽,“我……” “行了,别说了。”陈三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被陈三更这么一碰,王无争一声闷哼,陈三更低头,这才看见他血肉模糊的膝盖。 他霍然扭头,转身瞪着赵元嬉,眼神中的温情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杀意。 “陈三更!你要干什么?” 赵元嬉抵在墙角退无可退,恐惧地看着陈三更。 陈三更?张姨娘心底一沉,余光一瞥,斜着一退,被地上圆凳“绊倒”,摔在地上,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陈三更并没有在乎她拙劣的演技,阴沉着脸缓缓走向赵元嬉。 步履无声,却如擂鼓砸在赵元嬉的心间,随着陈三更越近,他脸上的惊骇之色便愈浓。 “你要干什么!你……你不要过来啊!” 陈三更在他面前蹲下,冷漠地看着他,就如同一个多时辰以前,他在王家大宅的正堂中对王无争所做的一样。 赵元嬉努力地朝后挪着,但墙壁让他逃无可逃。 恐惧填满了他的眼神,这些恐惧,有一些来自于当初天京城那一夜的余响,更多的却是因为陈三更能够忽然出现在这里这件事本身。 他不是傻子,在对付王无争的同时,当然会考虑到王无争向陈三更求援,引来陈三更入局的可能。 打消他疑虑的是辉老,也就是国师亲自派遣的那位强大的灰衣老者。 他告诉赵元嬉,他会暗藏在赵元嬉的身边,只要陈三更敢来,就是一个死,正好一举两得,永除后患。 所以,他信了,开心地信了。 但现在,陈三更来了,辉老却没有出现...... 于是,他傻了,懵逼地傻了。 傻过之后,便是无穷的恐惧。 “看来你很恨我?”陈三更双眼眯起,眸子里的冰冷如万年幽潭。 赵元嬉连忙摆手,“孤不恨你!不不不,我不恨你!” “那王家这事怎么说?” “我是无辜的,都是他们撺掇我做的啊!”赵元嬉疯狂地摇着头,“我哪儿敢对付你啊!” “我怎么觉得.......你不止敢,而且是很敢啊!” “没有没有,陈公子饶命!我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做了傻事,我会弥补,我会弥补!”他猛地起身,朝着陈三更跪下磕头道:“我会补偿王家所有的损失,我会努力把王家扶持成为天益城,不,天益州第一家族,让王家子侄入朝为官,让王家坐拥享不尽的财富和地位,陈公子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他识趣地抛却了一个亲王的体面与荣耀,因为他已经试过,这些东西在陈三更面前根本就不顶用。 陈三更看着他,沉吟片刻,伸出了手,提着赵元嬉的后脖子,如同揪着一只小鸡仔,将他拎到了王无争的面前。 然后一脚踹在赵元嬉的后膝盖窝上,让他跪在王无争的面前,冷冷道:“你跟他说,如果他原谅你,我不会插手。” 赵元嬉猛然愣住,让他给陈三更磕头认错不难接受,反正从最初就与陈三更相识,而且也被陈三更羞辱过了,已经没太多羞耻感了,但要他给方才还躺在案板上任他鱼肉的王无争道歉,这实在是做不出来! 他好歹也是楚王,多少有着自己的骨气,要他对王无争摇尾乞怜,还不如杀了他! 陈三更淡淡道:“不愿意?那我动手的话你就只有死了。” “王公子!我错了,求求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赵元嬉毫不犹豫地弯下了腰,磕头如捣蒜。 “先前是我错了,我会努力弥补我的过错,陈公子在这儿做个见证,刚才我的承诺绝对有效,我会倾尽全力帮助王家,一定一定!” 陈三更帮王无争解开了束缚,看着他的眼睛,温声道:“不用顾及太多,就按照你自己心中的想法做,做什么决定都行。” 王无争喃喃道:“什么决定都行?” 陈三更点了点头,语气中充满了自信,“对,什么决定都行。” 赵元嬉抬头,一脸期待又祈求地看着王无争。 王无争稍稍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胳膊,然后猛地扬起落下,一个大嘴巴子抽在了赵元嬉的脸颊上,将他直接抽了个趔趄。 王无争咬着牙,面色狰狞,“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咒你死无葬身之地!” 赵元嬉捂着迅速肿起的脸颊倒在地上发楞,陈三更体贴地将他扶起,重新送到王无争的手边。 啪! “我曾说苍天无眼,让你这等人渣手掌大权,但公子来了,苍天开眼,让你大权无用!” 啪! “我曾恨世道无情,让良善之人遭难,让恶毒之人登高!但公子来了,世道有情,恶人终有恶报!” 啪! “你执掌大权,而不思百姓黎民疾苦,只顾私欲享乐,此一罪也!” 啪! “你因私怨废公权,用奸佞小人,欺辱良善之家,此二罪也!” 啪! “你残暴不仁,草菅人命,我王家五位族老惨死你手,此三罪也!” 啪! “你荒淫无道,毁母子亲情为乐,坏良家清誉为荣,此四罪也!” 啪! “你无信无义,出尔反尔,此五罪也!” “五罪并举,你这等人渣,其罪当......” 王无争一拳将被几个巴掌扇得头昏脑涨茫然无措的赵元嬉砸倒,两手在椅子上猛地一撑,高高跃起,顺势从脚下靴子中抽出一柄暗藏的匕首,喊出了最后一个字。 “诛!” 雪亮的匕首在灯火下闪着寒光,从天而落,狠狠地插进赵元嬉咽喉......旁边的地上。 一阵腥臊味道从赵元嬉的双腿之间弥漫出来。 “霍霍霍霍,你们!你们务敢洒鹅!” 赵元嬉脸肿得像猪头,忽然笑了起来。 搭配着裤裆之中渐渐弥散的湿痕,这份笑容显得很疯癫,但那丝得意和猖狂也显露无疑。 “鹅是土王,你们务敢洒鹅!霍霍霍霍!” 王无争无力地趴在一旁的地上,痛哭失声。 是的,他不敢真的杀了赵元嬉。 那是他承受不起的后果,也是公子承受不起的后果。 赵元嬉,毕竟是堂堂楚王啊! 公子可以不怕楚王的报复,但却不能与整个朝廷为敌,与整个天下为敌。 因为赵元嬉,是堂堂楚王啊! “王无争!” 陈三更一声冷喝,王无争艰难地抬头看着他,脸颊上是滂沱的泪水。 陈三更一把揪住赵元嬉的衣衫将他提起,赵元嬉怡然不惧,“疼撒更,你务敢洒鹅!霍霍霍霍!” 金丝大环刀不知何时出现在陈三更的掌心。 寒光过,人头落。 无头尸首倒下的闷响声中,陈三更平静地看着王无争,“杀一个人,只需管他该不该死,没有敢不敢。” 正文 第218章 善后 赵元嬉死了。 生命在最辉煌最高光的时候戛然而止,带着他那些未完成的梦想一起烟消云散。 他想过等办完了王家的事,顺便派人将安水城那个据说痴恋陈三更的俏寡妇弄来玩玩; 他想过等到五岳敕封之时,在西岳正神的人选上拿捏一下青眉山,看看能不能趁机跟青眉圣女套套近乎,自己是国师的人,青眉山主也跟国师交好,这亲上加亲的事也不是没可能; 在陈三更有关的事之外,他还想过许多,但这些都只会是想象了。 他的头颅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双颊通红肿胀,仿佛一颗猪头; 无头尸身再没办法干下任何张扬跋扈天怒人怨的事情,只能无助地流着汨汨的猩红血液。 那些硬不起来的烦恼再也不能困扰他,因为他可以永远坚挺着了。 “走吧。” 陈三更将刀收起,神色并无丝毫波澜,仿佛只是顺手拍死了一只蚊子,而不是杀死了一位当朝亲王,储君备选。 “好。” 还处在深深震撼之中的王无争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挣扎着想要起身。 陈三更将他扶到椅子上,笑着道:“你怎么不问去哪儿?” 王无争抹了把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强笑道:“那么去哪儿?” “去给你治伤。” 陈三更笑着在椅子旁蹲下,“上来吧。” “公子!这.......这不合适!” “难道要我抱你?”陈三更想起了范自然长剑出鞘的样子,轻笑一声,“那你的下场可能会有点惨。” 王无争伏在了陈三更的背上,在他耳边耳语了一句。 陈三更淡淡瞥了一眼,摇了摇头,“算了,无妨。” 他身形一晃,消失在房间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张姨娘的眼睛偷偷翕开了一条缝儿。 在屋中扫视一圈,确认了陈三更和王无争真的离去了之后,猛地站起,朝外冲去。 冲到一半,惊觉空穴来风,连忙又跑回床边披上衣衫。 “来人啊!楚王遇刺了!” 先前不知道上哪儿去了的灰衣老者和老道士立刻出现,披坚持锐的护卫也快速冲来,将静室围住。 很快,老道士从房间中出来,看着众人,面沉如水,朝着护卫头领冷喝道:“陈三更杀害楚王,罪大恶极,全城搜捕!立刻通知天京城,禀报陛下和国师!” ...... “你来晚了。” 摘星楼顶,一身破旧道袍的齐老道士眯起绿豆眼,叹了口气,“或者准确来说,早晚也都一样。” 陈三更不解道:“修行者丹药,生死肉活白骨,区区一个腿伤都治不好?” 齐老道士看了他一眼,“既然是修行者的丹药,那就得是修行者用了才有效啊!” “修行者用了,功效神奇,但普通凡人,未曾筑基炼体,根本炼化不了药性,这再好的修行者丹药,也无非就是顶级的伤药而已。” 他指着王无争,“若是皮肉伤势,自然可以迅速痊愈,但若是像他这般双膝骨骼尽碎,经脉尽断,要想恢复如初,不可能了。我能做的,也不过就是将他皮肉的伤势恢复。” 陈三更抿起了嘴,低头不语。 “公子,能活下来我已经很开心了。”王无争在一旁笑着道:“只不过未来能为公子做的事情少了些,还望公子勿怪。” 听了王无争的话,陈三更心中更是难受,捏着拳头,愤愤道:“让那个杂碎死得太容易了。” 齐老道士默默起身,为王无争治伤,然后坐回桌旁,大袖一挥,三个酒杯和酒壶出现。 他主动为陈三更和王无争倒了一杯,然后看着陈三更道:“会怪我吗?” 陈三更想了想,“最开始有点,后面就想通了。” “这是一个修行者和凡人交织的天下。”齐老道士抿了口酒,缓缓道:“修行者虽稀少但强大,一个最低级的修行者就可以让最强大的凡人俯首,于是许多修行者便自封为高高在上的山上人,将凡人视作在山下泥泞中挣扎求活的蝼蚁。” “但有一个强大的修行者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修行者和凡人都是人,没什么不一样的,就像凡人之中也有力拔千钧的壮士,也有手无缚鸡之力的稚童,难道就可以让壮士任意杀戮和奴役稚童吗?” 陈三更点了点头,“这是对的。” “这个人,就是司天监的第三代监正。”齐老道士面露向往,“当时正逢世俗王朝势力渐涨,他说服了当时的皇帝,于是,就有了这司天监九州大阵,也就有了守护者。” 他看着陈三更,“守护者的宗旨是守护凡人,但不是每一个凡人,而是所有凡人。” 陈三更点了点头,“所以,只要是凡人之间的内部矛盾,你们一概不会插手。” “对!”齐老道士又抿了一口酒,咂摸一声,“只要不是修行者仗势行凶,危及大量凡人生活,我们便都不会插手。爱恨情仇,恩怨纠葛,坐在了这摘星楼里,便要藏下心头的人性。” 陈三更看着齐老道士,他的脸还在笑着,但一双眼神里,都是落寞和自嘲。 陈三更轻声道:“你并没有,至少你没有阻拦我杀了赵元嬉。” 齐老道士沉默一瞬,旋即无语地白了陈三更一眼,笑骂道:“你以为我不想啊,那也得我拦得住你啊!” 陈三更会心一笑,“这就是跟司天监和朝廷的交待?” “嗯,这就是给他们的交待。” 齐老道士笑了笑,然后缓缓收敛神情,看着陈三更,严肃道:“接替我,成为天益州新的守护者。” 见陈三更没有立刻答应,他又道:“成为守护者之后,可豁免一切罪责!” 陈三更微微一笑,“谢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事情有多大!”齐老道士忍不住有些焦急,“赵元嬉虽然残暴荒淫,完全不是个东西,足以被千刀万剐,但他到底是一朝亲王,要杀也不可能是由你来杀!你杀了他朝廷岂能善罢甘休!” 陈三更点了点头,“这是打朝廷的脸,朝廷自然是不可能忍气吞声的。” “你还知道啊!”齐老道士无语道。 “我当然知道。”陈三更笑了笑,“我还知道,在乎赵元嬉的会悲痛,不在乎赵元嬉的更是要装样子,二者结合到一起,朝廷的报复一定会很认真。” “那你?”齐老道士都有些迷惑了。 王无争也看向陈三更,充满了好奇,他也很想知道陈三更既然知道这些为何还敢那么果断而随意地杀了赵元嬉。 陈三更淡淡道:“那就让他们来呗。” 齐老道士:...... 他不甘心地再问了一句,“真不愿意?” “至少现在不愿意。”陈三更朝他拱了拱手,“谢了。” “哎,算了。那你赶紧走吧!”齐老道士该说的话说了,也就不再多留二人了。 “还有件事。”陈三更从怀中取出那块令牌模样的方寸物,“这个我就不拿了,免得给你惹麻烦。” 齐老道士摆了摆手,“送出去的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这玩意儿你也就一个,拿着给其他人吧。” 齐老道士面色一滞,尴尬道:“你都知道了啊?” “那更没事了。”他摆手道:“我就说不见了,让司天监再给我送一块过来,反正他们多的是奇珍异宝。” 陈三更都忍不住有些迟疑,“这样不好吧?” “有啥不好的?他们看不惯我,有本事把我换了啊!”有恃无恐的齐老道士得意地抿了口酒。 “好吧。”陈三更将方寸物重新揣进怀中,没了这种顶级的方寸物,单靠乾坤袋还真有点不够用。 “我再去办点事情,能否请齐老先生帮忙照看一下我的朋友?” “去吧。”齐老道士挥了挥手,然后心领神会地告诉了陈三更青眉山那位长老在城中的方位。 陈三更又扭头看着王无争,“无争,你有没有什么事情我能替你办的?” 王无争迟疑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木雕。 ....... 青眉山的三长老木叶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年轻人,错愕之后微笑着拱手致意。 陈三更冷冷道:“我有没有对不起青眉山过?” 木叶摇了摇头,“不论是当初平定内乱,还是后来争夺五岳,陈公子于我青眉山实在是恩重如山,甚至过往不少山主的功劳都没陈公子大。” 陈三更又道:“那你们有没有对得起我?” “王无争出事了吗?” 木叶立刻明白了陈三更的来由,疑惑问道。 陈三更神色更冷,“这辈子永远站不起来了,这叫不叫出事?” 木叶眉头一皱,脑中心思急转,正要开口,陈三更挥手止住,“看在青衣的份儿上,我不听你解释,只说两个事,劳烦木长老回去禀报洛山主。” “第一,派人去往万福县和安水城,将与我有关的人暗中保护起来,尤其是万福县的顺风镖局,不能出事!” 令师还需要保护吗.......木叶心中嘀咕一声,但嘴上毫不犹豫道:“这一点我现在就可以答应陈公子。” “第二,派一位知命境以上的人,暗中协助白长根,保护我的几位兄弟,你们应该能找到他们的方位,要尽快。” “这件事,我也可以立刻答应陈公子!” 木叶爽快的态度让陈三更面色稍霁,他想了想,“至于王家,你们看着办,尽量善待,不要让这场风波波及到他们。” “陈公子放心!”木叶郑重地应下。 “告辞。”陈三更拱了拱手,正欲离去,忽然转身看着他,“木长老是不是有个儿子叫木冲?” “是的。陈公子怎么......”木叶忽然灵光一闪,“小五儿?” “嗯。”陈三更终于露出了真诚的笑容,“他很想念他的好兄弟,原本托我给木冲带个好,现在看来我也没法亲口去说了,就请木长老转达吧。” “好。” “小五儿就在天京城国子监,如果有机会,可以去天京城见见面。” “嗯,五岳敕封,应该有使团进京,到时候合适就让木冲随行吧。” “行,不多说了,告辞!” “陈公子?” “嗯?” “冒昧问一句,楚王?” “死了。” “恭送陈公子!” 看着陈三更又飘然而去,木叶笑容敛去,神色凝重地叹了口气,“英雄出,风云起,天下又要乱了啊。” ...... “陈公子?” 城东的一处三进的院子,点着灯在书房中枯坐的王悦之看着陈三更,又惊又喜。 一个冲出的中年剑修又默默退回了墙角。 “无争没事吧?” 陈三更迟疑一下,微笑道:“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王悦之的脸上是由衷的开心,然后猛地反应过来,歉然道:“陈公子,我这刚搬来,使唤仆役也不齐,怠慢了,您稍等,我这马上给您上茶。” “不用了。”陈三更轻轻把着王悦之的肩膀,“我说几句话就走。” “好好,您说。”王悦之连忙坐回位置。 “楚王死了,我杀的。” 砰! 王悦之惊骇站起,椅子翻到在地。 “别急,此事牵扯不到王家,我会处理好。” 陈三更并未嘲笑王悦之的失态,而是走上前将他扶起,温声安慰。 对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人而言,这都不是什么可以轻松消化的消息。 王悦之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慢慢缓了过来,看着陈三更苦笑道:“陈公子,您知道我刚才脑子里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是什么吗?” 陈三更笑着道:“要是把我抓了扭送官府,这得多大功劳啊!” “是啊,这得多大功劳啊!”王悦之苦笑一声道:“可惜第一我打不过陈公子,第二我也做不出这等恩将仇报的事来。” 陈三更轻声道:“若非你们与我交好,也不会有此番之难。” “陈公子万勿如此说。”王悦之连忙摆手,郑重道:“要怪只能是怪楚王无德,陈公子于我王家有大恩,有厚谊,这么说吧,我就算被赶出王家那一刻,也从未在心中后悔过。” 陈三更展颜一笑,“还记得我先前跟你说的那句话吗?就是在老爷子的葬礼上。” “记得!”王悦之开口道:“种其因者需食其果。” “重新执掌王家,记得继续积善有余。” 王悦之猛地抬头,对上了陈三更微笑的面容。 陈三更并未解释,站起身来,“好了,我也不久留了。你先别声张,慢慢等待事态发展便是。” 王悦之连忙应下,起身相送。 “差点忘了。”陈三更忽然脚步一顿,笑着转身,看向屋子一角,“阁下忠厚,不离不弃,三更佩服,一点小小心意,还望收下。” 说完两手掌心分别出现了一瓶丹药和一柄短剑,轻轻一推,在内力的护送下,飞向角落的剑修。 中年剑修伸手接过,仔细一看,大惊失色,“陈公子,这些东西太贵重了,我.......” 陈三更还没说话,王悦之就冲过去一把按住他的手,笑着道:“还不谢谢陈公子!” 一切就像当初在王家正堂之中的场景,只不过换了角色。 陈三更微微一笑,“可惜我还没去灵剑宗,否则说不定还能讨到几本剑经,等往后吧。” 那名平日里在王家众人面前不苟言笑的剑修感激涕零,朝着陈三更深深一拜,“陈公子高义,在下永世不忘!请公子放心,只要在下还有一口气,定护得家主周全!” “告辞!”陈三更笑着挥了挥手。 ...... 一座城市,最瞩目的自然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或者家族,他们坐拥繁华,享尽荣耀。 但一座城市,不会只有那些人。 难易相生,高下相形,唯有平凡可衬托高贵。 那些寂寂无名的大多数,才是支撑一座城市最坚实的基础,和最深厚的底蕴。 比起那些富贵人家的千金,或者富贵人家里的姑娘,这些普通女子的日子多少就要过得辛劳些,尤其是那些已经嫁做人妇,要操持家务之人。 比如就在天色方明,鸡鸣刚起之时,在城东的一间普通宅子的后院,一个年轻的妇人已经开始忙活一家人的吃食用度。 没有仆役丫鬟,烧水、做饭这些伙计便只有主妇亲力亲为。 忙活完了这些,又得伺候着家里的男人起床洗漱,等将吃了早饭的男人送出了门,还得将儿子从床上拖起来,拉扯着收拾妥当,监督吃饭。 就在母子二人在桌旁温馨吃饭的时候,一个青衫年轻人轻轻敲响了院门,然后出现在了院门之内。 敲门是为了礼节,直接进来是怕给她们带来麻烦。 显然惊慌的女子并不知道这些,立刻将孩子护在身后,一脸警惕地看着来人。 陈三更从怀中将那个木雕取出,轻轻放在女子面前的桌上。 借着微亮的天光瞧清木雕形状的女子浑身一震,惊讶地看着陈三更。 “咦?娘亲,这木雕好像你啊!真好看!”躲在女子身后的男孩踮起脚伸长了脑袋瞅着,惊呼出声。 女子扭头瞪了他一眼,积威之下,男孩子悻悻闭嘴。 “他?” “他要走了,不太方便,所以托我来跟你道个别。” “他还好吗?” “挺好。”陈三更想了想,又道:“也不算太好。” 女子沉默了。 陈三更看着男孩,笑着道:“孩子多大了?” “六岁了。” “挺乖的。”陈三更也不知道说什么别的,王无争也没别的交待,只好问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没有。”女子摇了摇头,然后有些迟疑地道:“毕竟我已嫁作他人妇,所以.......” “明白,那我先走了。” “慢走。” 看着陈三更的身影忽然消失在眼前,男孩子惊呼道:“娘亲,这是仙人吗?” 女子摇了摇头,“不知道。你快去吃饭。” 听话的男孩乖乖坐到桌边,一手扶碗,一手扒饭。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疑惑道:“可是娘亲,我明明已经七岁了啊?” 院子外,正要真正离去的陈三更脚步猛地一滞。 正文 第219章 天下再无容身之地(大章) “娘!我吃完了!” 小男孩将饭都扒拉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嘟囔一声,将碗一推,跑出了门,去找小伙伴撒尿和泥巴去了。 看着他风风火火的背影,妇人带着几分忧色张口欲言,最终却没有说出口来,摇了摇头,露出往常一样的温婉笑容,收拾着桌上的碗筷。 孩子的心很小,只装得下快乐,从来没有忧虑停留的空间。 一出门,他便将那些小小的忧愁都抛到了脑后,什么父亲的板子,母亲的责骂,刚才那神秘的叔叔都已经遗忘,眼里只有今天的对决。 为了赢下这场比试,他刚才出门前足足喝了一大碗水。 小巷中,五个小孩一字排开,麻利地解下裤腰带,对着墙头,五道水龙冲天而起,在朝阳里反射出漂亮的色彩。 小巷口,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看着那个男孩,无声泪流。 “怎么样,跟你小时候像不像?”在他背后,推着椅子的陈三更轻轻一笑。 王无争重重点了点头。 说话间,比试分出了高下,小男孩以将近他两人高的高度胜出,成为了小伙伴中的至高存在。 陈三更轻笑道:“你看他多厉害,尿得比你都高。” 渐渐控制了情绪的王无争苦笑一声,“公子,其实没得夸可以不夸的。” “我已经托了齐老先生帮忙照看,他会顺利无恙长大的。等再大些,想办法将他送到国子监,去做小五儿的师弟。” “多谢公子。”王无争感激不已,然后便看见陈三更朝他挤眉弄眼。 他微微一愣,很快便福至心灵地补了一句,“多谢齐老先生。” 耳中忽然传来一声傲娇的冷哼,吓得他一激灵。 陈三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好好活着。” “好。”王无争郑重点头。 陈三更在他身前蹲下,“走吧。” 轮椅被收进了方寸物中,陈三更右脚轻轻一跺,消失在原地。 就在二人消失之后的片刻,大队甲士便从街巷之中穿过,呼喝搜捕。 ...... 寸土寸金的天京城对普通人而言自然是逼仄的,但在多数人接触不到的层面,也有许多府邸宽广得吓人。 除开极个别实在有钱同时也大胆的人的私宅,绝大多数的府邸真正的主人只有一个:赵家。 王公贵族、黄紫公卿,无论是被封还是受赏,实际上只是这些院子的看护人而已。 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朝廷中许多衙门。 城西,天水上游的一间大院子,还未悬挂匾额。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儿很快就将挂起一块由陛下亲笔题写的匾额:国子监! 昨日上午抵达天京城的白鹿洞众人,就住进了这间早早收拾好的宅院里。 今天的天才刚亮,后院里便已经是一阵热火朝天的忙碌。 早起的白鹿洞弟子们在呼喝晨练,教习们在一旁指点,厨房中,也有两个身影在忙活。 “天才!” 等从大锅里舀起一勺翻滚的粥看了看成色的朱曦又瞪了一眼,坐在灶孔前的苏密这才反应过来副山长不是在夸自己,连忙取了一根大棒塞进灶孔。 白鹿洞进京众人中地位最高的二人,摸黑起床,在厨房里为弟子们做饭,说出去谁会信,但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事实上朝廷并未刻意刁难他们,反倒派出了足够的仆役,可以将白鹿洞教习和弟子们的饮食起居照顾得明明白白,甚至如果他们有少年热血难凉,朝廷也不是不可以捏着鼻子为他们找些温润多水的所在来调和。 但朱曦都尽数拒绝了。 他说白鹿洞弟子们自食其力惯了,无需外力帮忙。 那名负责具体接待的礼部侍郎恭维着离去,只是看向白鹿洞弟子们的眼神有些怪怪的。 此刻坐在厨房中的两人都没有因为这些辛劳而发出任何的抱怨,因为他们都明白,请神容易送神难,倒不如一开始就保持国子监的清静。 简单的白粥小菜对于二人来说不算复杂,做好便用大桶装上,一人拎着两桶来到了暂时被改造成饭堂的一间大屋子中。 “先吃饭,吃完坐好,有事吩咐。” 等朱曦发了话,白鹿洞教习和弟子们便陆续上前,拿着碗筷,井然有序地张罗起来。 食不言,寝不语。 尤其是在极讲规矩的副山长朱曦面前,白鹿洞弟子们更守规矩。 他们默默将早餐吃完,然后将碗筷收拾妥当,端坐在桌旁。 “大家自灵湘州山门出发,一路长途跋涉,抵达天京城,陛下和朝廷深感欣慰,为了表示对大家的欢迎,朝廷提议让大家前往尚林苑游玩一日。” 朱曦的声音平静地响起,说完这一句,无论是教习还是弟子,眼神中多少都流露出几分期盼。 但他们都没有激动,因为朱曦还没有表态。 无论多好的事情,一句不合规矩给否掉,在白鹿洞中已屡见不鲜。 朱曦的目光扫视一圈,对大家的沉稳似乎比较满意,微微点了点头,“我想了想,劳逸结合,也合学习之道,游玩一日之后,全力进行国子监筹备,此事,也合规矩。”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朱曦沉声道:“各教习自领本队,在前院列阵,待礼部接引官到,全体出发!” ...... “德舆,你以前来过天京城吗?” 白鹿洞弟子三五成群匆匆回房正衣冠,一个弟子拍了拍旁边明显比他矮一头的少年。 “来过一次。”少年笑着点了点头,“是跟兄长一起来的。” 原本只是随口一问的弟子一愣,无语道:“我还想着我曾来过一次,终于可以在你们几个面前炫耀一下呢,没想到问第一个就让我的希望破灭了。” 另一个年轻弟子笑着道:“本初兄,你问谁不好,偏偏要问见多识广的德舆,你要问我们,说不定你的美梦还能继续做下去。” 最先开口的年轻弟子摆了摆手,“这你们就不懂了,我就是因为德舆知道得最多,最可能来过,所以才问他,不然我跟你们炫耀,在他看来不是跟傻子一样嘛!” “那没事,你炫不炫耀我们都这么看你。” “好你个刘仲德!看我怎么收拾你!” 几人嬉笑打闹着走进了居室之中。 远远的,苏密站在一处屋檐下,看着那个少年跟其余弟子相处融洽的场景,面露微笑。 那个被称作德舆的少年正是小五儿,德舆是他的字,这是白鹿洞特有的习惯。 名以正体,字以表德。 小五儿,姓曹,名裕,字德舆,小字寄奴。 ...... “仲德!快看,这园中竟然有这么大一片湖泊!” “本初兄,这树也太大了吧!怕不得有大几百年了!这样的巨树山门之中也没不常见啊!” “德舆,你可知此兽为何物?” ...... 进入尚林苑后,礼部的接引官便示意众人可以随意游玩,只要注意不要进入宫殿之中即可,小五儿这一队便朝着尚林苑的西面走去,一路咋咋呼呼,惊奇不已,显然甚是开心。 小五儿跟着几位比自己大上不少的师兄,一路听着他们从古籍中旁征博引,唇枪舌战,一面看着周遭的美景,心旷神怡,悠闲自在。 他在心中暗自想着,等国子监建立了,自己一定要刻苦攻读,争取学有所成,以朝廷之权谋百姓之利,像大哥一样,为这个天下做些向上的好事。 想着想着,众人的前方出现了一座华美的宫殿。 “宫殿莫入,绕路绕路。”一个弟子连忙道。 “怕啥!”表字本初的少年摆了摆手,他看着那座宫殿,面露炙热,“这么漂亮的宫殿,错过了岂不是可惜?” 他劝道:“人家说的宫殿莫入,我们不进去,就在门口待待,不妨事的。” 众人也都没真正见过皇宫,一听心头也有些痒痒,想想也是那么个道理,撺掇之下便都依言朝着那边走去。 那处华美宫殿有一个宽敞的露台,视野绝佳,风景不凡。 露台上,一个五十余岁的妇人正靠在一张柔软舒适的椅子上,两个婢女帮忙捶腿捏肩,对面坐着两位衣着不凡的贵妇人,坐姿拘谨又恭敬。 “哎,老了,老了,以前先帝还在的时候,老身甚至都能陪着他在这苑中跑马整日,现在才走不到半个时辰,这就已经走不动了。” 妇人一边端起婢女递来的茶水轻抿了一口,一边长吁短叹地感慨着岁月不饶人。 “皇后此言可太谦虚了,您身子骨康健着呢!长命百岁那都只是开始。” “就是啊,如今楚王也找到了,有那么能干,您的好日子那才刚开始呢!” 两个贵妇一人一句,谄笑着恭维着老妇人。 这位老妇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帝之后宋皇后,在先帝驾崩之后,被淳化帝号为【开宝皇后】,移居尚林苑昭台宫,颐养天年。 宋皇后笑着看了她们二人一眼,一双世事洞明的眼睛自然将那些心思都瞧得通透,但她也不会揭穿,将茶盏往手边一递,放眼看着四周的景致,忽然目光微凝,瞧见了正朝这边走来的几个白鹿洞学子。 她微惊道:“咦?这些人的打扮怎么这么奇怪,不是皇家的人?” 两名贵妇扭头看了一眼,其中一个笑着道:“好叫娘娘知晓,这些都是白鹿洞的弟子,如今陛下和国师与白鹿洞商议,要在城中开设国子监,收天下学子,以为官途正道,白鹿洞副山长亲自带着人进京,整个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呢!” 另一个贵妇悄悄朝那名贵妇使了个眼色,然后自然地接过话头,“其实倒也不没那么夸张,谢家妹子你是因为你家国公爷跟礼部交好,所以才觉得好像很多人在说,像我就没听见什么风声。” 贵妇恍然明白自己失言在何处,连忙点头,“郑姐姐说得是,我这听风就是雨的毛病倒让娘娘见笑了。” 宋皇后却并未计较她们那点小心思,面露回忆,“白鹿洞,先帝曾说那是十宗之中最亲近朝廷的,如今成立这国......” “国子监。” “对,国子监,也是迈出了一大步,朝廷做得好啊!” 朝廷做得好,不是陛下做得好.......两位贵妇心头一凛,显然是听出了其中深意。 她笑了笑,扭头吩咐身旁的婢女,“去请那几位白鹿洞弟子过来,让老身看看未来咱们朝廷的官风仪气度都如何。” 婢女领命而去,很快将小五儿等人带来。 即使白鹿洞此番选来入京的都是学识出众之人,但见识、胆略这些并非是完全能从书本上得来,宋皇后身为一朝皇后,而且还是开国皇后,自有一番不凡气度,让众人都有些战战兢兢。 唯有见惯了大人物的小五儿,显得镇定从容得多。 可惜,被贵人赏识一步登天的好事并未发生,兴致勃勃将人请来的宋皇后只是简单地问了几句,便将他们几人打发了出去。 露台重新平静下来,宋皇后笑着道:“最近有楚王的消息吗?” “有的,有的,” 两位贵妇人连忙将一些楚王的消息说了,内容自然都是经过了她们自己的加工,略去了楚王那些肮脏行径,说得天花乱坠。 反正去粗取精这种事情,她们早已熟练得很。 一番话说下来,听得宋皇后眉开眼笑,“楚王这么卖力辛劳,老身似乎不为他做点什么帮衬帮衬都不合情理了。” 两名贵妇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有惊喜之色。 她们之所以如今变得这么殷勤,还不都是因为家中的男人站到了楚王这头,希望能够劝动一直隐居不出的宋皇后凭借她强大的号召力为楚王摇摇旗,多添几分胜算。 没想到幸福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她们自己都有些猝不及防。 宋皇后笑着道:“既然这国子监成了选官的正途,若是能与国子监交好,想必也是件好事吧!” “娘娘英明!” “你们俩身份高点,去请一下那位白鹿洞副山长过来陪老身聊几句。” “遵命!” ...... “宋皇后要见我?” 朱曦迟疑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妇人。 身为白鹿洞副山长,他对皇室的门道还是多少知晓几分,这位宋皇后原本已经只有虚无的尊崇了,但如今楚王现世,地位又一下子敏感了起来,突然说要见自己,自己该怎么应对? 若是去了,会不会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认为他悄悄选了边? 可若是宋皇后已经相邀,他却不去,是不是又会被认为是站在另一边? 看似古板实则聪慧过人的朱曦脑子一转,看着两位妇人,“皇后盛情,在下感激不尽,但白鹿洞弟子教习皆在此地,在下身负统领之责,不敢擅离。便让我这位师弟带我前去可好?” 两名贵妇面色一变,其中一人语带深意地道:“朱副山长,皇后地位之尊,如此恐怕不妥吧!” 朱曦笑着道:“好叫二位夫人知晓,我这位师弟可不是别人,他叫苏密,修行界有个天骄榜二位知晓吧,他排名第三,乃是我白鹿洞铁定的下一任山长。” 两名贵妇对视一眼,无奈点了点头。 ....... 宋皇后毕竟是宋皇后,在看见苏密,得知缘由的情况下并未有任何的面色变化,微笑着起身寒暄,笑着询问着白鹿洞最近的发展,弟子都是从什么地方招收,都教授些什么学业,一般要学多少年之类。 言语之间,对白鹿洞流露出充分的关怀,有虚有实,详略得当的交谈让那两名旁听的贵妇连连点头,受益匪浅。 苏密老老实实地对答,因为这些也都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说了一阵,宋皇后就从婢女的手中接过两个盒子,一一递给苏密,笑着道:“白鹿洞进京乃是朝廷的喜事,也是天下的大事,老身一介女流之辈,没什么别的稀罕东西道贺,一点小小心意,请苏先生收下,也转交朱山长一份,望国子监能成所愿,福泽天下。” 苏密稍稍犹豫了一下,将东西收了下来,而后识趣告辞离开。 ....... “怎么说?” 在尚林苑南门入口附近闲逛着的朱曦看着回来的苏密,笑问道。 苏密笑着道:“就是那些山长猜都能猜得到的话。” 说着就将一个盒子拍在了朱曦的手里,调侃道:“这是给你的,皇后赏赐的肯定是好东西,赶紧挑个没人的地方偷着乐吧。” 朱曦乐呵呵地拿过来,“那可不,让我去好好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说着就回到了休息的房间中,将门一关。 一番做派看得一旁不远处的礼部官员都忍不住一笑,没想到一向被认为清高的白鹿洞人,私下却是这般模样。 苏密嘿嘿一笑,也打开自己的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柄晶莹剔透的玉如意,啧啧称奇,“皇后娘娘可真会送礼,知道我们白鹿洞是最穷的,这东西可真是送到心坎儿上了!” 片刻之后,朱曦从房中走出,又恢复了往常的古板。 二人在这片园林中闲逛着,一个隔音结界悄然布下。 “你怎么知道盒子里有东西的?” “宋皇后给我的时候,悄悄掐了一下我的手。” 朱曦深吸一口气,“盒子里有张纸条,宋皇后让我们立刻将小五儿送出天京城,越快越好。” 苏密一愣,愕然道:“小五儿?她一个先帝皇后跟小五儿有什么关系?” 朱曦摇了摇头,“现在不是考虑那个问题的时候,我们需要考虑的是,要不要听她的。” 苏密沉默了片刻,“她知道我们是白鹿洞的人,而且知道我们的身份。” “但她依然觉得我们保护不了小五儿。”朱曦平静道:“当然还有种可能是她另有阴谋。” “但为什么是小五儿?”苏密眉头一皱。 “不知道。”朱曦摇了摇头,“若非小五儿年龄不对,我都要怀疑他才是太祖遗孤了。” 苏密嗯了一声,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莫非是陈兄弟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朱曦沉声点头,“有这个可能!” 苏密皱眉道:“那得出什么事情啊,能够牵扯到小五儿身上,还能让白鹿洞都护不下一个普普通通的弟子?” “既然她说越快越好,就说明真相很快就会浮出水面。”他看着苏密,做出了决定,“先送出去吧!等情况明朗了再回来,你正好追上陈三更,问问他情况。” “好!”苏密沉声应下。 ....... 当天中午,一位白鹿洞在天京城驻扎的执事前来,禀报朱曦说有一批随行的书籍运抵,让朱曦派弟子前去领取。 于是朱曦吩咐苏密选五名弟子前去。 很快,苏密就带着依依不舍,一脸不情不愿的五个弟子跟着执事一起策马出了天京城。 城外,将四名弟子交予执事甄别书籍,苏密带着小五儿骑马朝着北方赶去。 “苏师兄,这是怎么了?” 走了一段路,早已发现不对的小五儿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苏密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但是似乎有些事情,我先送你去你大哥身边,等事情过去再来接你。” 小五儿闻言一愣,扭头看了看身后越来越远的雄城,心中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并不排斥跟在陈三更身边,甚至可以说很喜欢那样的生活,但他更喜欢如今白鹿洞的日子。 每天可以跟志同道合的师兄们挑灯苦读,从圣贤学问中汲取营养,而后在闲暇之余,谈天说地,纵论古今。 他们聊兵法、聊民政、聊吏治,聊到激烈处面红耳赤,又能在聊完之后,毫无芥蒂地嬉笑玩闹。 这是完全属于他的生活,这是他可以掌握和选择的生活,这也是他喜欢的生活。 想到这儿,他默默在马臀上抽了一记,马儿吃痛,载着他加速远离。 就在苏密和小五儿胯下的马儿还在沿着官道狂奔之时,顾师言快步行走在国师府,敲响了自家师父书房的门。 当他将一份加盖着特急和绝密的信封放到荀郁的桌前,荀郁当着他的面随意地打开了。 然后平静地看着他道:“赵元嬉死了。” 顾师言猛地一惊。 荀郁又道:“陈三更杀的。” 顾师言双手一拱起,“恭喜师尊。” 荀郁轻笑道:“他已经做到了他该做的,接下来就该是我来做好我该做的事情了。” ...... 傍晚时分,倦鸟归巢,很正经的那种。 似乎今日天京城的信鸽格外地多,在那些深宅大院中起落,将一个惊人的消息很快铺开。 一位国公府上,仆役们如穿花蝴蝶在府邸中忙活了大半天,一边伺候着宾客,一边在院中满满摆了好几大桌。 当府邸的主人从最亲信的仆人手中接过一个信鸽腿上的信筒,不着痕迹地检查了一遍信筒上的火漆,然后缓缓打开。 只扫了那张纸条一眼,他脸上的风轻云淡就消失不见,呆呆地愣在原地。 在房中,还坐着其余的宾客,悄然对视一眼,心中微动。 “诸位,你们也别猜了,赶紧回府吧,今晚这顿酒,咱们注定是喝不成了。” 国公缓缓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宾客们,“老夫也要准备更衣,进宫面圣了。” 一位宾客迟疑道:“公爷,可是国事有变?” 国公将纸条放下,叹了口气,“楚王薨了。” 下方这些进退有度,举止有方的大人物一瞬间尽皆失色。 “公爷,诸位大人府上都有亲随求见。” 国公看了他们一眼,“诸公,抓紧去吧。” ...... 入夜,随着皇宫之中的一道旨意,一架架马车,一顶顶轿子,从各处宅邸飘出,汇集在宫门前的广场上,仿佛是一场早朝弄错了时间。 御书房中,早已来此和皇帝商量了许久的荀郁看着面前的淳化帝,淡淡道:“还有最后一件事微臣要提醒陛下。” 淳化点点头,“国师请讲。” 荀郁看了他一眼,“别笑出声来。” ...... “诸位爱卿,朕方才得知了一个很不幸的消息,正在天益州统领五岳敕封诸事的楚王元嬉,遭贼人暗害,薨了。” 淳化帝带着深深悲痛的话音一落,下方的臣工瞬间给淳化帝演了一出活灵活现的大戏。 晕倒的晕倒,惊喜的惊喜,脱口震惊骂街的,摇头难以置信的,还有冷漠平静的,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立场和态度。 淳化帝冷眼瞧着,静静欣赏。 一个老头快步出列,“陛下,楚王身旁护卫重重,更有强大的修行者贴身保护,怎么会给奸人可趁之机!老臣建议将楚王身旁护卫尽数拿下,严加拷问,或有所得,也能尽快查出来凶手。” 他的话一出,不少人都特偷偷瞧了一眼在队伍最前方静静站着的国师荀郁。 谁都知道,在身边保护楚王的人,正是荀郁所派。 但荀郁并没有表态,他身后的一位拥趸自然而然地占了出来,驳斥道:“毅勇侯此言差矣,虽有护卫贴身保护,但此贴身非彼贴身,护卫又非长在楚王身上,总有不在之时,岂能贸然责怪护卫之人。” 老头神色一滞,立刻明白自己指向错了,连忙退回队伍。 看着楚王的人起了内讧,秦王一派的人都心中偷笑,但明面上却表现得更加悲痛,一位朝中新贵出列,朗声道:“毅勇侯之言,亦有可取之处,一朝亲王遇害,实乃朝廷之重创,凶手漠视朝廷威仪,须得尽快查明真相,将其绳之以法,以正朝廷之威!而后将楚王遗体尽快入土为安。” 对于一个注定无法再成威胁的死人,他们报以无尽的宽容。 立刻有同党附和道:“卢侍郎所言甚是,楚王之事便是朝廷之事,臣请陛下立刻遣使,查明真相,以正朝廷之威!” 朝堂之上,无论哪一派,此刻都表明了同一个态度,齐齐道:“请请陛下立刻遣使,查明真相,以正朝廷之威!” 淳化帝的语气依旧低沉而悲痛,“凶手其实已经查明,是一位叫做陈三更的修行者,此人身法诡异,趁夜色潜入楚王居所,暗害了楚王。” 陈三更? 众人猛地一愣,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嗡嗡的议论声中,当初那场传遍整个天下的冲突又重新被人提起。 这人这么生猛的吗? 楚王先是在他身上损了颜面,如今连性命都丢了。 这人是专治楚王的? 楚王一系的人猛地看向了队伍另一侧那个昨日才因白鹿洞入京之中受了丰厚赏赐的年轻身影,怒火直冲胸膛。 “陛下,既然凶手已确定,臣请陛下立刻降旨,着各州及十宗共同出手,务将此獠捉拿归案,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臣附议!此獠犯下恶行,天怒人怨,人人得而诛之!请陛下降旨,缉拿此獠,任何势力不得庇护帮助,否则便是与朝廷公然为敌,以同罪论处,让天下再无此獠容身之地!” “臣附议!请陛下降旨!” 楚王一系之人都义愤填膺,但却很识趣地没有提及什么审查幕后主使的话。 因为楚王没了,他们没有必要在这时候还要往死里得罪注定要继位的秦王。 大家都是在朝中做官,为的都是利益长存,谁不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一直沉默的秦王迈步出列,在所有人瞬间寂静的目光中朝着淳化帝拜了一拜,声音沙哑道:“父皇,楚王弟遇害,凶手罪大恶极,儿臣恳请父皇降旨,将凶手缉拿归案,审明其幕后主使,处以极刑,以慰先帝及楚王弟之英灵!” 一番坦荡而毫无瑕疵的表态,让众人的心头都是一阵嘀咕,莫非此事真的与之无关? 但除了他,还有谁会对付楚王,又敢对付楚王呢? 就在众人纷纷猜疑之时,真正的决定性人物国师荀郁迈步出列,“陛下,臣附议秦王殿下之言,请陛下降旨,举国通缉陈三更,让大端天下再无他容身之地!” 一锤定音! 淳化帝沉声开口,“好!” ...... 深沉的夜色之中,苏密带着小五儿,按照先前众人约定的联络暗号,在众人暂住的小镇中成功找到了范自然等人。 瞧见彼此,双方都面露震惊,异口同声地惊讶开口。 “你们怎么来了?” “陈兄呢?” 然后都疑惑道:“出什么事了?” 洛青衣开口道:“苏先生,你先说。” 等苏密将今天的事情说了,众人都一头雾水,范自然笑着揉了揉小五儿的脑袋,“老实交代,你给先帝皇后有什么关系!” 小五儿弱弱道:“我要是知道了,一定第一时间告诉剑仙嫂嫂。” “啧啧,苏密,白鹿洞这教学可以啊!”范自然眉开眼笑,调侃道。 苏密稍稍羞恼,“陈兄上何处去了?我有事相询。” 洛青衣将昨天遇见胖掌柜的事情说了,“三更立刻赶去天益州了。” “天益州......王家.......楚王.......”苏密喃喃几句,然后猛地看向洛青衣。 洛青衣看了一眼小五儿,也猛地面色一变,“该不会.......” 苏密揉了揉脸,“不会吧,陈兄这也太猛了点了吧!还真敢再去当面得罪楚王?” “苏兄,看不起谁呢!” 一阵青色的风缓缓停下,显出一个身影。 将王无争慢慢放进轮椅之中,众人都关切地围了上来,小五儿惊讶道:“王老哥,你这腿是怎么了?” 王无争朝众人一一见礼,然后苦笑一声,“伤了。” 陈三更在一旁冷冷补充一句,“楚王弄伤的,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苏密心头猛地一跳,“那楚王呢?” 在众人的目光中,陈三更平静道:“被我一刀砍了。” 正文 第220章 瞬间雅雀无声的众人,让四下的风声都显得聒噪了起来。 苏密的喉头艰难地滚动一下,嗓音干涩,“砍死了没?” 陈三更白了他一眼,像是在鄙夷堂堂白鹿洞天骄怎么会问出这种弱智问题,“这次我手下留情......” 在苏密期待的眼神中,他淡淡道:“给他留了个全尸。” “完了。”苏密扭头怜悯地看了小五儿一眼。 “真棒!不愧是我喜欢的男人!有魄力!”范自然冲上来,抱着陈三更的脑袋就亲了一口。 陈三更脸不红心不跳,调侃道:“下次记得把面具摘了先。” 然后很自然地,他挨了范自然一脚。 洛青衣看着陈三更云淡风轻的样子,迟疑道:“真的没事吗?” 陈三更摇了摇头,“怎么会没事,虽然我把赵元嬉当只蚊子,但他毕竟不是真正的蚊子,他是一朝亲王,所以,朝廷必然会严厉地报复我。” “都怪......” 王无争刚想开口就被陈三更一把按住,他看着小五儿继续道:“小五儿委屈一下,暂时就别在白鹿洞了,跟在我身旁。” 小五儿连忙道:“大哥言重了,跟在你身边才不委屈呢。” 陈三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回头让你苏师兄给你多送点作业来。” 大致猜到作业是个什么意思的苏密笑着点了点头。 陈三更看着其余众人,迟疑了一下,没有多说,只是朝她们微微一笑,“放心吧,我都应付得过来,早点休息。” 众人很快各自回房,小五儿和王无争住一间,帮忙打理一些琐碎事务。 房顶上,明月当空,正当举杯共饮,苏密从乾坤袋中取出两壶酒,递给陈三更一壶,“真就不担心?” “担心得要死。”陈三更接过酒壶,和苏密轻轻一碰,饮了一大口,“但不是担心朝廷对付我。” 苏密面露疑惑,“那是?” “我跟你说个事儿吧,之前一直没跟你们说过,因为只是我的猜想而已。” 陈三更又喝了一大口酒,将他和刘瑾对于五岳敕封之事的猜测与苏密说了。 苏密缓缓点头,“其实山长与我等亦有些猜疑,只不过不如陈兄讲得这般通透。如此说来,国师是想要凭借此计将修行界势力彻底打落尘埃,让俗世力量成为这座天下真正的主导。” 他感慨道:“好一出大戏,好一个落子在人心!国师实在无愧智计无双之名!” 陈三更默默饮着酒,一言不发。 苏密忽然一愣,“可如今五岳初定,十宗裂隙刚起,国师的大计才刚刚进入收尾阶段,你就一刀把楚王砍了,坏了他的事,国师肯定会怒不可遏,疯狂报复吧!” 陈三更叹了口气,“我真正担心的正是这件事。” 他看着苏密,“按你这个说法,国师一定是会保护着楚王让他不要死的吧?” 苏密猛地瞪大了眼睛,“难道?” 陈三更又喝了口酒,“你知道吗,我在杀楚王之前,故意他们大声呼救了一下,并且没有布下什么隔音结界。” 他看了一眼苏密,轻笑道:“结果,无一人前来。” 苏密倒吸一口凉气。 “杀掉楚王,离开房间,我故意没有走远,看着里面的一个妇人拉开房门呼救,不消片刻,数名修行者,层层甲士,齐齐抵达,将那间小屋围了个团团转。” 他仰脖子倒了一口酒,“所以你现在知道我在担心什么了吧?” “国师到底在想些什么?非得要你成为大端公敌吗?” 陈三更看了一眼下方的院子,“我以前吧,觉得自己挺弱的。” 他扭头瞧着苏密直翻白眼的样子,无语道:“你这什么表情,我是真觉得自己挺弱的。但现在吧,当看到你们更弱之后,我大概知道自己可能比较强了。” “陈兄,自夸可以,一夸一踩就多少有些不讲江湖道义了啊!” 陈三更笑着跟他碰了碰酒壶,“所以,朝廷怎么对付我,我真的不怕,再不济我可以跑,他们也抓不住我,但是她们不一样,她们实力不够,又有宗门家族的牵绊。” 苏密沉吟一下,“你不会又要干傻事了吧?” 陈三更轻声道:“你也觉得我当初离开青眉山是干了傻事?” 苏密毫不犹豫,“那是啊,傻死了!这要让别人知道了,不知道会把你骂成什么狗血淋头的模样。” 说完他却又轻声补了一句,“虽然我其实能够理解你。” 陈三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这回我不会了。只是如果她们主动要走的话......” “陈兄啊!”苏密叹了口气,“我求求你有点自知之明吧。” 陈三更一愣。 苏密恨恨道:“你自己撒泡尿照照,哪个女人会主动离开你啊?” “苏兄,会说话不如就多说两句?” “滚!”苏密骂了一句,然后感慨道:“都说情爱之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在你这儿,这东风是彻底压倒了西风了。” 陈三更摆了摆手,“苏兄,这你就错了,情爱的胜负不是东风和西风,是谁体力好谁占上风,在下不才,正是武夫。” “要体力干嘛,又不是打架.......”苏密刚下意识地摆手,忽然神色一滞,像是想起了什么自己听说过没见过也没感受过的活动,涩声道:“体力?你是说你已经......” 陈三更很自然地点了点头,“不然呢?我请了几个女菩萨到家里供着吗?” 苏密腾地站起身来,愤愤道:“不喝了!不喝了!聊这么一会儿心里窝一肚子火。” 他从方寸物中取出几本书,递给陈三更,“这个先拿给小五儿自己看着,上面有我的笔记,过些日子我再给他送下一阶段的课业来。” 说完毫不留恋地离开,显然是被伤得不轻。 陈三更随意翻了翻,看着上面整齐洒脱的字迹,详细深邃的笔记,啧啧称奇,学霸的世界果然玄妙。 ...... “他回房间了。” 云香悄悄道:“你们俩商量好了没有。” 洛青衣开口道:“我先去吧,毕竟我与他已经相识日久,关系天下皆知。” 范自然摇头道:“都没过那一关,在乎什么早晚,我先去吧,反正我在宗门也是一贯独来独往,哪怕宗门把我赶出去也无所谓。” 她见洛青衣不同意,又道:“再说了,我比你大,这种事情该是我先。” 洛青衣回看了她一眼,坚持道:“但我也有比你大的啊。” 云香微笑着看着二女的“争执”,不知道的会以为她们是在争宠,但她却明白,二女是在这个陈三更即将成为天下公敌的时候,想用行动向他倾诉衷肠,真情不移。 她轻笑道:“要不你们一起?” 二女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但渐渐地,目光相对,似有意动。 白灵溪和鹿润秋在一旁看着,眼神中满是羡慕和期待。 ...... “咦?小范姑娘,青衣,这么晚了还没睡吗?” 背负双手的范自然和洛青衣走到陈三更面前,各自从背后拎出一坛酒放在桌子上。 范自然豪迈道:“想喝酒了!” 洛青衣脸一红,“我也是。” 陈三更怔了征,试探道:“那我去弄点菜来。” “喝酒就喝酒,不用菜!”范自然拍了拍桌子,“今晚谁都不许用真元解酒!” 摘下了面具的她,在烛火的照耀下,那张微红的面庞,美艳不可方物。 身旁的洛青衣亦不遑多让,青衣飘飘,五官精致无瑕,灵动的双眸里跳跃的是烛光,也是心火。 “好,那就喝吧!” 陈三更在凳子上坐下,和二女一杯一杯地喝着聊着。 他们聊起跟彼此的初见,聊起一起经历过的种种。 陈三更越来越坚挺,二女越来越柔软。 她们红透了双颊,眸中的水光晶莹水润。 一坛酒很快见了底,范自然又拍开另一坛,“继续!” 当两坛酒喝完,洛青衣率先不胜酒力,软软醉倒。 脸若红霞的范自然端起酒盏,醉眼朦胧地看着陈三更,“陈三更。” “嗯?” “我再也不要跟你喝酒了!” “怎么了?” “因为你酒后都不乱性,简直是浪费酒!” 她一仰脖子将酒液倒进红唇之中,双目直直地看着陈三更,递出万种风情。 正文 第221章 烛火在燃烧中不停跳动着。 陈三更的心跳得比它更快。 早已昂首致意的他再忍不住,伸手一抄,将柔媚如水的范自然拦腰抱起,“想好了?” 一双平日里挥剑杀人无数的纤纤素手轻轻搂住他的脖子,语带挑衅道:“就是不知道你到底行不行了?” “必须到底!一会儿别哭!” 陈三更抱着她走到床前放下,然后身形一闪,捉住装醉想要悄悄溜走的洛青衣的手腕,“来都来了,还走什么啊!” 说完又将洛青衣也拦腰抱起,放在床上,和范自然并排躺在一起。 “其实,你们进来我就猜到你们想要来干什么了。” 他双手撑在二女身侧,俯下身子看着她们酒后娇媚的容颜,轻声开口,然后看着她们愈发娇羞的神态轻声道: “但是,我总觉得这样对你们不公平,云香情况特殊,但是你们都是有师门有长辈的天之骄女,就这样......” “磨磨唧唧的!”范自然伸手一搂,抓着陈三更的脖子将他扯到床上,翻身坐在他身上,“本姑娘好不容易下回决心,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陈三更微微一笑,既然如此....... 是时候表演真正的技术了! ...... 这一晚,陈三更忽然明白了以前在那个故乡,为什么体育老师体罚男学生都是做俯卧撑,而体罚女学生却要做蹲起; 这一晚,陈三更十八般武艺齐上,江户三十六手齐出,枪出如龙,终于战胜了极耐苦战的对手; 这一晚,陈三更轻搂着两个疲惫熟睡的女人,两个他自己的女人,笑容温暖,扭头看向窗外晨光的眼神充满坚定。 这,是一个日落而做,日出而息的夜晚。 ...... 因为这一出意外,本来打算离去的众人又在小镇多待了半日。 等到洛青衣和范自然弄妆梳洗迟,苏密也去而复返,不仅带来了小五儿的新课业,还带来了一封朝廷诏令的手抄文书。 众人齐齐围坐在王无争的房间中,至于为什么没在陈三更的房中,原因很简单,咳咳...... “小五儿,你来念吧!” 陈三更似乎并不在意,将手中大大的文书递给了小五儿曹裕。 “......楚王元嬉,聪慧颍达,英伟忠厚,为太祖唯一子嗣......逆贼陈三更,残暴成性,丧心病狂,暗害楚王于天益州之任上......所作所为,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今明令天下,凡我大端国土,必令其无立锥之地,凡我九州子民,当视其若豺狼之属......凡举逆贼之踪迹得证者,赏金十两;击杀逆贼者,赐国公爵,生擒逆贼者,封王爵......” 文书的文字多少有些冗余,但有用的内容也听得众人啧啧感慨朝廷的手笔之大。 陈三更笑着道:“你们说要是我主动去投案,是不是也给我封个王啊?” 洛青衣悄悄扭了他一下,神色担忧。 范自然也瞪了他一眼,昨夜才【如果爱,请深爱】了,这会儿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哪儿能听得了这种不吉利的话。 陈三更连忙举手,“好好好,我不乱说,既然这样那咱们也别拖着了,收拾收拾,赶紧出发吧!” “公子,我有个事情想跟您商量一下。” 王无争忽然留住了陈三更。 陈三更重新坐下,叹了口气,“你是不是想留下来?” 王无争微微一笑,“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公子。” “不是,是他昨晚告诉我的。”陈三更毫不犹豫就把苏密卖了,“你让他去帮你找庞掌柜他们过来,他转头就跟我说了。” 王无争连忙道:“本来也没想瞒着公子的。只是想等事情办妥了再跟公子商量。” “事情办妥了那叫通知。”陈三更佯怒地瞪了他一眼,“真想好了?” “嗯,我这腿也废了,跟着公子也是麻烦。”王无争点了点头,“我上午看了看此处的地理位置,发现此地离天京城不远,又地处交通要道,人来人往很复杂,多几个生人也不惹眼。我带着人在此地慢慢扎根,既能做些熟悉的生意,也能为公子搜集一些情报。” “但是安全呢?怎么保证?”陈三更看着王无争神色严肃。 “我不会在人前露面,庞掌柜他们在这么远地方也没人认识,只要小心些,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苏密也开口道:“我从天京城过来不到半个时辰,我可以帮忙照看。” 陈三更想了想,“也好,那你千万注意安全。” 说完他又朝苏密拱了拱手,“多谢苏兄了。” 苏密笑了笑,“白鹿洞和陈兄之间,早已无需谢字,倒是陈兄,一路上千万小心,你才是重中之重。” 陈三更笑着嗯了一声,“我知道。” “大哥。”小五儿在一旁弱弱开口。 陈三更无语道:“你也想留下是吧?” 小五儿点了点头,然后一脸期待地看着陈三更。 “不行!”陈三更这回拒绝得很是坚决。 当苏密跟他说了宋皇后的奇怪举动之后,他便打定主意不会让小五儿离开身边。 他一把搂着小五儿的肩膀,“小五儿,你说说,我就这么招人厌?” “没有没有!”小五儿和王无争都连忙摆手否认,小五儿迟疑道:“我只是想......” 刚说一半,他忽然摇了摇头,“是我想岔了,看书在哪儿都能看,大哥,我跟你走吧。” “这就对了嘛!你再有两年也该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了。回头找你的圣女嫂子给你介绍几个貌美如花的女妖怎么样......” “不喜欢啊,那让你剑仙嫂嫂给你介绍几个灵剑宗的剑修?你喜欢这个调调?” “啧啧,莫非你想让你云香嫂子帮忙?小五儿,看不出来啊!” 陈三更哈哈一笑,搂着小五儿一路调侃着出了门。 片刻过后,范自然重新戴上面具,洛青衣等人戴上了帷帽,陈三更领着众人朝苏密和王无争拱手道别,然后策马离去。 望着远去的马蹄烟尘,王无争感慨道:“不管什么样的事,在公子眼中,都是这般风轻云淡啊!” 苏密笑着附和一声,“是啊,陈兄实乃我平生仅见之英才,与之相比,这世间所谓的天骄,简直都是黯淡无光的庸人而已。” 王无争扭头看着他,微笑道:“就凭苏先生之心胸气度,这天骄二字,也是名副其实啊!” 二人正说着,在另一个方向,一队人马也快速跑来,领头的正是如今已经不胖的胖掌柜。 他远远勒马,连滚带爬地冲过来,半跪在王无争的身前,悲痛道:“公子!你......” “行了,在苏先生面前,别搞这些哭哭啼啼的事情,赶紧进院子,我们要抓紧做事了。” ...... 灵湘州,一队约莫三百余人的队伍正快速地穿过山林。 为首之人,竟是一名女子,一身火红轻甲,长发束在脑后,一杆方天画戟,挂在马上,英气十足的面容上,坚毅的眼神望向前方远处的一处山寨。 在她的身后,三骑并进,居中的是个稍显瘦削的年轻人,手持缰绳,一柄折扇插在腰间。 在他身侧一左一右,一个紫衣道士,一个袈裟和尚。 这般奇怪组合自然就是离开白鹿洞,除暴安良的吕凤仙一行。 至于白长根,若是将目光遥遥递向队伍末尾,就能看见一个伪装成普通士卒的他。 对这般行为,他的解释是借由士兵的杀气掩盖自己的气息,万一碰到强大的敌人可以出其不意,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对于这个理由,吕凤仙等人不管信不信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下来。 白长根的手轻轻掐算着,眉头越皱越紧。 前方的飞熊寨,是灵湘州最后一个也是最大的成规模的山贼据点了。 这些日子,他们转战半州之地,连番战斗,即使在极其严苛的加入条件下,队伍规模也越打越大。 如今聚齐大半精锐,就是要一战而定,还灵湘州百姓一个安稳世道。 可是,白长根算来算去,都不是什么好兆头,甚至有一次还算出了大凶之兆。 他疑惑地望着远方的那座山头,这一个小山寨或许会有大胸,但能有什么大凶? 队伍越来越近,凶兆越来越大,就在白长根忍不住要开口喊停的时候,队伍最前方的道路上,一支羽箭从道旁射出,插在吕凤仙面前的地上,尾羽微颤,像是在提醒着这支队伍中的人注意箭尾上绑着的那卷信纸。 正文 第九十一章 造反? “高阶修行者埋伏,速退!” 当关太初掠过去,拿起羽箭,拆下那卷信纸,瞧清上面的字迹时,心中也忽然警兆突生,汗毛倒竖。 “退!” 他转身看着吕凤仙,用尽全力大吼一声。 百战默契,吕凤仙毫不犹豫,当即下令,调转马头,前后易位,整个队伍以极快的速度完成了调头的操作,并不慌乱,确实是一支精锐之师。 “走!” 八风和尚沉声低吼一声,从马背上跃下,逆着队伍的方向,来到关太初的身旁。 “保重!” 心知留下无用的吕凤仙并不扭捏,一扯缰绳朝着远方冲去。 关太初看着队伍撤去,微微松了口气,然后猛地提刀在手,转身一刀劈出。 青龙自刀身上呼啸而出,撞上一道突兀出现的拳印,彼此消解破碎。 一个气定神闲的老者悄然现身,旋即又有五人自前方两侧的山头上冲来。 老者双手背负在后,冷冷地看着两人,“束手就擒,老夫可以考虑饶你们一命。” 身为一个洞玄境巅峰的强者,面对着一个通幽境一个凝元境的修行者,他完全有资格有底气说这番话。 关太初和八风和尚对视一眼,八风和尚提起蛇矛迎向了那几个冲来的身影,关太初脚踩七星步,手中长刀再度扬起朝着老者劈下。 老者一声冷笑,右手抬起,就要再度一拳将这个不自量力的红脸道士砸退。 一缕银色细丝悄然缠上了他的手腕。 而后,瞬间,两缕、三缕、十缕。 不知何时出现在关太初手中的拂尘如同开出了一朵花来,将老者死死缠住,然后刀气青龙狠狠撞向猝不及防的老者。 老者仓促组织的防御,被刀气青龙撞破。 残余刀气临身,他浑身如遭重锤,经脉剧震,鲜血自嘴角生出。 一击得手的关太初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心中警兆再生,七星步瞬间一动,堪堪闪过身后突然生出的数枝藤蔓。 藤蔓缠绕无果,立刻在他身后结成了一张大网。 就这么一恍惚,老者硕大的拳印带着罡风又至,带着老头冰冷的声音,“情报说你是通幽境,没想到还藏了拙!” 拳印封锁了前冲的路线,藤蔓之网挡住了后退的去路,避无可避的关太初右手掐诀,轻喝一声,“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万劫,证吾神通!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急急如律令!” 一点金光自眉心生出,瞬间弥漫全身,他冷哼一声,长刀在手,悍然迎向那个强大的拳印。 比起关太初这边的有来有回,以一敌五的八风和尚这边,情况就有些不容乐观了。 五个人,最低都是通幽境,最高是入微巅峰,寻常小地方的一个修行者门派也不过就这个水平,此刻却要一起来对付八风和尚一个人。 一个通幽境的中年男子迫不及待地冲来,右手一挥,空旷的天地间,大潮生,白浪涌起,翻腾着罩向八风和尚。 潮水之中不是水,浪花不是花,都是澎湃的真元,这是男子所在宗门的拿手绝活,也是他最强的攻击。 当他微笑着等着只有凝元境的八风和尚被这道攻击重创,然后他便可以稳稳收下这一份功劳之时,一点寒芒自水浪中逆势而出。 寒芒暴涨,青蛇吐信,将那道巨浪倒卷而回,将中年男子身形吞没。 “情报有误!一起上!” 眼见区区凝元境的八风和尚竟然能够一举将通幽境的中年男子击杀,其余四人不敢怠慢,连忙合力攻来! 八风和尚试图各个击破的梦想破灭,瞬间落在了绝对的下风。 当试探出他的真实战力在入微巅峰之后,那个同样入微巅峰的男子留下另一人,其余两人朝着已经只剩烟尘的队伍掠去。 八风和尚见状大惊,试图阻拦,却被拦住,艰难自保的他只能徒劳地看着那两名中阶修行者朝着烟尘追去。 两个修行者全力飞掠,竟快逾奔马,很快便赶上了撤退的队伍。 一人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钟,向上一抛,小钟迎风见涨,然后猛地朝着吕凤仙的头上落下 另一人狞笑一声,右手一拍,一只真元大手试图将花笑晨拍落马下; 就在这时,一个奔跑在花笑晨身前的士卒猛地从前冲的马背上向后跃起,接连拍出两掌,一掌拍碎了真元大手,一掌击飞小钟,然后去势不停,直接击向两个男子。 赫然正是隐藏在队伍中暗中保护吕凤仙的白长根! 洞玄境大妖白长根! 但那两个明显境界不如白长根的修行者,看着白长根凌厉的攻击到来,却反常的神色镇定,其中一人更有戏谑之色。 白长根瞳孔猛缩,身子连忙向下一沉,一道流光击中了他方才的残影,一闪而逝。 而后不等他动作,一枚山字印章被祭向空中,化作一座山岳虚影轻飘飘地飞临他的头顶,立刻压得他动弹不得,妖躯显现,也不过堪堪相抗。 一个白袍老者背负双手,缓缓从旁走出,笑着道:“若非早就知道有你这么号人物,老夫也不用亲自出山跑这一趟了。” 他看着其余两名修行者,“去把那一男一女抓来,我们春潮宫鱼跃龙门就看今朝!” 两人连忙应下,再度朝着刚跑出数十步的吕凤仙和花笑晨掠去。 花笑晨扭头回望急速接近的二人,眼中面露绝望,他知晓修行者的强大,也知晓此刻队伍中再无可以帮他们解围之人了。 他不明白这个飞熊寨为何能有这么强大的实力,但他终究明白一件事,这一回,他们是九死一生了。 他侧过头,看了一眼与他并排前奔的吕凤仙,“凤仙!” 吕凤仙焦急地瞪了他一眼,“有屁快放!” “你好美!” 在吕凤仙的错愕中,花笑晨忽然伸出马鞭,铆足了力气朝着吕凤仙坐骑的臀儿上狠狠抽了一记。“活着!” 吕凤仙大惊,但马儿吃痛,一时竟有些不受控制,直直朝着前面冲去。 “花笑晨,你干什么!” “好好活着!”他大吼一声,然后放缓马速,调转马头,从腰间拔出刀来,出人意料地朝着那两个修行者冲去。 两名修行者毫无所动,步伐都没放缓,直直冲来,其中一人朝着吕凤仙的后背打出一记真元。 真元呼啸而去,几名士卒忽然让开一条道路,让吕凤仙冲了进去,然后挡在她的背后。 血肉之躯被真元轻松碾碎,残肢断臂碎甲之中,这道攻击终究被耗尽了。 而另一位目标是花笑晨的修行者在即将相接之际,冷哼一声,淡淡挥了挥手,试图将花笑晨拍落马下。 “不自量力的东......” 但话只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颓然倒地! 花笑晨平举着手中折扇,指向另一人,试图再接再厉。 可暗器之所以叫暗器,就是因为需要出其不意,在对方已有防备且实力差距巨大的情况下,即使白鹿洞赠予的这把折扇妙用不少,也无法再对一个通幽境修行者造成任何威胁。 “老张!” 剩下那名修行者勃然大怒,看向花笑晨的双目喷火,“区区蝼蚁!竟敢害我同门,纳命来!” 听着耳中的怒喝,花笑晨扭头看了一眼被部众死死挟裹着远去的吕凤仙,忽然面露洒脱。 可惜了,爹娘,你们看不到我大展宏图的那一天了; 可惜了,凤仙,我都还没完成那个陪你去看流星雨的心愿呢; 可惜了,陈三更啊,我没有比你厉害的那天了,老天爷,既生花笑晨,何生陈三更啊! 他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砰! 脑瓜子被拍碎的声音原来这么响吗? 花笑晨疑惑着,忽然发现耳中仍能听见声音,连忙睁开眼,瞧见那个要拍死自己的修行者的上半身正在半空中无力地飞着,而将他弄飞出去的身影已经朝着那个白袍老者冲了过去。 先前气定神闲,举重若轻的白袍老者,面色一变,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被来人直接抓住衣领制住真元,扔在了地上,一脸灰败。 这就是修行界,一个实力为尊,只属于强者的世界。 花笑晨终于看清楚来人的模样,惊喜道:“石长老?” 压着白长根的山岳虚影失了控制,重新化作一枚小小山字印,落在地上。 白长根也近乎脱力地化作人形,瘫倒在地。 石季尚笑着为白长根渡入一丝真元,然后看着花笑晨道:“花公子,没事吧?” 花笑晨连忙道:“我没事,但是前面关老哥和八风还在被围攻呢!” 石季尚面色猛变,立刻朝着那边冲去。 很快,瞧见这边景象的吕凤仙带着队伍缓缓回转,石季尚带着伤痕累累的关太初和八风和尚也赶了回来,同时还生擒了两名修行者。 将三个俘虏扔在一起,石季尚冷冷扫了一眼三人,然后直接看着那个修为最高的白袍老者,“说,谁派你们来的?” 白袍老者看了他一眼,待价而沽地淡淡道:“阁下境界不凡,想来是名门大宗,消息灵通,何必问老夫。” 石季尚点了点头,“不说算了。” 啪! 一掌挥出,真元直接将老者头颅拍碎,红白之物流了一地。 堂堂知命境高手,就这样荒唐且儿戏地死掉了! 石季尚扭头看着第二个,也就是和关太初对战的那位,“你说不说?” 那人浑身一哆嗦,“前辈饶命,前辈饶命,我说!” “在下是东闵州春潮宫的人,方才被您拍死的是我们的宫主,我们是受了朝廷的派遣,前来灵湘州抓捕吕凤仙、花笑晨、关太初、八风和尚一行的。” “而且只许生擒,不许杀伤。”一旁的另一人生怕同伴将情报说完了自己没得叛变的机会,连忙补充道。 “那你们还有没有同伙?” “没了,为了这事儿,我们是倾巢出动,所有通幽境及其以上的人全部来了。” 吕凤仙忽然开口道:“你们跟飞熊寨有没有关系?” “一帮土匪,我们怎么可能跟他们有关系啊!” 石季尚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他站起身来,双手齐出,将二人也送去与他们的同门团聚。 宗门如家,一家人就得整整齐齐,石长老一向是个好人。 他扭头看着吕凤仙等人,“你们是不是不知道为什么?” 吕凤仙点了点头。 石季尚叹了口气,“陈公子出事了。” “啊?” “大哥出什么事了?” “大哥怎么可能出事!” “陈三更还是要比我强点的,不至于吧?” 四人都急急发问,只有白长根不动如山,它有魂誓在身,只要陈三更真的有事,他是能够感应得到的。 石季尚看了一眼吕凤仙身后的士卒,吕凤仙果断道:“石长老但说无妨,这些都是我们过命的袍泽。” 石季尚也不好多言,便开口道:“陈公子手刃了楚王,如今正被朝廷通缉,所以你们应该是被牵连的。” 他平静地开口,暗自观察着众人的反应。 他早已将陈三更视作青眉山的自家人,站在维护陈三更的立场上,众人的反应将决定他在这场保护之中的态度和做法。 “原来是这事儿啊,我就说嘛,大哥不可能出事!”八风和尚似乎完全不在乎楚王的身份,听说陈三更没事,便笑了起来。 “那大哥如今还好?”关太初多了个心眼,问了一句,得到石季尚肯定的回答之后也如释重负地笑了。 吕凤仙冷冷道:“那个楚王荒淫无道,三更杀了就杀了,朝廷居然敢通缉他。” 她沉吟一下,看着关太初和八风和尚,“我们要不干脆反了他娘的!” 正文 更新提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sbiquge.com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九十二章 左右皆美人,三更犹独眠 微风吹动了石季尚的发梢和衣角,让他颇有几分风中凌乱的感觉。 身为一个妖族,他觉得天性不羁的他们已经足够藐视朝廷律法,但没想到吕凤仙开口就是这样的话。 一个小小镖局,先出了个陈三更,像杀鸡一样砍了一朝亲王; 现在又来了个吕凤仙,张口就是【反了他娘的】。 知道的清楚这是正经人家的镖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前朝余孽的窝点。 他抖了抖面皮,干笑两声,正要相劝,就听八风和尚一脸亢奋道:“不错,这狗皇帝有子不教,大哥帮他教训了没要他感谢就算好的了,居然还敢通缉大哥,反了反了!我同意!反正灵湘州这半州之地的百姓都听咱们的。” 石季尚无语地看了八风和尚铮亮的大光头一眼,然后对吕凤仙道:“吕姑娘,造反的事咱们还是暂时先放一放。接下来,我会跟在诸位身旁暗中保护,不如继续发展,悄悄培养出一支精锐之师,今后就算真要起事,也好有个底气不是?” 关太初点了点头,“如今这几百人是少了点,造反也没啥用。” 白长根也附和道:“石长老和关道长说得对,咱们就继续除暴安良,若是今后主人要反,咱们就好举旗响应。” 石季尚嗯了一声,“不错,毕竟被通缉的是陈公子,这个决定还是由他来做比较好。” “行吧,行吧。”吕凤仙摆了摆手,嘟囔道:“造个反都磨磨唧唧的。” 花笑晨笑着道:“凤仙,咱们……” “你闭嘴!”吕凤仙冷冷瞪了他一眼。 关太初扭头看了一眼在身后列阵的队伍,询问道:“我们还打飞熊寨吗?” 吕凤仙沉默一下,从怀中掏出半张饼,这是他们今日的口粮。 她撕了一口微微发硬的饼,厚薄合适,很有嚼劲,看来今早是赖毛儿和的面。 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队伍,那个总喜欢跟她套近乎,被花笑晨“爆捶”了好多次的赖毛儿已经不见了。 朝夕相对的面容少了十几张,永远地少了。 她深吸一口气,举起方天画戟,遥遥指向飞熊寨的那处山头,目光坚定,低吼道:“杀!” ...... 就在这边大局落定,将春潮宫这些做着飞黄腾达春梦的伏击者一网打尽之时,在数里之外的密林中,一场激烈的追逐正在上演。 一个黑衣人在前头逃窜,一个灰衣人在身后急速追近。 当距离再次被迫近,手段用尽的黑衣人面露狠色,为了不留痕迹,他打算悍然自爆。 却没想到一直在身后追赶的灰衣人忽然速度暴涨,一指点在黑衣人的身上,将他即将沸腾的真元制住。 原来此人竟一直隐藏着自己真实的速度! 灰衣人看着软倒在地的黑衣人,笑着道:“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手段,滑不溜秋的,不知道你是泥鳅成精还是刘瑾的狗啊?” 黑衣人低头不语。 “你说一条陛下的狗,却给陛下要抓的人通风报信,助他们逃脱,这条狗该不该死啊?” 黑衣人绝望地闭上了眼,身子垮了下来。 灰衣人也不多说,拎着黑衣人便消失在了山林中。 ...... 两个时辰之后,吕凤仙摘下头盔,拄着方天画戟,站在残破的飞熊寨的一处山崖边,火红的披风迎风招展,身后是零星的战火和打扫战场的麾下将士。 关太初默默走到她的身旁,“灵湘州这就结束了。” 吕凤仙神思不属地嗯了一声,关太初也不以为意,这些日子,她除了在战斗中一往无前,专心致志,平时都常常这般发呆,大家都已经习惯。 关太初便继续开口问道:“下一步去哪儿?” 吕凤仙随口问道:“最近的是哪个州?” “东闵州。达摩山所在,也是东岳。” “乱吗?” “应该是挺乱的。” “那就去那儿!” 事情就这么草率地定了下来,消息被平静地传达下去,并没有在队伍中引起多少波澜。 仿佛不管是起事反叛,还是转战他处,他们的所求只是崇敬而勇猛地跟在那个英姿飒爽的身影之后。 比起这事儿,他们更感兴趣的反而是花笑晨和吕凤仙之间的那点故事。 “花公子,这是咋了?蹲在这儿数蚂蚁呢?” 一个士卒走过来,看着蔫兮兮蹲在寨子门口一脸萎靡的花笑晨,笑着调侃道。 花笑晨瞅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特娘的干斥候的,会不知道小爷为啥蹲这儿,看好戏就看好戏,别吱声儿!” “斥候都是男的,我才不干呢!” 那个士卒嘿嘿一笑,然后和花笑晨一起蹲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不远处那个飒爽身姿,“今天这一手,其实我挺佩服你的。” 花笑晨瘪了瘪嘴,“你佩服顶个卵用。得她佩服才行!” 他苦恼道:“我还觉得我那句忘了我说得可特娘的感人肺腑呢,谁能想到是这么个结局,看着架势,没个几天不理我不算完。” 那个士卒摸了摸下巴,“真希望一辈子不理你了。” 花笑晨无语道:“你特娘的会不会说话?” “那样我才有机会啊!” 说完,就像灵猴一般跳开,留下花笑晨无能狂怒。 ...... 夜色渐暗,星空和篝火相映,一顶顶军帐就如同四周群山的缩影。 但这儿的梦里,还不是星辰和江山,只是乱世中抱团取暖,挣扎求活。 花笑晨在帐篷里长嘘短叹地坐着,今夜,吕凤仙还是没有理他。 “难道不应该被真情所感然后以身相许吗?怎么还生上气了呢!” 他叹了口气,无力地仰倒在床上,望着军帐的顶上。 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凤仙?” 他揉了揉眼睛,确认了的确是吕凤仙,正要站起。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到了他的左边脸颊。 是不是有点欺人太甚了......花笑晨怒从心投起,正要说话,就听见吕凤仙冷冷道:“下次再敢抛下我干什么逞英雄的傻事,就打右脸。” 花笑晨一愣,旋即咧开了嘴,“凤仙,你还是在乎我的对不对?” 吕凤仙没有说话,直接豪迈地跨在花笑晨身上,将手伸向花笑晨的腰间。 花笑晨连忙护住***,“不是,凤仙,你要干嘛?” “你!”喝了几碗烧酒壮胆的吕凤仙红着脸哼了一声,然后看着花笑晨,“不愿意?” 惊喜是以闪电和雷鸣的方式入侵的,像一朵烟花撞到胸口上炸开,爆炸带来的瞬间的压力从心脏传到每一条细小经脉,全身的细胞都停止住代谢和思考,仔细的聆听这一刹那的震荡。(致敬) 久经欢场的花笑晨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击傻了,呆呆地抱着吕凤仙的细腰,仰头看着她英气十足的面容。 并不知道如何进行下去的吕凤仙无语地捶了他一拳,“这事儿就是这么看着的吗?” 花笑晨神魂回归,连忙坐起,匆匆跑向油灯,“这第一件事,是要先吹灯。” “都是这样吗?” “不是,是怕外面那群狗东西瞧见不该瞧的场面!” “至于第二件,嘿嘿嘿!” 帐篷里,渐渐没了声音,又渐渐起了声音。 守在帐篷外不远处的石季尚微微一笑,挥手布下一个隔音结界。 ....... “你们这也太狠了吧!” 中神州的北部,陈三更站在一顶豪奢的大帐篷外,一脸愤慨。 自打那一日在小镇外的曼妙夜晚过后,本以为可以从此过上没羞没臊生活的陈三更便遭到了意料之外的打击。 范自然不让碰,洛青衣也不让碰,鹿润秋和白灵溪也更是不可能让碰。 按她们的话来说,当时是特殊情况,现在心意已表,未来就必须等明媒正娶之时了! 还有这种说法......对此十分不接受的陈三更厚着脸皮问了一句,【你们也能忍得住?有我在,何必脏了手指】,被范自然一剑劈了过来。 于是,云香就成了他无处安放的精力唯一的归宿。 一个太小的男人会让女人觉得空虚,因为微不足道; 但一个太过强悍的男人也会让女人承受不起,因为人满为患,因为日久见人辛。 在起初的极致欢愉过后,云香便渐渐有了一种【能不能不爱了,因为爱太痛了】的感觉。 三天前,范自然便以不能让小五儿学坏了为由,将云香也拉进了她们的保护圈,坐拥五美的陈三更自此惨无人道。 今夜再度尝试失败的他叹了口气,钻进另一顶小些的普通帐篷,躺在垫子上,收摄心神,开始整理起思绪。 从目前来看,朝廷并非只是出言恐吓,而是动了真格。 一路之上,巡逻军士络绎不绝,各处大小城池都贴满了关于他的海捕文书,进行了戒严。 很显然,荀郁也知晓他的速度,并未只在天益州搜捕。 偏偏陈三更这张脸又是如此引人注目,以至于他不得不放弃了入城的打算,一路上带着众人皆走小道。 好在洛青衣这等大户人家出身的就是不一样,专门用于野外居住所用的乾坤袋就是两个,大到豪奢的帐篷小到各种调味料应有尽有,再加上大多数都是修行者,一行人的倒也走得别有一番滋味。 这些日子,赶路之余,他一直在思考,荀郁到底意欲何为。 只有想通了这一点,他的应对和反击才会有效。 陈三更本身跟荀郁并无什么仇怨,甚至还可以说相处得很好。 私仇一说无从谈起,便只能是利益了。 苏密怀疑是因为他杀了楚王,坏了荀郁的大事,而后被其挟私报复显然是不可能的。 荀郁这盘棋已经落下,五岳已分,十宗已经入局,其实楚王死不死也没太多关系了。 在秦王板上钉钉会成为下一任皇帝的时候,已经投靠了秦王那几家必将会想尽办法让五岳之事的影响降低,而这也势必会惹来已经成为五岳这五家的反对。 在这样的局面下想要双方打生打死,荀郁完全有的是办法,并不会盯着陈三更不放。 “遇上这么个对手,真是烦人啊!” 陈三更叹了口气,挠着脑袋感慨了一句,又继续思考了起来。 ....... 接下来几天的行程也没什么波澜,有陈三更这样在移动速度上堪称bug的人在,对方不管是什么搜捕和拦截,都形容虚设。 当一行人走入北原州,明显感觉到已经有些回暖的气温似乎又凉了下去。 “咦?北原州这么多人吗?” 小五儿看着前方的官道上,疑惑地问道。 身为最熟悉北原州的人,依旧带着面具的范自然眉头微皱,“咦,怎么忽然这么多人,要去赶什么集吗?” “不是赶集,是在逃难。你看看他们,哪个不是拖家带口的?”陈三更摇了摇头,“你们等会儿,我去问问。” ....... 牛福是土生土长的北原州向南城的人,此刻他的方向,倒是应了这个生养他的大城之名。 他带着妻儿,踏上了向南的旅途。 他也迷茫,不知前路到底如何,他也恐惧,生怕小半辈子的努力就在这一场背井离乡的迁徙中烟消云散。 但他是丈夫,是父亲,是家中的顶梁柱,所以他只能在妻儿面前表现出胸有成竹的镇定。 他背上背着一个硕大的布包,双手推着一辆独轮车,车上绑着两个包裹,包裹上坐着他牛家的希望,五岁的儿子。 他的妻子背着一个同样不小的布包,艰难地跟在他的身旁。 原本以他的条件,应该能买得起一辆牛车的,但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能驮东西的车和牲畜一下子都涨上了天价,为了以后打算,他只能选择累亿点。 车轮吱呀吱呀地转动着,将他们带去希望的前方。 “让开!” 几声呼喝和马蹄声骤然响起,惊醒了他偷偷的憧憬,一队甲士策马冲来,马鞭抽击声和尖叫避让声一起,吓得牛福连忙将独轮车朝路边一转。 但光顾着让路躲避官兵的他却忘了独轮车上还坐着自己的儿子。 小孩儿一个重心不稳,从高高的包裹上摔了下来, 光这个高度就可能让孩子摔着,更别说一旁,奔马的铁蹄已经近在迟尺! 一只手在孩子即将落地之时将他稳稳接住,然后扶上了独轮车。 带着一张斗笠,遮住大半面容的陈三更看着一时都有些被吓傻了的牛福,笑着道:“老哥,赶路可得小心点啊!” 牛福和妻子连忙向陈三更道谢,牛福的妻子更是给他跪下,对这些劳苦的民众而言,表达感激和敬畏最好的办法就是跪下了。 陈三更连忙扶起,然后笑着转移了话题,“老哥这拖家带口的是要上哪里去啊?” 牛福疑惑地看了陈三更一眼,早有准备的陈三更微笑道:“在下是外乡人,去北原州访亲的。” “哦,这样啊!”毕竟是自家孩子的救命恩人,牛福也不好再计较,开口道:“我们都是打算去中神州定居的,你要找亲戚也抓紧去吧,说不定等你到了,你那亲戚都不知道搬到了哪儿了。” 陈三更疑惑道:“为何要去中神州定居呢?” 牛福犹豫了一下,将独轮车朝边上再推了推,让开道路,从妻子手中接过大包裹放在地上,正好也让她也歇口气,然后看着陈三更小声道:“还不都是那个郡县制闹的!” 陈三更心中一动,面上更加疑惑道:“郡县制?是个什么东西?” “就不是个东西!”牛福恨恨骂了一句,然后道:“我以前也不懂,最近才知道,简单来说就是朝廷觉得我们现在这些州啊城啊的不方便他们压榨我们,于是要搞郡县制,州城的城主不叫城主了,要叫州牧,大城的要改成太守,小城的要改成县令,一级管一级。” 陈三更一脸恍然的表情,然后又不解道:“可是这跟你们逃难有什么关系?” 牛福叹了口气,“关键那些当官的太可恶啊,先前建封神台就已经把我们北原州搜刮了一边了,多少人都被抓起累死累活了,这次搞这个郡县制,说是要增设好多什么衙门,但是朝廷又没钱,就让我们先按照田地多少把各自的钱交了,拿给他们建衙门。我这一年到头都挣不了那么多钱,哪儿掏得起啊!” 他指着中神州的方向,“听说中神州就不一样,朝廷直接给钱建衙门,还要清算人口,丈量田亩,我们就想着干脆舍了这边的,看看能不能去中神州买几亩薄田,过过安稳日子。” “原来如此。”陈三更点了点头,拱了拱手笑着道:“既然如此,那就祝老哥一家好运!顺利在中神州安家。” “借兄弟吉言了,不过像我们这等没几个积蓄的平农,要过上好日子的难度还是不小的。” 这话一出,正要转身离去的陈三更脚步一顿,眼神哀怨地看了牛福一眼。 ...... “怎么出去打探个消息,回来这一脸肉痛的样子啊!” 洛青衣疑惑地看着陈三更,不解道。 陈三更直勾勾地盯着洛青衣等诸女,“要是我今后买不起房,你们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洛青衣掩嘴轻笑,云香一脸茫然,范自然瘪了瘪嘴,嘟囔道:“这是又发什么疯?” 好不容易攒了一点积蓄,一下子又送出去不少的陈三更叹了口气,“你们不懂,这是一个社畜的渴望。” ...... “爹,我怀里多了个东西。” 独轮车上,小男孩扭头对牛福说道。 “你能多什么?能像你娘一样多二两肉吗?”牛福不以为意,“赶紧坐好!” 一旁的妇人羞得想拧他一把,也没力气,只好恨恨剜了一眼。 “真的你看嘛!” 小男孩扭过头,从怀中拿出了一个钱袋,牛福的手顿时猛地一哆嗦。 “二十四两七钱......” 片刻过后,牛福捧着手中的碎银子,目光呆滞。 正文 第九十三章 人间绝色,惊鸿一瞥 一路向北,他们瞧见了许多拖家带口的队伍,缓缓朝着南方挪动。 但以陈三更的见识,他知道,这些满怀希望南下的人,真正能过上好日子的还是极少。 无数原本在北原州还能勉强度日的家庭,到了中神州之后,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田地、房屋,极有可能会慢慢变成流民。 !!! 陈三更猛地一惊,心头闪过一道亮光。 “怎么了?” 心思细腻敏锐,默默关注着他的洛青衣扭头关心道。 陈三更深吸一口气,神色郑重地看着洛青衣,“青衣,你说一个智谋过人,聪慧绝伦的人会对政务一窍不通吗?” 洛青衣笑着将一缕发丝绾到耳后,露出洁白晶莹又精致动人的耳垂,微笑道:“怎么可能,政务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学问,既然聪慧,怎么都能学些皮毛。” 陈三更又问道:“那么,一个精通政务的人,会做出一些让百姓流离失所,四下民不聊生,流民遍地的施政举措吗?” 答案显而易见,以至于范自然白了他一眼,“你昨天的疯病还没好?净问些傻话。” 知道最近陈三更在烦恼什么的小五儿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洛青衣也心思一转,“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陈三更点点头,“我想我应该终于猜到一些轮廓了。” “嗯?快说说?”范自然一脸激动好奇。 陈三更看着范自然一脸激动好奇的样子,莫名想起了自己以前的一些朋友。 就是那种明明对某些事情一点都不感兴趣,但就是听不得什么【秘密】、【八卦】、【内幕】之类的词,仿佛那些词就是她们身上某些特殊点的开关。 “等我再好好捋捋,捋顺了再跟你们讨论吧。” 陈三更笑着摆了摆手,驱马前行。 “陈三更,说话说一半是要遭报应的!”范自然看着他的背影,恨恨道。 ...... 落剑城,相传曾有灵剑宗剑圣落剑于此,故而得名。 地处北原州中部,距离南部中神州约有七八日路程,距离北原州最出名的所在灵剑宗也还有七日左右的路程。 因为这独特的地理位置,落剑城便成了诸多要去往灵剑宗朝圣的剑修中转之地,由此渐渐繁盛,慢慢成为了北原州除开州治北原城之外最大的城池。 这一天,落剑城的城门处走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女子坐在马上,目光沉静,姿容绝美。 眉眼英气逼人,气质清冷出尘,一双长腿跨坐于马鞍之上,让过往行人和巡逻官兵都恨不得化身马腹,被她这么轻轻一夹。 一个负责筛查可疑人物的兵丁下意识地就想上前一步,立刻就被身后的头儿一把拉住。 “你干什么?!”头儿低喝一声。 “我......我就想趁机上去说两句话来着。” “你看看人家的打扮,身后这一大票随从,是咱们这些小人物惹得起的?赶紧老老实实地盘查那个逆贼吧!” 一行人就这么顺利地走进了城中。 对于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而言,城内城外其实没多大区别,只不过觊觎她美色的人多了几个而已。 几个挤在墙根儿下笼着袖子晒太阳的闲汉瞧得眼睛都直了。 “这娘们儿谁啊?真得劲儿!” “啧啧,这腿,能夹死人得咯!” “你们特娘的小点儿声,你看看这阵仗,是咱们惹得起的吗?还当巷口卖豆腐那寡妇那么调戏呢!” 众人心头一凛,赶紧闭嘴,只是默默扯了扯忽然不舒服起来的裤子。 除了这些哪里都有的闲汉,落剑城还有许多的修行者,尤其是剑修。 在路边,在酒楼上,在客栈中,同样也有不少的目光看下来。 “此女是谁?” “不知。未曾见过。” “不知?这等绝色竟然未上胭脂榜?朔月楼干什么吃的!” “是啊,那极乐殿刘玉月,琼明岛神女李添衣我们也曾有幸得见,比起此女多少还是逊色几分啊!” “快看,他们去了福顺居了!” “小二结账!” 当这名绝色女子带着身后的几位扈从一起走入了落剑城中最大的酒楼之一福顺居落座,原本还有些空旷的酒楼二楼很快就被蜂拥而来的客人坐满。 看这一个个腰悬长剑,身姿挺拔的,竟多数都是剑修。 “刘兄啊!听说你此番有希望拜入灵剑宗,小弟在这儿恭喜了啊!” 距离绝色女子不远处的一桌上,一个男子笑着恭维着身边的同伴,这故意大声的话,将那份隐藏的心思显露无疑。 被恭维之人不露痕迹地瞥了一眼绝色女子,眼神中闪过一抹炙热,正要开口自矜几句,一旁一声冷哼,“不过一个还未入得灵剑宗山门,区区筑基境的,就敢来这儿丢人现眼,也不嫌害臊!” “怎么?不服?张兄身为秋水剑派掌门亲传,说这几句你觉得有问题?” 比起刚才那两人,这一对的段位就要高得多了。 听得这番热闹,绝色女子身旁的侍女都忍不住掩嘴偷笑,唯有女子自己恍若未闻,只面色平静地默默饮着杯中茶水。 “听说秋水剑派的掌门可是入微境呢!比我都高一丝,得敬畏啊!” 一山还有一山高,秋水剑派的人还没来得及得意,便被一旁的另一人一本正经阴阳怪气地嘲讽了一通。 对方也不解释,气机微微外放,入微境的境界就让秋水剑派的掌门亲传闭上了嘴,和刚才被他们压下去的人一般,埋头对付桌上的酒菜。 接下来,便再没有别人出言比试,这位临近中年的男子得意一笑,站起身来,走向绝色女子的身旁,拱了拱手,“这位姑娘,在下.......” 招呼才刚刚打出,一个冷漠的声音便轻喝道:“戴公子,不长眼的滚远些!” 随着声音,几个扈从拥着一个锦衣华服的贵公子走上了楼来。 在这几乎坐满了剑修的二楼,敢这样说话,而且没人敢站起来反对,足见这位戴公子的底气和实力。 一瞬间,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那个正站在绝色女子身后的剑修。 戴公子一向好色,此刻前来用意很明显,他随从那句不长眼的滚远些,意思也很明确。 这位剑修若是没出来也就罢了,可站在了众目睽睽之下,招呼都打了,就被这么一句话吓了回去,今后的名声还怎么弄? 可若是不让,戴公子家里的实力可不是开玩笑的啊。 在目光汇聚的中央,那名剑修面色不变,朝着绝色女子的背影拱了拱手,续上了刚才的话,“这位姑娘,在下.......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落剑城城主的大公子.......” 噗嗤! 一声没忍住的笑声从绝色女子一名随从的口中发出,迅速蔓延开去。 一时间,哄堂大笑。 戴公子却不管那些哄笑,反正笑的也不是他,他甚至还有点赏识这位识时务的剑修,让他在这名女子面前很自然地彰显了自己的强大。 他淡淡弹了个响指,“赏!” 身后随从便心领神会地给那名剑修扔了一瓶丹药。 戴公子缓缓走到绝色女子旁边那桌,桌上原本的人早已识趣地让开位置,他笑看着那张不仅没让他失望,反倒让他更加惊艳的脸,笑着道:“在下戴龙涛,家父落剑城主,敢问姑娘芳名?” 绝色女子扭头看了他一眼,并未答话。 过江龙遇地头蛇? 众人心头微惊,堂中的气氛悄然变得压抑了起来。 戴龙涛微微一笑,“姑娘放心,在下并非歹人,只是见到姑娘气质出众,卓尔不群,便欲结识一番而已。” 绝色女子此番看都不看他了,倒是有个姿色平平的侍女扭头朝他挑了挑眉,让戴龙涛心头压抑的怒火瞬间爆发,他声音微冷,“姑娘,当着这么多人,这是不给戴某面子咯?” 绝色女子又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毫不掩饰地闪过一丝高高在上的漠然。 “敬酒不吃吃罚酒!”戴龙涛冷哼一声,“既然如此,那就请姑娘移步城主府,我们好好聊聊吧!” “既然人家姑娘不愿意,管你是什么城主公子还是城主母子,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别跟个无赖一样,丢了我们北原州的脸!” 一个正气凛然的声音让本来要冲上去的随从们震惊扭头,在这落剑城中,竟然还有人敢挑衅戴公子的威严? 谁不知道戴公子的赫赫威名那都是一次次欺男霸女,睚眦必报打出来的,是谁这么不长眼!敢不敢站出来! 一个年轻的剑修缓缓站起,镇定的目光带着浓浓的鄙夷。 随从面色一滞,凑到戴公子身边耳语了几句,虽然声音极低,但在座不少境界高点的都听见了大致的意思:打不过。 “你等着!有种别走!” 撂下一句狠话,戴公子带着人匆匆离去。 那个年轻剑修走了过来,站在绝色女子那一桌旁,拱手行了一礼,平静道:“姑娘还是快走吧,这位戴公子恐怕不是会善罢甘休之辈。” 绝色女子并未起身,只是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一旁那个一直比较活跃的侍女却笑着道:“你担心我们?为啥不担心你自己?你就不怕那个戴公子回来找你麻烦?” 年轻剑修苦笑一声,“怎能不怕,只是事发眼前,若是视若无睹,如何剑心通明,未来又如何合道长生。” 他似乎对绝色女子的冷漠也不以为意,坦荡道:“诸位保重,在下得逃命去了。” 说完决绝转身,快步离去,很快消失在人潮中。 绝色女子沉吟片刻,也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带着众人离去,留下满座看客和无数谈资。 ...... “想逃?恐怕没那么容易啊!” 落剑城西门之外,一处山头,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看着面前的年轻剑修,笑容冰冷。 年轻剑修平静道:“不过言语之争,何至于此?” “这我管不着,公子说了,要么你回去跪着跟他认错,要么让我拿你一只手,你握剑用的是右手,那就拿右手吧。” 年轻剑修叹了口气,“这就是没得谈了?” 白发老者还未说话,场中异变突生。 不见年轻剑修有何动作,腰间一柄白色长剑已然出鞘,飞到半空,犹如仙人指路的手指。 而后一只手平静地握住了剑柄,像是被长剑带着朝前。 年轻剑修右脚蹬地,猛地一弹,沿着一条直线,朝着老者冲去。 他握剑的右手,有无数水流般的真元自指尖涌入长剑,长剑的剑身上渐渐蓄满了一层晶莹的碧绿水光,看上去像是这柄长剑已经被灌满,却又被什么东西堵住,偏偏就是溢不出来。 砰! 一声轻响,像是大堤溃散,洪流倾泻,又像是巨水拍岸,碧浪滔天。 水流与光彩都从年轻剑修的手中飞出。 空气中仿佛真的有一道巨浪排空而来,带着凌厉磅礴冲垮一切的气势而来。 “碧浪潮生诀!”白发老者瞳孔微缩。 碧浪潮生诀乃是碧浪剑派的镇派剑诀,在剑修之中颇有盛名。 曾经的碧浪剑派还曾叫过碧浪剑宗,只不过后来灵剑宗崛起,天下剑宗便都改宗为派。 据说灵湘州有个春潮宫,就是曾经创派祖师观摩一位在灵湘州游历的碧浪剑宗剑仙练剑,受了启发,这才创造的一门功法。 总之就一句话,碧浪剑派虽然声势大不如前,但这碧浪潮生诀不敢大意。 白发老者神色严肃,手中也握住了一柄剑。 剑身宽厚,长度只有寻常长剑的七成,倒更像是一块巨尺。 他浑身忽然笼罩上了一层青色的光芒,每一块肌肉都仿佛活了过来,震颤着凝聚出一股强悍的力量,沿着持剑的手,传递到了剑身。 他猛地跃起,手中的巨尺剑朝着年轻剑修的方向平平拍落。 方才离地之处,一个深逾寸许的脚印无声出现。 仿佛有一团空气在碧浪大潮前炸开,仿佛一座山岳被巨尺剑拍飞过来,和碧浪大潮悍然撞在一起。 这是最直接的碰撞,这是最凶猛的对决。 一个年轻剑修,一个白发老者。 年轻是好,意味着年少有为,意味着潜力无限。 但老,却有另一层的好处,那就是岁月的积淀。 这种积淀,往往会反应在实力上。 一刻钟后,满地的狼藉和残破中,年轻剑修拄着剑,颤颤巍巍地站着,他艰难地抬起手,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抬头看着白发老者,“我用我所有的修行资源,换我这只手。” 白发老者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戴城主和戴公子待我不薄。” 年轻剑修还要说什么,白发老者直接上前,将他的真元制住。 “要怪就怪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白发老者叹了口气,“回去练练左手剑吧!” 说完掌心出现了一柄匕首,猛地刺向了年轻剑修的肩胛骨。 锋利的刀锋割开肌肤,挑破血肉,年轻剑修一声惨嚎,不为疼痛,只为原本光明如今骤然熄灭的前途! 疼痛忽然停住了,因为匕首停住了。 匕首停住,是因为握住他的主人停住了动作。 它的主人停住了动作,是因为一个身着白衣的绝色女子出现在了场中。 她来得如此突然,让一切停止得如此突兀,以至于年轻剑修的惨嚎都来不及收声,还在山林中久久回荡。 白发老者惊骇欲绝地看着这个身影,他完全没有去欣赏她的美丽,不是因为年老失色,只因为他完全不知道这个女子什么时候到来,更不知道她是如何让自己无法动弹的。 绝色女子帮忙拔出了匕首,然后掌心一翻,取出一瓶恢复真元的知命境丹药,递给了年轻剑修。 “在下楚酣然,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绝色女子点了点头,飘然离去。 逃脱一劫的楚酣然倒出一粒丹药,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感受着真元迅速恢复,他冲开老者的禁制,将对方扛起,兔起鹘落,消失在林间。 ...... 落剑城东的一处林中,那个今天引起了落剑城中四处骚动和风波的绝色女子走到了一处帐篷前,气急败坏地喊道:“范自然,你给我出来!” 同样被强行打扮成侍女模样的小五儿蹲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没多惨。 正文 第九十四章 寻宝落剑山 “哟,这位姐姐好美啊!” “姐姐要找谁?妹妹可以帮忙!” “姐姐为什么板着个脸,有什么不开心的吗?” 陈三更无语地看着还在疯狂调侃他的范自然,“你信不信我今夜把你就地正法了!” 范自然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你会是那样的人吗?” 陈三更一把将范自然搂进怀中,伸手就在她腰下惊人的丰腴处恨恨拍了一巴掌。 挣脱魔爪,羞红了脸的范自然逃回帐篷里,将帘子一扯,只露出一个头来,哼哼道:“谁让你打赌打输了?气急败坏,丢人!” 看着范自然难得的小女儿做派,帐篷里,洛青衣等人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满床打滚。 听到范自然提起打赌,陈三更就无语凝噎。 昨日停下来休息的时候,范自然忽然抱怨说他们又不是为了赶路,为什么非得要翻山越岭的,这都快走了一半路了,她这个做东的都还没给大家介绍一下北原州的风光呢! 云香温柔地笑着解释说这不是为了安全起见嘛,毕竟到处都是巡逻的官兵,碰到了也很麻烦。 洛青衣眼珠子一转,轻轻说了一句其实可以乔装易容的啊。 范自然连忙附和说她行走江湖也都是靠易容,伪装一下,就他们这帮这么聪明的人,还能让这些普通官兵给抓了啊? 再说了,这儿都到北原州中部了,朝廷哪儿有那么大能耐,真想抓咱们,还得靠修行者,既然是修行者,那走哪儿不都一样么,走城里还舒坦点。 同时还能打听打听情报,了解一下天下和修行界的大事。 陈三更一听,好像也有点道理,便开口赞同了一句。 范自然瞬间振奋,就开始拉着洛青衣和云香以及狐鹿二婢张罗起来具体的实施办法,嗯,主要是让洛青衣和云香思考。 陈三更正好这些天想荀郁的事想得脑袋疼,乐得清闲,便拉着小五儿在一旁闲聊扯淡。 谁知这就是他犯下的第一个大错。 等几个女人商量好了,范自然掀开帘子就是一句我们决定了,你们俩男扮女装! 陈三更和小五儿当然每一根毛发都在拒绝,但女人们也有话说。 四下都在通缉陈三更,但陈三更是个男的,没人会注意一个女子,而且这儿男女比例五比二,怎么着都是男扮女装比女扮男装方便。 陈三更还在抗拒,洛青衣在一旁建议了一句,不如这样,你们俩代表男女打个赌,赢了的就让对方变装。 陈三更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没搭对,竟然同意了。 甚至都没有问一下赌什么。 这便是他犯下的第二个大错。 范自然两手一踹,“本姑娘的胸口是左边有痣还是右边?” 她甚至大度地说,“你先选!” 陈三更:…… 他甚至都没有回答便直接认了输。 因为他并不确定,对一个有过肌肤之亲的爱人而言,这本身就已经是很值得范自然生气的事。 于是陈三更认了输,连带着什么都不知道的小五儿遭了个无妄之灾。 这才有了今日落剑城中的惊鸿一瞥。 想到有多少男人在脑中幻想的那些场景,陈三更一颗直男的心便是一阵痛苦,嘴角直抽。 洛青衣和云香缓缓走来帮陈三更和小五儿“卸妆”。 坐着任人摆布的陈三更看着憋着笑的洛青衣,低声道:“居然联合起来一起整我,看来是该家法伺候了!” 洛青衣并不害怕,狡黠一笑,“有吗?” 陈三更伸出手,宠溺地刮了刮洛青衣精致的鼻尖,佯怒道:“以咱们女子剑仙那直来直去的性子,想得出那种问题?铁定是你暗中叛变了组织!” “当然知道瞒不过你,可是我觉得你不会怪我们啊!” “为什么不怪?” 洛青衣调皮地眨了眨眼睛,“人家夫妻恩爱,丈夫还要帮妻子画眉描红,我们一路跋涉,陈公子那么体贴,做点小小的举动来取悦一下我们,肯定不会生气的吧。” “我......” 陈三更无语凝噎。 等众女散去,陈三更和小五儿对视一眼。 “对谁,都不许说!” “对!谁都不许说!” 夜色悄然而至,云香轻笑着走进了陈三更的帐篷。 ...... 青衫少年郎,一日出东方。 恢复了正经模样的陈三更,对着朝阳,神清气爽。 和众人一起吃过早餐,小五儿在不远处的一块大石上坐着温书,洛青衣忽然问道:“对了,昨天那个剑修后来怎么样了?” 陈三更开口道:“城主府那个戴公子还真派人拦了他,关键时刻被我救下来了,算是了了因果,后面就没管了。” “他没爱上你吧?” “范自然,我们俩打一架吧!” “打就打,谁怕谁!” “脱衣服的那种!” “你要死啊!” 气势汹汹的范自然瞬间萎了,伸手就在陈三更的腰间拧了一把。 洛青衣笑着道:“没问题吧?” 陈三更龇牙咧嘴地疼了一下,“应该没问题,当时如果我不出手,他用剑的手肯定是保不住的。” 洛青衣又问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陈三更看了范自然一眼,“本来呢,我是打算陪着某些人去落剑山看看的,但是鉴于某人的表现,我觉得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吧。” 洛青衣、云香、鹿润秋和白灵溪都窃笑一声,看着范自然。 昨日他们进城,果然听到了一个消息,落剑城北十里,当初那位灵剑宗剑圣落剑处,近些日子常有宝光大作,怀疑是有重宝出世,甚至极有可能是当初那位剑圣落下的那把绝世宝剑。 所以,这些日子的落剑城中,才会有如此多的剑修出没。 范自然当时一听就激动了,疯狂示意陈三更她要去寻宝,但那会儿人多眼杂,陈三更又开不了口,便暂且按下了。 这会儿再提起来,显然陈三更要借机拿捏一下她,稍报昨日之仇。 小范剑仙才不吃这一套,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不去就不去,我自己又不是没长腿!” 在小范剑仙的世界里,什么风雨危险,莽上去就对了! 洛青衣笑着道:“范姐姐,你觉得某人会忍心让你一个人去吗?” “他忍不忍心管我什么事,现在是我不想让他去,要想一起去.......”范自然傲娇地扬了扬脖子,露出雪白修长的天鹅颈,“求我!” 只要我不讲道理,这个世间就没有道理...... 陈三更目瞪口呆,于是把范自然抱进帐篷里打了一顿。 没有手持钢鞭,更没有鞭辟入里,很正经。 ...... 落剑山,位于落剑城北十里。 和落剑城一样,都是得名于当初那名灵剑宗剑圣落剑于此。 自半月以前,此处就常有宝光升起,这些日子愈发频繁,也愈发强烈,引得不少剑修陆续跑来寻找机缘。 万一真的那到了那柄绝世之剑,或许整个修行生涯就都改变了。 在这个世界,修行生涯的改变,就毫无疑问地意味着整个人生的改变。 大家聚集在山脚下的几处茶铺,聊着最新的消息,比如哪个出名的剑修来了,那把剑又有什么最新内幕被挖出来了,但今天不一样。 当两个相貌普通的年轻剑修并肩在一处茶铺中挑了个位置坐下,耳中听到的都是这样的讨论。 “你们知道不?昨天城里来了个女的!” “城里哪天不来女的?” “这个女的不一样!她漂亮啊!” “瞧你那急色的样子,一个漂亮女人就让你这么激动?至于嘛!” “哟,还装起清高来了啊!胭脂榜上的那些仙子,有一个算一个,你是不是恨不得喝她的洗澡水?” “咳咳,那么漂亮?” “那可不。就这么跟你说吧!戴公子一炷香的时间就赶到了现场,你说有多漂亮!” “那肯定是很漂亮了!” “是啊,要是能给我睡一晚上,我就是立刻死在这落剑山也值了啊!” 两个年轻剑修,一个艰难憋着笑,一个无语低着头,默默听着。 “而且啊,这女的来头还不小!” “这你都能看得清?” “嗯???你特娘的想什么呢!我说来头,来头啊!” “哦哦哦,你继续。” “有个大人物说了,她身边的有个侍女保底都是洞玄境,你想想,洞玄境的侍女,还不是同伴。” “啧啧,那的确厉害。” “好家伙,完全不给戴公子面子,戴公子说了好几句,连嗯都没嗯一声。” “会不会是个哑巴?” “哈哈哈哈哈!”两个年轻剑修中的一个终于忍不住了,捧着肚子大笑起来。 旁边的同伴连忙拱了拱手,赶在旁边人发火之前,“诸位,抱歉,我这位朋友最近有些开心的事情。” “什么开心的事,他就是在嘲笑我们!”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同伴真诚道:“他夫人生孩子了。” 那人点了点头,怒气消散,“原来是这样,这倒情理之中,恭喜了。” “哎,夫人生孩子了就在家好好陪着,出来闯什么啊。” 这倒是个热心的……年轻剑修腹诽一句,笑着道:“我辈修行者,看似风光,可谁不是被境界、机缘挟裹着,不进则退啊!” 一番话,说得周遭众人连连点头,心有戚戚。 “我等初来,四处走走,就不打扰诸位了。这茶钱,我请了。” 年轻人拱了拱手,心疼地结了帐,拉着另一人便出了茶铺。 二人正是易容打扮来此寻宝的陈三更和范自然。 因为范自然想来,陈三更自然没有不允之理,便让洛青衣带着其余众人藏了起来,他们二人携手探秘。 走到无人处,陈三更无语地看着身旁依旧眼带笑意的范自然,无语道:“你还笑!害得我买房大计又倒退了一大步!小心今后只能跟我睡大街!” 范自然笑容更盛,“没事,跟着这么漂亮,来头又大的美人,睡哪儿我都愿意。” MD……先前就不该一时心软,这下黑历史算是抹不掉了! 陈三更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忽然心中一动,看向前方的山道。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缓缓走来。 陈三更和范自然对视一眼,同样迈步。 “兄台请了,我师兄弟二人来此寻觅机缘,但势单力薄,难从此危局中得利,既然兄台孤身一人,不如你我结盟,共谋机缘,得手之后,我们五五分成。” 陈三更上前就是这么直白的一番话,将对面的剑修都听愣住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陈三更拱手继续道:“在下也知的确直白了些,但此处群狼环伺,不早早结盟自保,自身安全都成问题,眼见兄台面相温和,气质不俗,不得不唐突冒进,还望兄台见谅。” 那个剑修稍作犹豫,感应了一下范自然的境界,点头道:“也好。” 所谓结盟,既无文书又无血誓,不过一个口头承诺,倒也无妨。 陈三更大喜,“在下陈不帅,这是我师兄范不朝,敢问阁下尊姓。” 年轻剑修平静道:“碧浪剑派,楚酣然。” 正文 第九十五章 见之不忘,思之如狂 “兄台和令师兄的名字颇为别致啊!” 犹豫了一下,楚酣然还是隐晦地质疑了一句。 陈三更笑着解释道:“我师兄弟二人来自东闵州大江南岸的布衣门,所以名中都带个布字,听起来颇为滑稽,倒让楚兄见笑了。” 楚酣然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是在下多心了,还望陈兄和范兄见谅。” 陈三更摆了摆手,“理当如此,若是萍水相逢便毫无提防,掏心掏肺,恐怕也活不到现在。” 三人对视一眼,忽然齐齐一笑,感觉又亲近了几分。 这种寻宝探秘之事,结盟的情况数不胜数,暗怀鬼胎互相利用的更是不少,若是能互相坦荡点,心头多少也能放心几分。 楚酣然笑着道:“不知二位对这落剑山了解多少?” 陈三更拱了拱手,“正要请教楚兄。” “相传早年灵剑宗全盛之时,有一名剑圣御风途径此处,腰间佩剑竟然自行脱落坠下。要知道对一名剑圣而言,这几乎是完全没可能发生的事。修行者都讲缘法,剑圣便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于是便任由那把绝世名剑留在此处,并且设下阵法守护,这便是落剑山的由来。”楚酣然看着二人,笑了笑,“想来二位也早已有耳闻,无需在下卖弄。” 陈三更连忙摆手,“哪里哪里,布衣门远处东南,剑修不兴,还需楚兄多多讲解才是。” 一旁的范自然也微笑着点头附和。 但事实上,她不止对这件事了如指掌,自身更是那名剑圣的嫡传。 楚酣然扭头看着在白日里依旧有宝光闪烁,气机外露的山头,开口道:“神剑自有灵性,落剑山在近百年之中也曾有过极少的几次异动,甚至偶尔有剑鸣之声,但从未有如此次动静这么大又持续这么久的,所以,就连几位灵剑宗的长老也都认定,可能是神剑即将出世。” 做戏自然要做足,陈三更将左右打量了一下,皱着眉头,“可若是只有神剑一样宝物的话,那我们恐怕是很难有所收获了啊!” “楚兄,不是说你不厉害啊!”他连忙又补了一句,“只是如此奇珍,恐怕会引来许多真正的大人物,我们三人恐怕还是力有未逮啊!” “陈兄言重了,在下来这儿也不是来听奉承的。”楚酣然笑了笑,“若是只有那一柄神剑,楚某也早已打道回府了。” 陈三更眉头一挑,惊喜道:“这么说,还有机会?” “那是自然。”楚酣然点了点头,“据传这位剑圣后来剑开天门,成仙长生之前,将一部分个人私藏也放入了此间,还打造了一个小型的洞府,二位该明白这落剑山为何有这么多人了吧?” 陈三更神色一振,抚掌笑道:“明白明白,便如这世间女子,权势滔天者,坐拥那色艺双绝,才貌双全之人;财富宽裕者,便配那容貌不俗之辈;若是平常人家,大多便只能是与那同样平平无奇之女交好,这便是实力带来眼界的不同。那些顶级大人物看着神剑,我们多少能捞着些不俗的宝物啊!”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当然,我们也得防着那心黑之辈,来者不拒,什么都想收入囊中。” 范自然无语地瞪了他一眼,楚酣然也忍不住扯了扯嘴角,“陈兄这比喻,咳咳,倒也别致。” 陈三更嘿嘿一笑,正要说话,却看见楚酣然的神色突然忧郁怅惘了起来。 他扭头看着城西的方向,带着浓浓的爱慕和遗憾,轻声道:“也不知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你呢?” 陈三更:...... 范自然死死低着头,肩膀阵阵抖动。 ...... 天益州,绣衣使衙门。 曾经关押过山羊胡子的汇仁山豹妖申宝,曾经发生过杨得志威逼吴春雷解穴的那间审讯室中,一个身影被绑在木架上,衣衫褴褛,伤痕累累,黑褐色的血迹在身上和脚下凝结,脑袋低垂,须发凌乱,凄惨无比。 昏黄的灯光中,几个身影围在他的周围,或站或立,仿佛地府之中问罪的判官。 啪! 一盆从数九寒冬的室外端来的冷水被猛地泼在了囚犯的头上。 寒意强行将他从痛苦中唤醒,来迎接更大的痛苦。 原本凌乱的须发被冲得贴在面上,他艰难地抬起头来,露出憔悴惨淡的面容,赫然却是天益州五岳特使冯刚海! 就连天益城主阮步兵都要稍稍避其锋芒的朝廷特使,掌握着天益州无数百姓生死和海量物资定夺之权的朝廷特使,此刻却在这囚牢之中,无助得像是一只随时可以被捏死的蚂蚁。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安坐在冯刚海的对面,身披紫金绣衣的那个面白无须的男子。 大端绣衣令,刘瑾。 “冯大人,可以画押了吗?” 刘瑾的声音在幽暗中响起,似乎带着笑意,但这笑意就像是毒蛇的爱抚,带给人的只有阴冷和恐惧。 冯刚海艰难地睁开肿胀的眼皮,干涩道:“刘瑾,你动用私刑,谋害朝廷要员,本官要到陛下面前参你一本!” “巧了,本座最不怕的就是你到陛下面前参我。”刘瑾淡淡地把玩着手指,“不过,本座心情不好,就不给你这个机会了。” “你敢杀我?”冯刚海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冯大人,都这会儿了,就别装了。” 刘瑾站起身来,走到冯刚海面前,“灵湘州和东闵州五岳特使被我杀了的事情,你们其余三个早就知道了,否则你也不会上赶着试图毁灭证据跑回天京城。都是体面人,给彼此留点体面。” 冯刚海深吸一口气,果然收起震惊和惶恐,恢复了一个朝廷大员的镇定,开口道:“我想跟你聊聊。” 刘瑾挥了挥手,其余绣衣使撤了出去,然后熟练地散开,一人上了房顶,其余四人守住四面,剩下的人恭敬地站在门外的院子中。 “我们这些朝官虽然很看不起你,但我们都承认,你是天底下最聪明的那一小部分人之一。” 冯刚海看着刘瑾,“你难道想不明白,你成了陛下手里的一把刀?” 刘瑾平静地看着他,并未说话。 冯刚海惨笑一声,“其实我们几个又何尝不是?当初拼死拼活抢下这个位置,还以为是大权在握,前途光明,没想到却成了陛下推出来的替死鬼,他先前告诉我们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的速度修好封神台,一切的后果都不会追究,没想到却暗地里派了你来。” 他盯着刘瑾平静的双目,“我们的今日,或许就是你的明日!” 刘瑾的神色没有一丝的波动,“你想说什么?” 冯刚海郑重道:“饶我一命,我会竭尽我的所能回报你。” 刘瑾忽然笑了笑,“你觉得我会信?” 冯刚海连忙道:“我可以对天起誓!” “如果誓言有用,还要警察干嘛!”刘瑾忽然说了句让冯刚海摸不着头脑的话,冷冷道:“我不怀疑你现在的真诚,但我也完全相信等你逃脱险境官复原职之后想报复我的渴望。” 他凑到冯刚海的面前,轻笑道:“知道我为什么能好好地活到现在吗?因为我从来不给我得罪过的人报复的机会。你必须死。” 冯刚海希望破灭,神色中的和缓也消失无踪,厉声道:“刘瑾,得饶人处且饶人,否则日后的下场会很凄惨的!” 刘瑾耸了耸肩膀,“我的下场不用你操心了,反正你也看不到。” “刘瑾!你这个恶鬼!你会遭报应的!” “刘瑾!我会变成厉鬼,看着你这条陛下的恶犬被他宰掉的那一天!” “你会被千刀万剐,五马分尸,死无葬身之地!” 冯刚海绝望地挣扎着,咆哮着,刘瑾默默地听着,然后缓缓上前,凑近在他耳边轻声道: “其实,原本我是没打算杀你的。” 已经放弃了所有幻想的冯刚海猛地愣住。 “可惜,你帮助楚王对付王家,害得我陈兄弟落得如此境地,我岂能不杀你解恨!” 他掌心悄然握住一柄短剑,身子一旋,寒光在昏暗的灯火中一闪而逝,一颗人头落地。 房门无声打开,刘瑾缓缓走出,无需吩咐,属下自然知道收拾残局。 房门外的庭院中,正站在几名绣衣使,领头的正是如今主持天益州绣衣使衙门的三星绣衣使杨得志。 刘瑾静静站在杨得志的面前,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杨得志慢慢低下了头,然后越勾越低,腰也渐渐弯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刘瑾悄然离去,杨得志双膝一软,在数九寒冬里,满面大汗,后背湿透。 房间中没有掌灯,刘瑾安静地坐在一张椅子前,如同曾经在天京城的衙门深处一般。 他无声地搓着手指,面上悄然浮现出了浓重的忧色。 因为,那个被他派去灵湘州暗中保护吕凤仙一行的心腹,已经有五天没有传回消息了。 正文 第九十六章 求生不得 天色和心情一样渐渐暗了下来。 如今五岳封神台俱已建成,五家宗门的使团已经出发进京,五岳敕封在即,罪行累累的五岳特使也在短短的辉煌和跋扈过后,完成了他们的使命,如今三人已死,剩余两人也已经被绣衣使暗中控制,罪状早已集齐。 飞鸟尽,狡兔死,良弓也好,走狗也罢,自然就该走向自己命运的终途。 杀五岳特使以平民愤,杀绣衣令以安百官之心,淳化帝可以用这么简单的两招,让所有的罪孽都从他和朝廷身上消失。 以刘瑾之谋算,其实已然猜到了淳化帝最好的解决之道。 那么淳化如果要动手,或许就在他回京之时? 他思考着,静默地坐着,直到一阵敲门声响起,忠诚的绣衣使属下在门口轻声道:“令使大人,朝廷有使者到了。” 刘瑾拉开房门,慢慢走出,一个小黄门毕恭毕敬地站在台阶下,瞧见刘瑾便连忙下跪行礼,“孩儿见过大貂寺。” “我早已离宫,这个称呼就算了吧。” 刘瑾淡淡挥了挥手,让他起来。 小黄门真诚道:“大貂寺永远是孩儿们心中的大貂寺。” “行了,有事说事。” 小黄门起身从怀中掏出一份黑色烫金的折子,谄笑着双手递去,“陛下手谕,请大貂寺回京。” 堂堂宫中传旨太监,在刘瑾面前就像最卑微的奴仆,但不论是小黄门自己还是周遭的绣衣使,都丝毫不觉得有什么,显然这都是习惯的样子。 刘瑾伸手接过,淡淡道:“什么时候启程?” “陛下没说,全凭大貂寺做主。” “既然是陛下相召,须得尽快,此刻天色已晚,明日一早,我们便出发吧。” ...... 重新坐回房中,刘瑾轻轻在手中翻动着淳化帝的手谕。 上面写的内容很简单,大致就是五岳之事初定,特使的罪状都收拾好了便回来,此番辛苦了,回来继续主持绣衣使,镇住天京城的牛鬼蛇神。 刘瑾轻靠在椅背上,双目颓然地闭起。 来到这个世界便已然是肢体残破,若非为了不枉走这一遭,他早已了结了此生。 如今,也算是站在过这座天下的极高处,就这样吧。 反正,碰见了那位同乡,这趟旅途也不算孤独了,足慰平生。 想起那个如同朝阳一般的年轻人,他的嘴角便忍不住微微翘起,回味着二人相处的点点滴滴。 回忆最后停留在灵湘州官道旁的匆匆一面。 几乎同样的夜色之中,叼着狗尾巴草的陈三更扭头看着他,轻轻又真诚地说着【你不是孤家寡人,至少还有朋友.......比如我。】 他还说【所以,尽量别死了。】 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来着,好像答应的是:【好】? 刘瑾猛地睁开双眼,眸子中重新凝聚出精光。 ...... 第二天,天色才刚蒙蒙亮,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就停在了绣衣使衙门之外。 马车之后,十余名绣衣使坐在马背上,腰背挺直,静默无声。 杨得志等人恭敬地站在台阶下,一动不动。 当小黄门匆匆赶来,马车里传出一声淡淡的声音,“出发。” 小黄门连忙翻身上马,马蹄声伴随着鸡鸣,穿过城池的人间烟火气,带着辛劳和丰硕的成果,去往天京城。 正午,没有阳光。 天益州的天空被阴云所笼罩,山野城池,皆是一片雾蒙蒙。 一个同样灰蒙蒙的身影在山野间穿行着,一路朝着北方而去。 他忽然停步,扭头紧张地看了一下,然后重新迈步,速度猛地加快。 当他穿过一片开阔地,再次没入密林之中,他才将速度慢慢放缓,靠在一颗大树之上,吐纳恢复。 “令使大人这是要去哪儿啊?” 靠在树下休息的男子猛地睁眼,看向突兀出现在前方的一个老道士。 “陛下召大人回京受赏,令使大人为何却要乔装潜逃?” 老道士缓缓朝他走来,手中拂尘正要挥出,刘瑾已经动了! 他右手一弹,一束红线缠向老道士的手腕。 老道士连忙挥动拂尘,拂尘暴涨出一缕细丝,迎向红线,纠缠在一起。 就在右手红线出手的瞬间,刘瑾已经左手成爪,猛地一拉,老道士只觉得心口微痛,便见一缕血丝自其心口被刘瑾扯出。 右手的红线竟然只是障眼法。 心口血丝纠结缠绕,刘瑾迅速欺身而上,一拳砸在老道士的眉心,那缕血丝被刘瑾抓住,每倒飞出去一寸,心口便痛上一寸。 老道士面露狠色,右掌如刀,在心头一抹,那缕心血消散于心,一阵令他都不禁眼前发黑的剧痛,但终究是摆脱了刘瑾的束缚。 感应着刘瑾知命境的修为,他寒声道:“什么洞玄境巅峰,原来也是个悄然藏匿境界的阴险人物!” 刘瑾并不言语,左手成爪就要再度一扯,老道士已有防备,身形一晃,出现在一旁,拂尘遥遥一指,在刘瑾的四周,一个道门符阵悄然显现。 刘瑾右手一挥,方才被他抓在手里的老道士那缕心头血猛地挥出,结成一个古怪的印记,甩向老道士,任凭老道士如何阻拦都无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印记落在自己的心口。 因为那本身就是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当印记出现在心口,老道士的心跳便猛地一滞。 刘瑾趁此机会,破出符阵,凌空跃起,双指成剑,就要刺向老道士的眉心。 一根手指悄然点中他背后的一处窍穴。 一个灰衣老者无声无息地出现,轻笑着伸出手指。 问天境的他,完全可以做到在刘瑾面前无声无息。 老道士见状松了口气,他和辉老奉命潜伏在天益城,等着刘瑾到来,日夜监视着刘瑾的动向,至此,终于是大功告成。 但灰衣老者面色却猛然一变,因为当他的手指戳中刘瑾的身体,却是如中败革。 在二人惊讶的眼神中,刘瑾的身体如同一个被戳破的气囊,缓缓干瘪了下去。 “傀儡替死符!” 身为道门符箓派修行者的老道士一声惊呼,此符珍贵无比,可在危急时刻以一具傀儡替换自己的本体,而本体可以瞬移出五里之外,兼具多种神奇功效,用价值连城来形容都不过分,没想到刘瑾居然能有一张! 二人看着面前那具有如蛇蜕的“身躯”,想象着此刻应该在五里之外朝着某个不可知方向狂奔的刘瑾,神色中......竟无半点沮丧! 灰衣老者从乾坤袋中取出一面镜子,注入真元,渐渐地,一个黑点便出现在镜面之上,正朝着西面逃窜。 看着镜面之上的情景,老道士心服口服地道:“国师真神人也!” ....... 两个时辰之后,手段用尽的刘瑾终于被灰衣老者凭借完全强大得多的实力生擒。 真元被制,双手被缚的他安静的坐在地上,并不见多少沮丧和痛苦。 灰衣老者笑着道:“令使大人就不好奇一下,为何你数次逃脱,我们都能准确地再次找到你?” 刘瑾抬头看了他一眼,显然也是很好奇这件事情。 灰衣老者轻笑一声,“你既然想要逃走,必然将许多可能被追踪的东西都交到了那个伪装成你的模样进京的人身上,比如子母离火罩,比如紫金绣衣,但有一样,你是不会交出去的,因为那不仅是你一生荣耀的象征,也是如果遇见紧急情况可能的底牌之一。” 刘瑾开口问道:“绣衣令?” “令使大人不愧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几个人之一。”灰衣老者点了点头,“但你却不知道,这枚令牌自打造之初,就刻有一个如子母离火罩一样的阵法,用以监视绣衣令的具体位置,以防在关键时刻掌握大权的绣衣令图谋不轨。” 刘瑾绝望地闭上了眼,不再言语。 老道士嘿嘿一笑,“走吧,令使大人,咱们回京。” ....... 与此同时,落剑山,陈三更、范自然那和楚酣然三人正坐在一起闲聊,忽然听到周遭一阵骚动。 凝神一听,楚酣然腾地站起,激动道:“落剑山第一层禁制破了!” 正文 第九十七章 两柄剑,两个人。 三人的目光中,不少身影已经朝着落剑山的山腰冲了过去。 楚酣然扯住着急起身的陈三更的袖子,笑着道:“陈兄莫急,这第一层禁制下,通常都只是一些平平无奇的物件,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他轻笑一声,“我等虽然境界不算太高,但好歹也是在中三境之人,让他们先去吧,第二层禁制之内才是我们的战场,而那些真正的大能,更是要等到第三层核心禁制开启之后才会入内。” 范自然朝着陈三更微微点了下头,她也曾去过许多的遗迹、洞府、秘境,的确是如楚酣然所说这般。 陈三更却出乎意料地摆了摆手,“你说的这只是通常的可能,但有时候也会有不同。万一这位中古时期的剑圣就不按常理出牌呢?毕竟能把一柄绝世神剑说扔就扔了的,你能指望他脑子正常到哪里去?” 楚酣然神色一愣,客套道:“倒也有几分道理啊!” “那是!”陈三更仿佛没听出楚酣然的敷衍,继续阐述着自己的奇思妙想,“就像那些权贵公卿吧,觉得什么乡野荒村没什么好女子,一副看不起的样子,但若要真出了个绝色美人,他们一个个跑得比脱缰的野狗还快!所以咱们赶个早,万一能瞧见什么好的,也好趁那些人还在自矜身份的时候拿点轻松的好处。” “陈兄的比喻总是如此生动。”楚酣然扯了扯嘴角,“那就依陈兄的,我们这就出发?” 范自然当然不会反对,只是趁着楚酣然没在意,狠狠瞪了陈三更一眼。 三人并没有立刻使出全速冲过去,而是以一种很正常的速度慢慢去往山腰。 身处这样的场景和环境,除开最顶尖的那些大能,将自己的真实境界隐藏起来是很必要的。 当然,陈三更不用隐藏,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境界。 山腰处,一层光晕正在缓缓消散,将尘封在其中数百年的场景显露了出来。 一些心急之人忍不住便蹿了进去,但瞬间剑光一闪,一个个脆弱的身体和急迫的野心便烟消云散。 在冲动的目的不是死亡的时候,死亡便是制止冲动的最佳手段。 前冲的身影都停在了光圈之外,警惕地看着那些已经很是黯淡的流光。 “大家小心!这是神剑数百年积累溢出的剑气,非你我可以抵挡!大家且等一会儿,待这剑气自行消散便好。” 一个老者沉声开口,提醒着周遭的众人。 好在等待的时间不长,流光很快散尽,不用任何人提醒,便又有几人抢先冲了进去。 没有剑光闪烁,但这冲入的几人瞬间身形一滞,然后神色迷乱,抽出手中长剑就胡乱劈砍着,甚至还互相对战了起来。 “剑意!” 范自然和楚酣然几乎同时低声开口。 其余众人虽然没这番眼界,但慢慢也琢磨过来肯定有什么古怪,再联想一番,也猜中了内情。 “大家小心!这是神剑数百年积累溢出的剑意,非你我可以抵挡!大家且等一会儿,待这剑意自行消散便好。” 先前那个老者再一次沉声开口,试图提醒众人。 但和先前不同的是,这一回,并非所有人都听了他的,有几道身影反倒立刻飞掠了过去。 剑气徒耗精力,但剑意可不一样。 砥砺剑心,淬炼神魂,都是寻常难得的机缘。 只要能够抵挡得住,那便是近乎绝佳的宝贝! 陈三更他们也动了,身形掺杂在人影中,飞掠进了禁制区域之内。 进去之后,三人皆没什么异样,彼此的境界实力似乎又清晰了几分。 楚酣然笑着道:“陈兄、范兄,现在看来我们此次的把握又高了不少啊。” 陈三更微笑道:“鄙人也这么觉得。” 范自然冷冷开口,“此处剑意驳杂,且已经逸散大半,对我们用处不大,我们先去寻觅宝物。” 楚酣然点了点头,附和道:“剑意驳杂,显然不止神剑一种剑意,陈兄的推断很可能是正确的。” “那还不赶紧的!” 陈三更夸张地笑了笑,在他们的周遭,已经有了零星的争斗出现。 一路上,果然如楚酣然先前所言,没有任何上三境的大能出现,就连中三境的人都不多,但按照范自然的说法,宝物的品级的确不低,甚至还有几本剑经,放在寻常小门派那都是压箱底的存在。 由于没什么人争,他们的眼光又好,很快便搜罗了不少的好东西。 定势思维害死人呐.......陈三更在心头嘀咕了一句,他忽然心中一动。 陈三更忍了一息才抬起头,恰好范自然和楚酣然也已经先后抬头,陈三更和楚酣然无声对视一眼,然后和范自然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装作不察地朝前走去。 前方的道路上,忽然跳出了两个身影,缓缓拦住了去路。 而在三人的身侧和身后,也各有一人,一共五人将他们三个包围在中间。 正面两人之中更年轻些的一个绿衣男子一手拿着一柄折扇,轻轻在掌心拍击着,笑道:“三位看来收获颇丰啊!” 楚酣然和范自然似乎都没有说话的意思,陈三更实在不希望这个哥们太过尴尬,只好配合着回了一句道:“阁下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都来了这儿了还装傻呢!”绿衣男子冷冷一笑,“把东西交出来,然后走吧。” 站在绿衣男子身旁的另一人笑着恭维道:“少主这一计的确妙极,让这些人苦哈哈地去抢东西,我们只需要盯着他们抢,又轻松又划算。” 绿衣男子矜持地摆了摆手,看着似在犹豫的陈三更三人,阴冷道:“如果反抗,那可就别怪我们不讲道义了。” 陈三更和楚酣然再次目光复杂地对视了一眼,范自然一脸冷漠。 当前的情况是这样的: 实际境界为知命境、伪装成洞玄境、再伪装成通幽境的灵剑宗女子剑仙范自然; 实际境界为知命境、伪装成洞玄境,再伪装成入微境的碧浪剑派大能剑修楚酣然; 以及并未伪装什么境界实际上却能一刀一个知命境的陈三更, 他们三个,被一群最高境界为洞玄境的人围了。 对方还要求他们,缴械不杀。 陈三更一时都不知道要怎么来回答。 这概率,跟打劫一辆大巴车却遇上荷枪实弹的兵哥哥临时征用的情形,不能说是完全相同,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陈三更迟疑了一下,“能不能打个商量?” 绿衣男子霸气十足,“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多要一条人命!” “哎!”陈三更叹了口气,看着范自然,“师兄,劳烦了。” 范自然点了点头。 五个修行者,走得利落干脆。 不仅逃都没来得及逃,就连报上宗门大名求一条命都没来得及。 好在范自然是真真切切地身经百战,也有跟其余许多门派剑修对战的经历,在把实力限制到洞玄境的前提下,也没有露出什么灵剑宗的马脚。 楚酣然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似乎对他而言,这种秘境厮杀早已是家常便饭。 他淡淡一笑,“我们先找个地方歇着吧,这第一层禁制既然已经被破碎,想来第二层也就快了。” 陈三更抬头看着依然弥漫着一层薄雾的头顶,按捺住想要直接冲进去拿了神剑就跑的念头,点了点头,“好!” ...... 天京城,是九州天下的核心。 城北那座恢弘肃穆的宫城,则是这核心之中的核心。 淳化帝一身明黄衣袍,安静地在御书房中批阅着奏章,不时揉揉疲惫的眉心。 五岳敕封,封神台修建,暗中的气运大阵建设,引得动乱四起,流民遍地; 采纳国师的建议,趁着各州地方乡绅实力被冲垮的机会,推行郡县制,仿佛又是在这本就不安的局面上添了把柴。 如今的朝廷四方,可以说是处处起火,危机重重,他这个皇帝自然也有得忧愁。 但想着等五岳封神之事完结,那以五州之地共同建起的稳固皇朝气运的大阵,想着赵家天下千秋万代的美景,他便觉得值得; 想着郡县制施行,对各州的掌控极大加强,赋税翻着倍往上窜,国富民强,他便是那真正的九州之主,他就更觉得值得; 更关键的是,这一切的动乱都将在短时间之内得到平息,届时他将掌控的,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大端天下。 他将被千百年的史书反复歌颂,他将是后续所有帝王打心底里感谢的人。 他是一个伟大时代的开创者! 淳化,也将是一个被后世永远铭记的年号! 淳化帝的脸上呈现出阵阵潮红,心潮澎湃! “陛下,五宗使团已由礼部尚书温俭接引入京。” 一个候在一旁的大黄门轻轻走到书桌前,细声细气地恭敬禀报着。 淳化帝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缓缓收敛心绪,“嗯,按照原计划进行吧。另外,晚些时候请国师进宫,朕忙完了那头还有些事情要跟他商量一下。” 大黄门轻声道:“陛下,您忘了,国师两日前便已经离京了。” “哦对,他还来跟我说了一声的,瞧朕这记性!”淳化帝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那就准备一下,摆驾祈天坛!” ...... “啊?怎么会不在呢?” 一个虎头虎脑、身姿矫健的少年郎站在国子监崭新的匾额下,一脸失落地看着通传的国子监弟子。 那名弟子笑着道:“曹师弟的确随我们一起来了京城,但因为宗门有其余安排,所以曹师弟离京外出了。”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就不清楚了,得看宗门的安排。” “好吧。” 少年失落地离去,登上了不远处的马车。 马车中,青眉山长老木叶笑着道:“怎么?不在吗?” 少年失落地点了点头,从领口取出那块当初和小五儿互换的温玉,呆呆地看着。 正是当初和小五儿在万妖谷湖心岛上关系最好的豹子头少年木冲。 自从跟着父亲从万妖谷“叛变”,回归青眉山,他便一直深居简出,默默修行。 如今千里迢迢地来了天京城,就只为了和小五儿见上一面,谁知道小五儿竟然又不在。 木叶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们还年轻着呢,肯定有机会再见的,比如说陈公子和圣女成亲之日,难道小五儿不会来?” 看着木冲的眼神稍稍亮了几分,木叶笑了笑,“好了,收拾心神,我们得准备去祈天坛了。” 因为敏感,少年人的情绪来得猛烈,升腾得热烈,但也因为敏感,大多都不太持久。 想着新奇的事情,木冲心头的愁绪便慢慢消散了下去。 ....... 祈天坛,便是淳化帝最初上奏天庭,请封五岳的所在。 那座黑色的祭坛安静地立在当中,身着明黄皇袍的淳化帝赵崇义站在祭坛上。 四周五方,按照五岳的方位,站着五宗使团。 灵剑宗居北岳、青眉山居西岳、白鹿洞为南岳、达摩山为西岳、紫霄宫为中岳。 这五家宗门的二号人物,身怀宗门至宝,领着门内来见世面的部分精英弟子,安静地站着。 在他们的身后,外围的队伍中,还站着王公贵族、朝廷公卿,以及九幽洞、极乐殿、乾元门、厚德门、万妖谷这落选五宗的代表。 这五个人的脸色平静,但心中如何想着,便无人知晓。 五岳真正的敕封其实并不在此处,而是在各座山岳的封神台上。 但如今的情况,淳化帝又不可能挨个前往主持仪式,于是才有了这一出。 所以今天的仪式也很简单,淳化帝甚至都没有点燃祈天香,只是真心诚意地朝天启奏,说明了五岳之事。 这对于观礼的众人而言自然也是好事,毕竟在这繁琐的流程中,能轻松点总是好的。 只有如木冲这般精力无限旺盛的少年才觉得意犹未尽,不够刺激。 好在接下来还有安排。 在祈天坛不远处的太庙,便是这一大群人的下一个目的地。 这种涉及到赵家天下的大事,赵崇义怎能不去列祖列宗面前显摆......咳咳,禀报一番。 太庙中,先帝的宋皇后和淳化帝的李皇后并肩而立,身后领着位分足够的部分嫔妃和未成年的皇子,安静地等着淳化帝的到来。 原本李皇后已经完全不再给宋皇后面子,开始处处压她一头了。 但在楚王被陈三更一刀斩了之后,她却在淳化帝的授意下开始处处对宋皇后礼敬有加,谦让恭顺。 对于一个注定没有任何威胁的人,他们很乐意展示自己的仁慈和礼貌,更何况这样的举动还能为他们增加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当人群抵达,摆开阵势,淳化帝缓缓走出,走入太庙的正殿之中,看着面前的牌位,一撩长袍在蒲团上跪下,朗声道:“列祖列宗在上,崇义自继大统以来,自知驽钝,深感重责。夙兴夜寐,唯勤奋以图海晏河清;殚精竭虑,愿穷思而得国富民强.......幸有皇天在上,施以恩扶;良臣在朝,佐以谋划;善民在野,供以生计.......今有敕封五岳之事以禀.......” 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中,淳化帝朗声而谈,向列祖列宗汇报着自己的“丰功伟绩”。 “愿列祖列宗安享世间香火万万年,赵氏江山万万年,天下太平万万年!” 一声高呼之后,他朝着排位焚香叩首。 身后的嫔妃皇子皆一同叩首,更远处的百官公卿也随之跪地。 整个场中,便只有十宗的修行者们,安静地站在原地,只是微微鞠躬,显得十分突兀。 淳化帝似乎不用回头,便能想到身后的情景,目光微冷,朝着一旁的太庙的老祭祀使了个眼色。 老祭祀从一旁走出,站在正殿门前,面朝正殿之前的众人,高呼一声,“为盛事贺,请祖器!” 说完他双手平伸,朝上一托。 一柄巨剑虚影便出现在正殿上空。 被放大了许多倍的虚影让人可以清晰地看清巨剑的形貌,若只看样子,这就是一柄普普通通的佩剑,剑柄之上似乎还缺了块东西,若单纯论材质,或许还不如许多修行者以各种珍贵材质打造的佩剑。 但这虚影之上萦绕的明黄之气象征着此剑的不凡。 这是一柄伴随这大端王朝开国太祖征战四方,定鼎中原的剑! 这是一柄承载了赵家天下皇朝气运的剑! 这是九州权柄所在,是人间气运所钟,是日夜享受气运洗礼的皇者之剑! 巨剑虚影如大日凌空,让人忍不住生出崇敬跪拜之心,十宗不少原本昂然而立的修行者心神被震慑,莫名便双膝一跪。 这便是淳化帝的算盘,就要在太庙之中,彰显他赵家天下的煌煌天威,让这些桀骜不驯的修行者势力懂得什么叫敬畏! 他依旧跪着,望着面前的牌位,尤其是看向正中的那块,心中暗道:皇兄,你就安息吧,这个江山我和我的子孙一定会为你照看得很好! 身后如他所料的起了一阵骚动,继而响起一阵惊呼,淳化帝满意的翘起嘴角,起身回望,然后蓦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一缕象征这皇族气运的明黄之气,自剑身上分出,注入了一个少年的胸口。 在那里,一块通体晶莹且不规则的温玉在他的胸口漂浮着。 正文 第九十八章 真?太祖遗孤 明黄的气运,进入了那块不规则的玉。 在纠缠,又像是在召唤; 在灌注,又像是在吸取; 温玉挣脱了束缚它的绳子,朝着巨剑虚影飞了过去,然后在明黄的气运中消失无影。 但巨剑虚影的剑柄上,那块隐隐缺失什么的地方却完美地被补齐了。 一时间,巨剑一声欢快的长鸣,光芒更盛。 但场中人的目光却都惊奇地看着那个佩玉的少年。 这剑,是太祖随身的佩剑; 这玉,是佩剑剑柄上的玉; 那么,佩玉的这人....... “太祖当年有过妖族的嫔妃吗?” “不知道。一时性起的事情,不一定得是嫔妃吧?” “但感觉年纪有点对不上啊!” “妖族化形不好说啊!” “啧啧,刚死了个楚王,这下又冒出来一个,可真有意思。” 木叶当然知道木冲是自己的亲儿子,从虚岁到周岁,年纪都完全对得上,而且还是他看着生下来的。 同时真妖和半妖是完全不同的,大端太祖那可是实打实的人族。 但他却并没有立刻出列证明自己的脑袋上没有额外的帽子,因为他知道这块玉是从哪里来的! 那位少年,可是货真价实的纯粹人族! 他的目光悄然在众人的脸上划过,瞧见了神色渐渐从震惊变得阴沉的淳化帝,瞧见了一脸呆滞的李皇后,也瞧见了本该最为激动,但神色居然异常平静的先帝宋皇后。 他的眉头皱起,扭头看向了白鹿洞的所在,恰好对上了白鹿洞领头人朱曦同时看来的目光。 两道目光隐秘地交换,告诉彼此他们都不知情的事实。 于是二人的眉头便更加紧皱。 “小娃娃,你这块玉是从何而来?” 淳化帝没朝着一旁的太庙老祭祀使了个眼色,老祭祀便心领神会地上前一步,开口问道。 这一切来得太快,木冲还在原地发楞,微张了张嘴唇,正要开口,木叶已经抢先回答道:“此物乃小儿偶然捡到,觉得品质上佳,又听闻玉养人之说,便带在了身上。” 小五儿如今去了白鹿洞,而且又跟陈三更关系甚密,若是贸然将其扯出,这局势就复杂了,为今之计最好便是不说出他的存在,为自己这一方的争取一定的谋划时间。 但想归想,世间的事情,哪儿能总是这般如意。 就在木叶试图撒一个谎先糊弄过去的时候,一个声音便在一旁冷冷嘲讽道: “木长老不愧是当惯了卧底的人,这瞎话可是张嘴就来啊!” 循声望去,赫然正是万妖谷在天京城常驻的长老。 木叶的心咯噔一跳,那名长老的目光带着浓浓的怨毒,冷笑道:“你家孩子脖子上带着的不应该是达摩山大长老亲自加持过的辟邪珠吗?什么时候又开始带玉了?还玉养人,你是人吗?” 话一出口,同样身为妖族的这位长老就后悔了,青眉山的所有人都几乎在同时怒目而视。 “你要想死,本座可以成全你!” 青眉山此行带队的凤皇平静开口,目光森寒。 万妖谷的长老立刻转移话题,朝着上方的淳化帝一拜,开口道:“陛下,这枚温玉或许是来自一个曾经在万妖谷中待过的人族少年!” 淳化帝的面色已经慢慢变得冷静,开口道:“姓甚名谁,如今在何处?” “额.......”那名长老愣住,尴尬道:“在下只知此子后来被送去了那个叫陈三更的逆贼身旁。” 嘶! 倒吸凉气的声音接连响起。 陈三更? 就是那个杀了楚王的逆贼? 淳化帝平静道:“然后呢?就一直跟在他身旁?” 那名万妖谷的长老愣住,“后来就不知道了。” 淳化帝的目光闪过一丝鄙夷,又看向木叶,“你们也不知道?” 言语之中,似乎已经相信了先前万妖谷长老所言。 木叶拱了拱手,“陛下明鉴,小儿曾经的确与一名人族少年交好,但后来万妖圣子吴青帝身死,那名少年便被送走,便再未见过,也不知其去向。” 他也聪明,没再提玉的事。 淳化帝眼睛一眯,显然并不相信这样的说辞。 就在局面陷入了僵持,气氛变得微妙而紧张的时候,一个声音平静地开口,“陛下,那名少年的去向,微臣知晓。” 曾经的白鹿洞副山长,如今的国子监大祭酒朱曦上前一步,朝着淳化帝拱手道。 一道道忽然射来的目光中央,他的神色从容而镇定。 余光中,他看到了宋皇后投来焦急而慌乱的眼神,对宋皇后的疯狂暗示恍若未察。 淳化帝点了点头,“朱爱卿请讲。” 朱曦朗声道:“此人姓曹名裕,乃是我白鹿洞弟子,如今因山中事务,正在外办事。” 宋皇后双膝一软,就要跌倒在地,连忙被身后的宫女扶住。 淳化帝双目一凝,目光中充满了狐疑。 朱曦不慌不忙,开口道:“陛下,祭祀之事已了,后妃皇子不堪劳累,不如赐座稍歇,以显陛下仁爱。” 淳化帝想了想也是,便点了点头,吩咐祭祀赐座,然后看着朱曦,“这名弟子如今年岁几何,何方人士?” 朱曦道:“不知,只知其年十一。” 十一岁? 众人一愣,这年岁完全对不上啊! 一直心中牵挂着此事的李皇后忍不住开口道:“十一岁?那怎么可能是太祖的儿子呢,都能当太祖的孙子了!” 她的话,如同一道道亮光,劈开了众人心头疑惑。 对啊! 太祖遗孤,就一定得是儿子吗? 按照原本的说法,太祖当年流落在外的那个皇子,如今已经是二十六七岁的年纪了。 如果按照正常年纪结亲生子,儿子可不就是十一二岁嘛! “那这个少年,和楚王是何关系?”一个大臣疑惑道。 按这个说法,楚王不就是这个少年的父亲吗? 但是为何从未听过楚王说他已成亲的消息呢? 一个念头渐渐在众人的心中升起,楚王和这个少年,二者必有一假? 苏密恍然大悟,看着朱曦平静的背影,心生敬仰。 木叶也在一瞬间想明白了其中关节,理解了朱曦为何会自己主动将此事捅出来,面露佩服。 以他们所知的内容,小五儿是太祖血脉的可能性更高,那么这就意味着楚王是假的! 如果楚王是假的,杀了楚王之事就变得不是那么不可接受,陈三更被大端天下所不容的局面或许就有改变的可能,甚至还可能因为对小五儿的照顾,功过相抵...... 淳化帝看着朱曦,“那就请朱爱卿将这位少年尽快请回京城,朕......要好好看看他。” 朱曦恭敬应下,“遵命!” ...... 流程继续往下走着,但在这样一个惊天大事的冲击下,众人的心思都飞到了一旁,默契地草草了事。 当各自散去,三三两两的朝臣便聚了起来,相约着饮酒叙旧; 而修行者阵营之中,也立刻跟山门传递消息,然后跟结盟的队伍交换着看法。 一个身影悄然飘出国子监,准备离京去往城北数十里外的一座小镇。 观星楼上,一个老人安静地看着,只有他的目光能够捕捉到那个白鹿洞君子的踪迹。 他端起酒杯,一口饮尽,轻叹一声,“荀郁,你可真是个心狠手辣的天才。” ...... 落剑山,陈三更等人的头顶,仿若一层银瓶乍破,流光四散。 数十道明显比第一层强大得多的气息动了起来,冲了过去。 第二层禁制破了。 正文 第九十九章 陈三更到底有多强? 禁制破碎,原本禁锢其中的一切都开始慌不择路地逃逸。 最直观的是剑气,剑气易散; 最警惕的是剑意,剑意纠缠。 随着禁制的提升,前来闯关捡漏寻求机缘的修行者也提升了相应的自知之明。 落剑山只有三层禁制,按照最简单直白的划分,第一层禁制是属于下三境的,第二层禁制是属于中三境的,第三层禁制则是属于上三境大能的。 身处局中的人大多都有类似的心理准备,境界不够的老老实实蹲在外面不再入内,境界足够的第一时间便飞入了其中。 而真正的上三境大能,则是自恃身份,在远处遥望,等待着真正的核心禁制开启。 陈三更这一行三人则属于异类。 偏偏他们各自都知道自己是异类,表现出来的却是实打实的正常。 陈三更笑着道:“楚兄有没有隐匿境界啊,如果你是知命境,咱们可就是又有优势了啊!” 楚酣然也同样笑了笑,“只要陈兄和范兄没藏匿,我便不可能藏匿的。” 陈三更嘿嘿一笑,不再多说,和其余二人一起朝着半山腰飞去。 这位灵剑宗的中古剑圣虽然从事迹上看起来思维跳脱了些,但是还不是完全的脑子不正常,没有做出那种将贵重宝物完全放在外围的举动。 在第二层禁制之中,宝物的品级比之前有了明显的提升。 陈三更三人组从西面的山坡切入,在范自然不时的提点下,搜罗得不亦乐乎。 “兄台,此宝与我有缘,不如让与在下?” 当陈三更兴高采烈地捡起一本剑经,一个洞玄境剑修悄然出现在一旁,微笑着开口道。 你,这口吻怎么跟西方教那两个不要脸的东西一样啊.......恍惚间以为穿越到了洪荒时代的陈三更默默收起剑经看着那个男子,无语道:“你叫它它答应么?” 那名剑修也不说话,一柄飞剑无声飞出,悬停在头顶,看着陈三更道:“在下只是觉得它与我有缘,还请兄台让渡。” 哟呵!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啊! 我虽然没有什么本命飞剑,但是我有媳妇儿啊! 陈三更扭头看了一眼范自然,不见范自然有何动作,一柄雪白晶莹的飞剑毫无征兆地悬停在对方的眉心之前。 “打扰了。”那名剑修飞速退去,似乎生怕跑得晚了一点就要被范自然的本命飞剑洞穿神魂一般。 陈三更转过身子,悄然布下一个隔音结界,“多谢夫人搭救。” 范自然扭头瞪了一眼,飘然远去,留下陈三更笼着袖子嘿嘿傻笑。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对这三人组而言,也没有太多的挑战。 出身小剑派却能够跻身知命境的楚酣然根底扎实,秘境寻宝的经验丰富,给了三人组合详细的指引; 范自然虽然来自灵剑宗这等剑修圣地,但游历四方已久,各种经验也不欠缺,在楚酣然的基础上每每能提出建设性的意见,尤其是遇上不长眼的,将以物理服人那一套玩得熟练至极; 陈三更虽然欠缺了点这方面的经验和知识,但是凭借聪明的头脑,每每能为范自然查漏补缺,让整个过程圆满而充实,双方都感到甚是愉悦。 在不知不觉间,这三人组又再一次成为了这第二层禁制空间之内,收获最多的队伍。 当三人转过了一圈遗迹的范围,楚酣然沉声道:“陈兄,我等三人收获已多,接下来的第三层核心秘境恐非你我可能参与,不如就此散去?” 陈三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楚兄真的能急流勇退?” 楚酣然叹了口气,看了一眼范自然,沉吟片刻,开口道:“陈兄,到现在咱们也别瞒着了,我能看得出来,令师兄乃是知命境的剑修,而以二位的眼界,自然也看得出来,在下也同样是知命境的剑修。是也不是?” 陈三更微笑道:“楚兄此刻说出此言,是为何意啊?” 楚酣然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你我三人合力,在这第三层、第二层禁制之中,的确顺风顺风,足以平趟一切危难,但是按照此地宝物的品级,这第三层,实非我等可能触碰啊!” 他看着陈三更和范自然,诚恳道:“二位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境界,实是难得,但是我楚酣然也不差!我如今未满三十,已经是知命境剑修,多少也算得上是年少得志,但是意气归意气,实际归实际,大道修行,你我还需多加谨慎啊!” “不说别的,一个问天境剑修,便可以轻松将你我三人同时斩杀,这大境界之间的差距,仿若云泥!不是我们可以凭借人数抱团取暖的。” 他看着陈三更,真切到:“陈兄,听我一句劝,这第三层禁制的水太深,我们把握不住的!” 陈三更心中愈发踏实了几分,笑着道:“楚兄既然把话说到了这里,那我也说一句实话吧。” 他看着楚酣然,轻声道:“如果我说,我能够打赢一个问天境的剑修呢?” 楚酣然面色一滞,震惊地看着陈三更。 ....... 朔月楼,天底下最神秘的所在。 天榜,囊括天下最厉害的十位修行者; 天骄榜,包含三十岁以下,天底下最厉害的十位青年才俊; 胭脂榜,天下美色荟萃。 朔月楼不仅能将人选圈定,而且还能为他们排出座次。 更关键的是,这座次偏偏能赢得所有人心服口服的认同。 这些都得益于它数百年的积淀。 就是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整个天下却只有极少数人知晓它真正的所在。 这其中,自然包括大端国师。 这一日,朔月楼所在的山门之外,迎来了一支单薄的队伍。 没有什么刁难的问答,更没有一丝一毫的怠慢,因为朔月楼主亲自迎到了山门处,将为首之人请进了朔月楼的主楼之上。 “国师,请坐。” 朔月楼主伸手示意来人,然后在屏风之前坐下。 来人赫然正是离京的大端国师荀郁! 荀郁依言坐下,笑着开口道:“我还在想,如果你没有迎到山门处,我到底是该嘲讽你引以为傲的情报失效还是愤怒于你居然如此怠慢于我。” “我可以小觑天下英雄,但是万万不可能小觑于你的。” 朔月楼主目光灼灼,看着明明客居于此却仿佛身处自家天地的大端国师,沉声道,“毕竟你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 荀郁笑了笑,“当一个人真的认为自己是天下最聪明的人的时候,他就离死不远了,楼主就这么看不惯我?” 朔月楼主叹了口气,“国师此来,所为何事,还请明示?” 荀郁微笑道:“我想来跟你确认一个问题。” 朔月楼主眉头微皱,“这个问题我已经在书信之中明确地回答过你了。” 荀郁摇了摇头,“此事干系之重大,让我不得不亲自跑一趟,只为了亲口问你一句,然后亲口听你答一句:陈三更是否真的如你所言那般强大?” 看着荀郁炯炯的目光,朔月楼主轻声道:“我以为你先前特意传信让我不将陈三更排进天骄榜,是你已经知晓了陈三更的真实实力。” 荀郁并未接话,看着朔月楼主,“回答我!” 对荀郁这番稍显无礼的举动,朔月楼主并未生气,而是平静道:“他具体有多强我还真不知道,但我能够确定的是,以他目前所表现出来的战力,要杀他没有四个合道境合围是不可能办到的。” “四个合道境。”荀郁沉吟一声,点了点头。 正文 第一百章 入阵! 解鞍镇,在天京城外七十余里。 距离天京城将近一日的路程,极其适合南来北往的旅客在此解鞍稍歇,故而得名。 解鞍镇上每天来的很多,走的也很多,所以偶尔有那么些人留下来,本就是稀松平常之事。 王无争带着庞掌柜和心腹手下,就在这解鞍镇扎下了根,在并未引起多少额外关注的情况下,慢慢支棱起了一个车马行。 王无争深居简出,几乎从不在外人面前露面,只默默地在车马行的后院里,编织着一条新的财富之路和情报之网。 当苏密站在他的面前,他都还在奋笔疾书着。 他诧异地放下笔,没有对苏密贸然闯进来产生任何的不满,而是关切地问道:“苏先生,出什么事了?” 苏密沉声道:“你知道陈兄他们如今走到何处了吗?” 王无争从一旁的柜子中取出一副堪舆图在桌子上摊开。 堪舆图很是简陋,但就这都还是费了不少劲才弄到的。 他指了指天京城和灵剑宗的位置,开口道:“公子一行的路线是从此处直入灵剑宗,队伍之中有云香姑娘和小五儿,多半不会兼程赶路,所以此刻应该在.......” 他的手指在图上划着,然后停在一处,“应该就在落剑城与北风城之间。” “落剑城?” 苏密依稀记得这些日子修行界好像有个什么消息就跟这落剑城有关,一时又想不起来了。 白鹿洞一向对这些争夺机缘的事情不是太热衷,当初听见也没太在意。 想不起来就不想了,生性洒脱的苏密晃了晃脑袋,看着王无争,“想办法尽快找人给陈兄带个口信。” “口信?”王无争疑惑道。 “这事儿不好写在纸上。”苏密迟疑一下,压低了声音,“小五儿或许是太祖血脉。” 王无争无声地张了张嘴,一刹那间,脑海中翻腾着无数的念头,复杂的情绪,一切的一切最后都只化作了一个问题,“真的?” 苏密道:“八九不离十。” 王无争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此事关系如此重大,苏先生为何不亲自前去?” 苏密叹了口气,“我去当然是最好的办法,但是如今小五儿是我白鹿洞弟子事情已经暴露了,今日必将有许多双眼睛都盯着国子监,我出来跟你报信,已经是冒了很大的风险了。” 他看着王无争,“派一个信得过的吃得苦的人,尽快。我也要抓紧回去了。” 王无争重重点了点头,“苏先生放心。” “走了。”苏密摆了摆手,很快消失在王无争的眼前。 王无争沉吟了一下,轻轻扯了扯手边的一根细线,挂在屋外的铃铛摇晃出清脆的声响,很快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随着这些时日的安定,已经在风霜中减肥成功的庞掌柜又迅速变成了胖掌柜,刚黝黑起来的皮肤又回到了原来那白白净净的样子。 王无争平静道:“你安排一下手上的事情,带一个人,你俩即刻出发,去追上公子,给他带一句话。” ...... 就在胖掌柜身负重任冲出解鞍镇的同时,落剑山上楚酣然微微有些忐忑地看着陈三更,“陈兄,这时候了,你可千万别诓我啊!你我的结盟虽然草率,但这一路走来,我可半点没骗你啊。” 陈三更微笑道:“放心吧,不会有事。” 范自然将隐藏的境界放了出来,淡淡道:“我也是知命境剑修。” 楚酣然盯着陈三更的笑容看了半晌,又瞧了一眼一旁镇定自若的范自然,最终一咬牙,“走!” 三人呈一个三角,陈三更在前,楚酣然和范自然分居左右,闯入了第三层禁制。 一进入这一层,范自然和楚酣然的脚步便迟滞了下来。 范自然轻声道:“为我护法!” 不等陈三更说话便双膝盘坐了下来,感悟周遭精纯的剑意,显然对陈三更无比地放心。 看着楚酣然眼巴巴的神色,陈三更笑着道:“楚兄也请放心。” 楚酣然倒也真的爽利,同样盘坐了下来。 陈三更一边守着二人,一边举目四望。 比起第二层,这里的人更少了许多。 山顶处的地界比之半山腰小了不止一倍,但看起来反倒是空旷了不少。 毕竟敢跑到这一层来,若是只有洞玄境的修为都算是胆大包天的,知命境那都是标配。 而天底下洞玄境以上的剑修总共才多少,再抛开不感兴趣的,隔得远的,不知道的,摊薄在这山顶之上,自然就显得冷清。 但冷清的背后,也同样意味着只要发生争斗,那就都不是好相与的。 好在这所谓的不好相与都是对别人而言,在陈三更眼里,左右都是一刀的事。 过了不知多久,范自然率先睁开眼睛,看她的神色,收获不少。 陈三更布下一个隔音结界,再一次地问道:“怎么样,没问题吧。” 范自然点了点头,“没问题,这剑意的确是那位祖师曾经的剑意,和我在悟剑台上感受过的一样,的确是神剑出世。” 陈三更点了点头,更放心了不少。 又过了一刻钟左右的时间,楚酣然也缓缓醒来,一身大汗,双眸中却金光四射。 他下意识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然后笑着朝陈三更致谢。 “既然结盟,这都是应该的,楚兄不必客气。”陈三更摆了摆手,“我们继续走吧!” “好!我们继续!” 有了收获,楚酣然也稍稍安定了些,脸上有了笑容。 三人在路上慢慢前行,走到这儿,已经能清晰地感受到不远处的山巅上神剑的气息。 一路上的宝物变得少了许多,但每一样几乎都能比得上先前两层禁制中所有宝物的总和。 他们走了这么久总共也就得了一本剑经加一柄长剑,范自然和楚酣然各分一样,却都比先前要兴奋得多。 背靠灵剑宗这等剑修圣地的范自然还算矜持,拿到了剑经的楚酣然却已经乐得合不拢嘴,直言有了这本剑经,碧浪剑派的实力必然又能壮大不少。 三人这一路上也不是没有遇见过其余修行者,只不过知命境的对手一看他们是三个人,连忙调头跑了,生怕反被陈三更等人反过来收拾了。 一对多,听起来刺激而霸气,但也要有那个本事才行。 可惜他们的好运并未持续多久,该来的总归会来。 当一支四人队伍将他们围住,尤其是领头的还是一位问天境剑修的时候,楚酣然苍白的脸色和犹豫的脚步说明了他心头的沉重。 他一咬牙,长剑出鞘,率先迎向那名问天境剑修,“陈兄,速速解决其余三人!” 他先拖住对方的最强战力,然后让陈三更和范自然解决其余三个知命境的对手,然后再一起来收拾掉对方。 在对陈三更真实实力报以怀疑的情况下,这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办法,只要他能够如愿拖住对方的问天境剑修。 但其实无需这般复杂.......陈三更微微一笑,屈指弹出,将毫无防备的其余三人都定在了原地。 那名问天境剑修神色猛地一变,一剑递出,将楚酣然击飞出去,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逃了。 楚酣然如遭重锤,口中喷出一股鲜血,无力地坠入一旁的林中,生怕他出什么意外的陈三更和范自然连忙飞掠过去。 就在陈三更的脚步踏入林间的一刹那,天地陡转,日月变幻,四周的景致变得十分陌生。 范自然、楚酣然等人都不见了踪影。 在这个古怪的空间中,只有陈三更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 在他的四方,四道强悍的气息,缓缓出现。 “陈三更?” 第五道气息缓缓出现,伴随着一声温和的招呼。 陈三更循声望去,瞧见那人的身影,眉头微皱,“竟然是你?”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围杀! 在陈三更的面前,是一张并不算熟悉但也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面孔。 也是一张他压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的面孔。 道袍、头簪、拂尘; 静立一侧,自有一番宗师气度,正是紫霄宫掌教李处机。 他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没想到陈公子竟然还记得贫道,倒是省去了贫道的一番口舌。” “小范姑娘呢?” “陈公子不愧是多情种子,到了这般境地居然还想着美人。”李处机摆了摆拂尘,“你放心,她是灵剑宗长老,我们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陈三更轻轻一叹,“想必那位楚兄就是你们的人吧?” 李处机并未否认,轻叹一声,“陈公子实在是聪颖过人,可惜未能生在我紫霄宫。” 陈三更皱了皱眉头,“可若是我当初没有将他救下,他可就真的断臂了,你们能保证演得这么逼真?” 李处机摇了摇头,“那不是演的。若是你不出手,他用剑的手的确会被砍掉,自此大道断绝。只不过我们会补偿他的宗门一笔他们无法拒绝的资源。至于陈公子这边,还会有另外的人继续设下圈套。” 血淋淋的话语被李处机说来依旧是那般仙气飘飘,似乎只是一个个人在他的眼中只是一件件死板的工具。 陈三更平静道:“你们真不是人。” 李处机摇了摇头,“大道修行,为的是合道长生,登天成仙,人性本就该是被抛却的。” 身为如今修行界执牛耳者,这位当初夜访鹅羊山后便打定主意要将陈三更扼杀的紫霄宫掌教,今日付诸了行动。 他轻轻挥了挥拂尘,“你们都出来吧,接下来,由稚川来主持。” 随着他的话语,卓然出尘的天骄榜首、紫霄宫道子李稚川和艳冠天下的胭脂榜首魏灵微先后走出。 在他们的身后,还跟着徐谦之、幽冥子、魏昆、江童颜这四位天骄。 看见陈三更渊渟岳峙的身形,李稚川便忍不住回想起在鹅羊山秘境之中,面对己方设下的必杀之阵,他那惊天动地的一刀,那是让他完全生不出抵御之心的一刀。 那一刀最终没有斩到他的身上,却斩在了他的道心之上。 他连忙深吸一口气,在心中反复呐喊:别慌,稳住,掌教费尽心思制造这样的机会,就是为了让自己驱除心魔,重建道心,自己一定不能让他失望! 一旁的魏灵微一身女冠装束,平静地看着下方的陈三更,神色依旧淡漠而高冷。 似乎易了容的陈三更,再无任何值得她流连的地方。 其余众人也都像陈三更投去了复杂的眼神。 调整了心态的李稚川一声轻笑,对陈三更道:“陈公子不是战力惊人吗?为何不举刀破阵,将我等斩杀?” 陈三更抬头瞥了他一眼,“既然我的行踪一直都在你们的掌控之中,想必你们也已经找到了我的同伴的藏身之处吧。” “哎,跟陈公子这样的人聊天真的无趣,完全享受不到那种算计的乐趣。”李稚川夸张地叹息着。 陈三更盯着李稚川,“他们在哪儿?” “陈公子放心,我们把他们五个都照顾得很好,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陈三更声音一寒,“若是他们有个三长两短,天涯海角,我定取你项上人头!” 李稚川下意识的一抖,旋即想起此刻的局面,冷哼一声,“看你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吧!” 站在一旁沉默的魏灵微鄙夷道:“死到临头还色心不灭,大放厥词,真是狂妄至极!” 陈三更冷笑一声,故意装出色眯眯的样子,目光在魏灵微胸前的饱满上流连,笑着道:“我原以为胸大无脑不过是世人的嫉妒,看了你的样子才知道确有其事。不过这一身皮囊倒也的确可以,若是哪天自荐枕席,我不介意和你来一场男女之间的私相授受。” “你混账!”魏灵微气得面色一红,怒斥道。 “事到如今,陈兄何必逞口舌之快。”胜券在握的李稚川慢慢恢复了曾经那种万事万物尽在掌控的从容,淡淡开口。 “因为我口舌的确很快啊!”陈三更嬉笑一声,带着玩世不恭的神色看着魏灵微,“不过你放心,别的时候我一定不快,还很持久,会让你很快乐,相信我,因为我是个粗人!” “放肆!”李稚川终于忍不住冷喝一声,看着其余四人,“请前辈出手!” 四个一直沉默在陈三更四方的身影缓缓动了,陈三更面上依旧轻松,心头却是无比郑重。 他方才故意出言挑衅,就是为了挑动李稚川的心境,让对方尽快出招,因为拖得越久便对自己越不利,也对洛青衣和小五儿等人越不利。 一个苍老的嗓音开口道:“小娃娃,两军阵前也要互通姓名,记住了,老夫灵剑宗柳无白。” 陈三更眯起双眼,心中的又一个疑惑解开。 若无灵剑宗配合,这落剑山的陷阱又怎么可能做得成。 稍稍令他心中好受些的是,裴白玄并未出现场中。 “大道争锋,从无道理可言,你碍了这么多天骄的道心,我们不得不杀你。死在这儿,别记恨谁,要怪就怪你命不好。老夫极乐殿乐风闲。” “无妨,实在想不明白便不妨再怨毒些,若是能化作鬼物,老夫可以带你入九幽洞,说不定还能赏你一个圣子之位。老夫九幽洞幽远湖。” “你杀了我宗圣子,今日由老夫亲手杀了你,也算是因果轮回了。老夫万妖谷马长风。” 陈三更将长刀握在掌心,淡淡道:“说完了吗?” “陈三更,你是不是狂妄过头了!这四位前辈都是各宗的底蕴,皆是被唤醒的合道境大能。你拿什么跟他们横?”李稚川嘲讽道:“你放心,我们不拿人质要挟你什么,只要你能打得过,随便打啊!哈哈!” “小娃娃,我们四人对你出手已经算是以大欺小,我们不会联手对付你。”灵剑宗的合道境大能柳无白淡淡开口道,剑修的孤傲和风骨尽显。 万妖谷马长风高高在上地笑道:“因为你也不值得我们联手!” 柳无白轻喝一声,“话不多说,接招!” 说完他双指遥遥一点,仿佛递出了一剑。 身为合道,已然无需用实剑,因为万事万物皆可为剑。 陈三更的四周忽然刮起了风,风凛如剑,每一缕,都比范自然全力出手的一剑还要强大。 身处在成百上千的风剑之中,陈三更竖起长刀,在四周一旋。 炽热的刀光随着他的动作,在身旁圈出一个圆圈,仿佛一个避风的港湾,将那些风剑隔绝在外,再进不来分毫,而后刀光朝外蔓延,将每一缕风剑都碾碎。 灵剑宗的底蕴出手还先提醒,但其余三位可就没这么好心了。 那个极乐殿的合道境大能伸出如枯木一般的右手,朝着陈三更遥遥一按。 站在阵法之外的李稚川都感觉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压力袭来,就仿佛站在大堤上,眼睁睁地看着滔天巨浪高高涌起然后朝着自己压下。 陈三更深吸一口气,举刀上撩,一道刀光如镇在岸边的巨石,撞开巨浪,任凭它来势汹汹,亦不能伤其分毫。 “他竟然能战合道境!” 极乐圣子魏昆呆立当场,惊呼出口,原本是来重塑道心的他,感觉自己的道心又更加破碎了。 徐谦之、幽冥子等人也俱都神色复杂,不知道自己这一趟来得是对是错。 李稚川的眼中更是难以置信,他原本以为和陈三更纵有差距,也不会太大,但是如今这情况....... “二位老兄,莫不是睡久了还没恢复力气?”九幽洞的那位合道境大能笑着调侃一句,五指成爪,朝着陈三更的脑袋轻轻一抓。 陈三更忽然感觉到似有一只虚幻的手想要从自己的脑海中摄取自己的灵魂,虽然这个感觉极其轻微,稍稍回一下神就能抵挡,但是他还是微微有些后怕,这九幽洞的攻击果然古怪。 “咦?”九幽洞那位老人疑惑了一声,稍显不讲武德地又抓了一下。 “看来这重任只有交给老夫了啊!”看着陈三更完全没有中招的样子,万妖谷的合道境大能马长风轻笑一声,右手握拳,朝着陈三更的所在砸了下去。 陈三更在刹那间仿佛置身于空旷的草原,还没回过神,万马奔腾,那滔天的尘土和密集如骤雨狂鼓的蹄声,就猛然扑来,血肉之躯似乎压根就生不出任何抗衡的念头。 没有什么马上的骑兵,没有具装的铁甲,马儿就只是单纯的撒蹄狂奔,便像最强大的钢铁洪流,试图撕碎面前的一切阻挡。 陈三更抬手、举刀、横在身前。 剑有横剑式,刀有横刀式,皆是剑招和刀式之中最佳的防守招数。 刀光闪耀,如铁闸落下,将那些狂妄和强横尽数拦住。 马群的来势越凶猛,在这铁闸的面前撞碎得就越惨烈。 真元的余波缓缓消散,陈三更平静地站在场中。 毫发无伤! 一旁的天骄们已经吓傻了,四个合道境都已经分别出手,陈三更不仅轻松应对了下来,而且似乎毫不费力? 魏昆再次呆滞道:“这怎么跟打我们一样轻松?” 众人一时也分不清这到底算是夸奖还是贬低,只好默默关注着场中的变化。 眼见自己使出了几乎七成实力的一击被陈三更这么轻描淡写的挡了下来,万妖谷的合道境大能马长风一改刚才的霸气,急呼道:“这小子有古怪!一起上!” 陈三更猛地抬起头,冷漠的目光看着马长风,“都是你们打我!也该我出手了!” 真男人,就是敢于以一对多。 不仅如此,还要将对方尽数收拾得服帖! 陈三更提起手中刀,左脚后跟微微抬起,脚掌撑地,膝盖微屈,抬手,沉腰,整个人朝着左边一拧,一道白光自手中激射而出,飞向九幽洞的那名合道大能幽远湖。 方才四人的攻击中,这名九幽洞的是唯一给他造成了一点点威胁的,当然是要率先除掉他! 谨慎。 陈三更刻意多调取了一丝内力的一刀很快撞上了幽远湖的防御。 “小娃娃,拿老夫第一个开刀,你简直是.......” 话只说了一半,汹涌的刀光就将这位沉睡了上百年的合道境大能吞没,只剩下笑声在回荡,而那笑声中每一分桀骜,在此刻听来都化作了嘲讽。 陈三更没顾得上嘲讽,直接再朝着万妖谷的马长风举起了刀。 “陈三更!住手!” 李稚川的大吼声在一旁响起,已经将刀落下到一半的陈三更扭头一看,急急收了大半的内力。 李稚川手中的拂尘卷住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少年。 拂尘兴许收得有些紧,少年的脸已经涨得通红,但他死死压抑着自己的声音,不想让他的大哥受到一丝的干扰。 “小五儿!”陈三更握住拳头,寒声道:“朝一个无辜少年下手,这便是紫霄宫的做派?” 李稚川的神色中有一丝疯狂,“怎么做不重要,你死了才重要!” 他看着陈三更,命令道:“你不许反击,不许还手!” 话音一落,灵剑宗的合道境剑圣柳无白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鄙夷。 极乐殿的老头子也稍显尴尬的低下了头。 修行界以实力为尊,虽然陈三更比他们小了许多年月,但战力足以匹敌就能让他们平等相待。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因为同伴遭到了挟持,不得不接受这样的条件,让他也觉得颜面无光。 “大哥!不......”小五儿挣扎着开了句口,李稚川手中拂尘顿时一紧,勒住他的脖子将他提到了半空中。 小五儿的脚在空中胡乱蹬着,脸迅速涨成了猪肝色。 “放开他!”陈三更大吼一声,然后深深地看了李稚川一眼,“我答应你。” 李稚川将小五儿放下来,松开些许拂尘,开口道:“把刀扔过来。” 陈三更嘲讽地看着他,“我敢扔,你敢接吗?” 李稚川猛地响起刚才幽远湖的惨状,从手中扔出一道流光,“把刀扔在地上,自缚双手!” 陈三更看着地上的那一段儿“捆仙绳”,鄙夷道:“你甚至都不敢亲自来将我绑上。” 李稚川冷哼一声,“何必犯险!” “李稚川,你这样的人都能称霸天骄榜,我真替排在你后面的人不值。” 陈三更捡起绳索,看着魏灵微,“跟这样的人待在一起,你不觉得恶心?还是你本来也就是个这么恶心的人?” 魏灵微默不作声,仿佛没有听见,神情冷漠如故。 当陈三更将刀放下,双手被束缚,众人都悄悄松了口气。 小五儿面露悲伤,颓然地跌坐在地上,“大哥......” “大家一起动手!” 李稚川大吼一声,率先朝着陈三更挥出一道攻击。 ...... “让开!” 阵法之外,范自然拔出了长剑,剑尖指着面前的一个老妪,声音冰冷,神色焦躁。 感受着剑尖森寒的剑气,老妪的神色却依旧平静,“自然,你就这么不相信你的师父?” 范自然断然道:“我相信事实!我看到了我尊敬的师长背弃了剑修的道义,陷入了肮脏的阴谋的事实!” 她深吸一口气,“师父,不要逼我。” 老妪长长地叹了口气,“自然啊......” 一个身影悄然在范自然的身后出现,左手封住了范自然的真元,右手成掌,切在了范自然的脖子上,然后挥出一缕柔和的真元将她软倒在地的身影托到了老妪的面前。 老妪伸手扶着范自然,看向来人,“宗主,为何不等老身为其解释清楚。” 悄然现身的灵剑宗宗主姜灵虚平静道:“以她的性格,你觉得在陈三更没有脱离危险的情况下,你说话她会听?” 老妪怔了征,苦笑一声,“宗主倒比我还知晓这丫头的性子。” 姜灵虚摆了摆手,“你们可以极情于剑,我这个当宗主的自然就得多想想。” 老妪忽然想起,当初姜灵虚也是天纵奇才,就因为当了宗主,被分了心,这修为进境便自然慢了下来,不禁感慨道:“宗主辛苦了。” “好了,我们剑修实在都不是什么奉承的材料,你就别多说了。先带着她离去吧。等此间事了,再慢慢说。” “老身告辞。” 待老妪和范自然离去,姜灵虚一个人站在林间,看着大阵的方向,嘲讽地笑了笑。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不跪!(为盟主20210105150052014加更) 绚烂的攻击如同一场最盛大的烟火。 庆祝着一个人的消亡; 庆祝着他们坚强的道心将重回; 庆祝着修行界的秩序也将重回; 也仿佛是想将这一切的肮脏算计都埋葬在其中。 杀了他,那些午夜梦醒的惊吓和恐惧都将不复存在; 杀了他,天下就还是原本他们熟悉的样子; 杀了他,没有人会去记得他以前的风光,只会记得他已经死了,而话是只有活着的人才能说。 当烟火散去,狂暴的真元渐渐在天地中归于平静。 在众人期待的神色中,那个依旧如磐石般傲立的身影在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烟火,也就好看一点而已。 震惊、迷茫、恐惧,猛地填满了他们的心间。 场中一片寂静。 打破这一切的,是一声痛苦的呻吟。 被陈三更先前随意一刀劈得倒飞出去的万妖谷合道境大能马长风幽幽从地上坐起,擦了擦嘴角的血液,看向李处机,“李掌教,要么今日就此打住,你我所有人朝他磕头认错,从此修行界以他为尊,要么你们紫霄宫得再加码了。” 看到了陈三更的强大,心中杀机更甚的李处机点了点头,“可是,加码也是需要时间的。” 柳无白淡淡道:“这不是有人质么,让他坐这儿等死不就好了。” 李处机犹豫了一下,看眼下的状态,陈三更似乎完全不受影响,再叫人来真的就有用吗? 陈三更心中微微一动,方才就像是挨了一个几个月大的小婴儿一顿乱拳的他忽然觉得,应该给对方一点信心,以免他们想出一些不在掌控的办法反倒不美,毕竟扮猪吃虎永远是最稳妥的。 现在对方招数已经用尽,自己得尽量争取时间,好将洛青衣等人救下才是。 于是,他身子微微一晃,嘴角悄然渗出了一缕鲜血。 “他吐血了!” 眼尖的幽冥子一下就瞧见了这一幕,激动地大喊道! 李处机松了口气,将被击晕过去的洛青衣、云香、白灵溪、鹿润秋分别交到还剩下的三位合道境以及魏灵微的手中,然后将李稚川拉到一旁吩咐了几句,飘然离去。 李稚川看着陈三更,色厉内荏地道:“陈三更,你若敢妄动,我们就直接弄死他们,看你一个人能不能一下子将她们全救下!” 我当然是不能,否则哪儿还容得你在这儿聒噪这么久.......陈三更心中一叹,冷冷道:“李稚川,我若能活着出去,必杀你!” 李稚川也发了狠,“那我必不让你活下去!” 他从怀中掏出一瓶丹药,分给众人,用以补充刚才真元剧烈的消耗。 但在给到魏灵微的时候,她轻轻摆了摆手,自顾自地盘膝坐下,平静地看着陈三更,悄然吐纳。 李稚川微微怔了征,眼中闪过一丝阴霾,恨恨地踹了躺在地上的小五儿一脚。 小五儿闷哼一声,死死抿着嘴。 “李稚川,我容忍你用他们要挟我,但绝不容忍你羞辱他们,若再有此举,我不管不顾直接杀你!”陈三更冷冷道:“三位前辈都是得道高人,想必心中自有一杆秤在。” 柳无白看着李稚川,“小娃娃,祸不及家人,且坐下吧。” 柳无白发了话,其余两位极乐殿和万妖谷的老头也不好多言,算是默认了。 李稚川面色涨红,只好悻悻坐下。 大阵之中,在狂暴的绚烂之后忽然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 李处机飘出大阵之外,出了落剑山,径直进入了落剑城的城主府中。 即将改名为北原州落剑郡太守衙门的城主府正堂中,一个年轻人正安静地坐着,看见李处机的身影,连忙站起身来恭敬行礼。 “李掌教,事情可还顺利?” “四个人不够。陈三更出乎意料地强大。”李处机平静道:“我要回紫霄宫搬救兵。” 年轻人面露震惊,“四个合道境还不够?” 他喃喃道:“朔月楼主可是告诉师父有三个合道境陈三更应该必死无疑啊!” 李处机哼了一声,“国师大人智计无双,但多少对修行之事不太了解,朔月楼主无非就是情报多一些,对真正绝顶的高手所知甚少,他的话做不得准啊!” 年轻人赫然正是国师弟子顾师言,他缓缓点头,“李掌教说得也有理,毕竟陈三更先前也从未展示过更强悍的境界,朔月楼主基于过往的判断的确不一定对。” “可是。”顾师言旋即问道:“陈三更现在情况如何?再多找几位合道境就一定能成?” “能行!”李处机肯定地点了点头,“三个合道境合击,还是在一人负伤的情况下,他已经吐血了。” 顾师言震惊道:“真的?” 李处机嗯了一声,“贫道亲眼所见,所以,贫道才决定让他们以人质相威胁,困住陈三更,然后贫道立刻返回紫霄宫,带齐几名合道境前来,定要将其斩杀!” 顾师言神色一振,“如此甚好!不过......” “嗯?” “我是在想,紫霄宫据此路途遥远,即便以李掌教不惜真元的极速,一个往返也至少得三四天,这当中,不会有夜长梦多之虞?” 李处机叹了口气,“合道境是每个宗门的底蕴,其余四家愿意配合我们出一位就已经很难得了,再想让他们多出人,难于登天。” 他看着落剑城的北方,“如果可以,我也想不惜代价请灵剑宗再出个两三位,再加上勉强够得着合道境门槛的我,也就万事皆定。但是不可能啊!” 顾师言忽然道:“李掌教,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李处机扭头看着他,面露疑惑。 “我在想,我师父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李处机继续面露更深的疑惑。 顾师言从怀中掏出两封书信,将其中一封递给李处机,笑着道:“在我出发之前,师父给我写了一封手书,上面说了,如果四个合道境不行,还要再寻救兵的话,让我持着另外这封手书去找灵剑宗宗主,再请李掌教补偿一些资源,灵剑宗主应该会借出两位合道境。” 李处机大喜,打开书信一看,果然如顾师言所说,荀郁确认灵剑宗可以再借出两个合道境底蕴。 他缓缓放下信纸,忍不住感慨道:“国师真乃神人也!” 顾师言干笑两声,“李掌教,那补偿的事?” 李处机豪爽一笑,“放心,紫霄宫别的没有,就是资源异宝足够!” 顾师言微笑拱手,“既然如此,那就请掌教速回,务必不要让陈三更逃出大阵,在下这便传信去往灵剑宗。” “甚好!放心!有劳!” 李处机飘然而出,返回了落剑山顶的阵法之中。 ...... 就在陈三更陷入大阵后不久,天京城中,随着渐暗下来的天光,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借着夜色的掩护悄然驶向了国子监。 在国子监的会客厅中,朱曦看着乔装成普通妇人的宋皇后,叹了口气,“娘娘,您不该来的。” 宋皇后面露忧色,“老身实在牵挂那个孩儿,还请朱先生见谅。” 在白天的太庙殿前,就已经猜到了当日在尚林苑宋皇后离奇举动真实原因的朱曦疑惑道:“真就那么像?” 宋皇后点了点头,“隔代亲啊,老身与先帝青梅竹马,是见过先帝儿时样貌的,这孩儿的眉眼,跟先帝几乎一模一样,而口鼻又跟我那苦命的妹妹仿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老身只看了一眼,便知道错不了!” “所以您当日就急着让我们把他送出京城?” “对。” 朱曦疑惑道:“可是,若真是先帝血脉,就如楚王一般的待遇也是有的,何至于此?” 宋皇后叹了口气,看着朱曦,“此间能说话?” 朱曦点了点头,“能说。” 宋皇后轻声道:“陛下和国师以及老身其实都知道楚王是假的。” 朱曦的脑中轰然一震,想起前些日子苏密向他转告的陈三更的话,心中立刻便已几乎确信了。 “那么您认为,如果真的先帝血脉归来,他一定会死?” 宋皇后嗯了一声,“朱先生,老身是知晓你们白鹿洞的,先帝在时就常言,白鹿洞和灵剑宗是有风骨,有道义的。如今先帝血脉存活系于你手,还望将他护下,老身不求他能继承大统,惟愿他平平安安,度过一生,如此老身也能安心地去见先帝了。朱先生,拜托了!” 说完她站起身来,朝着朱曦盈盈一拜。 朱曦连忙伸手虚扶,“娘娘折煞微臣了!” 他朝着宋皇后开口道郑重道:“请娘娘放心,曹裕如今跟在一个极其厉害也极好的人身旁,是绝对安全的,我们今后也会尽全力护他成长。” “那就好,那就好。”宋皇后不住点头,然后迟疑地看着朱曦,“朱先生,老身有个不情之请。” “您请说。” 宋皇后的眼中露出祈求之色,“能不能跟老身讲讲那个孩子的事情?” 朱曦连忙点头,“自无不可。” 他微笑道:“他现在名叫曹裕,他还给自己起了个字,叫德舆,还不错吧?我们都觉得还不错呢。” “他性子很沉稳,也很聪明,别看他年纪小,见闻可不少,跟那些比他大一些的弟子都很要好......” “这孩子很能吃苦,白天听教习上了一天的课业,晚上了还常常挑灯夜读,为了怕影响同室师兄休息,经常裹着衣衫去屋外的气死风灯下面看书,冻得手脸通红......” ...... 朱曦的声音如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淌过了小五儿过往的岁月,在宋皇后的眼角化作滴答的泪水。 也是从平民中过来的老人心头明白,要是怎样的苦难,才能将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磨炼得沉稳镇定,又懂事可人。 那本该是草长莺飞,无忧无虑的年纪啊。 ...... 又是一夜缓缓过去,和天京城的许多夜晚一样,水波不兴,暗流汹涌。 当第二日的朝阳升起,一辆在天京城外停了一天一夜的马车缓缓驶向了城门。 守城的官兵正要上前盘查,驾车的车夫甩出一块国师府的令牌,他们便乖乖放了行。 马车的车轮碾过路面,灰衣老者坐在一旁,沉默又警惕地看着坐在角落里安静坐着的那个身影。 自打被抓住便没有再试图逃脱的刘瑾忽然轻声道:“同庆堂的药香味,福鼎记的吆喝声,这是去往宫城的路。” 灰衣老者啧啧感慨,“不愧是绣衣令,坐在马车里不看都能猜到。” 刘瑾轻笑一声,“看来你们是一定要我死了。” 灰衣老者微笑道:“你死不死,是陛下说了算。我们哪儿有那个本事。” 刘瑾终于睁开双眼,看着灰衣老者,“我想先见一下国师。” 灰衣老者摇了摇头,“国师不在京城。” 刘瑾不再说话,只是在灰衣老者的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上飞走了。 如今坐在马车之中的,已经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 一间昏暗的偏殿中,刘瑾安静地坐着。 殿中几乎没有任何的陈设,只有孤零零的柱子和紧闭的门窗。 空气中,都漂浮着厚重的尘埃味道。 很难想象在富丽堂皇的宫城之内,还有这样的所在。 但刘瑾并不觉得意外。 因为宫城不止有主人,也有主人豢养的【鸡犬】,这样的殿宇,便是那些鸡犬的栖身之所。 也因为,三十多年前,他初到此处时,就是在这样的殿宇中醒来。 雄心壮志还没来得及翻涌,就被下体的剧痛扯进了人生的无尽黑暗。 于是,他走向了阴暗,也开始享受阴暗。 日头渐渐偏移,一丝天光从狭小的窗户上穿过,终于落在了他的脸上。 在一瞬间的错愕之后,他微微闭上眼,面上露出了享受的神情。 没有人是天生喜欢阴暗的,光明才是温暖和希望的所在。 若是有的选,若是能重来...... 房门被人踹开,光线铺天盖地地涌了进来。 多是多了,但都带着那种不容拒绝的霸道,以及居高临下的施舍。 刘瑾轻叹了一声,抬起头,朝着走过来的明黄衣衫拱手一拜,“陛下。” 淳化帝眼睛一眯,因为刘瑾并没有如过往的许多年的许多次一样朝他恭敬跪下。 “跪下。”他冷喝一声。 一条狗在主人面前,就应该有一条狗的姿态! 刘瑾没有屈膝,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平视着淳化帝,“陛下,我不想跪了。”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变局! 淳化帝的双眼喷发着明显的怒火,他死死盯着刘瑾的面容,从他的平静中又得到了更多的愤怒。 两道劲风飞出,敲击在刘瑾的膝盖窝上,让真元被制的他双膝无力地一软,扑通跪在了地上,跪在了淳化帝的面前。 刘瑾以手撑地,前脚掌用力,膝盖慢慢打直,继而腰背伸展。 他又站了起来。 淳化帝脸上的愤怒缓缓收起,双眼微眯,双眸冷静地凝视着刘瑾。 这才是真怒。 两道劲风再起,刘瑾再一次扑通跪地。 但他又再一次地站了起来。 淳化帝平静道:“只要你还能站,你便要一直站起来?” 刘瑾比他更平静,“因为我不想再跪了!” 淳化帝点了点头,“那就让你站不起来吧!” 两声沉闷的声音过后,刘瑾双膝尽碎,颓然跪倒在地。 剧痛让他本就白净的脸变得愈发惨白,就像是寒冬里黎明醒来瞧见的一场林中大雪,寂寥又孤独。 豆大的汗珠在脸颊上淌过,刘瑾跌坐在地上,艰难地伸手将双腿扯直,改跪为坐。 腰背依旧挺直。 淳化帝摇了摇头,示意一旁的暗卫停止这无意义的举动。 他低头看着这个在自己面前点头哈腰了不知道多久的男人,虽然依旧居高临下,但心头高高在上的感觉却消散了许多,这令他十分恼怒。 他冷冷开口道:“为什么?” 刘瑾凄惨地笑了笑,“陛下是问哪一件?” “你跟了朕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朕最忍受不了的就是背叛。” “哦,所以就因为我向陈三更通风报信了,陛下便要杀了我?” 淳化帝厉声道:“朕没想过要杀你,是你在逼朕!” 刘瑾点了点头,“是啊,谁让我刚才这样挑衅陛下呢,真的是该死。” “为什么!”刘瑾满不在乎的态度再度激怒了淳化帝,他的面容已经有些扭曲,他不是受不了挑衅和背叛,而是受不了一条曾经他认为最忠实的狗的背叛。 他想知道答案,想知道一个让自己想得明白的理由。 刘瑾看着他,在涔涔的冷汗中,露出灿烂的笑容,“因为我不想跪了啊!” “你.......”淳化帝神色一滞,旋即想到了什么一般,冷冷道:“你只是不想跪朕罢了,非要把一件背主求荣的事说得这么清高?” 刘瑾笑了笑,扭头看着高高的小窗户上,那缕射下来的阳光,轻声道:“走这一趟,我追求着也得到了荣华富贵、权倾一时、轰轰烈烈,但就在不久前我才明白,我丢掉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最根本的东西。” “一件看似很平常,实际上却很难得的东西,多少人为了实现它奉献了自己生命和前程,我却把它丢掉了,这很不好,但好在我终于记起来了。它就叫做......”刘瑾挺立身子,看着淳化帝,一字一顿地慨然道:“站起来。” 他得意又自信地笑了笑,“这个词,你不懂,也不会懂,这个天下的绝大多数人也都不懂,永远都不懂。” 这一瞬间,淳化帝看着分明双腿已断,不过是坐在地上仰视着自己的刘瑾,看着他那不卑不亢的态度和语气,破天荒地在心头升起一种二人仿佛平起平坐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爽,尤其是这种感觉出现在他一条曾经的在他面前卑躬屈膝毕恭毕敬的狗身上,他尤其不爽。 于是,他冷冷地一拂袖,“朕,怀有四海,兼得九州,不需要懂!” 淳化帝走了,带走了刘瑾存活的唯一希望。 大门缓缓关上,自知必死无疑的刘瑾以手撑地,艰难地朝后蹭了蹭,疼得眉头紧皱,终于虚弱地靠在柱子上,轻声道:“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一个声音高喊着,爬出来吧,给你自由......” 宫城之中,淳化帝恨恨地骂道:“朕要将这条喂不熟的狗千刀万剐!当着那些平日里畏之如虎的权贵百姓的面!让全天下人都看看这个阉人的丑恶和残缺,让所有人都知道背叛朕的下场!” “陛下请三思!”他身后的暗卫忽然开口说了话。 淳化帝眉头顿时一皱,狐疑的目光审视过去。 “陛下,绣衣令可杀,绣衣使不可毁啊!” 淳化帝沉默良久,终于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朕鲁莽了。” “让他这么死了真是便宜他了!” 想明白了刘瑾可杀不可辱的淳化帝一拂袖子,冷冷道:“枭首,悬于城门示众三日!” ...... 天色再度暗了下来,又是阴谋酝酿的好时机。 天京城的一座高官府邸中,几个官员正聚在一间书房中,分坐两列,神色凝重。 没有酒,没有姑娘,一看就是要聊正事。 一个官员看向上首,沉声开口,“李相,不能再让刘瑾这么猖狂下去了!” “是啊,一个二品,两个三品,还是身负皇命的特使,说杀就杀,这绣衣使衙门的权柄实在太大了!” 两列椅子的上首是一张书桌,坐在书桌后面的,是一名老者。 这位分明应该是朝堂之首,但在朝野之间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国相揉了揉疲惫的眉心,又揉了揉昨夜【老夫聊发少年狂,一枝梨花压海棠】之后空虚的后腰,看着下方众人,“我跟你们说过许多次了,别光顾着家里那点破事,也要多钻研一下朝堂的门道!” 他苍老的手指下意识地轻点着桌面,“五岳特使为什么那么疯狂,那么肆无忌惮?还不是因为有人给了他们暗中授意。这个人或许是国师,但更有可能是陛下。” 他叹了口气,“刘瑾为什么这么跋扈,这么强横,他背后的倚仗又是什么,我们可是从来都知道的。” 下方一位中年官员疑惑道:“难道这两样明显冲突的事情都是陛下的意思?不可能吧?” “为什么不可能!”李相冷哼一声,“让五岳特使胡来,是为了尽快修好封神台,推动五岳敕封诸事,不然昨日的五宗使团能这么快进京?让刘瑾杀人,是为了平民愤,五岳特使的急躁惹了太多民怨,自然要处理。百姓总是单纯的,看见罪魁祸首死了,便不会再闹事埋怨,若是再补偿几颗甜枣,说不定就得高呼圣天子在上了。这一切谁得利?不正是咱们那位陛下吗?” 众人恍然大悟,旋即有人面露沮丧,喃喃道:“这意思就是,我们就只能咬牙认了?” “非也!”李相反倒是神色忽然多了些亢奋,“陛下玩弄权术自然没问题,但朝廷的官员不是田间的野草,说割就割,总归是要讲一点底线的。否则,今日之他们,便是明日之你我。” “老夫明日便要在朝会之上发难,问陛下要个说法,诸位随我一道?” 众人齐齐低吼,“愿听李相号令!” 老人捋着胡须,满意一笑,门口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 老人府上的心腹管家匆匆走进,凑在老人的耳旁低语了几句。 在众人的目光中,老人脸上的亢奋迅速褪去,腰背松垮了下去,仿佛方才的强硬不过是一场和年龄相符的幻觉。 老人的面上露出一丝苦笑,看着众人,“刚才的消息,绣衣令刘瑾,因为意图谋反,已被押送进京,夺官抄家,枭首示众三日。” “啊?” 众人齐声惊呼,“不会吧!” 老人没有回答,而是扭头看着窗外,感慨道:“咱们这位陛下,太狠了!” ...... 天京城的夜晚被一个消息炸响。 曾经让无数人害怕得夜不能寐的绣衣令刘瑾哪怕是死了也依旧让许多人无眠。 深得圣眷,刚办完了五岳特使之案,以辣手杀了三名五岳特使的绣衣令刘瑾居然因为谋反被抓了? 哪怕这是无数消息灵通之人的共同说辞,众人也都觉得不可思议。 直到,一颗头颅被挂在了西市的死刑场上。 在高高的竿子上飘摇的头颅,那张白净无须的脸,让围观的众人都不得不惊讶地接受了这个消息。 这其中,就有一位身着儒教服饰的书生。 他跑回了国子监,在和大祭酒朱曦商议一番过后,化作一阵白色的风,飞出城外,直奔落剑城而去。 他必须要尽快让陈三更知晓这个消息。 同样朝着落剑城狂奔的还有三道自灵剑宗而来的强悍气息。 一高瘦如枯木,一矮壮如圆凳,一旁站着个白衣中年人。 正是灵剑宗宗主姜灵虚和他带来的两尊合道境大能。 紫霄宫掌教李处机殷勤地迎了上去,先跟二位前辈打了个招呼,然后朝着姜灵虚做了个道揖,“姜宗主,感谢支持!” 姜灵虚的面色一如既往地带着北渊风雪的冰冷,淡淡道:“只要钱到位,什么都好说。” 他看着李处机愕然的神色,笑了笑,“开个玩笑,一码归一码,此番前来一是为了还国师的人情,二来确实是因为李掌教承诺了不菲的资源。” 李处机闻弦歌而知雅意,“姜宗主放心,贫道必有厚报送上。” 姜灵虚将李处机拉到一旁,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李掌教,可否先兑现一些?” 他看了一眼那两名身形如剑,剑气已然凝如实质的宗门底蕴,尴尬道:“你也知道,这些前辈当初沉睡就是为了在宗门有难之时能够用一点残存的能量帮助宗门,我这么将他们唤醒,若是只为了一点人情,恐怕说不过去,所以至少能让他们看到对宗门的大好处才行啊!” 李处机连忙点头,“理解,完全理解。我早准备好了。” 他掌心一翻,取出一个方寸物,“此乃我平日随身携带之宝物,除开一件宗门至宝无法赠予姜宗主,其余尽可拿去,功法、丹药、宝材、奇珍异宝,应有尽有,哪怕是我紫霄宫,也至少是五到十年的积攒。待此间事了,贫道还有重礼相谢!” 在李处机看来,只要能够解决了陈三更这个变数,紫霄宫继续成为十宗之首,一切的一切都是可以随手再攒起来的,反倒是灵剑宗,很可能会耗尽三座底蕴的寿命和真元,才是真正的亏。 因为如今的天下,灵气稀薄到这个程度,已经几乎不可能有新的合道境出现了。 甚至都不够支撑合道境在完全实力下继续存活多久。 姜灵虚将方寸物收下,然后交到一旁两位冷漠的合道境大能的手中,二人感应一番其中的东西,缓缓点了点头。 姜灵虚笑着将方寸物揣进怀中,朝李处机道:“李掌教慷慨,我也不会让你失望!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身形高挺的,便是我宗剑圣邱水,这位身材......沉稳的,便是我宗剑圣常天。二位前辈除开剑术通神,还各有一样神异,乃是我特意为了此次事情准备的。” “哦?请姜宗主明示。” “邱剑圣有一门绝学,名唤心剑,能引动对方情绪,喜怒哀乐皆可为剑,以他人之情杀他人之身,神鬼莫测。常剑圣则有一手情剑之秘术,能由情爱之意入剑,妙用无边。” “妙极妙极!”李处机面露狂喜,心中已经想到了诸般妙用,伸手一领,“请二位前辈,随我入阵!” ...... 阵法中,陈三更双手背缚,平静地坐着。 洛青衣等人也都已经尽数醒来,然后在剧烈的挣扎中又被敲晕了过去。 只有云香和小五儿,因为只是普通人,便只是被捆住手脚,无助又自责地看着陈三更为了他们身陷囹圄。 这两天两夜,众人恢复一些真元便持续地朝着陈三更发动攻击,打定主意不让他的“伤势”有喘息的机会。 陈三更也适时再吐了半口血安了他们的心。 想到这事儿,陈三更自己都忍不住无语,没想到见血安心还能这么用,他还以为就那一种情况呢。 当李处机领着两名灵剑宗合道境大能走来,所有站在陈三更对立面的人都是气势一振,决战的时刻到了! 在李处机的引领下,五名合道境互相认识了一番。 柳无白和邱水、常天虽然同出灵剑宗,但是却不是一个时代的,因此也算陌生,此刻见面还多寒暄了几句。 邱水冷冷地看着场中陈三更的身影,“就是此人?” 李处机点了点头。 常天嘀咕道:“瞧不出什么了不得来啊!” 万妖谷的马长风连忙道:“二位道友切莫大意,此子甚是古怪,只一刀便让本座受了不轻的伤势,若非有人质在手,这实在是没法打啊!” 极乐殿的乐风闲也附和道:“不错,就算是因为人质在手,让他无法动弹,我们三人打掉一半真元,都只能让他吐一口血,这份战力修为实在是骇人听闻,上古天仙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常天淡淡一笑,“世上奇人本就多,只要找到方法,不愁没有杀了他的办法。” 秋水冷冷道:“打不出水,只能怪桩不够好,否则再深的井也能出水!” 言语之间,尽显剑修之清冷高傲。 看着另外两人有点气闷,李处机连忙岔开话题,“既然大家都到了,咱们就不耽误时间,各镇方位,齐齐出手?” 秋水微微颔首,“早点了结,本座还想去看一眼如今这世道如何了。” 马长风默默翻了个白眼,乐风闲悄然瘪了瘪嘴。 李处机立刻安排,四个方位,两位灵剑宗气势最盛的剑盛占了两个,乐风闲和受了伤的马长风合镇一方,柳无白守住另一方,李处机自己在一旁机动。 他朝着众人作了个道揖,“修行界之未来便仰仗五位前辈了,今日务要将此子斩杀于此,还我修行界之秩序和安稳,处机在此谢过。” 一旁,观战的一众天骄紧张地捏了捏手,然后在心中暗暗想着,这回总该死定了吧? 云香和小五儿剧烈地挣扎着,呜咽着,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角滚落。 他们憎恨自己的无能,非但不能帮忙,却还要成为敌人手中的筹码,被用来要挟。 可惜,身为普通人的他们,在这个情景中,甚至连自我了断都做不到。 呜咽和哭泣就像是哀歌的序曲,陈三更平静地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那位面无表情的干瘦老者,内力悄然运转,准备抵挡这两位还不知深浅的剑圣手段。 柳无白轻喝一声,滔天剑光再起; 乐风闲大袖一甩,磅礴的真元如山岳压顶,重重砸向陈三更的头顶; 马长风双拳齐齐一递,陈三更的面前骤然有山岳倾塌,崩碎的山石泥土挟万钧之势涌来; 三人一出手,几乎便是全力,比之先前更强了几分。 新来二人,矮胖的灵剑宗剑圣常天,右手剑指一划,剑气如瀑; 高瘦的灵剑宗剑圣秋水却一动不动。 在众人的错愕中,李处机却面露期待。 因为,邱水用的是心剑,神鬼莫测,防不胜防。 他刻意没有说出来,就是希望能打陈三更一个措手不及! 在周遭绚烂而磅礴的攻击中,陈三更的心湖之中,忽然有涟漪荡起。 一个声音在他的心中开口道:“小娃娃,别怕,我们是来帮你的。”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逆转!镇压! 剑气纵横,真元狂涌。 这些恐怖的攻击对在场的任何一人来说,都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但那一袭青衫只是静静地站着,甚至就连微微皱起的眉头都不是因为这个。 陈三更在心中试探着开口道:“救我?” 那个心声居然真的能听见他的言语,回复道:“来不及解释那么多了,我看得出来,你个人实力深不见底,所忌惮的无非是那几个人质,我们会协助你将他们救出来,剩下的你自己就能了结。” 陈三更并未一口答应,而是以心声问道:“为什么?”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淡淡道:“反正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不是么?” 陈三更很快做出了决断,“我要怎么配合你们?” “首先,你需要迷惑他们,让我们更受信任.......” 恐怖而疯狂的攻击缓缓落幕,陈三更依旧安坐不动。 李处机的目光渐渐变得有些迟疑。 忽然,他眼前一亮。 身后同时传来了几位年轻人兴奋的呼喊。 “他又吐血了!” “他倒下了!” “苍了个天啊!他终于被打倒了!” 只见那些绚烂凶猛的攻击都已经散去,陈三更的嘴角却忽然再渗出一缕通红的血。 他猛地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指着面前的高瘦老头,还未开口,便是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邱水看向李处机,沉声喝道:“速将那少年给我!” 李处机毫不犹豫,从李稚川手中接过小五儿,送到邱水手上。 邱水捏着小五儿的脚踝,将他倒提起来,看着陈三更,轻声道:“你当愤怒。” 陈三更脸上应声现出扭曲的怒容,再次猛地吐了一大口血。 鲜红的血渗入地表,慢慢消失,只留下一点慢慢变黑的印记,凄惨而悲壮。 但四周的众人却俱都神色兴奋。 他们的眼前似乎已经出现了陈三更死去的场景。 “哈哈,老邱,我也不能让你专美于前啊!” 一旁的常天开口一笑,看着李处机,“听说这些女人里有此子的红颜?” 李处机点了点头,“有两个。” “挑个他最看重的给我!” 李处机掠到原本看守洛青衣的乐风闲身旁,乐风闲知晓轻重也乐得清闲,将洛青衣交给了李处机。 李处机一边将洛青衣送到常天的手中,一边小心提醒了一句,“前辈,此女乃是青眉山圣女,还望前辈手下留情。” 常天正惊喜地看这洛青衣的绝色姿容流口水,闻言看了一眼同为妖族的万妖谷马长风,悻悻将哼了一声,“放心吧!” 这样一来,李处机等人俘虏的五名人质,洛青衣落入常天之手,小五儿在邱水之手,再加上先前就已经交给柳无白看守的白灵溪,李处机恍然发现灵剑宗之人手上已经有了三名人质。 虽然此刻灵剑宗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但是一向谨慎的李处机还是从乐风闲二人的手中接过了云香,并且让李稚川替代魏灵微看管鹿润秋。 这样至少无论如何还能保证有两人在手。 常天将昏迷过去的洛青衣轻轻提起,捏着她精巧的下巴,沉声一喝,“陈三更!” 正艰难抗拒着邱水心剑的陈三更缓缓扭头,神色登时猛变,“青衣!” 常天的声音蓦地一低,缓缓道:“她是你的心上人,你喜欢她,你想要救他,你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甚至自己的生命......” 他说得很慢,咬字也有些奇怪,有种捏着嗓子,故意说出尖厉之感的意思。 但已经慢慢习惯了心剑攻击,尝试着站起的陈三更眼神却忽然一滞,眉宇之间立刻浮现出痛苦之色,身子再度一踉跄,朝着地上倒去。 众人再度兴奋挥手,常天继续道:“你心爱之人,此番落入敌人的手,只有你才能救她,只要你为她献出生命,她便能够安然活下来。” 陈三更以手撑地,支起上身,面露挣扎。 常天的声音忽然变得急切,“不愿意,你快看看她,她马上就要遭受屈辱了,你还不抓紧献出自己的生命?” 他似乎来了兴致,浑然忘记了李处机方才的话,一把抓住洛青衣的衣领,悍然撕开。 没有男人可以拒绝一个胭脂榜前三甲的女子春光乍泄的诱惑。 就在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洛青衣之时,异变突生! 半跪在地上挣扎的陈三更闪电般地伸出两只手,屈指一弹,点中李处机和李稚川的窍穴。 右脚在地上一蹬,身形消失,在乐风闲和马长风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如一道一闪而过的风,刮向不能动弹的李处机和李稚川的身旁。 而另一边,柳无白、邱水、常天迅速靠拢,结成三角,将三个人质护在中央。 马长风面色大惊,正要出手,被乐风闲按住,然后使了个隐晦的眼神。 当陈三更以闪现的速度将云香和鹿润秋从紫霄宫二人的手中救下,他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 局势就在这一瞬之间逆转。 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陈三更扭头看着阵旁,淡淡道:“二位前辈,就这么走了?” 很聪明地衡量了敌我双方实力对比之后,当机立断,抽身而退的两位合道境大能尴尬地站在原地。 他们曾经设想过无数从沉睡中醒来会面临的场景,比如力挽狂澜、比如横扫八方、比如...... 这些比如之中,从来没有比出此刻这样一幕。 看见二人停步,陈三更笑着道:“我们聊聊?” 乐风闲干笑一声,“聊聊,聊聊。” 陈三更淡淡道:“二位好不容易合道长生,因为误入了这么个阴谋,就身死道消,不合适吧?” 马长风连忙摇头,“不合适。” 陈三更又道:“但是二位毕竟是想要杀了我,没成功就这么拍屁股走了,不合适吧?” 乐风闲将头摇得像拨浪鼓,“那更不合适了!” 陈三更看着二人,“可我如果宽宏大量就这么让你们逃了,你们却以为是自己见机得快不念我好,也不合适吧?” 马长风和乐风闲齐声道:“这绝对的不合适。” 陈三更两手一拍,就在二人以为他要说出什么结论时,他忽然闭嘴不言。 二人面面相觑,乐风闲忽然福至心灵,从怀中掏出一个方寸物,恭敬地用真元推到陈三更的面前,“沉睡多年,伴身之物不多,还望阁下海涵。” 马长风恍然大悟,也连忙将自己怀中的一个方寸物拿出来,依样画葫芦。 陈三更依旧笑而不语。 乐风闲心思急转,忽然瞧见了陈三更身旁的人质,连忙道:“我们回去之后,立刻告知宗门,绝不与阁下为敌!包括阁下的亲眷、好友!绝不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马长风跟着点头,“对头!我也会告知宗门。” 陈三更忽然挥手将两件方寸物收下,笑着拱手, “山高水长,二位前辈,以后常来!” 乐风闲和马长风各自朝他匆匆一拱手,逃也似地走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陈三更微微一笑,这才稍稍腾出手来,解开了云香的手脚束缚,让她先帮忙照看着鹿润秋。 另一边眼见两个合道境离去,威胁尽消的柳无白也同样稍稍松了口气,解开了小五儿的绳索。 激动振奋的少年擦了把脸上还没干掉的眼泪,忍不住就要朝陈三更冲去,但被捆绑了许久的手脚一麻,无力地摔向地面,好在一旁还有柳无白。 这位高冷的剑圣挥出一道真元将他托住,笑着道:“稍等一下,等他解决了这些麻烦。” 陈三更也冲他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扭头看向两个化作“石雕”的人背后呆立的众人,眉头一挑,“咦,你们还没走啊!” 徐谦之等人笑容苦涩,两个合道境都被一句话吓得不敢动弹,他们哪儿敢擅自逃了啊! “没走也好。”陈三更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些位在如今的修行界最顶尖的天骄们,淡淡道:“那我就送你们一句话吧。” “蚍蜉撼树谈何易,我于人间全无敌!” “记着,实在不行回去裱起来。” 蚍蜉撼树谈何易...... 徐谦之面露苦笑。 我于人间全无敌...... 幽冥子心生恐惧。 极乐圣子魏昆的耳旁仿佛听见了什么东西碎裂,碎得彻底,碎成粉碎,再拼凑不起来了。 那是他的道心。 一座高山突兀地出现,横亘在他的道途之上,让他看不到一丁点逾越的希望。 虚道终难合,实道犹可追。 极乐圣子,索性便追求极乐吧! 魏昆垂着头,转过身,笑着离去,去寻那极乐去了。 极乐有方,其名为昆。 ...... 陈三更没有强留下徐谦之等人,经过了这一次,这些所谓的天骄已经被吓破了胆,多半道心破碎,从此浑浑噩噩,就算勉强能撑下去,也无法对他产生什么威胁了。 与其将这些人尽数杀了,得罪好几家宗门,不如将这些位送回去,让他们的宗主自己头疼去。 大阵边上的人在快速地减少,一个本应该倾倒众生的身影却站在原地,不知是走是留。 陈三更淡淡道:“真要自荐枕席?” 魏灵微捏着袖口,低头不语。 ??? 陈三更眉头一皱,挥了挥手,“赶紧滚回你的紫霄宫去!一个娘们儿就老老实实在自己山门待着,少掺和这些烂事,当个花瓶不挺好么!” 因为魏灵微是女人,也因为此番魏灵微还真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在将其余几人都放了的情况下,陈三更不想也没什么必要非杀了魏灵微。 但仁慈到此结束。 陈三更走到李处机的面前,解开了他的穴道,似乎毫不担心他会突然暴起或逃走。 事实上,李处机也的确很聪明,像先前的乐风闲和马长风一样聪明。 在被陈三更解开穴道之后,只是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就平静地看着陈三更。 目光坦然,而且洒脱。 以至于陈三更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能够在如今这样的灵气条件下,修行到问天境巅峰,甚至于站在合道境门槛上的这位紫霄宫掌教,的确是个人物。 于是,他也做出太多张狂的姿态,只是开口问道:“为什么?” “这世间的许多事情,其实都是一场游戏。” 李处机叹了口气,“权力的游戏,财富的游戏,情爱的游戏。是游戏,那就有一套游戏的规则。修行界也是如此,而当一个可以完全无视这样规则的人出现,整个游戏规则就将遭到剧烈的冲击,直至毁灭。” 陈三更点了点头,“所以,为了维系你领导的这个游戏,你就要将我这个变数扼杀。” 李处机看着他,很认真地道:“如果提前知道你这么强,我会选择投降。” 陈三更轻声道:“但是你不知道。” 李处机点了点头,“是啊,所以我没得选。” 陈三更沉默了片刻,转身解开了李稚川的穴道,后退一步,看着二人,“说吧,你们想怎么死?” 李处机叹了口气,正要说话,身旁的李稚川却忽地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这位天骄榜首的紫霄宫道子痛哭流涕,高喊着,“陈公子,饶命啊!我真没想杀你啊!” 李稚川伸手指着李处机,控诉道:“我这都是被他逼的,是他!是他一直觉得我道心不稳,说要让我重塑道心,逼着我来的!” “我哪儿有什么道心不稳啊,我佩服陈公子,臣服陈公子的心稳得不行!哪里还用重塑啊!” 他膝行上前一步,祈求道:“陈公子,你放心,只要你放过我,我回去之后继承了紫霄宫掌教之位,我会带着整个紫霄宫上上下下,唯你马首是瞻。魏灵微我还没睡过,连亲都没亲一口,只要陈公子喜欢,我就将她绑了送到你床上......” 一只手轻轻抚上了李稚川的头,李稚川愕然抬起,瞧见了李处机平静的脸色中那缕藏在眸子里的浓浓惋惜。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李处机轻声道:“贫道只是个凡人,抚顶送你入往生吧,愿来生你活得艰难些,但是硬气些。” 李稚川慌乱喊道:“陈公子......” 真元轻吐,李稚川委顿倒地。 陈三更眉头微皱,“谁让你杀他的?” 李处机微笑道:“你当着我的面解开他的穴道,让我看见了这一出丑态,不就是为了让我杀了他吗?” 陈三更啧啧感慨,“看在你这么聪明的份儿上,我这四十米大刀,允许你先跑三十九米。” 虽然听不懂米是什么意思,但李处机的眼神中蓦地生出一丝光亮,直直地看着陈三更。 陈三更点了点头,“只要你能跑掉,我绝不追究。” 他的话音未落,李处机已经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能够坦然地接受失败和死亡,跟一定要求死是两码事。 能活,没人想死。 陈三更虽然没了人质的束缚,但到底还是在大阵之中,而李处机自己还有不少留下来保命的秘宝....... 当李处机的身影消失在面前,陈三更并不着急,轻声道:“其实这样对你反而更残忍一些。”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叹了口气,“但有的错是没有改过机会的。” 他平静地举起了刀。 落剑山的山巅,灵剑宗宗主姜灵虚坐在一块石头上,忽然瞧见了一道身影飘出了大阵,直接御风飞远。 “道袍?!” 他腾地站起,还没来得及追赶上去,就瞧见一道炽烈的光柱冲天而起,将那道身影吞没。 光柱强悍地前冲,冲入了柔软的云层。 当光柱缓缓消散,一个幽深的孔洞出现在雪白的云层中央,久久不能弥合。 视野之中,再无方才那身道袍的一丝痕迹。 姜灵虚从怀中摸出一个方寸物,后怕道:“幸亏我提前把东西要了,要不然可亏大了。” 大阵之中,陈三更走到柳无白三人面前,恭敬地拱了拱手,“多谢三位前辈相救之恩。” 三人齐齐起身回礼,还是那句话,修行界以实力为尊,陈三更的实力已经完全当得起这样的尊敬。 陈三更将小五儿和洛青衣、白灵溪都领到自己身后,然后看着三人,神色严肃而郑重,“三位前辈相救之恩,陈三更定会偿还,但现在,我需要一个解释。” 正文 今晚的更新稍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sbiquge.com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好好吃饭 “这个事情不如就由我来跟陈公子解释吧!” 气氛骤冷之时,曾经跟陈三更有过一次愉快会面的灵剑宗宗主姜灵虚适时出现在了阵法之外,朝着陈三更拱手致意,微笑开口。 陈三更面色冷淡,“好啊。我希望姜宗主能给我一个很合理的解释。” 姜灵虚瞅着陈三更似乎有些不善的表情,心中莫名有些忐忑,开口道:“其实这事儿都怪国师。” 调子一起,便能勾起人的兴趣,然后在问答中展开一场愉快的会谈。 姜灵虚打得一手好算盘,但却没想到对于荀郁的赫赫威名,陈三更竟似乎完全没听到,依旧直勾勾地看着他。 破局失败的姜灵虚只好一五一十地道:“这事儿说起来,就要追溯到将近一个月以前了。” “国师主动跟紫霄宫掌教李处机面谈了一次,在哪儿见的我就不清楚了。接着他便让他的弟子顾师言来找了我,按照顾师言的说法,了解了鹅羊山秘境内情况的李处机对你早有杀机,与国师一拍即合,他们希望以落剑山为阵,设下圈套,埋伏你一手。” “我当然是拒绝的!”姜灵虚义正辞严地一挥手,“我当场就对顾师言说了,我们剑修,知恩图报,陈公子于我灵剑宗有恩,我们不能坐下这种事。” 言语间,突出一个立场坚定,品性端庄。 “不过,顾师言拿出了一个留影留声球,我听了之后就傻眼了。”姜灵虚道:“那是国师的影像,他告诉我,他并不想加害于陈公子,反倒是想帮陈公子一把。” 说完他瞄了一眼陈三更,发现陈三更听到这个惊人的消息都依旧没有任何的表情反馈,仍然板着个脸,像是在冷峻孤傲为红颜,又像这个世界都欠了他钱。 姜灵虚不禁有些气馁。但也只好继续道:“国师说,他打算借此机会,打掉修行界的一些底蕴,这个任务只有你能办成,他会给你一个巨大的好处作为回报。” “可惜李处机也鸡贼,没有动用他紫霄宫的底蕴,甚至连整个道门三宗都不愿意消耗,而是找到了万妖谷、极乐殿、九幽洞这几家在五岳之中失意的人,承诺会帮助他们消解五岳敕封的影响,国师也只好向那几家表示,此事一旦成功,会酌情考虑,于是这三家就急吼吼地上当了。” “国师也没骗他们,因为这事不可能成功,他亲自去了朔月楼,问了朔月楼主,朔月楼主告诉他,你的实力至少需要四个合道境才能对抗,但他告诉李处机的是三个。” “打着为了万无一失的理由,我们灵剑宗又主动出了一个,凑够了四个稳压的局面,不过有一点,我们灵剑宗的人可不是为了伤害陈公子,而是想要暗中掌控局面,一旦发现陈公子不敌,便会暗中帮忙乃至于解救。” 他叹了口气,“但是我们都没想到陈公子此番带了这么多人一起游历,这些人又被李处机抢先一步抓走,我们的局面一下子变得被动了,好在国师留了后手,最后我们又派出了两位前辈,才堪堪解了此围。” 他故作轻松地道:“不过所幸结局还是美满的,一直与陈公子作对,试图伤害你的李处机和李稚川都身死道消,其余天骄也都心惊胆战,自此道心蒙尘,再难形成威胁。修行界当再无人敢招惹陈公子了。” 他朝着陈三更诚恳地拱手一拜,“陈公子,我们灵剑宗知晓此事尽在掌控,不会伤及陈公子,同时又因为欠了国师人情,便私自允诺了此事,还请公子见谅。” 陈三更淡淡道:“说完了?” 姜灵虚和其余三位合道境大能心头一跳,这怎么着,要翻脸吗? 翻脸他们可打不过啊! 姜灵虚连忙道:“陈公子,咱们有话好好说,我们灵剑宗是得了一些好处,但我们一定会很有诚意地弥补对你的亏欠。” 陈三更再度冷笑道:“这么说我还要谢谢你的大度咯?” 姜灵虚讪笑一声,“陈公子言重了,只求你不怪罪。” “我凭什么不怪罪!”陈三更猛地举起了刀。 大环刀的刀环轻响,刀尖指向姜灵虚,陈三更寒声开口道:“我不管你们最初是想杀我还是想帮我,但是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让我和我的同伴置身险境,让他们遭到了羞辱,甚至还受到了生命的威胁,也让我险死还生,你觉得这是你们三言两语就可以揭过的?” 面对着在整座天下都有数的大人物以及三名站在当世修为顶点的合道境大能,陈三更毫无畏惧,气场全开。 小五儿坐在他的身后,仰头看着他意气激昂的样子,心生向往,一种大丈夫当如是的感觉油然而生。 云香又仿佛回到了在天京城楚王府中的那个夜晚,陈三更轻轻将她牵起,面对着楚王府的重重护卫和四方高手,只是温柔而从容地开口道:“跟我走吧。” 姜灵虚面皮一抖,“陈公子这话言重了言重了,我们真的是有万全准备的。你回忆一下,柳无白前辈是不是一直都是在帮你说话,暗中掌控着整个节奏。而且这个落剑山的大阵虽然是李处机布置的,但我们也做了手脚,万一真的能对你起作用,我们也能开启神剑禁制,让神剑破阵。” 矮胖的剑圣常天也连忙道:“陈公子啊,你看我也真的没有撕破洛姑娘的衣衫啊,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陈三更恍若未闻,刀尖指向姜灵虚,一动不动。 “那个,那个,陈公子啊!”姜灵虚下意识地身子后仰着,躲避着刀锋,“我们会想办法给你这些位同伴补偿,求得他们原谅,好不好?至于陈公子自身,我们也会尽力补偿,不论朝廷什么态度,我们灵剑宗今后都会旗帜鲜明地站在你这一头,要跟朝廷开战,咱们就开战!” 姜灵虚说得慷慨将,但陈三更依旧纹丝不动。 这特娘的可要了老命了.......姜灵虚心中暗自叫苦,急速思索着灵剑宗能有什么可以让陈三更消消火的,忽然一道灵光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还有还有,陈公子,范自然那边,我这个宗主做主,将她许配给陈公子怎么样?你们喜结良缘,和和美美,早生贵子,白头偕老,我们灵剑宗也是与有荣焉!” 指着姜灵虚的刀蓦地收起,陈三更毫无滞涩地换上了一副笑脸,搂着姜灵虚忽然僵硬的肩膀,笑着道:“一家人,别说得这么生分!到时候嫁妆多给点就好了!” “嗯,对,不要比青衣的差了啊!毕竟灵剑宗也是不逊于青眉山的大户人家嘛!” “你也知道我出身穷苦,就指着吃你们这两家大户的软饭呢!” “要不我们尽快挑个黄道吉日,把事情办了?” 姜灵虚嘴角抽搐,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方才还如临大敌的柳无白三人长长松了口气,哈哈大笑。 ....... 把这边的事情定下调子,陈三更这才挨个将洛青衣、鹿润秋、白灵溪三人唤醒。 一醒来,还在先前的情绪之中的洛青衣看见陈三更就一把扑进怀里哭了好久。 云香也默默揽过鹿润秋的肩膀,帮她抹着眼泪。 没有人可以抱的白灵溪看了看,一把将小五儿搂进怀里,倾泻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 这一哭,一直哭到了小五儿呜呜乱叫,剧烈地挣扎起来才结束。 差点被被闷死的小五儿满面通红,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憋......憋死我了。” 白灵溪这才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脸红得比小五儿还要厉害。 被这么一打岔,众人心头的情绪也渐渐消弭,陈三更牵着洛青衣的柔荑,轻声跟她们三个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以及他最后对灵剑宗的安排。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他隐去了许多惊险和屈辱的地方。 听见自己这一行人受了这么多的痛苦,就因为陈三更要娶范自然,便要放过灵剑宗。 至少洛青衣是这么理解,所以她的心头很难免地生出了一些不快和委屈。 诸如被迫要与人分享情郎之类这些其实早已被抛弃的情绪又涌了起来,旧账一本一本翻开,洛青衣默默别过头去,使起了小性子。 小五儿张口想要说话,被陈三更一瞪,只好悻悻住了嘴。 洛青衣却开口道:“小五儿,你想说什么就说!” 小五儿摇了摇头,“没什么。” 小五儿越是不说,洛青衣便越想问,直接道:“不用怕他,我给你撑腰,他敢!” 说完她还挑衅地回看了陈三更一眼。 陈三更也只好默默别过了头。 “大哥为了救我们差点就死了!” 小五儿直接开口,然后将那些陈三更没有说出来的场景,没有讲出来的惊险都一一说了,听得洛青衣三人慢慢沉默了下来,看向陈三更的眼神都在柔和中带着浓重的歉疚。 小五儿最后道:“大哥明明可以很简单的就杀死他们,却因为要顾忌着我们的存在,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受尽了屈辱,要是我们可以强大一些.......” 陈三更扭过头,无语道:“喂喂喂,可以了啊,别加戏了,哪儿有那么夸张。” “就是有!”云香在一旁小声争辩道。 得......陈三更耸了耸肩,再次认怂。 洛青衣定定地看着陈三更,忽然伸手戳了戳他的腰,“喂!” 陈三更笑着扭过头,“好了,没事啦,这些本来都是我应该做的啊,男人就是要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嘛!其实我很理解你刚才的心情,你也不用跟我道歉,我真的没什么。” 洛青衣伸出手在他腰上狠狠拧了一把,“谁要跟你道歉啦!自作多情!” 她气呼呼地看着陈三更,“我告诉你,我很生气!你明明长得这么好看,怎么脑子蠢得跟头猪一样!你也不想想,你要真出事了,我们还怎么活,那不就是任他们摆布了吗?傻不傻啊.......” 在陈三更愕然的眼神中,洛青衣像连珠炮一般说了一大堆,最后双手叉腰,恶狠狠地道:“今后不许再干这种蠢事了,听到没!” 在众人的偷笑声中,如今已经升级到一刀一个合道境的陈三更不敢吱声,弱弱地点了点头。 ....... 柳无白帮忙毁去了大阵,陈三更带着众人走了出来,眼前又恢复了落剑山的样子。 等众人都慢慢调整了心情,姜灵虚缓缓走到陈三更的面前,开口道:“那个,还有个事情想要跟你商量一下。” 陈三更哼了一声,调侃道:“刚才还叫人家陈公子,现在就叫做那个了?” 姜灵虚一愣,陈三更玩了个梗就恢复了正常,“你说。” 姜灵虚想了想,“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落剑山上寻宝的人还在你死我活地争夺着,他们并不知道神剑的禁制根本不会再开启,他们更不知道,就在他们争斗的旁边,一场足以震动整个修行界的大事已经悄然发生并结束了。 柳无白三人自行返回了灵剑宗,这一趟消耗不少的他们要继续去沉睡,缓缓地恢复元气,等待着下一次的苏醒。 陈三更也让洛青衣帮忙卸下易容,用真实面目郑重地朝他们道了声谢,三位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的老人齐齐回礼。 柳无白笑着道:“此番苏醒,能见到陈公子这般人物,实在是令我等觉得荣幸之至。” 常天也附和一笑,“还好我们未与陈公子生在同一时代,否则,那将是何等的可怜。” 高高瘦瘦的邱水冲他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册子递给陈三更,“此乃心剑的剑经,陈公子虽然用刀,但这心声之法可以试着学学,今后或有大用。” 陈三更连忙摆手,“此乃前辈绝学,三更岂敢觊觎。” 邱水摇了摇头,淡淡地看了姜灵虚一眼,然后道:“此番是我灵剑宗做得错了,一点小小心意,算不上补偿,还请陈公子收下。” 姜灵虚讪讪一笑,尴尬地劝道:“收下吧。” 送走了三位前辈之后,陈三更一行人跟在姜灵虚的身后去往落剑城。 因为陈三更的关系,姜灵虚特意准备了两辆马车。 马车从官道驶进了城门,又从城中的主干道上拐进了小街道,最后停在了一处小巷的口子上。 姜灵虚指着巷中,“陈公子,就在里面,可否我俩进去?” 大概猜到了什么事情的陈三更便让洛青衣等人在马车上等他,这个距离,完全在他的感知范围之内,一旦有任何事情,他可以第一时间出现,断然不会允许先前那种情况再次发生。 二人缓缓走入巷中,在巷子里的一口水井旁,瞧见了一个年轻的女子。 相貌普通,顶多称得上清秀的女子正吃力地从水井中提起一个水桶。 “她叫陈梦。” “她没有易容,就长这样。普普通通,家境贫寒,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血脉和关系。” “她是楚酣然的钟情之人。” 姜灵虚轻声开口,陈三更默然不语。 就在这时,陈梦也看见了姜灵虚,惊喜之下,一个没注意,好不容易提到井口的水桶又掉了下去,经过了漫长又短暂的坠落之后,跌出了一声令人惋惜的扑通声。 陈梦也不在意,在衣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快步走到姜灵虚面前,“姜伯伯,你怎么来了?” 姜灵虚佯怒道:“怎么?我不能来吗?” “不是不是!”陈梦慌乱地摆手摇头,“我是说,说.......” 姜灵虚温和地笑了笑,“好了,快去提水吧!我也渴了,刚好去你家讨一杯茶喝。” “诶!”陈梦笑着点了点头,跑去了水井旁,再次费劲地转动井轱辘,神色却没有一点埋怨。 陈三更疑惑地扭头看着姜灵虚,姜灵虚轻声道:“街头巷尾多长舌,流言蜚语诚可畏。” 陈三更恍然,有些东西,的确跟什么礼法森严与否没太大关系,人心一直都是那样。 说着不帮,走在路上的时候,看着陈梦吃力地提着水桶的样子,姜灵虚还是悄然弹出一缕真元,帮她托着桶儿,然后还主动跟陈三更解释道:“我是怕我们去了喝茶的水都给她洒完了。” 陈三更笑而不语。 走进陈梦居住的小院,走在最后的陈三更悄悄敞开了院门,姜灵虚朝他会心一笑。 小院朴素,但整洁,陈设都充满着生活的气息,几株植物在墙角招摇,虽不名贵,但那欣欣向荣的样子,像极了曾经的顺风镖局。 平凡、向上、努力、阳光。 陈三更觉得很舒服。 “姜伯伯,你们二位先坐一下,我这就去烧水泡茶。” “陈梦啊,你都不问问姜伯伯带来的人是谁,就不怕我带了个坏人来?” 陈梦毫无心机地笑了笑,“姜伯伯又在取笑我了,你怎么会带坏人来呢!” 姜灵虚哈哈一笑,“这位公子姓陈,是小然的朋友,来找小然的。” 陈梦连忙朝着陈三更恭敬行礼,歉意地说楚酣然出去了,这会儿不在。 陈三更微微一笑,“没事,那我等等,我们也算是本家,不必多礼。” 姜灵虚挥了挥手,示意陈梦赶紧去烧水泡茶。 等陈梦离去,他看着陈三更,微笑道:“这丫头,就是这么单纯简单。” 陈三更没有接话。 姜灵虚只好叹了口气,“楚酣然生在落剑城外的一个小村庄,跟这个丫头算是青梅竹马。后来遭了兵祸,家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就这两个小娃娃因为跑出去玩了这才躲过一劫。” “两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怎么长大的,我没问过,但想来都是一把辛酸。我第一次看见楚酣然的时候,已经是他十一岁的时候,当时是灵剑宗的入门选拔。” “这孩子很有灵性,天赋也很高,而且还能吃得苦,真的是什么苦都能吃,瞧见了这颗好苗子,那会儿刚当上长老的我自然不想错过,但他却提了一个很意外的要求,他说想带着陈梦一起进入宗门,他可以不要什么好的修行条件,只要给他们两人一个安稳的地方住,一口饱饭吃就好。” “其实这不是什么难事,虽然陈梦没有修行天赋,但不过多一个人而已,灵剑宗有那么多仆役,多一个又怎么了?”姜灵虚回忆起来似乎都还很是愤愤,“但当时的宗主觉得,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就琢磨这些情爱之事,不钟情于剑,天赋虽高也就那样,而且灵剑宗身为剑修圣地,的确也不缺天赋,便拒绝了他。” “后来啊,他就去了碧浪剑派,在这样一个小剑修门派,凭借一本狗屎一样的碧浪潮生剑经,居然在三十出头的年纪修行到了知命境。然后,他便和陈梦搬到了这儿来。” 陈三更静静地听着,依旧没有表态。 说话间,陈梦端着两个茶杯,提着茶壶走了过来,为二人泡好了茶,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外面卖的好茶太贵了,我舍不得买,就自己做的。早知道姜伯伯要来,咬牙都该买点的。” 姜灵虚哈哈一笑,“错错错,这自己做的才好呢!用料才好,茶味儿才足!” 陈三更也点点头,“茶汤干净,茶气十足,嫂子好手艺。” 一声嫂子叫得陈梦面色绯红,姜灵虚笑着道:“你事情多,快去忙吧,我们等一会儿,要是等不及了自己走掉就是了。” 陈梦刚应下转身,忽然脚步一停,转过身偷偷看了一眼陈三更,对姜灵虚道:“会不会不太好啊?” 看着她憨憨的样子,姜灵虚哈哈大笑,“快去你的吧,没事。” 等一杯茶饮尽,姜灵虚布下一个隔音结界,开口道:“我虽然跟楚酣然有这层关系,但这次的事还真不是我找的他,他只是李处机在你这一条线上布下的几个棋子之一。李处机以屠灭整个碧浪剑派要挟他答应下来,他不得不从。” 姜灵虚深吸一口气,“我不为他辩解什么,错了就是错了,要原谅也只有你有资格原谅,我只是想让你在做出决定之前,看一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三更轻轻点了点头。 姜灵虚看向院门外,“他马上回来了,我们先出去吧。你自己决定。” ...... “小梦!我回来了!” 楚酣然手上提着一个油纸包,敲了敲院门。 院门缓缓打开,并没有栓上门栓。 楚酣然神色猛变,冲进屋里,差点跟听到声音快步走出的陈梦撞个满怀。 好在一个剑修强大的身体控制力让他及时止住了身形,然后顺势将陈梦搂进了怀里。 “哎呀,我还系着围裙,脏!”陈梦挣扎着。 “不行,我就要现在抱。”楚酣然嬉笑道。 陈梦便乖乖地贴在他的胸口,小声嘟囔着,“又不是你洗衣服,当然无所谓了。” 楚酣然伸出手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头,然后将手中的油纸包提起来晃了晃,“不知道某人最喜欢的盐水鸭,能不能堵住她的嘴。” 陈梦高兴地欢呼一声,从楚酣然的手中抢过纸包,只隔着油纸嗅了一口,便满足地眉眼眯起。 和心爱的人相伴,一日,三餐,每天的幸福就是如此简单。 “真是个好养活的傻瓜呢!”楚酣然笑了笑。 “诶,对了,刚才怎么院门没锁啊。”楚酣然随口问道。 “哦,是姜伯伯来了。”陈梦捧着油纸包开口道:“他还带了一个人来,说是来找你的,嘻嘻,那个人长得可好看了,我就没见过长那么好看的男人。不过放心,我还是更喜欢你的。” 陈梦还在自顾自地笑着说着,楚酣然却猛地脸色一变,双手把着陈梦的肩膀,上下打量着她,急切道:“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陈梦皱着眉头,显然楚酣然情急之下的用力将她弄疼了,但是她没有挣脱,也没有抱怨,只是疑惑道:“他不是你的朋友吗?怎么会把我怎么样,而且还有姜伯伯在。” “朋友?”楚酣然愣了愣,然后忽然恍然大悟,笑着道:“哦,是他啊,是是是,我想成另外一人了。是啊,有姜伯伯在,怎么会有事呢!” 陈梦看着他,楚酣然连忙道:“快去做饭吧,我有点饿了。” “哦好。”陈梦点了点头,“那你能不能松开我啊!” 楚酣然连忙撒手。 陈梦去了厨房,楚酣然这才看见院中的石桌上果然有两个茶杯。 他走过去,轻轻摸了摸茶壶和茶杯的温度,跌坐在凳子上,惨笑一声。 ...... “你也吃点吧。怎么一个劲给我夹菜啊!” 一张简单的木桌上,陈梦看着碗里堆起的小山,苦恼地皱着眉头。 楚酣然微笑着道:“我不饿,你多吃点,你看你都瘦了。” 陈梦迟疑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没有,我一个大老爷们能有什么心事呢!”楚酣然强笑着。 陈梦轻声道:“但是,你的眼睛里都是眼泪了。” 楚酣然擦了一把,正要开口,陈梦又轻轻开口道:“屋子里没有风沙的。” 楚酣然这才发现,这个和自己几乎共度了所有生命的姑娘,其实什么都懂。 只是,从前的她,都不说。 楚酣然强笑道:“我才不会找那种蹩脚的理由呢!” 他看着陈梦道:“那个陈公子是我的一个朋友,他想让我去帮他办个事情,可能会有点久,我是想到这么久看不见你才伤心落泪的。” 陈梦立刻紧张了起来,身子前倾,目光担忧,“你要去哪里?危险吗?” “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我都是这么厉害的修行者了,天底下哪儿还有什么危险啊!”楚酣然笑着道:“不过我倒是担心你,我这么久不回来,你一个人住着才是有危险。” 陈梦小声道:“我没事的......吧?” 说到最后,充分见识过这个世界凶险的她也语气迟疑。 “要不你去姜伯伯那边住一段时间吧,等我回来我就来接你。” 楚酣然看着这个自己心中天底下最美的姑娘,温柔道:“你安全了,我才能安心地去办事,才能早去早回啊!” 陈梦迟疑道:“姜伯伯他们不是不要我们......” “那是以前,姜伯伯做不了主,现在他可以做主了啊!”楚酣然挥了挥手,“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我这就去找姜伯伯说说,他们应该还在城中。” 陈梦连忙道:“吃过饭再去吧!” “我现在去,迟了就晚了!”楚酣然说着便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小然!”陈梦在身后叫住了他。 楚酣然站定,转身,陈梦敛着裙角,平凡的脸上笑意盈盈,眉眼之中尽是温柔,轻声道:“我等你回来吃饭。” 楚酣然朝她展露出一个微笑,扭过头,眼泪在一瞬间滚滚而落。 对不起,小梦...... 站在小院的门外,楚酣然朝着无人处拱手,轻声道:“姜宗主,陈公子,还请现身一见。” 姜灵虚和陈三更缓缓现出身形。 楚酣然先向姜灵虚行礼,然后朝着陈三更深深一拜,“陈公子,在下铸下大错,罪无可恕,但是在陈公子取走在下人头之前,可否先容在下办一件事?” 陈三更点了点头。 楚酣然看着姜灵虚,“能否劳烦姜伯伯收留小梦,让她余生不历饥寒,不受屈辱,平安祥和地过一辈子。” 他顿了顿,声音微颤地道:“她还年轻,若是可以,为她寻一良人改嫁了吧。” 说完他朝着姜灵虚一拜,“还望姜伯伯看在这些年的情义上,准允此事。若有来生,楚酣然做牛做马,必报大恩。” 姜灵虚伸手将他扶起,楚酣然开口道:“您答应了?” 姜灵虚默默摇了摇头,“我拒绝。” 楚酣然的眼神中光芒迅速黯淡,难以置信地问道:“为什么?” “自己的媳妇儿自己照顾!”姜灵虚哼哼道:“老夫才不捡这些祸事呢!” “可是,我......”楚酣然满脸疑惑,然后在姜灵虚渐渐翘起来的嘴角提示中,猛地看向陈三更。 陈三更面无表情,“种一碗米不容易,好好吃饭,别浪费了。” 说完这个蹩脚的理由,他转过身,径直离去。 姜灵虚伸手拍了拍楚酣然的肩膀,“快回去吧,有人还在等你吃饭呢。” 小巷中,一袭青衫缓步走去巷口,一个身着蓝色衣衫的年轻人双膝跪地,朝着那袭青衫的背影磕下了头,一个白衣老者站在一旁,面露微笑。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太祖遗孤之死。 大端淳化四年的元旦已经在朝野局势的激烈变幻中悄然过去。 万物萌发,天下迎春,又到了......温暖的季节。 但寒冬却不甘心失败,依然固执地不肯挪窝,尤其是在它的北方大本营。 枝头上那一点点春意,就如同大家闺秀豪门贵妇在人前时心头偶然的荡漾,旋即便被高冷傲慢重新压制,显得肃杀又清冷。 光秃秃的林间,忽然一群鸟雀振翅而起,然后便听见了一阵细密的马蹄声。 两匹马上是两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严实到甚至分不出男女。 便是略懂骑术之人都能一眼看出,这二人胯下的马儿已经到了体力极限,应该停下来恢复一下马力了,但是骑手却毫不怜惜,又是狠狠地一鞭子抽在结实的马臀上。 就像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修行者,也不是所有的动物都能够跟妖挂得上边。 有的马儿可以成为万妖谷高高在上的合道境底蕴大能,有的马儿却只能无力地承受着人类的摧残和压榨。 就像此刻二人胯下的两匹一样。 马儿一声悲鸣,不得不强打精神,又振蹄朝前冲去。 当冲进了落剑城,马上的骑手却猛地勒住缰绳,愣在原地。 他只想着以最快的速度冲到落剑城来,却忘了要怎么跟对方接头。 这茫茫人海,上哪儿去找人去啊! “二位,麻烦让一让。” 身后的喊声让领头的骑手猛地回过神来,看见了两辆明显就不一般的马车,驾车的车夫正朝他礼貌地开口。 他连忙一扯马头,想要避开,胯下马儿却忽然承受不住,前蹄一软,倒在了地上,刚好横亘在路中。 他和车夫尴尬地对视一眼,然后立刻道:“抱歉啊,我这就给它搬走。” 马车中,侧帘悄悄掀开,有人轻轻惊讶地说了声,“咦?” 一声吩咐悄悄传给了驾车的车夫,车夫立刻跳下马车,走向马上骑手,指着马车低声说了几句,马上的骑手迟疑地走过去,掀开帘子进去,旋即一把扯下面罩,惊喜开口,“陈公子?” 跟自己的小瘦马相处多年,对马性了解得很深入的陈三更看着瘦削而满面风尘的庞掌柜,指了指外面的马儿,面露关切,“怎么把马累成这样,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庞掌柜看了看车厢里的另外两个人,尤其是坐在陈三更对面的男人,面露迟疑。 陈三更微笑道:“但说无妨。” 姜灵虚立刻感受到了一种被信任的感动,然后恍然发现,这是自从自己接过灵剑宗宗主之位过后再没有过的感觉,陈三更和他之间的地位,实则已经在潜意识中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既然陈三更这么说了,庞掌柜也不扭捏,立刻道:“两天多之前,苏先生忽然过来找到我家公子,然后我家公子就立刻吩咐我赶往落剑城方向,争取尽快跟您碰面,向您捎个口信。” 陈三更立刻从这只言片语中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沉声道:“什么口信。” 庞掌柜指着坐在陈三更身边的小五儿,“他是太祖的血脉。” 两双眼睛惊讶地扭头看向小五儿,小五儿瞪大了双眼,回以更大的惊讶。 陈三更深吸一口气,看着庞掌柜,“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庞掌柜正要开口,忽然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 灵剑宗在北原州的势力十分强大,几乎所有城池都有他们的驻点,像落剑城这样北原州第二大城市更不用说。 在城中一处灵剑宗的宽大宅院中,陈三更看着为他们驾车的车夫,“他们两个怎么样了?” 实际上是灵剑宗门人的车夫恭敬道:“回陈公子的话,他们只是有些心力交瘁,我们备了些安神调养的药,慢慢稳下来了。” “嗯好,那多谢了。” “陈公子言重了,在下告退。” 当陈三更走回正厅之中,鹿润秋和白灵溪一起走了进来,“那两匹马儿我们也帮忙喂了一点妖族特有的滋补药物,不仅救了下来,也算因祸得福了。” 陈三更点了点头,看着坐在身旁发楞的小五儿,“如果是真的你会怎么办?” 小五儿茫然地摇了摇头,他一直以为,他不过就是个天生天养的野孩子,能够被吴青帝收留,接着又被陈三更接纳,已经是侥天之幸,之后还得以进入白鹿洞学习,醉心书籍文字,聆听圣贤之言,更是平生未曾想过的好事,可现在,有人告诉他,他是太祖血脉? 太祖?就是那个开创了大端王朝的一代雄才赵崇胤? 想到这些,小五儿便一直从马车上,懵到了现在。 白灵溪绕着小五儿左看右看地转了好几圈,“啧啧,这皇家血脉也没多个鼻子多个嘴巴的嘛!” 洛青衣无语地敲了一下她的额头,“说正事儿呢,严肃点!” 正说话间,姜灵虚快步走进,看着陈三更,“原来我们灵剑宗昨日便已经收到了消息,只是我一直在忙落剑山上的事情没有通报过来。” 说完他坐下来,向众人讲述了当日在太庙之前发生的离奇之事。 陈三更闻言猛地一拍脑袋,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他的潜意识里还以为结婚生子应该是在二十来岁,却忽略了这个时代十三四岁就成亲的比比皆是。 而且这个世道也远称不上太平富足,人均寿命估计也就三十多点,普通人家遇上点小病小痛,扛的过去就活,扛不过去就死,都是很寻常的事。 如果按照这样的逻辑来说,小五儿刚好年龄对的上? 果然叫寄奴的都不是一般人么...... 等到姜灵虚说完,小五儿默默取下了系在脖子上的一颗珠子,放在了桌面上。 一道道目光都盯着这颗隐隐有着佛光闪烁的珠子,这应该就是那个妖族少年用来和小五儿“交换”的珠子。 姜灵虚缓缓道:“据说当初那个孩子诞生之时,还只是一个义军领袖的太祖十分开心,想送点什么,转战四方的路上又没什么东西,就把自己佩剑上的那块玉取了下来,做了个玉佩戴在孩子身上。谁也没想到那柄剑后来竟成了大端王朝的祖器和气运之剑,这才有了在太庙前的那一幕。” 洛青衣笑着道:“这么说,你真的是太祖的血脉?” 小五儿摇着头,“我真的不知道,只是木冲的那块玉的确是我的,自打我记事以来就在我的脖子上挂着,当年流落街头,为了不被抢走,我还偷偷把它缝在了贴身衣服里。” 陈三更和姜灵虚对视一眼,目光都传递出一个念头:八九不离十。 陈三更轻轻拍了拍小五儿的肩膀,“小五儿,当初吴兄是怎么找到你,并且决定要收养你的?” 小五儿没有经过什么回忆便开口说出了当时的情景,显然对那段时光,那段恩情记忆十分清楚。 “那时候我才七岁,在黔西城的城中当个小乞儿,然后有一天,他来了,于是我们都很难得地吃了顿饱饭。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鼓起勇气问他,能不能跟着他?他说他去了很多的地方,帮过很多人,那些人都很感激他,却很少有人这么直接地提出这种要求,为什么?我回答说是因为那些人已经很感激了,所以就不好意思再额外提出什么要求。” 洛青衣几个女子微微颔首,显然对小五儿这番话还是比较认同。 陈三更和姜灵虚则是在心中默默记下了一个地名,黔西城。 小五儿又接着说道:“然后他就问我既然知道这一点,为何又要额外提要求,难道比别人面皮要厚,心思要贪?我跟他说,如果那样我就只是受了他一饭之恩,然后永远欠着他的恩情,跟着他,虽然还要欠下更多的饭,但却能在力所能及的地方或者今后长大了,用更多的东西回报他。他听了之后,居然点头答应了下来,从此我就跟着他了。” 姜灵虚轻笑一声,“关键不在于你这番话说得有多好,实际上这些话也有许多值得商榷的地方,但这话是一个市井乞儿的嘴里说出来,那就不一样了。” 小五儿点了点头,并没有觉得不快,害羞地笑了笑,“嗯,我后来也明白了过来,可能只是因为我表现得不像个小乞儿吧。” 陈三更轻声道:“再往前,你的记忆一直就在黔西城吗?” 小五儿微微抿着嘴,点了点头。 “他都是孩子,哪儿记得那么多事啊!”姜灵虚笑着道:“就凭这块玉,凭太庙跟前的奇景,那就比楚王有说服力得多,当初楚王什么都没有还能封王,小五儿这个随便怎么,弄一个一等亲王没问题的。” 他看着陈三更,笑着拱了拱手,“关键还要恭喜你啊!” “恭喜我?”陈三更疑惑道,“喜从何来?” 姜灵虚笑了笑,“你啊,这正是当局者迷。小五儿既然是太祖血脉,又和楚王没有任何关系,那不就意味着楚王是假的?那王爵自然也就无从说起,这样你杀了楚王这事儿就没多大了。再加上你如今是真正太祖血脉的保护者,此消彼长,说不定朝廷还给你赏赐呢!” 陈三更摇了摇头,“这都小事,无所谓。” 姜灵虚下意识地想嘲讽陈三更两句不自量力,但想起陈三更的实力,发现对方可能是量过的之后,悻悻闭上了嘴。 ...... 因为事发突然,情报又少,一场简短的讨论其实并没有太多的结果。 众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调侃了几句小五儿便各自回去休息。 不论如何,就如姜灵虚所说,小五儿若真的是皇嗣,朝廷的通缉很可能真的会取消。 想到这儿,大家的心头也都不自觉地轻松了些。 就在陈三更刚回到自己的房间,小五儿却敲门走了进来,看着陈三更,“大哥,我有些话想跟你说一说。” 陈三更示意他坐下,然后微笑道:“说吧。” 小五儿迟疑了一下,“大哥你是不是会弄那个隔音结界?” 陈三更眉头一皱,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于是他挥手布设了一个结界,点了点头,“现在说吧,这些话只有我们两人听得见了。” 小五儿轻声道:“其实我有一段小时候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陈三更面色悄然露出了一分凝重,经过了万妖谷的沉淀,以及这些时间在白鹿洞的学习,小五儿如今已经多少知晓轻重了,他这么说,其中定然涉及到了一些非同寻常的东西。 小五儿看着他,缓缓开口,“其实我的父母是被别人杀死的。”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陈三更终于想通了 杀。 是一个很严肃的字眼,在任何时代也都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尤其当被杀者是开国皇帝之子,很难让人不更加严肃起来。 或许有无数种可能会说明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惨剧,但在找到确凿的证据之前,陈三更不会做出那么单纯的结论。 他神色凝重地看着小五儿,“详细说说?” “那会儿我应该才两岁左右,当时是我和我的父母一起出去游玩。”小五儿苦笑一声,“应该是我的父母吧,我已经记不清他们的长相,只记得他们抱着我。” 陈三更默然。 “有一个人从天而落,将他们杀了,然后把我抢走。等我再次醒过来已经出现在黔西城中,在一个孤老的家里,没过两年,老人也死了。我就从此流落街头。” 陈三更轻轻拍了拍小五儿的肩膀以示安慰,柔声道:“那你还记得你们以前住在什么地方吗?” 小五儿摇了摇头,“那时的我太小了,不记得。” “有没有什么稍微深刻一点的记忆?比如那个地方的人的穿着、口音、或者食物之类的特征?” 小五儿想了一会儿,颓然地摇了摇头,忽然迟疑道:“我只记得天上有朵很大的云算不算?” 陈三更:...... 这算个什么特征,我在一朵跟大象一样的云下面等你? 他忍不住想起了曾经那些耳熟能详的梗,暗叹一声,微笑道:“没事,我们后面再慢慢去探寻真相,为你的父母报仇。” 小五儿坚定地点了点头。 陈三更轻笑着搂住他的肩膀,“没想到啊,有一天我还能跟皇嗣做朋友。” 小五儿抬起头,郑重道:“大哥,不论我是乞儿还是皇嗣,也不论今后际遇如何,你都是我的大哥。” “别搞这么严肃。”陈三更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一颗平常心是对的,你看,你还是你,从身体到学识都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因为外力改变了身份,千万不能像赵元嬉那样,忘了本心,迷失在权力的春梦里。” 小五儿迟疑道:“大哥也觉得我应该接受这件事吗?” “不是接不接受的问题,是你是不是的问题。”陈三更开口道:“如果是,那些东西本就该属于你,凭啥不要?” 他笑着调侃道:“你到时候想去国子监求学也好,想去干什么别的也行,没人会拦着你,总比跟在我这个反贼的身边,东躲西藏的好吧?” 小五儿道:“姜宗主不是说了,如果我是太祖血脉,那楚王自然就没了根据,大哥的通缉会有办法的,到时候我也一定为大哥求情。” 他一咬牙,“他们若是不同意,我便不回去!” “那我可承情了。”陈三更笑着拍了拍小五儿的肩膀,“行了,心态放松,且等事态发展便好。” 将小五儿送出了门,陈三更看着饱经苦难的少年已然挺拔起来的背影,轻叹一声,坐回桌边,拿起一张纸,用这个世界人都未曾见过的握笔姿势,在纸上勾画着这个世界的人都未曾见过的字符,开始复盘这几日的事情。 今天上午,当姜灵虚跟他说起此番落剑山阴谋时,他之所以无动于衷不是因为表情管理出色,而是因为他已经猜到了荀郁可能的想法:逼自己造反。 不过猜到了是一回事,但他依旧不懂,荀郁图什么呢? 毕竟自己不老也很爱洗澡。 难道是为了和太祖的约定? 要真是这样,不应该是促成自己跟楚王交好,然后帮助楚王登基吗? 没理由用那么明显的手段让自己跟赵元嬉决裂,惹出了后面一系列祸端,最后逼得他手刃了赵元嬉。 莫非荀郁从一开始就知晓赵元嬉是个假的? 更有甚者,荀郁一直知晓小五儿的身份? 陈三更腾地站起,面色骤然变得凝重。 以常理推算,当初太祖定鼎天下,肯定会疯狂寻找当初走失的孩子。 一个开国皇帝,威望和手段那自然都是整个朝代的顶点,但却依旧没有结果。 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可能是荀郁和如今的淳化帝赵崇义。 陈三更重新坐下,慢慢勾勒出了这样一幅场景: 太祖立国,要找失散的儿子,这种事他肯定不会信任当时的皇弟赵崇义,只能交给他认为最有能力也最信任的荀郁。 但荀郁虽然找到了,却因为某些原因没有如实禀报上去。 而后小五儿出生,荀郁便悄然派人将那个太祖遗孤杀害,然后将小五儿送往黔西城,暗中看护着,一直到被吴青帝收养。 最终,太祖因为没有子嗣,皇位被弟弟赵崇义接替,大统转移。 让人很难不去联想,这其中有没有更深的猫腻。 更有甚者,当初那个孩子走失,有没有可能也是荀郁的设计? 想到这儿,陈三更的脊背蓦地升起一阵凉意,接着便是一阵无力。 这尼玛荀郁到底是想要干啥? 感觉跟个疯子一样! 若是个江湖门派的阴谋家也就罢了,自己提刀过去砍了了事,但偏偏又是一朝国师,牵扯到朝野安宁,百姓福祉。 陈三更揉了把脸,直直地盯着桌上的纸张,怔怔出神。 过了一阵,他忽然将手中的笔一扔,一团墨渍在纸上摔开。 他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特么为什么要去猜荀郁的目的啊! 不管荀郁是要求长生还是要作大死,自己为什么要跟着他的思路走呢! 他如今对自己的实力也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一刀一个合道境的情况下,只要自己不主动惹事,这座天下谁又敢又能来折腾自己呢? 荀郁就算有再多的阴谋诡计,自己不搭理他不就行了? 有那个闲工夫,攒钱买房过日子不好吗? 这几个漂亮老婆都不要彩礼,也没有难缠的丈母娘,大家一起过着没羞没臊,一日三餐的快乐生活,想想都令人激动啊! 有空了,再去看看朋友,顺道帮小五儿查一查他父母的死因,人生简单而快乐,多好啊! 一念通达,萦绕在他心头的那些阴云散去大半,陈三更顿觉一身轻松。 自从去年为了追查总镖头死因而走出镖局以来,仿佛一直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悄然拨弄着自己命运的弦。 但现在,他知道了自己的实力,知道了自己在这座天下有了可以说硬话、干硬事的资本。 最关键的是,这些东西不是别人赐予的,而是他自己得来的,没人拿得走。 这就意味着他是可以很硬,并且一直硬。 “就这么着了!” 他一拍桌子,兴奋地站起。 按照这个思路,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趁着姜灵虚亏欠自己的关口,抓紧跟凶得很的小范姑娘把事情定了,然后去青眉山跟胸得很的青衣妹妹也把亲成了,接着再和云香补办一场,再加上鹿润秋和白灵溪....... 陈三更深吸一口躁动而香艳的空气,觉得自己就像是这个世界的篮球之神。 一个人,一口气,从一打到五! ...... 当洛青衣再一次瞧见陈三更,她疑惑地站起来,绕着陈三更走了两圈,啧啧惊讶道:“咦?你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干什么了?怎么忽然就变得很是开心的样子了?” 陈三更微微一笑,“我想通了。” 云香瞬间抬起了头,忽然意识到在这样的场合陈三更应该不会说那些话之后,又羞羞地低下了头。 陈三更提议道:“要不晚上一块喝一场酒吧?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咱们也为小五儿庆祝一下!” 飞扬的神采,轻快的语气,四个姑娘都知道他确实心情很好。 于是连带着,她们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洛青衣笑着调侃道:“明明是有人自己想喝酒,却非要打着小五儿的招牌,羞不羞啊?” “这不重要。”陈三更轻笑一声,“重要的不是为什么喝,是我们在一起喝。” 在大家会心的笑容中,陈三更又嘿嘿笑着道:“更关键的是,放着灵剑宗这么大个大户不宰一刀,我总觉得挺过意不去的。” 他朝着洛青衣挑了挑眉,“也感觉有点对不起让我们白吃白喝那么久的青眉山和白鹿洞呢。” 看着他一副惫懒的神态,洛青衣忍不住笑着捶了他几拳。 众人哈哈大笑,四周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再不复前些日子的凝重和压抑。 杯小能解千般愁,事大不过一碗饭。 吃吃喝喝乃人间乐事。 ...... 当陈三更将话递给了姜灵虚,灵剑宗主没有任何的犹豫就吩咐了下去,因为这点事情也完全不值得犹豫。 一桌奢华且极具北原州特色的酒宴没用多少时间便在正厅之中布下。 姜灵虚亲自作陪,一桌人坐了个满满当当,欢声笑语从一开始就没停过。 正当姜灵虚举起酒杯,准备邀请大家一起开席的时候,一道白色的风停在了房门之外。 看着缓缓现出身形的苏密,陈三更目瞪口呆,“苏兄,你这赶场的速度也太快了吧,我在落剑城摆个酒,你在天京城都闻到味儿了?” 说归说,笑归笑,但他知道苏密不会开玩笑。 这么大老远跑来肯定有大事,不过他已经想通了,不管怎样,他都不会再去掺和那些烂事。 这么远的路,即使是苏密也面露深深的疲惫,他直直地看着陈三更,轻声道:“绣衣令,刘瑾,死了。” 哐当。 一个酒杯落在了地上,酒液溅了一地。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相遇即是永别。 西市刑场高高的杆子下,依旧围着乌泱泱的人群。 他们的眼里不见什么悲欢,只充斥着稀奇和热闹。 一张张仰起的脸,看着在杆子上摇晃的头颅,各色的神情中,都有一个共同的基础,那就是震惊。 大家似乎都有些不敢相信,凶名赫赫的绣衣令,竟然真的就这么死了。 死得如此突然而干脆,死得如此凄凉又落寞。 但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们不相信。 “不是说绣衣令是陛下最忠实的狗吗?为什么会忽然被陛下杀了?” 人群中有人小声地表达着自己的疑惑。 “你杀一条自家的狗还在乎什么别的吗?那不是看它不顺眼就宰了炖肉了?” “说正事儿呢!你扯那些干啥啊!” “那我就跟你说个正经的,谋反!摊上这个,谁都得死!” “嘶!”先前开口之人倒吸一口凉气,“不至于吧?绣衣令谋反?” 一旁也有看客附和道:“对啊,怎么可能!前些日子不是还说他领着皇命出了京城,去把那些胡作非为,惹得天怒人怨的五月特使都给抓了,还一口气杀了三个,好多百姓都在夸他呢,说以前听信传言,错怪他了。” “对对对!”又有人附和道:“我们灵湘州那边,还有人打算给他建生祠呢!” “就是!我就觉得绣衣令挺好的,杀修行者,杀权贵,也不找咱们老百姓麻烦!” “呵呵!” 一声高高在上,又充满着嘲讽意味的声音响起,让聊得正开心的众人不禁扭头,露出警惕又敌意的眼神。 发笑的那位汉子浑然不惧,淡淡道:“听你们口音都是外地人吧?” “是又如何!” “你们啊,太年轻,太单纯了!压根不知道这天京城的水有多深。”那人自矜地哼了一声,“这绣衣令杀了那些作恶的五岳特使不假,但这是他的功劳吗?他不过是执行陛下的命令罢了,陛下不给他权力,他敢杀?陛下为什么要给他权力,还不是陛下觉得该杀?所以这功劳凭什么算在他的头上?” 好像有点道理啊......众人心中冷静了几分。 那个汉子得意地笑了笑,压低了声音道:“他这顶多算是办了个好差,哪儿值得百姓感谢啊!而且这狗东西背后烂屁股的事情多了去了,只是你们外人不知道罢了。陛下也是宅心仁厚,念着他多年都跟在自己身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说这回,本来陛下还要打算赏赐他的,可没想到这狗东西居然打算谋反!你们别不信,这狗东西虽然把绣衣使衙门打造得铁板一块,但好在还有一名刚正不阿三星绣衣使实在看不过眼亲自检举,铁证如山!陛下看完之后震怒不已,直接就将刘瑾收押,当夜就处斩了。余怒未消的陛下还吩咐人将头颅挂在这上面示众,受万民唾弃。这才是事情的真相。” 一个人小心地质疑道:“陛下的反应您都知道?” 那个天京城的汉子挺了挺胸,微微抬起鼻孔,“我表姐夫,禁军当值。” 众人连忙拱手,“失敬失敬。” “所以啊,这刘瑾就是一个不忠不义,两面三刀的小人,活该被千刀万剐,遗臭万年!”那汉子愤愤地看着上面飘荡的脑袋,他恨恨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一脸鄙夷。 其余几人也跟着呸了一口,然后对视一眼,似乎找到了某种志同道合的默契,联系得更紧密了些。 “这刘瑾该死!的确该死!” “不错,亏我刚才还替他说好话,原来是被他这等小人蒙蔽了!” “这狗东西罪孽深重,就这么杀了真是便宜他了!” 先前还为刘瑾辩驳几句的众人立刻改了口,纷纷义愤填膺地骂起了刘瑾来,似乎骂得越狠在这个集体中的归属感就越强。 “你们刚才不都还说绣衣令没干过什么坏事吗?怎么现在又骂起他来了?” 在这一片“祥和”的声讨中,一个冷静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在众人的身后响起。 “谁说的?那是我之前不懂。现在才明白他的罪大恶极,罪无可恕!” “哦,是吗?那罪在哪里呢?” “罪......你谁啊!” 一个带着斗笠的男子静静站在他们的身后,“我是谁,跟他有没有罪,有关系吗?” 先前那名天京城的汉子目光冰冷地看着斗笠男子,冷哼一声,“他怎么没罪,残害忠良,草菅人命,你想要的为他说话,最好问问绣衣使衙门里的一缕缕亡魂答不答应,问问我们这些明辨忠奸的百姓答不答应!” 斗笠男子安静道:“你刚才不是说他就是陛下的一条狗,一切都是遵照陛下的旨意办事而已吗?” 汉子神色一滞,眼珠子一转,阴测测地道:“你谁啊?带着个斗笠,不敢见人,还为反贼说话,莫不是......这反贼的同党?” 斗笠男子嗤笑一声,“原来你就这点能耐了吗?” “跟乱臣贼子的同党不用讲什么道理!” 这个操着一口天京城口音的汉子冷喝一声,然后吹了一声口哨,便立刻有几个其余的人从四周缓缓过来,将斗笠男子围在中间。 天京城的百姓是最见机得快的,纷纷闪避,原本满满当当的人群生生挤出了一个圆形空地。 像是让出了一个热闹的舞台,四周都是忠实的观众。 同伴来了,那个汉子气势更盛,冷笑道:“现在你逃不掉了!” “逃?这个词我从没想过。”斗笠男子轻笑一声,“明明是朝廷鹰犬,却偏偏要装作中正公允地诋毁他的名声,你们也算是心思用尽了。” “果然是乱党同伙!怪不得遮遮掩掩,连面都不敢露!” “你要我露面?” “爷爷倒要看看你这乱党长得一副什么贼眉鼠.......” 汉子嚣张的话只说了一半,便说不下去了。 因为即使最没良心的人,也不能不承认这副皮囊的卓越和出众。 四周的人群也响起一阵惊呼,谁也没想到平平无奇的斗笠下藏着这样一张俊美的面容。 但很快,汉子的惊讶,便转为了震惊,腿开始打颤,嘴唇不自觉地哆嗦,“陈......陈......陈三更!” 他拔腿想逃,但发现腿有点不听使唤。 陈三更上前,平静地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那个汉子终于一个腿软跌倒在地,再无先前的嚣张,“我叫周保真。” “绣衣使?” “嗯。” “滚去告诉你们现在管事的人,我等他一刻钟。” 说完陈三更平静地朝前走去,人群悄然退却,让开一条道路。 杆子下方的守卫早已逃得不知去向,陈三更抬起头,望着那张不久之前还曾见过一次的脸,看着他闭紧的双目再不可能睁开,悲痛忽然如潮水一般将他吞没。 他与刘瑾相识不久,接触也不过三次,但却有一种难言的默契。 以至于以他的性格,都会在灵湘州道左相逢之时,主动说出那句“至少还有我是你朋友”的话。 但如今,天人已永隔。 “陈兄弟。” 一声呼唤将陈三更从回忆中唤起,他扭头看着来人,虽然已经没有穿着那身醒目的绣衣,但微胖的身材,宽厚的嘴唇,小小的眼睛,以及额间那缕飘扬的毛发,都很明显地透露出他的身份。 “吴大人?” 吴春春没有多说,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递了过去。 “这是令使大人的亲笔信,在他离京之前就已经写好悄悄交给我的。”吴春雷的眼眶一红,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哽咽道:“令使大人说了,如果他遭遇了不测,就让我在他的尸首旁等着你,如果你来了,就将这封信交给你。” 陈三更伸手接过,缓缓拆开。 目光刚落下,陈三更就瞪大了双眼,浑身巨震,满眼的不可思议。 因为这纸上,写的是这个世界从未有人见过的文字。 那方方正正,横平竖直的文字,是陈三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体:汉字! 【兄弟,你好。 不好意思啊,当你看到这封信,我已经没办法与你交谈聊天,一起来回忆那些我们都很珍贵的记忆了。 这个世界,又将是你一个人,承受和我一样的孤独了。 你应该明白这个孤独是什么。 所以,你更应该明白我见到你之后,知道你和我一样的来路的时候,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激动。 你也会明白,我跟你说的那句,你可以永远相信我的话。 其实也没有太多好说的,以你的能力,我能知道的那些隐秘对你的作用都不大了。 我唯有祝愿,愿你好好享受在这个世界的一切,不枉走这一遭。 毕竟,你这样的旅程,又帅又能打,美女如云,左拥右抱,才是我们在那边期待的样子。 哈哈,说着说着竟然有些羡慕嫉妒恨了。 开个玩笑,我是感激你的,因为你的出现,才让我明白,我先前选择的是怎样一条错误的道路,好在我终于明白了过来。 兄弟啊,我知道你现在握着这封信的场景,别为我太悲伤了,说不定我只是回去了呢? 说不定我正在愉快地享受着另一段生活,吃着火锅唱着歌,你要为我掉眼泪岂不是太划不来了,开心点。 人生匆匆,我刘瑾在这儿浑浑噩噩走过三十多年,直到遇见你,才算是重拾尊严。 谢谢你。 谢谢你。 最后,按照规矩,是不是应该对个暗号? 要不就俗套一点,奇变偶不变? 兄弟,再见。】 结尾得很突兀,一如刘瑾的人生,在看似还应该有很长一段的时候戛然而止。 “兄弟,再见。”早已泪水滂沱的陈三更擦了一把脸,将信纸缓慢而郑重地叠好,收起,放入怀中。 他仰起头,眼中是刘瑾的头颅,脑海中却回想起了当初和刘瑾初见的场面,想起他穿着一身紫金绣衣,用温和的笑容对他说着,“本座代表衙门上下,再次感谢陈公子襄助之情。陈公子来此,如光入暗室,蓬荜生辉。” 言犹在耳,斯人已逝。 你这人怎么不讲信用,说了要好好感谢我,怎么不做到呢! 他猛地一拳击出,打在厚实粗壮的长杆上。 拳头如刀锋,杆身被撞飞出去一截,如炮弹般砸进前方的青砖地面中,断面光滑,杆子立刻矮了一段儿。 他还记得刘瑾当时站在绣衣使衙门里,严肃地看着他,郑重地开口道:“今后你就知道了,我其实只是想告诉你,你可以相信我。” 我现在相信你了!非常相信,无比相信! 你特么倒是让我相信啊! 陈三更再度挥拳,又一段木杆飞出。 身后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响起,接着又是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传来,围观的群众百姓已经换做了严阵以待的城防甲兵。 而在他们的身前,两队绣衣使飞掠而至,严阵以待。 对于这些动静,陈三更置若罔闻,他的思绪飘飞到了当日薛律府邸前昏暗的灯火中。 吕凤仙等人如弱小的羔羊,白长根被打倒在地,哀鸣阵阵,四周豺狼环伺,刘瑾一身紫金绣衣力压全场,用平淡又张狂的语气道:“自我介绍一下,本座刘瑾,忝为绣衣令。至于这个推车,实在是你们这些人没有让我起身的资格。” 多么霸气,多么嚣张啊! 可是你的霸气,你的嚣张就这么没了吗?再表演给我看看啊! 陈三更红了眼,又是一拳击出。 天京城的城墙上,曾经有紫金绣衣招展,有一袭青衫飘飘,并肩而立。 那时的陈三更轻声道谢。 刘瑾笑了笑,“我说了,你可以永远都相信我。” “当你未来发现原因的时候,它会让你很信服的。” 是啊,我现在很信服了,可你呢? 你都不在了,我再信服有个什么用! 他再度一拳砸出,杆顶的头颅又悄然落下一截。 你记不记得,你提醒过我,要我活得锋芒毕露一点,不要让我太过藏拙了! 我现在不藏拙了,我愿意锋芒毕露,横压当世,不管你得罪了谁,我都可以保你安然无恙,但你为什么要这么着急!为什么不给我个机会! 砰! 你记不记得在灵湘州的道左相逢时,我曾经跟你说过,你还有我这个朋友! 砰! 你记不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我,尽量别死了! 砰! 你为什么做不到! 为什么没有做到! 砰! 砰! 砰! 当最后一截木杆被击飞,陈三更抱着刘瑾的头颅,失声痛哭。 可以不得到,也可以不失去。 但最可怜的便是在刚得到的时候,便无奈失去。 层层叠叠的人影包围中,陈三更此刻的身影,是从未有过的孤独寂寥。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一头还一头。 在西市刑场的四周,有不少的酒楼。 这些酒楼中,都有雅间面朝刑场。 说起来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但这的确就是现实。 那些从断颈中喷出的鲜血是最好的祝酒词,那些死刑犯的临终哭嚎则是最好的佐酒菜,在酒肉之间,零星点缀着些关于犯人的流言蜚语,小道消息,则尤为解腻开胃。 悲欢并不相通,只有热闹永恒。 平日里,这儿坐下的都是一些普通的富户,来看个稀奇,或者旁观一下仇家的惨状。 但当刘瑾的脑袋挂上了那高高的杆子,这些雅间之中便换做了那些城中的权贵。 他们来这儿,既是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嘲讽着刘瑾悲惨的结局,宣泄着过去的恐惧,也是想看看,在这样一场惊变过后,有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能够在天京城这个深不可测的幽潭之中活下来并且活得很好的,多少都有几分敏锐。 所以此刻四周的酒楼中,一扇扇窗户背后,没有被端起的酒杯,也没有能坐下的人。 一张张神色凝重的面孔,都站在窗户边上,紧张地看着下方层层包围之中的青衫身影。 陈三更,目前刑部衙门发出的海捕文书上排名第一的逆贼。 他竟然敢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天京城?! 如果能将他擒拿,那么家族的地位....... 一道道消息便如雪花一般从此处飘飞往天京城的各处,尤其是天水两岸。 ...... 当陈三更缓缓收摄心神,擦干脸上的泪水,看着吴春雷,“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吴春雷迟疑了一瞬,终于开口道:“因为你杀了楚王,令使大人猜到朝廷可能会对吕姑娘他们几人下手,于是派了一个心腹手下去暗中报信,但那个手下在报完信之后被陛下的人抓了。” 后面的话吴春雷没有再说,但陈三更已经能够猜到。 他的胸口如遭重锤,堵得说不出话来,呼吸似乎都漏了几息。 刘瑾是为了他死的! 他猛地扭头,看向宫城的方向,双目渐渐变得赤红。 “而后,杨得治在陛下的授意下,叛变了令使大人,揭发令使大人谋反,于是......” 吴春雷说到这儿,双目喷火地道:“杨得治那个狗东西,平日里令使大人待他不薄,没想到关键时刻递刀子的竟然是他!” “这个狗东西借此机会,当上了新的绣衣令。薛大人昨夜想暗中来为令使大人收尸,没想到那个狗东西居然守在这儿,将薛大人擒拿,抓回了衙门,也不知道要受什么样的折磨。” 他恨恨地一跺脚,“可惜我必须要在这儿守着等你过来,否则我早冲出去跟那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拼命了!” “吴春雷,真当本座治不了你了?” 二人身后的人群中,一个中年男子缓缓走出,身上披着的,赫然穿在和曾经刘瑾一样的紫金绣衣。 新任绣衣令杨得治脸上的便秘之色消减了许多,一脸春风得意地笑着道:“知道本座为什么不抓你吗?你就是个饵,这才是鱼!” 他看着陈三更,自信地笑着道:“陈三更,你说本座说得对吧?” 陈三更看都不看他,而是看着吴春雷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没来,你要怎么办?” 吴春雷悲痛道:“令使大人交待了,万一你没来,就让我将这封信烧了,未来也不要再去打扰你。更不用为他报仇,他给我留了一笔钱,让我找个边远小城,了却余生。” 陈三更深吸一口气,“不报仇怎么行!” “好大的口气!” 随着杨得治一声冷哼,三道强悍的气息骤然落下,将陈三更围在其中。 杨得治得意地大笑道:“知道你可能要来,本座特意向陛下请了三名问天境大能。你不是能力敌知命境高手吗?我看你要怎么逃!” 说完他看着被陈三更捧在手中的刘瑾的头颅,“刘瑾啊刘瑾,本座可真是要谢谢你啊,先用自己的性命成全了本座的位置,又把这么一大桩功劳送到本座的面前,可惜你只是个阉人,没有夫人孩子,否则我一定替你好好照顾。” 陈三更闻言双目微凝,闪烁着怒到极致的红光。 “你叫杨得治?” “本座的大名也是你能直呼的?” 陈三更淡淡道:“我只是告诉你,我就没想过逃!” 话音未落,陈三更动了。 两手屈指一弹,将两名问天境老者定住,左臂依旧护着刘瑾的头颅,右手掌心瞬间握住金丝大环刀,身子一拧,一道雪白刀光闪过,第三名问天境老者头颅应声坠地。 紧接着身形急速闪烁两次,又有两颗头颅落地。 砰!砰!砰! 三具无头尸身坠地,接连撞出三声闷响。 一声几乎整齐的惊呼过后,满场寂静。 以至于有两声呼喊都显得如此明显! “令使大人,我来助你擒贼!” “这种大事怎么能少得了老夫!” 摘果子的事,自然有的是热心之人试图来分一杯羹。 只可惜门槛太高,只有两个家族来了人掺和。 陈三更抬头,半空中,有两个身影似乎这才发现场中的情况,连忙挣扎着想要逃离现场。 “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陈三更正有满腔火气要宣泄,轻描淡写地斩出两刀,直冲天空的刀光带走了某两个顶级家族最强悍的底蕴,就像拍死了两只蚊子。 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到自己的嘴在抽搐,手脚在颤抖,心跳仿佛都漏了一拍。 问天境?五个? 这天京城再是藏龙卧虎,所有问天境也不过两手之数吧? 陈三更一盏茶,不,一眨眼的功夫,就杀了将近一半? 这是合道境了? 不少懂行之人在心头嘀咕,这莫不是哪位合道境大能得到了什么秘法,带着修为境界转世了? 一旁酒楼的三楼窗户上,有两个身影颓然坠地,发出两声绝望的闷响。 陈三更并不在意两个向家族以死谢罪的蠢人,抬头看着眼前层层叠叠如临大敌的军士,强行压抑住提刀出手,横杀四方的冲动,冷冷一喝,“我不想在这儿杀人!让路!” 他虽没有浑身浴血,没有状若疯魔,但刀下的五道亡魂为他的言语增添了无穷的魔力,这些面对强敌亦可死战不退的军士,居然真的缓缓让开了一条道路。 杨得治连忙后退,欲带着绣衣使让到一边,却被陈三更一把抓住衣领扯了回来,扔在地上。 “把这身衣服脱下来,你不配!” 杨得治身子一颤,面露犹豫,陈三更微微眯起了眼,于是紫金绣衣飞速从他身上褪了下来。 陈三更缓缓抬起了刀,搭在他的肩膀上。 杨得治浑身颤抖,惶恐地看着陈三更,“你说过你不想在这儿杀人的!” “你不算人。” 陈三更淡淡开口,刀光过处,人头落地。 只当了一日绣衣令的杨得治身首异处。 陈三更看了看身后的另一根高杆,右脚轻点,飞了上去,将杨得治的头颅挂了起来。 他取走了一颗头颅,挂上了一颗头颅。 就像是报应,因果有道,循环不爽。 下方刑场中,黑压压的人群分成两块,目送着两个人带着一颗头颅扬长而去。 在风中摇晃的头颅圆睁着双目,难以置信。 ...... 绣衣使衙门,刑房之中。 一个二星绣衣使端来一盆冰水,泼在行刑架上那个衣衫褴褛的人身上,将他浇出一声极其痛苦的呻吟。 “薛大人,滋味如何啊?” 他随意拿起一块通红的烙铁,按在薛律的身上,一声压抑的惨嚎应声而起。 “怎么样?是不是想说点什么?不好意思,我们不要你招,你说什么都没用,因为我们只是想好好折磨你,折磨至死!哈哈!” 他用力将烙铁按住,手腕左右拧了拧,薛律又是一声更痛苦的嚎叫。 “不过告诉你个好消息,你可以多活一阵。在令使大人回来之前,我是不会弄死你的,因为令使大人吩咐了,他要亲手弄死你!” 将烙铁丢下,他拿起鞭子,抽出一记响亮的声音,鞭子精准地落在薛律方才被烫伤的部位,疼得他剧烈地挣扎,仰起头,惨烈的嘶吼着。 “你是不是还想着有人来救你啊!你最好如愿,因为我们已经在衙门里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那些跟你一样,还对那个阉狗忠心耿耿的傻子来自投罗网!哈哈哈哈!” 张狂的笑声,连带着响亮的鞭声,在昏暗的刑房中,反复回荡。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弑君又如何? 静默,严肃,是绣衣使衙门一直以来的特征。 这样的氛围,能够让自己人心平气和地认真起来,也能够让外人不自觉就心惊肉跳地惶恐着。 所以,当外界有了一阵并不算太大的动静,刑房之中,二星绣衣使钱力也听得清清楚楚。 他微笑着从旁边的桌上抓起酒壶,畅快地饮了一大口。 身为杨得治的下属,原本他和周保真两个都已经在绣衣使衙门中快过不下去了。 他为此做过许多的努力,卑微地讨好,但因为曾经在天益城做下的事情,因为吴春雷如今受到的重用,徒劳无功。 他已经受够了那些无处不在的暗中压迫,以至于去青楼解乏时都不愿让姑娘在上面。 可没想到就在他心灰意冷,准备彻底背叛杨得治求一条活路的时候,风云突变。 原以为会永远不倒的令使大人死了! 原以为要彻底失势的杨得治成了新的绣衣令! 一朝翻身,他要将曾经受过的压迫都加倍送回去。 从昨日到今天,他在这座衙门里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畅快! 那些原本瞧不起他的人,都得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伺候着他的张狂。 更关键的是,像薛律这些原本连正脸都不会给他一个的大人物,如今只能无助地挂在行刑架子,承受着他肆无忌惮的蹂躏。 钱力拎着酒壶走到了薛律的面前,灌了一大口,然后噗地一下喷在了薛律的身上。 酒水落在血淋淋的伤口上,淌出钻心的疼痛。 但比起先前的痛苦来,已经不足以让薛律产生痛苦的嘶吼和嚎叫了。 不过钱力也无所谓,他这么做只是想让薛律清醒过来而已。 他笑着道:“薛大人,你听,还真的有人来救你了呢!” “可惜啊,这动静消失得这么快,看来来救你的人不中用啊!” “你听,有脚步声来了,猜猜是谁?” “不会是你那个废物手下吴春雷吧?” 钱力笑着敲了敲手边琳琅满目的刑具,“要是那个死胖子的话,这些家伙事可就又能派上用场了啊!特娘的,当初我和老周去请他吃饭,还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要是落在老子手里!嘿嘿!” 浑身是伤的薛律艰难地抬起了头,看向房门处,黯淡的目光中露出一丝担忧。 吴春雷,你可千万不要干傻事啊! 你没那个本事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房间中的两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房门处。 一个二星绣衣使缓缓出现在门口,钱力淡淡道:“老杨,是吴春雷那个傻子被抓了吗?” 那名二星绣衣使没有回答他,而是默默后退一步,让开了路。 钱力微微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吴春雷微胖的身形就占据了半边门脸。 “哈哈!还真是你个不自量力的蠢货啊!”钱力大笑一声。 行刑架上,薛律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不对! 他身上没伤,也没有任何的束缚。 薛律艰难地重新睁开了眼,带着光芒的眼睛刚好便瞧见了一个青衫身影自吴春雷的身后走出,走入刑房之中。 他咧了咧嘴,放松地晕了过去。 钱力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便被陈三更随手定在原地。 吴春雷快步跟上,瞧见薛律的惨状,便是怒从心头起,抓着钱力就是几记老拳,砸得他满脸是血。 陈三更平静道:“吴大人,一会儿再打,先把薛大人救下来。” 吴春雷连忙反应过来,上去将薛律解下来。 看着他满身的伤,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皮肤的身子,吴春雷的牙关便是咬了又咬。 陈三更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个几乎半废的男人,哪里还有半点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三星绣衣使的样子。 一声痛苦的惊呼响起,吴春雷扭头看着陈三更,“陈兄弟,薛大人的关键窍穴被人打碎了,修为......” 陈三更的拳头悄然一紧,寒声道:“杨得治真的死得太便宜了!” 他看着吴春雷,“吴大人,你是专业的,先给薛大人上药,然后照着薛大人身上的伤,给这位也全部安排上。有一处补一处,一处都不要漏。” 吴春雷猛地点头,怒火重重的目光看向钱力。 陈三更背过了身,听见身后刑房中,一声比一声高昂的惨叫,默默从方寸物中取出酒壶来大口喝着。 他此刻的内心,充斥着痛苦,也充满了暴戾。 如果刘瑾的死,是突如其来的悲痛; 那么一个和他一样来自那个魂牵梦绕之处的刘瑾的死,则是惊讶和遗憾交织、怅惘和孤独同在的无边悔恨; 而这样一个刘瑾,是为了帮他而死,陈三更的心里,又填满了自责。 这些负面的情绪交织起来,让他不想再去思考什么阴谋诡计,也不想再去考量什么后果影响。 他只想挥刀,将那些所有敢在这时候拦在他面前的事和人一刀斩碎。 天地虽大,他有一刀,便可杀敌、破阵、摧城、翻天。 不知过了多久,吴春雷背着身上缠满了纱布的薛律缓缓走出。 陈三更没有问钱力的下场,因为不需要问。 他只是看着吴春雷,“这绣衣使肯定是做不得了,接下来跟我走?” 吴春雷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陈三更平静迈步,“皇宫,杀皇帝。” “陈公子!” 在陈三更的身后,一直站在门边的那位绣衣使忽然开口。 陈三更停步。 那名绣衣使朝他深深一拜,“祝您成......保重。” 对刘瑾的爱戴和痛惜让他开了口,但一个绣衣使的职责终于拦住了他说出那句大逆不道的话。 陈三更扭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的冷漠之中终于多了一缕暖意。 在许多绣衣使的无声目送中,陈三更一手托着刘瑾的头颅,持刀在前,吴春雷背着薛律跟在其后,走出了绣衣使衙门的大门。 门外,再度围满了层层的甲士。 但已经不是先前的城防营,而是甲胄威严,军容齐整的禁军。 双方离得很近,陈三更甚至都能看到站在最前面那些军士如临大敌的神情,看到他们沉重的喘息声带出的白雾。 对方的将领也没有喊话,默默挡住去路的姿态就已经将该说的话尽数说到。 陈三更也没有想要多说什么的意思,只是漠然地看着眼前的军士,“你们若拦,我便出刀。” 很平静的话,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晓他出刀之后的分量。 禁军的头领也知晓,于是他沉声一喝,“进!” 禁军军士们毫不犹豫,齐齐前踏一步,“进!” 陈三更站在门槛外的台阶之上,手中是刘瑾的头颅,身后是吴春雷、薛律,以及不由自主走出房间来默默看着的绣衣使们。 在他的身前,是压上来的铁甲和刀枪。 陈三更微微低头,看着刘瑾安详的脸,“兄弟,我们一起去报仇。” 话音落,长刀出。 刀光自陈三更手中劈出,整个队伍之中有三列军士随着刀光凭空消失。 躯体、甲胄、刀枪尽数如朝露蒸发于阳光。 “合!” 随着禁军统领的又一声令下,士卒们沉默地合拢,补上了刚刚被杀出来的空缺。 旁观这一切的绣衣使们,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铁血雄军,悍不畏死! 陈三更却丝毫不为所动。 在这一刻,他就只是从那个地方过来的旅人,为自己唯一同伴的死而悲伤的旅人。 他似乎又回到了最开始面对这个世界的那种疏离感,这里的一个个人,不过是一个个的NPC。 他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他只是在玩一场杀戮的游戏。 于是,他又举起了刀,挥了出去。 人被清空,然后又再次补上。 不远处的宫城之中,苍老的李相满面忧色地看着面前的皇帝。 “朕曾经看过他的情报,他不是一个滥杀的人。” 淳化帝端起茶盏,平静道:“朕为他准备了三千条人命,来赌他会收手。” 如他所料,绣衣使衙门外的宽阔空地,似乎的确已经变成了一场以人命为砝码的心理博弈。 可惜,今日的陈三更,没有心理。 就在他第三次举起刀的时候,一个声音高高响起,“陈兄,陈兄!” 陈三更收回动作,看着禁军队伍之中缓缓让开一条道路,一马一人缓缓出现,赫然正是楚王死后,如今板上钉钉的皇储,秦王赵元恒。 秦王翻身下马,朝着陈三更行了一礼,“陈兄,逝者已矣,还望节哀。” 陈三更看着他,没有说话,等着他说话。 秦王开口道:“绣衣令之死,令人痛惜,但在朝为官,总有规矩。我愿向父皇请命,收敛绣衣令尸首,加以国葬,追封公爵,死后备极哀荣,亦算功德圆满。不知陈兄意下如何?” 陈三更依旧没有开口。 秦王叹了口气,“陈兄,我一向是极佩服你的,从你身上也学到了许多。但以眼前之局面,恐怕不将这些禁军杀光,他们是不会退的,但这样的举动,真的又与陈兄的本心相合吗?至少我认识那个陈兄,不是这样的人。” “那你先前为何不来?”陈三更终于开口了。 秦王一愣,“啊?” 陈三更冷笑一声,“那你先前为何不来?你别告诉我你是刚刚赶到此处,这话连三岁小孩都骗不了!” “你如果这么在乎这些军士的性命,你为何不第一时间站出来劝我?你如果真的这么了解我的内心,不想让我违背本心,为何不第一时间劝我?” 他看着嗫嚅的秦王,冷笑道:“答不上来了吧?我帮你答吧!因为那些人的命在你眼中就是对我施压的筹码,现在你觉得时机合适了,可以来劝我了,所以你站出来了。你在乎的是这件事能不能成功,而不是你口口声声说着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面露嘲讽,“这事儿你要办成了的话,得多厉害啊,那不得被朝野歌颂,万民称赞,随便编一编都是流芳百世的好故事,秦王匹马劝反贼?还是秦王一言定江山?我表现得越强,你的名声就越大,因为你就是踩着我去成全自己名声的。” “呵呵!”陈三更看着面色已经十分不自然的赵元恒,“你打得一手好算盘,也的确有魄力有能力,居然真的敢出来面不红心不跳地跟我说这些话,我还是佩服你的,你比起那个一无是处的楚王的确要好多了。不过有一件事,你可能没想到,那就是如果失败了......” 陈三更猛地举起刀,冷冷挥下,“可能真的会死啊!” 一旁一个老者猛地冲出将秦王朝边上一推,自己代替他承受了陈三更的一刀。 本来也没有打算真的杀了秦王的陈三更稍稍顿了顿动作,顺道成全了忠心护主的那个老人。 一刀把他劈了。 看着立刻被禁军护住,仓惶而去的秦王,陈三更看着眼前的军士,轻轻叹了口气,回身伸手抓住吴春雷的肩膀,轻声道:“将薛大人背稳了。”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在绣衣使衙门前。 眼前骤然失去了敌人的踪迹,禁军将士们面面相觑,茫然无措。 禁军统领忽然神色一变,大吼道:“宫城!去宫城!” 甲胄猛烈地摇晃出刺耳的声音,队伍迅速调整着方向,朝着宫城方向,迈出沉重而整齐的步伐。 陈三更就站在宫城前,看着朱红高耸的宫门,看着高高厚厚的宫墙,朗声一喝,“淳化!滚出来受死!” 一个自小就被当做接班人培养的新时代灵魂,杀个皇帝什么的,陈三更并没有什么心理上的负担; 而在逐步清晰了自己的实力定位之后,他也没有什么实力上的欠缺。 淳化,今日,他杀定了! 一个白衣老者突兀地出现在他与宫墙之间,笑着道:“小友,能否聊上几句?” 陈三更举起刀,刀尖直指老者,冷冷道:“不能。如果要拦我,出手吧!” 老者依旧笑着摇了摇头,“我要能打得过,我早出手了。” 陈三更丝毫不留情面,“那你可以滚了。” “但我还想劝劝你!”白衣老者拱了拱手,“小友给个机会?” 陈三更不容置疑地道:“你劝不住!” 白衣老者叹了口气,“这宫墙城楼之上,还有不下数千军士,你想要的过去,他们就得陪你拼命。” 陈三更不为所动,“那是他们自找的。” 白衣老者轻声道:“他们每一个人的背后,或许都有一个顺风镖局。” 陈三更的刀,依旧举着,很稳,一丝不动。 但他的神色,已经没有先前那般的决绝了。 “你一身惊天修为,本可以一直恣意霸道,杀伐果断,纵横当世,但是你没有,甚至因此甘愿受一些委屈,多几分麻烦,只因你心里敬畏着生命,你不愿意无端剥夺任何人的生命。”白衣老者直视着陈三更的眼睛,“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这是你和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所谓强者都不一样的地方。” 陈三更并未否认老者的话,只是面无表情地道:“但这不能成为别人算计我的理由,也不能成为任何人有恃无恐的资本。当情况到了那个份上,我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任何挡在我面前的人,包括你!” “是这个道理。但前提是对方错了,淳化真的错了吗?”白衣老者注视着陈三更,“小友,以你之见识,淳化真的错了吗?” 陈三更从鼻孔中喷出两道粗气,“他错与不错,与我何干!他杀了我的朋友,一个可以成为我至交好友的朋友,我就要让他偿命。这就是我的道理!他若是不服,打赢了我便是!” 白衣老者轻叹一声,“刘瑾身在朝中为官,生杀予夺皆受命于皇帝,淳化可以赐他荣华富贵,也可以让他横死当场,这是刘瑾自己的选择,也是这个游戏的规则。你杀淳化,这道理说不通。” “我无需说通道理,想杀他,又能杀他,这便是最大的道理。” “但杀了他,依然会有第二个淳化出来,届时他又杀了旁人怎么办?比如你那位小兄弟,曹裕,比如国子监大祭酒朱曦,比如苏密?” 陈三更顿了顿,冷冷道:“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白衣老者微微一笑,“但你知道,你不可能永远守着他们身边,这样的事情完全有可能发生。” 他看着陈三更有些动摇的神色,“我有一个办法,可以一劳永逸。” 陈三更目光霍然一凝,死死盯着白衣老者,过了好一阵,终于眉头一皱,“老先生尊姓大名。” “老夫司天监监正,重瞳。” (搞了个群,807480015,有兴趣的读者老爷可以进来聊聊,不要钱那种。)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今日不讲道理,只想杀人。 宫墙之前,陈三更和白衣老者相对而立。 在他们身旁,是完全听不见二人谈话,一脸疑惑的吴春雷和吴春雷背上昏迷的薛律。 在吴春雷的身后,则是大队被空气中一层无形屏障挡住去路的禁军。 当禁军统领看清那名白衣老者的面容时,他长长地松了口气,摘下头盔,用手抹了一把。 寒冬之中,他早已是满头大汗。 陈三更看着监正的双眼,监正笑着道:“重乃祖姓,单名为瞳,并非有重瞳在目。” 陈三更收回目光,静静地等待着监正说出那个办法。 虽然他已经大致猜到了内容。 “一切仇恨的终点似乎都是死亡,恨一个人,剥夺他的生命仿佛就已经报仇的最终手段。但其实还有种更畅快的复仇之道,那就是将他珍视和骄傲的一切都尽数夺走,那是比死亡更残忍的复仇。” 监正看着陈三更,沉声道:“回去,带着兵来,将整个天下都从他手里夺走,比杀了他,更令他绝望和痛苦。” 司天监的监正,一向被誉为王朝守护神的老人,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跟陈三更说起了造反的事情。 果然.......陈三更心中冷哼一声,面无表情地道:“这是荀郁的意思?” 监正摇了摇头,“一个有些聪明的小娃娃而已,他还没有资格命令老夫。” 他看着陈三更若有深意地道:“更没有资格命令你。” “那你为何会这么想?” “我想少死些人。因为这个天下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陈三更轻声开口,“我这么杀进去,不过死上几千人,我要真起兵反抗,难道不是要死更多的人?” 监正看着他,轻叹道:“天下早已乱了,五州之地烽烟四起,其余四州也无法独善其身,在朝廷强推郡县制的情况下,流民遍地如干柴,只待点星成烈火。” 陈三更眉头紧皱。 “不同于那个假冒的楚王,曹裕是货真价实的太祖血脉,淳化是不会容忍他的。与其将他送进京城,等待着必然到来的打压和暗害,不如你直接将他送上皇位。如此你既师出有名,又有修行者势力支持,实力之强,无人可比,当可在极短时间终结乱世,成就一统。而那些困扰你的问题便都将不是问题,这座天下无人再敢触你的虎须。”监正神色诚恳,“这才是终结当前局面的最佳办法。” 陈三更点了点头,“你说的倒也的确有几分道理。” 监正微微一笑,“这便是最稳妥又最解气同时也最有利的办法,一劳永逸。” 陈三更平静道:“但是我拒绝。” 监正愣在原地。 陈三更迈动步子,错身而过的瞬间,淡淡道:“当场就能报的仇,何必要等什么日后!” 监正连忙转身,“小友!切莫冲动啊!这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啊!淳化不过是那把椅子的象征,你杀了一个淳化,还会有第二个淳化,他们在如此深仇大恨的情况,必然会向你的亲友、你的同伴,暗中下手的!” “他们要敢做,我再杀,就看他们舍不舍得自己的命了!” 监正焦急道:“这明明是对你更有好处的事情啊,今后一国朝野大权,尽在你手,人间自逍遥,不好吗?” “我现在也可以逍遥!” “这个叫薛律的绣衣使窍穴只是受了重创,还有挽回余地,只有老夫能救!只要你放了他,我可以为他修复身体,还送他一场造化!” 陈三更无动于衷,安静迈步。 监正一咬牙,“你若起兵我可以让其余八州守护者暗中助你,老夫可以向你保证,你若能真的兵临城下,这座极难被攻破的天京城,我可以让你兵不血刃地拿下。” 陈三更置若罔闻,继续前行。 “刘瑾还有救!” 监正的声音再响起,陈三更猛地停住了脚步。 “他有一魂三魄被我收集到了,如果找到九幽洞至宝生魂殿,缓慢温养,兴许能补全魂魄,而后夺舍他人,如果能入仙界,进化仙池,则可直接塑造仙躯。只要你答应不杀淳化,我可以把他交给你,然后想尽一切办法帮你复活他!” 陈三更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低头看了看刘瑾头颅上安然的脸,举刀前冲,一刀斩出。 决绝的刀光直冲宫门而去,白衣监正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朱红色的宫门轰然炸裂,陈三更冲入了烟尘之中。 监正叹了口气,伸手将吴春雷和薛律二人护住。 宫城之内,早已悄然做好了森严的准备。 弓弦急响,弹出利箭如雨,将陈三更身形四周尽数笼罩; 整齐的大喝声中,腰大膀圆臂力惊人的军卒齐齐掷出手中长矛,如划破长空的闪电,劈向陈三更的所在; 禁军最核心的修行营则端坐在层层甲士之后,各显神通,在阵法的加持下,斑斓华丽的各色法术毫不留手地砸向陈三更,空气之中,风雷之声大作。 禁军不愧是禁军,对付修行者也有一套。 既有可以急速消耗修行者真元的箭雨、长矛,也有可以直接攻击的修行营,在这样的攻击下,即使一位知命境高手也只有败退一途,哪怕是问天境也必须稍避锋芒。 但他们的对面,是陈三更。 他冷然一笑,左手稍稍稳了稳刘瑾的头颅,“兄弟,我们动手了!” 说完,他的身子猛地朝前一冲,手中金丝大环刀抬起。 刀横,雨水不侵; 刀起,闪电消散; 刀落,风雷俱静。 只过了片刻,陈三更一手托着刘瑾的头颅,一手持着刀,缓缓走过那些残垣断壁,碎甲残躯,站在了宽敞又宏大的广场上。 从朝殿上俯瞰过去,陈三更的身形很渺小,和以往那些诚惶诚恐走在上面的官员没什么不同。 但和那些人不同的是,那挺拔的身子,桀骜的步伐,以及那傲视一切的气场,都让明明在殿中站得更高的人,偏偏觉得像是在被陈三更居高临下地俯瞰着。 陈三更眯起眼,望着数百步之外的那道长长的台阶,以及那座高高的殿宇。 右手平伸,刀尖直指殿门,直指殿门之内的那把人间最尊贵的椅子。 天空轰得一声,白日惊雷! 而后雨水大颗大颗地落下。 像是在谴责陈三更的胆大包天,肆意妄为! 陈三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抬起头,冷喝道:“大白天的下什么雨,滚回去!” 云销雨霁。 监正的嘴角疯狂抽搐。 一个身影缓缓出现在殿门前,然后快步走下,来到陈三更的面前站定,缓慢又一丝不苟地朝他行了一礼。 带着满身杀气和狠戾的陈三更心不由自主地平缓了一些,也回了他一礼。 因为他是白鹿洞副山长,他是国子监大祭酒,他是帮助了自己许多的好友苏密的师长,他是朱曦。 朱曦看了看刘瑾的头颅,叹了口气,“还未与这位名震大端的绣衣令好好说说话,没想到便已再无机会了。” 陈三更抿起嘴,并未接话。 朱曦抬头看着陈三更,轻声道:“我知道,我本不该来。” “是的,你不该来。” 朱曦再叹一声,“但我若不来,我便当不了这国子监祭酒。” “是的,你甚至当不了一个读书人。因为你的风骨已失,气节不再,读在多书,也不过一腐儒而已。” 朱曦喟然一叹,“陈公子未入白鹿洞,实乃白鹿洞数百年最遗憾之事。” 陈三更看着他,“朱山长,我敬佩你们,所以我不伤害你们。你来了,做到了你该做的事,尽到了你该尽的职责,走吧。” 朱曦拱手道:“虽然此言或许会伤及在下与陈公子之情义,甚至伤及白鹿洞与公子之合作,但我也不得不说。陈公子,杀一人,易事,但若因杀一人而使万民陷于水火,非智者所行,更非仁者所为,请公子三思。” “天下万民,那是你们考虑的事,今日之我,只是一个为我兄弟报仇的人。” 他低下头看着刘瑾,缓缓道:“今日,我只愿做那不顾一切的莽夫。” 朱曦欲言又止。 陈三更神色坚定,“你若觉得非要拦下我不可,你可以出手一试,但我希望你不会。” 朱曦颓然拱手,深深一拜,朝一旁退下。 最后的幻想破灭了,宫城之中也再无犹豫,只能选择鱼死网破。 宫中供奉不论修为高低,尽数涌出。 一帮洞玄境、知命境的高手齐齐飞掠而出,看数量竟然已经不亚于一个顶级宗门的储备! 让人忍不住感慨大端王朝太祖和淳化帝的确厉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居然搜罗了这么多的修行者高手。 这帮人如同饿了许久终于见到了绵羊的恶狼,奋不顾身地朝着陈三更冲来。 陈三更举起刀,正要挥出,这帮人在即将接近陈三更时,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决绝,速度陡然一块,而后悍然自爆! 一个知命境强者的自爆足以击伤甚至杀掉一个问天境的强者。 那一个问天境强者自爆呢? 三个知命境呢? 五个知命境呢? 绚烂的白光接连绽放,像是一段段艰苦修行岁月积攒在一瞬间开出的耀目的花。 重重白光笼罩的中央,是一袭单薄的青衫。 远处的监正叹了口气,伸手一抹,借用司天监大阵之力,一个无形的光罩将战斗的核心处笼住,以免波及无辜。 但那剧烈的真元波动,让他瞬间面色一变,挥手再将那个光罩扩大两倍,罩住了整个殿前广场,他的神色才稍稍和缓了些。 不远处的偏殿中,朱曦静静站着,还有数位朝臣紧张地缩在他的身后。 “死了吧?” “这肯定得死了吧!” “可惜了这么多宫中高手,经此一役,元气大伤啊!” “真恨不得将此獠碎尸万段!以彰我朝廷威严!” “朱大人,你怎么不说话?莫不是在为这位反贼神伤?” 瞧着朱曦默然无语,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阴测测地冷笑开口道。 朱曦转过身,看着他,抬手便是一耳光抽过去。 “是。又如何?” 男子猝不及防地被抽翻在地,捂着脸站起,愤怒地伸手指着朱曦,“你......” 朱曦走上前,又是一耳光扇在他另一边脸颊,将他抽得一转,“他与我有故交,此刻身死,我连暗自神伤都不行?” 中年男子都被抽懵了,双手各捧着一边脸,“你!我.......” 朱曦一拳砸在男子的面门上,“你就没个亲朋好友?你的亲朋好友都是长命百岁?无灾无痛?” 男子鼻头一酸,眼泪鼻涕外加鼻血一起滚了下来。 朱曦此刻很能理解方才陈三更的心情,如果不是儒教的那些教义都早已刻进了骨髓中,他兴许也要振臂而出,为陈三更横杀四方。 偏偏这狗东西不长眼,要在这个时候撞上来,不打他打谁! 朱曦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将他踹翻在地,“我能不能黯然神伤?” 男子生怕再挨打,连忙点了点头,“能能能!” 在周遭同僚惊恐的神情中,朱曦一甩袖子,转过了身。 陈公子有句话说得好,圣贤所谓以理服人,在能讲道理的人面前是讲道理,对讲不通道理的人,拳头便是道理! 陈公子,一想到陈三更,朱曦的神色便又是一黯。 惊才绝艳,文采耀世的他终究只如一道流星划过了大端的天空,甚至许多人都还来不及知晓他的名字,便永远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而可以想象的是,淳化帝和朝廷必然会竭尽全力将污水泼到他和刘瑾的身上,不让他们遗臭万年,都对不起这些“仗义死节”的修行者高手。 而那些平日里与陈三更交好的势力,又有谁会站出来呢? 没有人愿意为一个死人而去得罪活人的。 但我们白鹿洞除外! 朱曦深吸一口气,悄然在心中做好了为陈三更和刘瑾死谏的准备。 先前的退让和如今的决心,怕死与不怕死都是他,都是一切只为了心头道理的白鹿洞门人。 他们还有个名字,叫做,读书人。 当朱曦慢慢在心中做好了准备,眼前那浩大的声势和炽目的白光也渐渐消散,一个巨大的深坑出现在眼前。 坑底,一袭青衫半跪在地,双臂合拢,似乎在死死地护着怀中的什么东西。 “死了吗?” “死了吗?” 朝臣们纷纷问着,但身为问天境修行者的朱曦却骤然面露激动。 身躯完好,这就意味着,陈三更没死! 这都没死?! 他在惊喜之余也莫名觉得十分荒谬,怎么可能这都没死! 在这周围,还有许多懂行之人也是同样的想法。 怎么可能这都没死! 这还是人嘛! 陈三更缓缓抬起头,看着在他眼中变得愈发高耸朝堂正殿,嘴角缓缓勾起。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成千上万缕红线迅速缠满陈三更的双臂,一只晶莹如玉的手悄然按在了陈三更的背上。 一个宫装美妇和一个身着大红袍子的老太监如临大敌,将一身合道境修为的真元毫无保留地尽数倾泻。 力求在一瞬间击杀这名危险和强大到了极致的男人。 朱曦的瞳孔猛地一缩,曾有人言,皇室也有底蕴。 监正轻声道:“最后的挣扎了。” 随着他的话音一落,就在那千万缕红线即将顺着手臂延伸到刘瑾头颅之上的时候,陈三更真元狂涌,红线无声炸裂,陈三更倒持金丝大环刀,向后一刺,而后横向一拉,刀光顺势将那名来不及躲闪的大红袍子老太监头颅割下。 那名宫装美妇茫然地睁大了眼睛,直挺挺地仰倒在坑底,感受着生命在极速流逝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已经合道,却会死在如此江湖的武夫手段下。 这刀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这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陈三更重新站起,毫发无伤,再次冷冷道:“淳化,滚出来!” 他不再拖沓,继续迈步,朝着正殿走去。 他的步伐依旧很稳,方向也坚定。 每一步,他都更接近殿门; 每一步,他都让所有目睹这一切的人心跳更快。 弑君,即使这个世界是个修行者主导的世界,也至少是数百年未曾发生之大事了。 人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不仅做了,还在这样万难的情况下,即将做成了。 今日的众人都明白,今日在他们眼前发生的,注定是一处会在未来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大事。 陈三更走出了那个巨大的坑。 陈三更迈步走上了台阶。 陈三更站在了殿门口。 他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坐在明黄色椅子上的那个身影。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原本应该有一次,但是被刘瑾帮忙推掉了。 如今的这一次,又是因为刘瑾而促成的。 世事无常,因果循环,果真无处可说。 淳化帝不愧是曾经跟着太祖一起征战四方,横扫六合的人,的确比那些未曾见过风浪的承平之主要有气度。 他身着皇袍,安静又镇定地坐在那把椅子上,等待着陈三更的到来。 只不过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他的手还是难以抑制地颤抖了起来。 “怕死?” 陈三更站在殿中,仰头看着他。 淳化帝冷哼一声,“这不丢人。” 陈三更稍稍抬起左手,看了一眼刘瑾,然后望着淳化帝,“那么,他走的时候,可曾怕过?” 淳化帝吞了口唾沫,面容因为害怕,也因为激动而扭曲着,“朕杀他,是因为背叛,朕就不信,你能容忍背叛。” “不能。”陈三更摇了摇头。 就在淳化帝的眼中亮起一点光芒的当口,陈三更又摇了摇头,“但是我说了,今天我不讲道理,只为复仇,你杀了他,我就杀了你,不管什么原因。” 他看着淳化,“是不是觉得我很不讲道理?但是你又何曾讲过道理?你的臣子,不管做过再多的好事,只要有一件你不喜之事,甚至都无需那样,只是因为你今天心情不好,便能肆意地生杀予夺,别人还不敢多言?凭啥?就因为你是皇帝?” 他冷哼一声,“那我也可以告诉你,就因为你们打不过我,我现在就要杀你!” “很憋屈,很无奈,是吧?”陈三更再看了一眼刘瑾,“那就对了!” 说完他右脚一蹬,身形骤然出现在淳化帝的面前,站在椅子上,举起了手中刀。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无敌者,尽孤独。 这间朝堂之上,如今已贵为皇帝的赵崇义曾经站过不少的位置。 在大廉朝的末期,他曾经跟着他的大哥,在这里战战兢兢地接受过年幼皇帝和权臣的接见; 大端初立,他曾经站在一边队伍的最前方,和另一边排头的国师荀郁遥相呼应; 在他大哥死后,在大哥的子嗣不是早夭就是失踪的情况下,他顺理成章地坐上了这把椅子,成为了朝堂中无可争议的主人。 不论身在哪个位置,他都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这样的一天。 他绝望地又无助倒在椅子上,看着陈三更朝他举起了刀。 什么身份在这儿都不重要,只有一个凡人与一个能够轻松杀死合道境修行者的强悍男人,以及一颗头颅。 刘瑾就仿佛在静静地“看”着陈三更闯过了万千险阻,终于站在了这朝堂之上,为他报仇。 金丝大环刀断然落下,淳化帝绝望地闭上了眼。 “啊!” 一声痛苦的惨嚎响起,淳化帝猛地睁开了眼睛,瞧见自己左边肩膀血流如注,一条手臂已经齐根斩落。 剧痛让他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没有惊喜,反倒是生出了无边的恐惧。 因为他知道,陈三更不是不杀他了,而是选择另一种更残酷的方式:虐杀。 “杀了我!杀了我啊!”淳化帝癫狂地摇着脑袋,嘶吼着。 人总是这么矛盾又反复,明明先前怕死得不行,但当真正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却又没死之时,又表现得像是吃了药一般渴求。 陈三更一脚踏在他的胸口,俯身低下头看着他,“你觉得你是个好皇帝吗?” 淳化帝剧烈地挣扎着,但完全无用,胸口的那只脚越来越重,他的呼吸越发急促而短暂,苍白的面色又渐渐变得红润,而后越来越红,那是呼吸滞涨的红。 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的那一刻,胸口的千钧巨石忽然移开,甘甜清冽的空气瞬间涌入。 淳化帝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贪婪又急切。 “啊!” 就在他享受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时,又是一声痛苦的惨嚎响起,他另一条手臂同样齐根而断,鲜血如注,狂喷而出。 陈三更伸指在他肩头一点,血液渐止。 淳化帝的面色复又苍白起来,哀嚎的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杀了我,陈三更,杀了我。” 陈三更俯下身子,凑在他耳边,轻声道:“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何会为他的死如此痛苦而愤怒?” 淳化帝痛苦的双眼中顿时露出疑惑。 他很想知道。 如果他事先知道,他肯定不会杀掉刘瑾。 但世事的残酷和有趣就在于,从来没有什么早知道。 陈三更微微一笑,“我不告诉你。” 淳化帝蓦地瞪大了双眼,他想不通一个修为通天的高手为何会有如此儿戏的一面。 陈三更再度举起了刀。 “啊!” 又一声惨叫响起,然后又戛然而止。 淳化帝看着忽然停住动作的陈三更,怒骂道:“姓陈的,朕亦是这人间至尊!你要杀便杀,何故要如此辱朕!” 陈三更淡淡道:“你想死吗?” 淳化声音颤抖着,“要杀便杀,给个痛快!” “好!”陈三更忽然右手一扯,将淳化帝提起,左手顺势将刘瑾的头颅放在了椅子上。 右脚轻轻踢在了淳化的腿弯,将他双膝踢得一软,跪在了椅子前方。 看清楚眼前的状况,淳化帝忽然剧烈地挣扎着。 但陈三更的左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便有若千钧,让他动弹不得。 陈三更凑在他耳边,轻声道:“陛下,别怕,上路了。” 他手一松,不等淳化帝有何动作,长刀已从淳化帝的后心出刺入,带着他的上半身落下,刀尖扎入地面,也将淳化帝的身子牢牢锁在了这个姿势。 一朝帝王,一代至尊,就此殒命在这朝堂之上。 陈三更靠在椅子边上坐下,整个人疲惫而放松,轻笑道:“兄弟,你跪了他这么多年,他终于也要跪你一回了。” “你为什么不能活下来呢!这样让他多跪你几年,多好啊。” “我今天杀了人,杀了好多的人。我甚至都从来没想到我会杀这么多人。我也知道他们之中好多人也只是奉命行事,但厮杀对敌,没工夫去理那些烂账,他们只要挡在我的面前,我就只有挥刀。因为我要为你报仇。” “说个有些扫兴的话,若是你早死些时日,我或许都不一定会选择这条路,可能就接受了监正的建议,起兵造反去了。但恰恰我刚弄死了个合道境,知道他们也就那样,你说这是不是世事无常......” “说到这个我就又想说了,兄弟,你怎么就走了呢!” “我们还有那么多可以聊的,可以说的,可以做的,怎么就不多陪陪我。你知不知道,我原本不觉得有多孤独的,现在我觉得了,这是真特么的孤独啊!” “孤独得就像一场白茫茫的大雪之后,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我自己。” “玛德,这会儿要有包烟抽就好了!” ....... 朝堂正殿之中,一颗白净的头颅安静地摆在染血的皇位上。 双臂尽断的淳化帝双膝跪地,上身低伏,在卑微的恭敬中死去。 一个青衫少年靠坐在椅子旁边,轻轻呢喃低语着,述说着。 无敌,而孤独。 ...... 满朝重臣,千百守卫,无一人敢一探究竟。 不知过了多久,当终于有人鼓起勇气派了个死士,允诺照顾他的妻儿之后,死士这才小心翼翼地挪到了殿门之外。 殿中,除了在皇位前跪地叩首的淳化帝,和干涸发黑的血迹,早已没了那身青衣的身影。 ...... 观星楼顶,陈三更和监正对坐。 刘瑾的头颅已经和他的尸身合在了一起,安静地摆放在一处棺椁中。 监正递过去一杯热茶,陈三更摆了摆手,“此刻只适合饮酒。” 监正笑着点了点头,取出两壶酒来,“也只适合狂饮。” 陈三更接过酒壶,“我杀了淳化,但你还是答应帮我找生魂殿复活刘瑾,并且帮薛律治伤,我算欠你一个人情,今后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 监正眨了眨眼,“当初在薛律府邸门口,司天监白衣去救你们,让你们全身而退那次,不算一个人情?” 陈三更迟疑一下,“那就两件。” 监正露出得逞的笑容,“我现在就想用。” 陈三更举起酒壶饮了一口,火辣的烧酒自喉头流下,将心头的躁动和血腥浇灭,淡淡道:“随你便。” “第一件事,不要杀荀郁。” 陈三更猛地抬头,盯着监正。 监正微微一笑,“答不答应?” 陈三更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好。那第二件呢?” 监正举起酒壶,“请你收拾这个乱世。”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太平盛世,余波荡漾(大章) 观星楼顶,陈三更握着酒壶,皱眉道:“为何一定得是我?” 监正郑重道:“因为一定得是你。” 陈三更:....... 你搁这儿跟我卡bug呢? 监正轻声道:“今日杀了那么多人,此刻冷静下来,能否为这座天下做点事情?” 他凝视着陈三更的双眼,“就算是我请求你。” 陈三更扭过头,看着下方一片白色渐渐从宫城弥漫向整座城市,仰脖子喝了一大口酒,兼具着辛辣和醇厚的酒液入腹,酒气氤氲而上,他叹了口气,“我已决定不再理会和掺和这些事情了,简简单单,自由自在地过一辈子就好。” 监正扭头看了一眼安静躺在棺椁之中的刘瑾,又看了看陈三更,忽然笑了。 陈三更看着他,又看了看刘瑾,忽然也苦笑了起来。 相视大笑之后,监正摇头一叹,“人间不自由。” 陈三更举起酒壶,“好吧,我答应你。” ....... 又聊了几句,监正对陈三更说道:“你且在天京城里待上两天,等薛律好了,你带他一起走。” 陈三更摇了摇头,“我在这儿,估计太多人睡不着觉,我也懒得看他们。两日之后,我在西城门外等着,劳烦你送出来一下。” 监正笑着点了点头,“也好。” 司天监的楼下,已经备好了一辆马车。 被天益州齐麟老道士“亲切”称作“大架子”的监正弟子杨万化一身白衣,平静地站在一旁。 陈三更拱了拱手,笑着道:“有劳杨先生了。” 杨万化扯了扯嘴角,“不必,应该的。师父没本事,打不过你,徒儿只有给人当车夫了。” “想死可以明说!”监正佯怒地踹了杨万化一脚。 吴春雷也被人带了出来跟陈三更汇合,监正朝着陈三更拱了拱手,笑着道:“希望早日再会。” 陈三更顿了顿,“九幽洞那边真不用我跑一趟?” 监正摇了摇头,“用不着,那帮废物,生魂殿那么重要的东西不仅丢了,几十年都没找回来,找他们没用。我来帮你找找线索。” “好吧,那走了!有消息随时说话。”陈三更拱了拱手钻进了马车。 监正朝着吴春雷淡淡点了点头,受宠若惊的吴春雷连忙恭敬回礼,跟着进了马车。 杨万化坐上车夫的位置,鞭子一抖,抽在马臀儿上,车就缓缓开了起来。 当走出司天监,陈三更才看见自己今日所为对这座城市,乃至于对这个天下的影响。 往昔繁华的天京城几乎家家闭门,尽悬缟素。 大街上,全是披坚持锐的甲士在来往巡逻盘查。 其实谁都知道,能够闯过那些艰险,成功将一朝皇帝击杀在朝堂正殿之上的修行者,怎么可能是他们这些兵丁所能够对付的。 但上面要表现的是态度,下面趁机捞些油水,于是上下齐心,整个天京城一片“祥和”的紧张。 受苦的,却是百姓。 陈三更轻轻放下帘子,叹了口气,但心中并无什么后悔。 这世间的所有事情都会有后果,如果总是去担心那些可能的后果,便束手束脚,畏首畏尾,还做得了什么事。 有了因果,为他们了结了因果便是! 陈三更悄然握拳,那就早些还他们一个太平吧! 太平盛世,唔,大小姐应该很在行。 陈三更静静想着,东闵州刚从一场战斗上撤下来的吕凤仙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挂着司天监标识的马车无人敢拦,就这么平静地驶出了城。 杨万化勒马停车,然后跳下马车道:“陈公子,接下来我就不送你们了。” 陈三更也下车致谢,“有劳了。” 司天监的用意也很明白,主动帮忙送出城是他们有心意,但接下来去哪儿他们不打听,是懂分寸。 聪明人与聪明人之间的交流,无需太多的言语。 杨万化走后,吴春雷识趣地坐到了车夫的位置,“公子,我们去哪儿?” “解鞍镇。”陈三更说了个地方,然后笑着道:“吴大人,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叫我陈兄弟听得顺耳。” 吴春雷笑了笑,“那你是不是也先改个口,以前那样叫我,我可受不起了啊!” 陈三更一愣,哈哈笑道:“好!吴老哥!” “好嘞!那陈兄弟,我们就启程了!” 吴春雷扭头看了一眼天京城高耸巍峨的城墙,毫不留恋地一挥马鞭,一路向北。 ...... 九幽洞主幽明羽安静地坐在主殿之中。 当然这份安静,也可以称之为阴冷。 此番紫霄宫李处机和国师荀郁共谋围杀陈三更,他九幽洞可是也下了狠心的,本就不多的合道境咬牙出了一个,就为了能够在接下来的大事中分一杯羹。 九幽洞因为特殊,在十宗之内本就是跟厚德门竞争倒数第二的,若是五岳之事真的按照设想发展,九幽洞的没落是谁都可以看见的。 病急乱投医,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算算时间,如果顺利的话,他们兴许都该回来了。 正当幽明羽暗自琢磨着的时候,那个一直跟在他身旁的贴身随从匆匆飘进,凝聚成人形,“洞主,圣子回来了!” 幽明羽神色一振,站起身来,身上黑雾自动缭绕,不多时,幽冥子走了进来。 “这一趟北原州之旅,辛苦了,回来了就好好歇歇。” 幽明羽笑看着一脸疲惫的幽冥子,然后道:“咦?远湖长老呢?已经自行回去沉睡了吗?” 幽冥子忽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远湖长老,没啦!” 轰! 惊雷炸响在幽明羽的脑海。 本不富裕的宗门愈发雪上加霜。 “没了?怎么可能没了?”幽明羽一把抓着幽冥子的衣领,“他是合道境啊!不过就是去杀个陈三更,怎么可能出事啊!” 幽冥子神色呆滞,“就是陈三更杀的啊!” 幽明羽的手一僵,一旁的随从无声炸裂,碎成一蓬黑雾。 幽明羽冷冷道:“详细说说!”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一个字不许漏!” 当幽冥子用一种呆滞又麻木的语气讲完了当日发生的种种,幽明羽的心中猛地生出一股火气。 合着特娘的就只有我们九幽洞的人死了?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 他猛地一拍扶手站起身来,“严副洞主何在!” 一团黑影飘入,朝着幽明羽郑重拱手,“洞主!” 幽明羽冷冷道:“去唤醒两名合道境底蕴,本座要杀了陈三更为远湖长老报仇!” 随从不顾自身可能面临的又一次风险,连忙劝道:“洞主,三思啊,这陈三更能在四名合道境手中活下来,并且能杀了远湖长老,我们这么贸然前去恐怕讨不了好处啊!反倒可能......” “哼!”幽明羽的一声冷哼,让随从再次应声炸裂。 “你们懂个屁!这世间真的能有人从四个合道境的手中毫发无伤地活下来?放特娘的狗屁!这分明就是他们合起来使的诡计,在算计我们九幽洞!” 幽明羽冷冷道:“如若这四人之间,彼此力量暗中抵消,看起来一样可以绚烂狂暴,境界低微之人却根本瞧不出异样。至于接下来一刀杀掉远湖长老之事,你们觉得可能吗?显然是有其余合道境暗算了他!才让圣子产生了这种错觉。高阶修行者的手段,诡异着呢!” 他朝飘在门口的那团黑雾冷哼一声,“还不快去!” 副洞主连忙飞出,飘向后山。 做出了决定,幽明羽看着跪在地上的幽冥子,淡淡道:“此事不怪你,起来吧。” 幽冥子木木起身,站在一旁。 幽明羽眉头一皱,心中暗自不满起来,但如今也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自顾自地坐下道:“看来此事有古怪,李处机绝对暗藏祸心!” 他看着一旁的幽冥子,语气冷漠地道:“紫霄宫李掌教回山了吗?” 幽冥子摇了摇头。 幽明羽眉头一挑,“那去哪儿了?” “死了。”幽冥子木然道。 幽明羽蹭地一下站起来,难以置信地道:“死了?” 当今修行界的头面人物李处机,死了? “谁杀的?” “陈三更。” 随从砰地一声又炸成了黑雾,幽明羽怒骂道:“没点眼力见儿啊,赶紧去找严副洞主,让他回来啊!” 欲哭无泪的随从赶紧飞了出去。 不多时,严副洞主一脸懵懂地回来,“洞主?何事?” “咳咳,本座方才想了想,合道境底蕴那是宗门重中之重,既然已经损失了一位,就不要再去动用了。”黑雾萦绕在幽明羽的面上,遮掩了他尴尬的面容,“但远湖长老的死也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必须要维护我们身为十宗的尊严!” 他沉声道:“严副洞主,你带队,带一名长老,两名执事,去落剑城方向找到陈三更,问他要个说法,如果他不给,那就是与我九幽洞彻底为敌,不死不休!” 他声音忽然放缓放低,“当然,这是明面上的话,私底下的度你懂得把握。” 严副洞主沉默在那里,即使只是一团黑雾也看得出来他的迟疑。 “嗯?” “属下这就动身!” 看着严副洞主远去,幽明羽重新坐回椅子,冷冷地看了一眼像木头一样的幽冥子,接连办砸了鹅羊山秘境和此番围杀两件事,幽明羽对这位圣子已是十分不满。 “还有没说的吗?” 幽冥子完全没有察觉到幽明羽的态度,呆呆地摇了摇头,“没了。” “下去吧!”幽明羽淡淡挥手。 “是。”幽冥子木然地行了一礼,转身走了下去。 看着幽冥子失魂落魄的样子,幽明羽面露失望,“区区一个陈三更,就算强大了些又能如何?道心破碎成这般,还指望什么合道长生!” 随从在一旁劝道:“洞主,圣子年轻,难免气盛,面对比他强的同龄人,有些失落也是正常的,相信过些时日,圣子便能缓过来了,一定会更加发愤图强的!” 幽明羽转头盯着他,目光冰冷。 砰! 随从又炸成了一团黑雾。 当黑雾重新艰难地凝聚起来,幽明羽冷冷道:“我让你炸了么!还特娘的学会自作主张了?” 他端起茶盏,一声冷哼,随从无奈一砰! 明显淡薄了许多的黑雾还在艰难重凝,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冲到门口,“洞主!洞主!” 如果陈三更、苏密或者洛青衣在这儿,应该就能认出这正是当初在七音妙谷之前拦住他们演了一出好戏的九幽洞暗闻堂堂主,董德多。 看着一向沉稳的董德多如此做派,幽明羽的神色立刻一紧,“发生何事?” “天京城紧急传讯,大端皇帝淳化帝.......被弑杀于皇宫朝堂之上!” 砰! 这次碎裂的却是幽明羽手中的茶盏。 淳化帝,死了? 弑杀? 朝堂?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董德多,“你确定?” 董德多吞了口唾沫,“确定,秦王已入宫,准备继位。” 幽明羽靠在椅子上,揉着眉心,淳化帝比太祖要小上将近十岁,正是春秋鼎盛之时,又有荀郁尽心辅佐,虽然在五岳敕封和推行郡县制上,民间有些小动荡,但整个王朝是在蒸蒸日上的。 有人直接入宫,将淳化弑杀于朝堂? 当禁军是摆设? 当宫中的供奉是摆设? 当皇族的底蕴是摆设? 更何况,天京城还有一位只要坐镇城中便无人敢惹的半神人物——司天监监正。 这人是怎么做到的? 李处机刚死,就冒出这么个神仙人物,这修行界的天莫非要变了? 幽明羽忽然觉得嗓子有点发干,“凶手抓到了吗?” 董德多摇了摇头,“但已经知晓凶手的身份了。” “谁啊?” 董德多缓缓吐出一个名字,“陈三更。” “洞主?洞主!” 幽明羽挣扎着起来,焦急地大吼道:“快去把老严他们给我叫回来!” ...... 紫霄宫中,一个身着紫色道袍的女子正默默跪坐在蒲团之上。 从后面看去,螓首、鹅颈,肩若刀削,腰似弱柳,而后惊人的圆润弧线在下方迅速扩大,勾勒出一条足以让任何男人移不开目光的曲线。 但好在此刻房中的男人都在她的身前。 一个长老面色阴沉,“魏灵微,且不说陈三更是否有那个能力杀了九幽洞的合道境同时还杀了掌教和道子,就算是真的,他凭什么独独放过你呢?” 魏灵微虽然跪着,但神色依旧如曾经一样冷漠高贵,轻启朱唇,“我不知道。那是他的事。” “是吗?”那名长老冷哼一声,“你若不是女子,不是这般绝色的女子,他凭什么放过你?” 魏灵微眼神都不动,平静道:“我只是个一心向道的女冠,还请朱长老不要言说无关之事。” 朱长老身子微微前倾,目光在魏灵微即使有道袍遮挡也难掩风华的身上逡巡一圈,冷笑道:“这无关吗?若非如此,陈三更凭什么又要放了你?” 他目光扫了一圈房中的其余长老,饱含深意地笑着道:“我可听说,那个陈三更本就是个急色之人,连青楼女子都要收入房中,没道理放着这么个艳冠天下的女人不要吧?” 一旁又一位长老忽然笑着道:“朱长老所言甚是,我们不妨大胆一点,有没有可能这里面还有更深的东西呢?” 此言一出,饱经风浪的众人尽皆神色一变。 这话明面上是想说魏灵微有没有可能联合陈三更暗害了掌教和道子,但在掌教和道子已死的情况下,这分明是要从魏灵微开始,将李处机的“遗产”尽数否定啊! 李处机死了固然是一件值得悲痛的事,但是聪明人已经开始谋划他和李稚川同时身亡之后留下的紫霄宫权力真空了。 在任何组织中,权力都意味着利益。 对这些修行者而言,也一样,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 一个面容和善的老道士摇了摇头,“刘长老此言太过了,灵微丫头再怎么说也是掌教亲传弟子,我们看着长大的,不至于不至于。” 先前那位朱长老冷笑一声,“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天底下的事如果都这么顺理成章,哪里还有什么意外。” 又一位老道出言道:“掌教之智谋,我等这么多年都见识过了,朱长老这么看不起掌教吗?” 刘长老淡淡道:“掌教已经死了。” 短短的一句话,直接戳破了所有和平的幻想。 是啊,掌教已经死了,那些曾经被他牢牢掌握的权力和利益,就此失去了主人,等待着众人的争抢瓜分。 这是自然而然的事,这是板上钉钉的事,这是没什么情面可讲,只能是短兵相接的事。 若是李稚川仍在,那一切或许还好说,这位紫霄宫道子的威望并不弱,肩挑起这份重担,虽勉强了些,但也足以服众。 但他也死了。 于是,一道道目光看向上首,在主位旁边的那个老道的身上。 那是紫霄宫中明面上的二号人物,副掌教,也是如今实力最强大的长老,孙长老。 孙长老盘坐在蒲团上,拂尘轻放于臂弯,双眼微眯,似乎并未在意这房中纷争。 刘长老是个急性子,直接开口道:“孙长老,如何处置魏灵微,还请您老发话。” 孙长老这才抬起眼皮,仿佛刚睡醒一般,扫视了一圈,冷冷一笑,“诸位都是得道大能,哪里轮得着贫道来发话啊。” 他叹了口气,“你们先吵着,且让贫道再回想一下掌教当初是如何统领我们紫霄宫的。” 众人面色一滞,谁能听不出孙长老这是在嘲讽他们利欲熏心,趁着李处机尸骨未寒就在这儿争权夺利,甚至试图拿下李处机的亲传弟子。 但既然已经撕破了脸,又岂是这么三言两语就能退却的。 否则名声也失了,好处也没得到,那才叫蠢呢! 朱长老淡淡道:“如同国不可一日无君,我们紫霄宫身为修行界十宗之首,也不能没有掌教。我等虽然同样痛惜于掌教和道子的故去,但是该安排的事情还是要安排着走啊!处置魏灵微、复仇陈三更,重振紫霄宫,都是压在我们身上沉甸甸的责任啊!” 孙长老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正要说话,门口忽然闯进来一个人影。 紫霄宫情报机构耳目殿的堂主做了个道揖,匆匆跑到主管耳目殿的那名长老面前,递上了一张信纸。 那名长老抬眼一扫,面色大变,快步来到孙长老面前,将信纸递了过去。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知发生了何事。 孙长老拿到信,扫视一遍,神色剧烈地变幻着,看了好几遍才收回目光,沉默了起来。 那位长老也不催促,一言不发地回到座位上。 就在众人忍不住要开口询问的时候,孙长老睁开了双眼,看着魏灵微,“你们先前所言,掌教亲传弟子魏灵微,与那陈三更或有私谊,贫道觉得颇有几分道理。” 一言出,满座惊。 那些试图推翻李处机曾经规划的长老们面露喜色,那些忠于李处机的长老们则是瞬间坐不住了。 孙长老一向是更亲近掌教一派的,为何突然改换了态度了? 一直沉默而平静的魏灵微也抬起头,目光疑惑地看向孙长老。 孙长老却并未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平静道:“掌教既然遇害,贫道这个副掌教也不虚伪推辞,便接下这掌教之位,诸位可有异议?” 众人齐齐摇头,这本就是规矩。 “那此事便定了。”孙长老点了点头,“不过贫道一向闲散惯了,执掌教务恐力有未逮,还需一位新的副掌教来协助,诸位可有异议?” 傻子才有异议,位置空了当然要选人坐上去啊!不选人我们哪儿来的机会。 众长老心头腹诽,连连点头。 “那此事也便定了。”孙长老微微颔首,“至于这副掌教人选嘛.......” 他的目光环视场中,所有长老都如同青楼里待选的娇娘,昂首、挺胸,试图将自己最佳的状态表现出来。 孙长老站起身,缓缓走到魏灵微身前,“贫道提议,便由魏灵微接任副掌教,协助贫道处理日常之事,如何?” ??? 你那是处理日常之事嘛! 那还真是日常...... 众人的心头闪过重重念头,看向孙长老的目光都变得异样起来,没想到慈眉善目的老道士也有这般龌龊心思。 唯有那位负责耳目殿诸事的长老神色平静,面露恍然。 “别想多了。”孙长老淡淡摆手,将手中的信纸递向众人。 众人在传递中,看清了信纸上写着的内容。 【绣衣令刘瑾暴亡,枭首示众,陈三更入京,携刘瑾头颅,斩禁军,败监正,破宫城,在二十余位洞玄、知命境强者的自爆中毫发无伤,斩杀两名皇族合道境底蕴,弑杀淳化帝于朝堂正殿之上,而后扬长而去。】 正文 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sbiquge.com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太平兴国 解鞍镇的宅院中,王无争又惊又喜地看着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的陈三更,“公子?” 陈三更笑着道:“这些日子还好?” “有劳公子挂念,”王无争点了点头,然后迟疑了一下,“公子可曾见到了老庞?” 陈三更点了点头,“事情我都知道了,这一趟紧赶慢赶昼夜不停的,可真是辛苦他俩了、” “为公子办事,这点辛劳应该的。” 陈三更微微一笑,“态度我心领了,但不能一有事就这么整,不然但凡摊子大点儿,你们都累死了。” 王无争稍一琢磨,便期待地笑了起来,“想来公子定有所指教?” “你啊!”陈三更面露不豫,伸手虚指了他一下,忽然一笑,“看人真准!” “我给你带了个人来!”说完陈三更朝着外面轻喊了一句,“吴老哥,请进来吧!” 吴老哥? 王无争在心头暗自思索着,然后就瞧见了一缕在额间飞扬的秀发。 “吴大人?”他连忙推着自己的轮椅上前。 吴春雷快走两步,朝王无争拱了拱手,“王公子客气了,我已不再是绣衣使,叫我老吴就好了。” 王无争疑惑地看着陈三更,陈三更摆了摆手,“那些事情晚上咱们可以边吃边聊,这会儿就跟你说一件事,我打算让吴老哥和你一起,打造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情报体系。” 王无争神色一振,“公子这个安排可真是未卜先知,精准厉害之极啊!我这些日子就苦于不知道这情报工作如何开展,正一筹莫展,吴大人若是能来,那可再好不过了,无争愿意全力配合吴大人,任凭驱使。” 吴春雷连忙道:“王公子言重了,此事自然是以你为主,我贡献一点微不足道的经验就好。” “不不不,吴大人你对情报之道的见解远超我等,自然是以你为主!” “王公子,在下初来乍到,岂能喧宾夺主,必须以你为主......” “行了行了。”陈三更摆了摆手,“我说你们俩至于嘛,一起做事嘛,何必要把上下尊卑分得那么清楚。在上面看似风光,实则劳累,就一定好了?在下面貌似委屈,实则省力,就一定坏了?关键是要一起通力合作,把这个事情做好啊!” 吴春雷迟疑道:“陈兄弟,你这个上下和我们说的上下是不是有点不一样?” 陈三更看了一眼辛苦憋笑的王无争,翻了个白眼,“吴老哥啊,你这思想还需要我们为你净化一下,绣衣使那些花花草草的毛病得改改,寻个正经姑娘,好好过日子,争取让她早点坐月子。” 王无争疑惑道:“公子,这个月子是何物啊?” “额,月子啊,这个......”陈三更忽然将脸一板,“哎我说你是不是该先让人给端杯茶来,我们赶了一天的路了,辛苦疲惫又饥肠辘辘的。” 吴春雷哈哈大笑起来,王无争瞅了一眼陈三更,看见陈三更也露出一丝微笑,这才也开怀笑着。 ...... 一个庞大的王朝,不管实力如何,潜力总归是庞大的。 这些潜力如果挖掘出来,甚至能够加速时间。 只一日一夜之后,那些惨烈的战斗痕迹便被悄然恢复了大半。 破损的那段宫城重新建起轮廓,广场上硕大的深坑也被填平,皇位旁的血迹被清洗干净。 虽然内里还需要精细调整,但表面上,一切都已经恢复如昔。 宫城依旧巍峨,广场仍然宏大,皇族和朝堂的威严似乎仍旧令人屏息凝神。 但外伤易修,心伤难愈,知晓内情的大臣们心头都明白,皇族和朝堂的脸面已经被踩到了土里了。 不过他们并不担心什么,因为朝堂是大臣的朝堂,大臣却不只是朝堂的大臣。 可皇族却不一样,他们跟这个王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任何侥幸旁观的可能。 尤其是被称作至尊的那一位。 想到眼下的艰难局面,众人竟然对刚刚登基的新帝产生了一丝同情。 朝殿上,大端新帝赵元恒安静地坐在昨天还沾满了血迹的皇位上,看着下方恭敬肃立的臣工,心绪复杂。 他终于坐上了这把梦寐以求的椅子,但却从未想过会是在这样的时候以这样的方式。 在他的父皇死后不到一个时辰,他就被匆匆迎进了宫里,灵前即位,成为名义上的大端新帝。 那些繁琐而复杂的登基大典,则要等到守孝期满,由礼部官员慢慢筹备出来,但赵元恒现在没心思去想那些,因为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千疮百孔的局面:先帝被杀,国师离京,人心惶惶; 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即将崩溃的王朝:五岳劳民伤财,郡县制一片狼藉,九州之内隐有乱相; 摆在他面前的,还是一个艰难的选择:这陈三更,要怎么应对? 朝殿之中,老太监在庄重地念诵着新帝在即位后第一堂大朝会上颁布的诏令。 当那些程式化的厚葬先帝、安抚先帝后妃、大赦天下之类的说完,老太监又拿起一封新的诏令。 朝臣们的心都悄然一凛,抛开那些没有新意的内容,这实质上的新帝第一封诏令会是什么呢? 按道理说应该是那个内容,但一向温和沉稳的陛下会有那个胆子,去挑战那个男人吗? “......兹有逆贼陈三更,恃凶逞恶,枉顾君臣人伦,谋刺先帝......列其为国之重逆,举国搜捕,大端上至君臣,下至黎民,皆共讨之......任何势力与个人,有胆敢与之结交者,皆视同谋逆,朝廷当镇杀之......” 老太监还在念着,尖厉的嗓子竟也能听出几句声情并茂的意思来,将一个合格奴才该有的心绪都表现得淋漓尽致。 可惜,众人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上面。 朝臣们低着头,缓缓一转,和身旁的同僚默默交换一个眼神。 这新陛下胆子不小啊! 还真敢选择硬来? 要是惹毛了那个杀神,来一个昨日重现怎么办? 众人心头的想法各异,有觉得新帝无知者无畏的,有觉得新帝有担当有魄力的,但有一个共识:新帝够硬! 一些胆大的朝臣偷偷抬眼瞄了一眼,发现新帝依旧平静地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并无想象中那种自傲和霸道,心中的评价不由更高了几分。 可惜这些高高的评价并没有维持多久。 老太监缓缓从面前的托盘中取出又一封诏书,清了清嗓子,开口念道:“......太祖驾崩,皇嗣断绝,先帝及朕皆深感痛惜.......幸天佑吾族,太祖血脉犹存.......为太祖遗孙正名,赐名赵安世,封一等亲王,赐封地,总理封地军政,封地所在交由礼部与宗人府共议......” 当这封听起来奇奇怪怪又完全不合规制的诏令念出来,朝臣们这才终于反应过来新帝真实的用意。 裂土封王,军政大权悉数交出去,还不指定地方,说着由礼部和宗人府共议,实际上不就是让那边开价嘛! 让那边成为大端境内的国中之国? 这是不是有点过于软弱了? 这哪儿是硬啊,分明已经怂到一定份儿上了啊! 但当他们抬起头,看见新帝年轻但还平静的面容,想起当日那个杀神的威风,再想起如今朝野之间的局面,好像自己也不一定能表现得比他更好了。 大朝会一直开到了傍晚方歇,群臣饥肠辘辘又疲惫不堪地走出朝殿。 天空一片火红,像是被鲜血染过。 太阳依旧浑圆,散发着耀目的光彩,但明眼人都看得到,日薄西山了。 ...... 城门外,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靠在路边。 白衣监正从马车上下来,登上了陈三更的马车。 “如何?” 监正看着陈三更,笑呵呵地问道。 陈三更抖了抖手中监正拿给他的情报,点头道:“我觉得秦王很有诚意啊,要不先前说那事儿就算了吧。” “咳咳.......”监正一脸幽怨地看着他,“欺负我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年人,不合适吧?” 看着被称作王朝守护者的老头这般作态,陈三更一阵恶寒,摆着手,“您老快收了神通吧,我扛不住了。” 监正得意地大笑着,陈三更旋即正色道:“有件事我得提前跟你说清楚,小五儿怎么选是他的事,我不会将自己的意愿强加给他。” 监正颔首认可,“理当如此。” “好了,那就把薛大人给我吧,我就抓紧去办事了。” 监正点了点头,不见动作,一身白衣的杨万化就从后面的马车上扛来了一样物事,放进了陈三更的马车之中。 白白的,圆润的椭圆形,安静地躺在马车中。 分明是一颗巨大的......蛋? 陈三更面露迟疑,“这啥意思?我还要把他孵出来吗?” 监正笑着道:“他受伤过重,这里面有我为他精心调配的药汁,等他将这里面的药性全部吸收,就能够自行破出了。” 陈三更轻轻敲了敲“蛋壳”,“路上不会颠碎了吧?” “不用知命境以上的攻击直接打在上面,就没问题。” “好,谢了!”陈三更拱了拱手。 监正忽然叫住了他,“等等。” 陈三更警惕道:“你先前可没说要给钱的啊!” “不调笑了,有个新情报。”哭笑不得的监正取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下了四个字,递给陈三更,“改元了。” 陈三更一愣,“不都第二年才改吗?” 监正笑着道:“或许是新帝觉得要讨个吉利吧!” 陈三更接过一看,忍俊不禁,“倒还真是挺吉利的。” “去吧!早日成功!我在天京城等你来!” 你个糟老头子跟我说这种话干嘛......陈三更腹诽一句,拱了拱手,“好!再会!” 吴春雷挥鞭,马儿迈动蹄子,载着两人一蛋朝着解鞍镇行去。 监正负手静立,目送着陈三更远去,心头已经开始期待下一次相见。 大端淳化四年初,新帝即位,不顾群臣反对,在即位初年便下诏改元。 年号:太平兴国。 新帝赵元恒由此也被称作太平帝。 ...... 一场险之又险的风波过后,在师父和情郎都意外离世的情况下,紫霄宫内核心处的院落中那座几乎全天下男人都会向往的香闺主人不仅没有被打落凡尘,反而意外地被捧到了先前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紫霄宫副掌教。 在历史上都有数的女性副掌教。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男人。 但只有这间香闺的主人自己知道,那个男人不仅没有拜倒在她的裙下,反倒对她冷淡而不屑。 【我原以为胸大无脑不过是世人的嫉妒,看了你的样子才知道确有其事。不过这一身皮囊倒也的确可以,若是哪天自荐枕席,我不介意和你来一场男女之间的私相授受。】 魏灵微安静地躺在宽大的床榻上,双目紧闭,灯火与星光俱灭。 脑海中回想起那人的话,手悄然攀上了胸前。 轻蔑和鄙夷的眼神似乎还在眼前,四周人嘲讽偷笑的心态仿佛就清晰可见。 魏灵微啊!你不仅是个长舌妇,还是个胸大无脑的人,空有一身皮肉,跟那些青楼里最低贱的女子有什么区别? 别装作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了,你去自荐枕席,别人还不一定看得上呢! 【因为我口舌的确很快啊!】 【不过你放心,别的时候我一定不快,还很持久,会让你很快乐,相信我,因为我是个粗人!】 你看看,你就适合这样的话! 别装了!脑子会撒谎,但身体不会! 你是不是真的想跟他来一场私相授受? 你是不是真的想知道他的口舌有多快? 你是不是真的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一个粗人? “不!我没有!” 魏灵微摇着头,低声呓语,身子不安地扭动着,手不知何时已经顺着山峦向下,如一叶兰舟,滑入清溪谷中。 【真要自荐枕席?】 【赶紧滚回你的紫霄宫去!一个娘们儿就老老实实在自己山门待着,少掺和这些烂事,当个花瓶不挺好么!】 花瓶吗? 他为什么要说花瓶? 是因为花瓶就是拿来____的吗? 一想到那个字眼,魏灵微身子微震,满面绯红。 醉人的夜色中,一条灵蛇,在锦被中,不安扭动。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社死大师再度整活 “此茶甚妙,可以静心凝气,陛下不妨多饮几盏。” 观星楼顶,白衣监正看着到访的大端新帝赵元恒,微笑开口。 太平帝叹了口气,眉心中萦绕着浓浓的忧色,“朕之忧虑,恐非茶可解。” 监正轻笑一声,“老夫从不饮酒,倒让陛下失望了。” 这是酒的事么......太平帝看了监正一眼,对这个老头子装傻充愣的本事很是佩服,但无奈之下也只好主动开口道:“朕请监正办的事?” 监正“恍然大悟”,开口道:“陛下既然吩咐了,老夫自无拖延之理。” 他收敛神情,严肃道:“昨日我已将诏书内容原封不动地转交给他了,而且将陛下想说的话也带到了。” “他怎么说?”太平帝立刻身子前倾,一脸期盼地看着监正。 监正淡淡道:“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动身离开了天京城。” “就没了?”太平帝的语气和神情难掩失落。 监正微笑道:“离开了不就是最好的消息吗?” 太平帝一怔,然后缓缓露出了认同的神色,点头道:“对对对,走了就好,走了就好,接下来朕可以慢慢跟他说。” 他看向监正,“那请问监正,朕接下来该做什么?” 监正笑着道:“老夫是司天监监正,不是大端国师,严格意义上来说,老夫甚至都不算陛下的子民,陛下这句话可是问错人了。” 这不是国师还没回来嘛.......太平帝碰了个软钉子,在心头腹诽一句,讪讪一笑,又闲聊片刻,便告辞离去。 看着观星楼下,那远去的恢弘仪仗,回想着刚才那言必称朕的熟练口吻,监正叹了口气,掌心翻出一个酒壶,灌了一口,“奉天承运,人间至尊?呵呵。” ...... “满饮此杯!祝大事可成!” 解鞍镇的院子中,一向沉稳的王无争满脸通红,举起酒杯。 “对对对!大事可成!陈兄弟放心,我等必当竭尽全力办好这情报之事。” 吴春雷吹了吹额间的秀发,也一脸兴奋地举杯相和,大着舌头承诺着。 陈三更苦笑着跟着举杯,他是万万没想到,王无争和吴春雷两人听到要造反的态度会是这样。 没有退缩,没有迟疑,只有兴奋和激动。 仿佛造反这件事不是什么沾染不得的恐怖恶魔,而是一个盛名远扬却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花魁,如今终于被他们逮着机会一展身手。 幸好陈三更还不知道吕凤仙等人当初的反应,否则按照他认同的吸引力法则,他不仅要怀疑一下自己的色胚成分,还要怀疑一下自己的反贼属性。 他将杯中酒液饮尽,扭头看了一眼摆在一旁那颗依旧没有动静的“巨蛋”,郑重道:“此事非同儿戏,千万不能掉以轻心,我也不可能每个人都救得下来,所以你们一定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王无争和吴春雷连忙恭敬称是。 吴春雷小声道:“公子,我想将我那几个手下都带进来你看可行吗?” 这,有点不吉利啊.......陈三更心中嘟囔一句,哭笑不得地道:“咱们这又不是什么人见人爱的好事,人家在绣衣使衙门干得好好的,去把人家叫来干嘛?” “他们已经不在衙门了,不止他们还有些其他的人。” 吴春雷解释道:“先前令使大人可能预料到了一些局面,就将好些忠心的人手遣散到了各地,并且切断了他们跟衙门的联系,只有他和我能联系得上。我这会儿想起来,兴许令使大人就是在为今日做准备的。” 陈三更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不要强迫,愿意就来,不愿意就千万别勉强。” “兄弟你放心!这事儿我知道分寸!”吴春雷将肉肉的胸脯拍得砰砰响。 不管别人来不来,至少有一个人是肯定要来的......吴春雷在心中恶趣味地想着。 “行了,也不知道薛大人这还要泡多久,我就不等他了。” 陈三更撑着膝盖站起来,看着王无争,“你召集一下手下,我跟他们说几句,就先回去处理那边的事情了。” 盏茶功夫,七八个伙计便齐齐出现在小院之中,站在王无争和吴春雷的身后。 陈三更看着他们,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 咔嚓! 一直纹丝不动的蛋壳表面,忽然出现了一道裂纹。 咔嚓! 咔嚓! 咔嚓! 裂纹渐渐密集,出现的频率也越来越高,声音如小雨到骤雨,瞬间转急。 众人都停下了一切的动作,紧张地凝望着。 咔嚓! 咔嚓! 砰! 蛋壳碎片被冲得七零八落,当纷飞的碎片落地,一道挺拔的身影傲立在一地蛋壳碎片之中。 “神魂圆满,肉身无垢,是为知命!我薛律今日入知命!” 一张张惊讶的脸上,震惊的神情中,薛律自豪而满足,冲着陈三更一抱拳,“陈兄弟,谢了!” 陈三更神色古怪,“薛大人,谢不谢的咱们回头再说,你先把衣服穿上?” 薛律低头一看。 天高任鸟飞。 他猛地怪叫一声,消失不见。 众人面面相觑,笑容都憋得很辛苦。 王无争也憋着笑,低喝道:“库库库.....不许笑!” “噗嗤!” 陈三更率先忍不住喷了出来,王无争一脸无奈,然后自我放弃般地笑了起来。 小院中,笑声连绵,是献给社死大师最好的欢迎仪式。 一个时辰之后,在解鞍镇的镇口,陈三更扭头道:“薛大人,就到这儿吧,真不用送了。” 薛律摆摆手,“再送送,再送送。” 陈三更笑容玩味,“再送就送到灵剑宗去了。” 薛律毫不犹豫,“那也行,那也行!” “好了薛大人,这儿还真的需要你来主持大局。” 陈三更严肃道:“其实也没啥,又没有女人在。” 薛律翻了个白眼,“你刚第一个笑出声来的,还好意思说?” 陈三更怔了征,尴尬道:“这只是个意外。” “行了行了,跟你逗弄几句而已。”薛律忽然挥了挥手,“这点事情对我而言都是小场面,不至于。你放心吧,这情报网我一定给你织起来,不说堪比绣衣使衙门,至少也能让大小消息传递无碍。” “如此,便多谢了!”陈三更朝着他郑重鞠躬作揖,薛律坦然受之。 直起身来,陈三更笑着道:“那接下来就辛苦了,我先去落剑城了。” 薛律点了点头,目送着陈三更足尖轻点,消失在原地。 他这才郑重振袖、拱手,长揖及地。 “我知道当着你的面,我这几拜是拜不下去的,只能如此。” “一拜为了令使大人,谢谢你为他收敛尸首,为他报仇雪恨。” “一拜是为了我自己,救命之恩如同再造。” “既然我这条命是你捡回来的,我便好好还给你!” ...... PS:本来是个大章,但看时间确实有点晚了,就在十二点前先拆了一章出来。第二章会稍微晚点。 PPS:月末了,求一下马上就要过期的月票,不过分吧? 没有的话,我明天早上再来求新一个月的保底月票。 PPPS:男人至死仍少年,富婆迟暮亦红颜。 预祝读者老爷们,儿童节快乐!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算账,连本带利 落剑城中灵剑宗的宅院内,几张目瞪口呆的脸互相映照着。 这些看似相同的表情,也有着细微的差别。 震惊、惊骇、惊讶、惊慌、惊喜....... 这些不同的情绪中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惊”。 这些“惊”都来自于陈三更,因为,陈三更,总是一鸣惊人。 听到那个消息,云香抚着胸口惊慌道:“公子他真的杀了陛下吗?我的天呐!这可如何是好!” 洛青衣压下心头的震惊,缓缓道:“这么大的事,没人敢乱说,既然姜宗主得到了消息,那就意味着事情多半真的发生了。” 面露震惊的狐鹿二婢悄悄对视一眼,白灵溪默默握住了鹿润秋的手,彼此交换着冰凉掌心的湿滑,这消息不止惊人,妖也受惊得厉害! 小五儿面上的惊骇之色缓缓褪去,扭头看了一眼坐在他身旁的师兄苏密,小声道:“苏师兄,大哥这会有什么后果?” 苏密算是唯一要镇定一点的人了,因为在来路之上,他便将陈三更可能的反应想了个遍,这两天又翻来覆去地想过多次。 这个消息的情况也在他的考虑之中,不过那是他自己都认为最疯狂追不可能的猜想,没想到却真的成为了最终的现实。 刘瑾和陈三更关系有这么好吗? 可明明是我先认识的陈兄啊! 他在心里嘀咕着,轻笑道:“虽然弑君确实是个极其严重的罪名,但陈兄恐怕是个例外。” 云香疑惑道:“苏先生,这是为何?” 苏密耸了耸肩,“有句话叫做债多不压身。” 云香怔了征,洛青衣倒是立刻反应过来,“三更先前杀了楚王,已经是大逆,全天下海捕了,如今就算杀了皇帝,朝廷不会有太多更严的办法。” 云香喃喃道:“怎么说起来还有种不杀白不杀的感觉啊?” 苏密忍俊不禁,“要这么说倒也是这个意思。” “行了行了。你们一个个的这都怎么了,明明是大好事啊!” 一个大咧咧的声音从枝头传来,循声望去,才看见在一旁的矮树枝丫上霸气坐着的一个绝色女子。 赫然正是原本被送往灵剑宗的范自然。 当落剑山的围杀落幕,那三位合道境回转山门的时候顺道就在半路上让范自然的师父将她送回来了。 清醒之后得知事情经过的范自然在暴怒着朝着姜灵虚劈了三剑之后,便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你们想想,一朝皇帝啊,那得有多少人守着护着,还是在天京城里,传说中藏龙卧虎的天京城,即使十宗某一家倾尽全力也几乎不可能打下来的天京城啊!” 范自然举起一根手指,狠狠一捅,得意道:“他就这么一人一刀,噗嗤一下,就穿了啊!多厉害,我们该为他感到骄傲啊!有这样的男人,有这样的兄弟,不是一件特别值得炫耀的事情吗?” 众人呆呆地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姜灵虚沉着脸走了进来,冷冷呵斥道。 范自然怡然不惧,哼了一声,“我夸我男人,关你什么事?他是你男人吗?” 姜灵虚面色一滞,只好悻悻道:“你师父真是把你宠得没边了!” 范自然冷冷一笑,“你想当我师弟?” 自知理亏的姜灵虚不敢恋战,扭头看着众人,神色重新严肃起来,沉声道:“刚才,北原城中急报传来,秦王登基,改元太平兴国,第一条诏令就是以最高等级通缉陈三更,如果有任何势力,胆敢与之结交,便视作与大端为敌。这是北原州守护者亲自传信,似乎意味着司天监已经站在朝廷一头了。” 范自然立刻从枝头跳下来,挡在众人身前,紧张地盯着姜灵虚,“宗主,你这次不会又出什么幺蛾子吧?” 姜灵虚翻了个白眼,“本座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吗?” 范自然不为所动,冷冷道:“你先回答我!” 姜灵虚看着一脸防备的范自然和她身后同样目光警惕的众人,叹了口气,“你们放心吧,别的我也不多说,就先前在落剑山四个合道境都打不过陈公子,我想跟他作对也得有那个胆子啊!” “宗主这话实在是太谦虚了!” 范自然蓦地展颜一笑,轻轻把着姜灵虚的手臂,“您这么英明神武,神功盖世,只是不愿意搭理朝廷的那点破事而已,怎么会是没胆子呢!我能遇见您这样的宗主,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大运呢!” 姜灵虚抽了抽嘴角,“自然啊,你还是正常点吧。每次你这样都没啥好事,本座有点慌。” “说好话还不愿意了!” 范自然一跺脚,掠回了枝头。 姜灵虚没再搭理范自然,继续道:“司天监传达的可不止这一个消息,还有另外一件大事。” 他的目光看着小五儿,饱含深意地道:“大端新帝册封曹裕为一等亲王,赐名赵安世,赐封地,总理封地军政大权,具体封地位置和王爵称号交礼部和宗人府共议。” 众人猛地将目光聚焦到小五儿的身上。 洛青衣惊讶道:“都没说验明正身之类的,就直接封王了?” 姜灵虚嗯了一声,“的确如此。” 苏密轻轻搓着手指,思索道:“藩王和普通亲王可是完全不同,有封地,同时掌握着封地军政大权的藩王更是相当于国中之国,秦王这是想要干啥?” 范自然嘟囔一句,“还能干啥?收买我们呗,先就把小五儿收买了!” 小五儿连忙站起,一脸郑重地承诺道:“大家放心,我绝对不会做背叛大哥的事情!” 洛青衣缓缓摇了摇头,她虽然一下子没想明白,但执掌青眉山那段时日练出的直觉告诉她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苏密忽然猛地一拍大腿,“我知道了!” “苏兄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咦?你回来了?!” 苏密下意识地就要开口回答,忽然意识到不对,猛地抬头看着骤然出现在院中的那身青衫,面带惊讶。 与此同时,院中众人都尽数起身,惊喜地看着陈三更。 范自然也从枝头落下,就要冲上去,忽然停步看了陈三更一眼,又看了看洛青衣和云香几个,默默跳回了枝头。 陈三更简单跟众人寒暄几句,便继续刚才的问题,笑问道:“苏兄可是已经猜到朝廷的用意了?” “你这是不看我笑话誓不罢休啊!”苏密笑着道:“这是朝廷想要跟你私下媾和吧?” 云香猛地抬头,范自然警惕地看着苏密,“苟合?” “咳咳,范长老,不是那个意思。”苏密憋得脸一红,“我是说朝廷想要跟陈兄私底下讲和的意思。” “哦!”范自然脸一红,尴尬地别过头去。 陈三更点了点头,“不错,大端新帝是这个意思,但是我还没回话。” 他扭头看着小五儿,“小五儿,我现在很郑重地问你一句,你想要接受朝廷的这个私下的邀请,当一个无忧无虑的王爷吗?” “不愿意。”小五儿猛地摇头,断然开口。 决绝的态度,坚定的语气,让陈三更都有几分诧异,“为何?” 小五儿开口道:“大哥先杀楚王,再杀皇帝,如今已是跟朝廷不死不休的局面,秦王想讲和无非是因为打不过你,但未来一旦有了机会,还会再对付你,而我,会永远站在大哥你这一头,何必为了现在这点事情接受朝廷的虚情假意。” 说完他正色道:“我就叫曹裕,不叫什么赵安世!” 陈三更笑着揉了揉小五儿的脑袋,扭头看着众人道:“可惜,小五儿都能想明白的事,刚坐上皇位的那位却想不明白。” 他搂着小五儿的肩膀,“要不我送你去坐那把椅子吧?” 椅子? 小五儿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看着陈三更。 “怎么?不愿意?” 小五儿迟疑道:“为什么啊!” “因为,那本来就该是属于你的。”陈三更看着少年清澈的双眼,缓缓道:“而且,我相信,你会懂得体恤黎民疾苦,你能知晓这个世间的险恶,你会是一个很好的皇帝。” 小五儿轻声道:“我觉得大哥你才是个好皇帝。” 陈三更哈哈一笑,“皇帝是个苦差事,我还是逍遥自在比较好。怎么样,愿意帮大哥这个忙,受这个累吗?” 小五儿迟疑许久,终于缓缓点头,“如果大哥需要的话,我可以试试。” 姜灵虚心头一凛,陈三更当着他的面说这些,一是在表达着信任,其二或许也带着几分让他表态的意思。 所以,姜灵虚立刻开口道:“陈公子,先前我说的话依旧有效,不论你作何决定,灵剑宗都将旗帜鲜明地支持你。” 苏密苦笑一声,“我们白鹿洞就不敢说这样的话了,国子监情况特殊,还请陈兄理解。” 陈三更笑着朝苏密眨了眨眼睛,“你我之间无需说那些。” 然后他朝着姜灵虚拱了拱手,“我们一家人,更不用说那些,对吧?” “呸!谁跟你一家人了!” 枝头上,范自然心头开心,嘴上却傲娇地哼哼两声,反驳得无力又心虚。 对于陈三更要举起反旗,拥戴小五儿登上帝位这件事,众人似乎都没什么意外,就连最有忠君爱国思想的云香都不例外。 因为连皇帝都杀了,本来就是在造反了。 调子定了下来,众人围坐在院中,苏密开口道:“陈兄,你的个人勇武我一点不怀疑,甚至再去天京城杀个皇帝应该也不在话下,但是如果真要改朝换代,光凭个人勇武是不行的。” “甚至哪怕是一个大势力也办不到。”姜太虚接过话头,“不然十宗早就能够操纵朝政了。” 陈三更嗯了一声,“我知道,得有军队,这是一场世俗之间的战争,得按照正常的流程来。” 苏密点头道:“不错,要有军队,要有核心的团体,要广纳人才,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 “什么?” “军需。”苏密沉声道:“世俗的金钱、粮草、衣物、军械等等,没有这些,这起事便无从谈起。” 陈三更一拍脑袋,“我倒把这事儿忘了!” 他不禁有些懊恼,按说有着丰富历史经验,并且从那个凡人世界过来的他比起这些土生土长的修行者而言对这些东西应该更有意识,但他居然忘了这回事儿。 姜灵虚开口道:“不过也无需担心,金钱这种东西,我们筹措便是,灵剑宗下属的产业也有不少,慢慢准备。” 苏密也承诺道:“这一点白鹿洞倒是肯定可以暗中帮忙。” 洛青衣也道:“青眉山也会立刻筹措,合三宗之力,这些东西应该不成什么问题。” “不过。”姜灵虚迟疑道:“钱财好说,但粮草、军械这些东西需要采买、打造,要准备起来就得一定的时间了,再加上转运,募兵,最快也需要一到两个月。” 陈三更眉头微皱。 他当然知道这已经是很快的结果了,但他不想等这么久,别看现在朝廷好像很怂,但每多拖一天,大端朝廷就会多一天准备,届时的战斗的困难也会多一分,他离实现自己对百姓的承诺就晚上一天。 院中的气氛渐渐有些低沉,万事开头难,这第一步的确不是那么好迈的。 众人也想过那些诸如劫掠府库之类的办法,但是那还是流寇的做法,不适合以名正言顺的旗号起事的他们。 院门旁,一阵匆匆的脚步响起,灵剑宗一名执事站在门口,轻声打断了院中的讨论,“宗主,有人求见陈公子。” 嗯? 众人疑惑地看着陈三更,陈三更自己也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未约过什么人。 姜灵虚开口问道:“可曾通报姓名?” 执事回答道:“他自称国师府顾师言。” 陈三更眉头顿时一皱,朝着姜灵虚点了点头。 片刻之后,依旧一身月白长衫的顾师言缓步走进院中,朝着众人规矩而郑重地行礼致意。 陈三更淡淡开口,“顾公子所为何事?” 顾师言平静道:“我是来跟陈公子算账的。” 陈三更眼睛微眯,“我还没跟你们算账,你们就找上门来了?” 顾师言微笑道:“欠账的自然要主动些,可不能像那些老赖一般装大爷。” ??? 陈三更疑惑道:“欠账?你们欠了什么账?” 顾师言哈哈一笑,“总有些小道消息说陈公子爱财如命,如今看来,简直就是荒谬至极啊!陈公子可曾记得当初帮我师父送过一趟信?” 陈三更恍然大悟,那就是国师算计他和楚王之事的开端,他送完信回来便得知了云香被楚王抓去的消息,于是才有了后续的一连串故事。 当时说的是多少钱来着? 陈三更歪着脑袋想了想,对!一千二百两! 要是有了这一千二百两的话,自己买房大计是不是就能一步到位了,找个小城买个大点的,生个三胎也能住得下。 顾师言看着陈三更的神情就知道他想起来了,微笑道:“当日在绣衣使薛律的府邸前,陈兄曾说了,要连本带利一起算,今天在下此番前来,便是来还账的。” 陈三更伸出手,“拿来吧那!” 顾师言并未掏钱,而是开口道:“师言此番带来的却并非金钱。” 陈三更眉头一挑,“那是什么?” 顾师言看着他,平静道:“一千二百万两银子换来的军粮为本,一千二百万两银子换来的军械为利,连本带利,请陈兄笑纳。”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绣口一吐,盛世华章 院子中,一片死寂。 一双双眼睛都直勾勾地看着顾师言,就连最不懂这些的云香都知道,顾师言口中的话意味着什么。 大端国师荀郁,实际上大端朝廷最坚实的倚仗。 他手下最信任的弟子,此刻站在天底下最大的反贼陈三更的面前,给他送来了最需要的粮草和军需? 疯癫得再彻底的人也不敢这么想啊! 可偏偏这就是发生了,还发生在众人亲眼目睹之下。 顾师言平静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印信,“粮草和军需,都放在东闵州灵泉城东二十里的一个村庄中,四周有重兵把守,这是唯一的取用凭证。” 陈三更眉头一皱,“东闵州?” 顾师言开口道:“吕凤仙和关太初等人已经在东闵州聚起了一支上千人的精兵,皆是身经百战,以一当十之人,凭借他们平定匪祸的威望,如果振臂一呼,两州百姓都将赢粮而影从,十万大军唾手可得。” 陈三更面色一变,忍不住开口骂道:“你们真特么的是群疯子!” ....... “不错,我就是个疯子。” 荀郁坐在观星楼顶,双目如幽潭,与对面监正眼中的漫天星辰相对。 他轻声道:“可监正你不也一样?” 监正看着他,过了许久才缓缓道:“我帮你,是我觉得你的行径虽然疯狂,但对这座天下有利。” 荀郁寸步不让,“我做这些,也是觉得这么做对这座天下,对这天下万民有利。” 监正无声地挑了挑眉,默默端起了茶盏。 他不言语,是要等着荀郁用言语来说服他。 “既然说到了这儿,荀某便与监正说几句真话,可否?” 监正摆了摆手,“别,以你之智,嘴里恐怕没几句真话。” 荀郁哈哈一笑,也不理会监正的拒绝,“如果我老老实实做一个尽心尽力的国师,监正以为大端的未来如何?” 监正道:“开国君臣一心,国势蒸蒸日上,太平盛世指日可待。” “不错,大廉朝之腐朽倾颓,万民饱受其苦,大端既立,天下肃清,朝野皆望太平,君臣还未被荣华彻底腐蚀,盛世唾手可得。” 荀郁一脸的认同,仿佛那些暗地里将大端搞得一团乱麻的人并不是他。 他看着监正,轻声道:“可是,然后呢?” “然后?”监正眼神微凝。 “然后便是国势停滞,皇亲国戚黄紫公卿个个吃得脑满肠肥,犹不停歇,而后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边关坐大,皇权步步萎缩,再度失去对八州之地的掌控,继而烽烟四起,直到八州之王兵临天京城。”他沉声一叹,“辛辛苦苦,不过重演一遍大廉朝旧事,有意思吗?” 你口气用得着大得这么没边吗? 那几百年后的事情是该你想的吗? 监正强忍住了骂人的冲动,因为他意识到坐在自己面前的是荀郁。 是那个被全天下公认算无遗策,智计无双的男人。 以往那些赫赫功勋,让监正都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了他的嚣张,叹了口气,“古往今来,多少才智超绝之辈,都是这般过来的,天道有常,岂是人力可抗。” 荀郁凝视着监正,“您虽高坐这观星楼,上承天命,但您也还是一个人,在您俯瞰这座人间之余,有没有想过,若有朝一日,皇权可以威服九州,皇命可达天下万民,君臣齐心,生民协力,山上山下再无瓜葛,功者赏,罪者罚,一个真正大一统的王朝在这座天下孕育而生,那会是一番怎样的光景?” 荀郁的双眸之中闪着光,像是极夜里明灭的星,又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 “实乃王朝之极盛也!”监正看向楼下的宫城、民居,长叹一声,“不知道未来何人何时可见。” 荀郁一字一顿地沉声道:“我想在我有生之年见到。” 监正霍然扭头,死死盯着荀郁。 荀郁坦然地重复了一遍,“我想在我有生之年见到。” 观星楼外,有风来。 从敞开的门窗中钻进,在屋内盘旋一圈后,依旧恋恋不舍地萦绕在窗棱和门缝之间,似乎也想倾听一番荀郁的宏愿。 看惯了世事沉浮的监正几乎在瞬间便明白了许多先前还稍有不解的事情,看向荀郁的目光,第一次多了些平等的意味。 他微微摇了摇头,“太难了。” 荀郁道:“那一天终将到来,我不过是让它提前了几百年而已。” 监正再度摇头,“那一天的确终将到来,可它之所以要等到几百年后才来,是因为几百年后才有适合它生存的土壤。” “若是在中古之时,山上人势力仍强,世俗王朝依旧还是附庸,我定然不会有这般想法!但到了如今,这片土壤,我们也可以创造。老天没有将我荀郁生在中古,而是生在了此时此世,便是要我做好这件大事。这,亦是天命!” 看着荀郁难得自信激昂的神情,监正平静道:“所以,你怂恿大端前后两任皇帝,折腾不止,弄得国力疲惫,民不聊生,其实都是在为了替后面那个王朝做嫁衣?” “不错,太祖性子沉稳,而且开国国力不堪,便以休养为主,辅以驿路、官道、水利、城建之事;淳化好大喜功,兼之国库丰盈,则用封五岳、行郡县、强皇权之名诱导。这些事都是必须要做的,但稍有不慎就惹来天怒人怨,索性不管不顾,就让他们一并做了。” 监正轻笑道:“这样对于大端赵氏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荀郁也微微一笑,“赵氏兄弟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层军官,在乱世中苟活都不一定能成,是我一手将他们送上皇位,成为了人间至尊。更何况接下来的皇帝还是他们赵家血脉,这残忍吗?” 监正又道:“所以,陈三更就是你选来对付山上人的人选?” 荀郁点了点头,“只是我没想到这把刀这么厉害,厉害到我都生怕他匹夫一怒,让我人头落地。所以我才来求监正庇护。” 监正轻笑一声,“他已经答应我,先不杀你。” “多谢监正大恩。” “但我也要提醒你一点,别再去招惹他了。” 监正看着荀郁的眼神,尴尬道:“我打不过他。完全打不过那种。” 荀郁抽了抽嘴角,“明白,事到如今,本来也没必要再去布那些局了。” 沉默,漫长的沉默。 像是监正在为荀郁的雄心壮志感到震惊; 又像是国师在疑惑这天底下还真有监正坐镇天京城都打不过人? 但就像再高亢的吟唱最终都会付诸那一哆嗦,再死寂的沉默最终也会被被言语打破。 监正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荀郁,神色无比郑重而严肃,“真的能成?” “必须能成!”荀郁斩钉截铁。 监正将刚才那口浊气吐出,掌心一翻,两个酒壶出现,将一个酒壶递给荀郁,他笑着道:“万民福祉,皆系于你手,国师,努力。” 荀郁伸手接过酒壶,啧啧道:“就连淳化都曾言监正从不饮酒,这一壶酒,我是不是该留下来,存起来,珍藏至后世?” 监正微笑道:“随你。” 出乎意料的是,荀郁直接揭开壶盖,一仰脖子,将整壶酒液尽数倾倒进了喉咙中。 哪里有一丝舍不得之意,纯粹是在鲸吞牛饮。 监正同样没有什么表示,微微笑着,一口一口地轻饮着。 荀郁十分酒意入腹,七分化作壮志破碎伪装,三分酿成醉意雄心滋长,站起身,看着繁华权势在脚底铺开,绣口一吐,便是豪情万丈: “大乱而后大治,万千罪孽净归吾身,惟愿万世太平!” 瞧着荀郁意气风发的背影,监正轻声一笑,滋溜一口,将一小杯剑南春烧吸进了腹中酝酿。 ......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造反大计自今始 顾师言走了。 留下了那个印信。 陈三更似乎没有理由拒绝。 人虽不一定真是自己这头的,但粮草军需是无辜的。 否则也不会有就粮于敌的说法了。 但最终让他同意收下印信的,是顾师言拿出的一张纸。 那张纸上写着两个字,【小心】。 很奇怪的字体,但陈三更曾经见过,苏密和范自然、洛青衣也都见过。 ...... 陈三更拿着印信,反复琢磨着,仿佛手中的不是一块死物,而是荀郁那捉摸不透的心。 见惯了风云起落的姜灵虚也不禁有些目瞪口呆,原以为荀郁所说不会害陈三更只是一个宽泛的承诺,却没想到是实打实的行动。 如果说关于造反这件事,先前的讨论还只是口花花的话,如今却已是坦诚相见,硬着头皮也得上了。 众人都不做声,默默地看着陈三更,等待着他开口决定。 陈三更缓缓抬起头,微笑已经重新出现,“这么看着我干啥,咱们这眼看正愁着,就有人给送来了,不正好嘛!” 洛青衣的眼中是浓浓的忧色,“真的没事?” 陈三更笑着摆了摆手,“打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来而已,怎么会有事呢。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说完他笑看着小五儿曹裕,“小五儿,你现在可是我们的主公了,你说说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最好?” 一听这个称呼,曹裕立马吓得不轻,连忙就要起身推辞。 陈三更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将他压了回去,“叫你主公又不是叫你公主,别这么激动。说说?” 众人哈哈一笑,不过看他们那纯洁的笑容,显然这个时代的公主还是真的公主。 性子里的冷静和果决让曹裕慢慢也镇静了下来,思考了一会儿,缓缓道:“如果这位顾先生说的是真的,吕姐姐和花大哥、三哥、四哥他们在东闵州已经有了积累,粮草军械这些又在东闵州的话,我们从东闵州开始的确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我建议转道东闵州。” 陈三更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这不就说得挺不错的嘛!” 苏密食指轻轻敲着桌面,开口道:“天下九州,中神州一家独大,占据中原,北原州在北,东闵州在东,青疆州地势极广,横跨正西和西北,灵湘州和南庆州同居南面,天益州和云阳州共分西南,虎熊州雄踞东北,连接北原州和东闵州。” 他看着陈三更,“如若从东闵州起事,则可先扫清东闵州和灵湘州,此时若姜宗主能够在北原州聚起一支队伍,双方就能遥相呼应,呈夹击之势攻下虎熊州,将势力连成一片,届时四州之地在手,挥师西进,兵锋直指天京城,则大事可成。” 姜灵虚连忙拍着胸脯保证,“这一点大可放心,我灵剑宗既然承诺了支持陈公子便必然不会装模作样,北原州虽然地广人稀,但是民风剽悍,我们暗中操作,努力筹备,定能弄出一支精兵来!” “既然如此,那就先这么定了!” 陈三更虽然也算得上谋算不俗,心机深沉,但他一向信奉在开始的时候不要做太多无用的推演,先做起来,然后做着做着根据情况及时调整是最好的办法。 什么谋定而后动,不过是一句无用的废话。 谋定不就是为了那后动吗? 众人沉声点头,一种激动的心情都难以避免地自心中生出。 再是说得轻巧,毕竟是造反啊! 是向一个强大的帝国宣战,满怀着对未来的渴望去抛头颅洒热血啊! 激动一阵,姜灵虚和苏密识趣地离去,顺便带走了还懵懂地杵在原地的小五儿曹裕。 小院里,转眼就只剩下了陈三更和五个美得各不相同的女人。 可惜这会儿离天黑还早......陈三更在心头暗叹一声,从方寸物中取出了五个盒子,微笑道:“出去一趟,也没买什么礼物。在解鞍镇上待了一整夜,拉着王无争学了一手雕刻之术,在天京城中买了几块暖玉,试着雕了几个人像,你们看看像不像。” 说着他就拿起一个盒子递给了洛青衣,“手艺稍稍差了点,圣女殿下请笑纳。” 洛青衣抬起头,对上了他深情的目光,耳畔听得他轻声的言语,“辛苦了。” 历经风尘是辛苦,长途跋涉亦是辛苦,但聪明的青眉圣女却瞬间听懂了那份辛苦的真正含义。 她看着桌面上其余四个盒子,微笑接过的同时,不动声色的在陈三更的脚面狠狠踩了一脚。 陈三更嘴角扯了扯,装作无事,又拿起一个盒子递给了云香,“别担心,日子还是那些日子,明天依旧触手可及。” 前二十年过得都心惊胆战的姑娘眼中立刻有水汽升腾,抿着嘴重重点头,看得陈三更心头一叹。 接着他又将两个盒子递给了一脸惊喜的鹿润秋和白灵溪,稍稍有些尴尬地道:“手艺不好,凑合一下?” 二女没有任何的犹豫,直接伸手接了过来。 这个举动,在某种程度上,便是陈三更与她二人正式捅破那一层窗户纸的事。 这一件物事,也可以算作陈三更与她二人的定情之物。 虽然早有准备,但直到此刻,一直忐忑着自己未来的狐鹿二婢,才算是终于放下了心来。 毕竟是【平生若见陈三更,怎堪他人共余生】。 五个盒子送出去四个,陈三更掂着最后一个盒子,扭头看着依然在树枝上坐着的范自然,调侃道:“怎么,要我送上来?” “哼!不稀罕!”范自然傲娇地一仰脖子,然后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对洛青衣她们几个道:“姐妹们,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 她嗫嚅半天,只好在洛青衣等人调侃的眼神中跳下枝头,从陈三更手里一把抢过盒子,然后恨恨地在他手臂上拧了一把,和洛青衣等人坐到一块。 盒子被缓缓打开,通体白净的玉,细腻有光,温润动人,但开盒子的姑娘们没有一个人人顾得上欣赏玉的材质,她们只是呆呆地看着手中栩栩如生的玉雕。 一块玉雕的人像,并无背景图画,但她们都在瞬间就认出了雕像背后的时光。 洛青衣静立在青眉山巅,一身大青衣,裙摆飞舞; 神色慵懒魅惑的云香在漫云楼的楼梯上,风情动人; 鹿润秋站在青眉山的山门处,与陈三更初见,惊艳众人; 白灵溪欢快地坐在万福县外的密林中,姿容绝美,巨大的狐尾在身后的风中飘摇; 范自然背着长剑,正从面上撕下平凡的遮掩,绝世姿容一显,山水尽皆失色。 以她们五人的眼光当然看得出来,这雕刻的笔法的确还显得稚嫩,线条也有些生涩,但雕刻最核心的东西被陈三更把握住了。 他让她们五个人都有了韵味。 有了韵味,就有了生气,就有了灵动,玉雕便不再是死物,而是赋予了她们生命的鲜活。 要做到这一点,没有平日里仔细的观察,和心头深刻的印象是不可能的。 所以,这雕像,也像是陈三更在委婉地用行动证明着他心中的深情。 雾气氤氲,眼缝儿渐渐润起了水光,而后凝成了水珠,从缝儿中悄然渗了出来,两侧原本乌黑浓密的毛发被水光一染,变得清亮动人。 “怎么还哭起来了啊!我送的礼物就这么差吗?气成这样?”陈三更在一旁开口道。 “没有没有。” 众女连连否认,就连范自然都破天荒没有怼他一句。 陈三更当然知道不是被自己气的,她们只会为自己敢动而哭。 他有这个自信。 他收敛神色,看着众女,严肃道:“虽然造反这事儿嘴唇一翻就出来了,听起来特简单。但实际上,和一个并非腐朽到了极致的强大王朝作斗争,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如今,我虽然杀了楚王,杀了淳化帝,但朝廷依旧暂时存着一些侥幸,希望能够在暗中稳住甚至招安我。但我如果真的公开举起了反旗,想要推翻大端赵氏对这天下九州的统治,那就将是不死不休。双方都不会有任何的怜悯和仁慈,都会用尽一切手段将对方置于死地。” 他深吸一口气,“接下来,很快,那些压力就将真正铺天盖地地袭来,所有胆敢与我交好人与势力,都将受到朝廷和拥戴朝廷之人最凶狠的打击。” 陈三更神色严肃,“所以,我想说的是,我希望你们慎重考虑,毕竟我们都还没有过明媒正娶,没必要跟着我冒这个险。或者是先暂且与我割裂,这个玉雕聊解相思,若是未来成功,我们自可幸福美满,但若是身死道消也不会连累你......” “好你个陈三更!原来是个负心的汉子!吃干抹净就想跑!没门!” 范自然一拍桌子,怒目相向。 可惜那副容颜太过美丽,怒气勃发的样子也无法表现一分狰狞,反倒有种别样的动人。 “就是!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就不要我们这些糟糠之妻了!” 洛青衣也跟着站起,不过她的愤怒多少带着几分调侃起哄的意思。 陈三更连忙摆手,“什么啊!我没有那个意思啊!” “你有!” 云香不敢像洛青衣和范自然那么“放肆”,只好弱弱地抗争着。 “嗯!” 这边还有两个更没有底气的女人也重重点头,架秧子。 陈三更叹了口气,“好了,你们也别生气了,你们该知道,我说的其实是对的。” 洛青衣摇了摇头,“不,三更,你错了。” 她起身走到陈三更面前,牵起他的手,“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好,范姐姐也知道,云香姐姐也知道,润秋和灵溪也都知道,但我们为什么反对呢?因为没有共同经历过风雨的感情是不牢靠的。如果我们在你困难的时候离开了你,又有什么脸面在你顺遂的时候回到你身边呢?” 范自然冷哼一声,“不就是造个反吗?你敢去我有什么不敢?” 洛青衣轻声道:“你们男人呐,都喜欢把什么事情都扛在自己肩膀上,但却不知道我们要的不是在你的树荫下乘凉,而是要与你一起沐甚雨、栉疾风、凌寒霜、傲飞雪,然后才能自在地与你共享那丽日清风,红花百草。” 其余诸女虽然没说话,但面容上分明写着,青衣妹妹/小姐说得对!说得真对! 陈三更在心中暗叹一声,面上露出感动的笑容,“是我想错了,我向你们道歉,我们不分开!” 洛青衣和云香等人都松了口气,笑容重回脸上。 “道歉就完了?” 别人好糊弄,堂堂灵剑宗女子剑仙可不是什么轻易就能忍得下那口气的人,闻言冷冷开口,摆明了就是要趁机收拾一下陈三更。 陈三更看了她一眼,颇以为然,“小范姑娘所言甚是,做错了事,的确不能就这么轻飘飘地算了。” 他微笑道:“不如这样,我甘愿受罚,请小范姑娘惩治。” 范自然愣了愣,她当然不是真的要得理不饶人,只是想作弄一下陈三更而已,只好哼哼道:“罚什么?我考虑考虑。” 陈三更一本正经,“榨干我,不必怜惜。” ....... “三少,悠着点,别被榨干了啊!” 东闵州的一处山坡旁,篝火团团,炊烟阵阵,关太初凑到花笑晨身旁,看着他厚重的黑眼圈,调侃道。 “去去去!小爷我威猛得很,怎么可能!”花笑晨挥着手。 八风和尚嘿嘿一笑,“三哥,你还记不记得大哥说过,一个男人,可以自嘲自己长得丑,可以承认自己没钱,但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不行?” 关太初捋了捋下巴刚蓄上一点的长须,“对!不错,贫道印象深刻。” “你们两个荤道士花和尚可特娘的够了!”花笑晨无语地指着自己的双眼,“我这是昨夜陪白先生熬了一夜熬的!” “啧啧,三少爱好广泛,贫僧佩服。” “不仅跨越种族,而且跨越性别,贫道也是五体投地。” “啊!!!”花笑晨拔出刀,怪叫着追杀这两个狗东西。 不远处的众人也不阻拦,都在一旁看乐子。 血火厮杀之余,大家总得有些事情来放松那紧绷的神经。 那些在平日里看起来有些过分的举动,在军旅之中却是稀松平常。 过了一阵,旁边的山头一处缓坡草地上,气喘吁吁的花笑晨跟关太初和八风和尚一起仰躺着,看着天幕上似乎唾手可得的漫天繁星,他皱眉道:“白先生说这些日子他一直心绪不宁,而且是从未有过强烈,他卜了许多卦,虽然卦象有些细微变化,但无一例外都是大凶之兆。” 经过了这么多时日,三人都对白长根预测吉凶的本事不再怀疑,闻言神色登时一凛。 关太初沉声道:“他有没有说具体是什么?” 花笑晨摇了摇头,“他怕动摇军心,都不敢说给旁人。直到昨夜感觉越来越强烈,才忍不住告诉了我和凤仙,以及石长老,然后凤仙托我告诉你们两个。他睡不着,说完了事就拉着我聊了一晚上。” 八风和尚眉头一皱,“这还能有什么事呢?咱们这支队伍,打扫这些贼寇压根就没危险,至于修行者势力,有问天境中品的石长老在,再加上我们几个,寻常小门派压根不敢来招惹吧!” “你说得不错,但是这就意味着另一个可能。”关太初支起身子看着二人,“一旦有问题,那就是灭顶之灾。” 三人的神色猛地一变。 “关将军、张将军!三少!大帅有请!” 一个传令兵匆匆跑来,朝着三人大喊道。 中军帐中,吕凤仙一身戎装,英姿勃发,白长根和石季尚分坐两面,皆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高人模样。 但此刻的三人皆是面沉如水。 看着花笑晨三人走进,吕凤仙点了点头,白长根走上前去,递过去一张字条,“青眉山刚才传来的急报。” 三人接过来一看,登时傻在当场。 【绣衣令被处死,陈三更急行入京,弑君于朝堂。】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太平帝被忽悠瘸了(大章) “这可如何是好!” 大帐之中,关太初不禁色变,喃喃开口。 白长根长长一叹,“古往今来,不是没有皇帝被杀过,但动手的几乎都是权臣,说白了,这时候的皇帝不过是个顶着皇帝名号的摆设而已。把一个大权在握、正值盛年的皇帝,直接在朝堂之上弄死,这皇帝还是经历过开国洗礼的,主人这可真是让人无......” 他正自顾自地说着,忽然感应到了几道不善的目光,连忙悬崖勒马,生生改口道:“让人五体投地,佩服不已啊!” 八风和尚急吼吼地嚷嚷道:“但现在我们要怎么办呢?大哥杀了皇帝,那能有好果子吃吗?咱们得想办法帮他啊!” 众人闻言陷入了沉默,大帐之中,仿佛有沉甸甸的乌云压顶。 石季尚看着那个一直沉默着的男子,笑着道:“三少?今天为何如此沉默啊?” 他这么一问,众人也都惊讶发现一向话多的花笑晨居然一直闷着没吭声,不禁都抬眼看去。 道道目光汇聚的中央,花笑晨苦着一张脸,无语道:“为啥?郁闷啊!他都杀皇帝了,我今后上哪儿找一个比皇帝还厉害的来超过他啊!他这不是玩赖嘛!” 众人目瞪口呆地对视一眼,然后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关太初和八风和尚更是忍不住出言调侃。 同样微笑着的石季尚却饱含深意地看了花笑晨一眼。 临大事时不慌不乱,同时还能想方设法调节气氛,这位看似在队伍中最可有可无的富家公子,看来胸中亦有几分锦绣心思啊! 可惜,这份心思,暂时或许只有他能看得出来。 比如吕凤仙就是无语地白了花笑晨一眼,觉得他开玩笑都不分场合,不过想想他一直都这么个臭德行,也就懒得搭理他了。 她伸手一拍桌子,断然道:“三更是我们的兄弟,不管他犯了什么事儿!我们都要站在他这一头!” 关太初立刻打断吕凤仙的话,开口道:“大哥的品行我们素来知晓,他从不欺压良善,只向那些穷凶极恶之人出手,他既然杀了狗皇帝,说明狗皇帝一定不是个好东西!大家想想,如果狗皇帝是个好东西,还会有这么多流民,这么多贼寇吗?大哥杀皇帝,那是为民除害啊!” 经历了这么多事,吕凤仙多少也懂得了些门道,明白道义要握在手中,名正言顺的道理,立刻反应过来,“不错,朝廷素来可恶,弄得民不聊生,狗皇帝实在该杀!既然此事错不在三更,我们就一定要坚定地与他站在一起!朝廷要对付他,就是对付我们!如果他要反了朝廷,我们就跟他一起反!” 等你这句话,等了半天了! 关太初和花笑晨等人心中暗暗想着,面上立刻慷慨道:“大帅说得对!反了!” 八风和尚大嗓子一嚎,举起大手,挥动拳头,“反!反特娘的!” 白长根面露犹豫,“诸位,这事儿是不是还是想办法联系上主人,问问他的意见?” 花笑晨将手一摆,“问什么问?人家都杀皇帝了,还能有别的意见吗?” 八风和尚豹眼一瞪,关太初捋着胡须轻飘飘地一瞥,白长根面皮一抖,苦着脸,“反,反吧!” 吕凤仙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两日,就先不打了,我们跟将士们说清楚,不愿意跟着我们的,就先留在一旁,等到我们正式起事了再放他们离去。愿意跟着我们的,就好好再操练操练他们!” “至于三更那边,只要我们把声势弄起来,他自然会过来找我们的!” 众人齐齐站起,抱拳应下! ...... 落剑城外,如絮的春雨中,陈三更朝着姜灵虚拱了拱手,“姜宗主,就到这儿吧,灵剑宗事务繁多,你已经耽搁好些天了。” 姜灵虚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无妨,宗主要什么事儿都忙,那还要副宗主,要堂主、执事干什么?费尽心思爬到宗主这个位置上,难道是为了来劳心劳力的吗?” 陈三更哈哈一笑,“倒也是这么个道理。那接下来北原州之事,就有劳姜宗主了。” 姜灵虚点了点头,“陈公子这是说的哪里话,你都能如此善解人意,通情达理,我又岂能不投桃报李,全力以赴。” 他所说的是今日清晨,陈三更主动跟他说的,举事之初,灵剑宗不必暴露,只需暗中行事,待到他们兵进虎熊州之时,他们再从北原州出奇兵相应。 姜灵虚自然是连连答应,毕竟如果十宗都不行动,他一家冒头,定然要遭到疯狂的打压。 虽然灵剑宗可能撑得住,但那也确实不是啥好果子啊! 若是按照陈三更这样的办法,灵剑宗和他接下来的日子可就好过多了。 陈三更眨了眨眼睛,他总觉得姜灵虚这三个词不大对劲,似乎在讽刺他昨夜的枪出如龙,但他没有证据。 所以他只好笑着道:“劳烦姜宗主派几位信得过的手下协助一下庞掌柜,尽快在这边建立起粗浅的情报点,然后和王无争他们取得联系,我也会让他们尽快按照约定的方式找到你们,有消息及时互通。接下来,一切平安!” 姜灵虚抱拳应下,便也真的不再送了。 以他的身份,送出五里是天大的礼节,但若要再送,这礼节就成了巴结了。 毕竟不是谁都能像幽明羽那般为了目的完全不要脸皮的。 八匹快马又朝前跑出五里,遥望见前方路边有座凉亭,凉亭旁有一间茶铺和一家车马行,苏密缓缓勒马,“陈兄,那我也就先行一步。” 陈三更笑着点头,“一路平安。” 苏密笑着调侃道:“你这逢人便说平安,干脆改名叫陈平安算了。” 陈三更连连摆手,“这可不行,万万不行。” 原本只是调侃的苏密看他这个态度,反而好奇道:“这是为何?” 陈三更面露回忆,“那是个大人物啊!搬山填海,摧城摘星,我可比不了。” 他随口嘟囔了一句便转回了话题,“好了,不说那些别的了。回去之后,跟李山长、朱山长们都说说,白鹿洞千万保护好自己。” 苏密点了点头,“放心,白鹿洞只要不明目张胆地做什么,朝廷是不会动手的。” 他轻笑道:“估计他们也不敢。” 陈三更嗯了一声,“别忘了小五儿的课业。” 苏密哈哈一笑,朝着小五儿曹裕和其余众女拱手道别。 风吹过,人已远,凉亭前,翠烟如丝流飞檐。 “真是个风一般的男子啊!”范自然啧啧感慨道。 陈三更面露赞同,“是啊,是个快男。” 云香忍不住掩嘴偷笑,而她的动作也提醒了其余诸位,很快大家都反应了过来。 范自然恼恨地瞪了一眼这个没正行口花花的男人,要不是看他长得实在是好看...... 洛青衣恨恨地道:“咱们别理他了,让他自己走吧,我们先走!反正他也快!” 说完脸一红,一抽马鞭,当先冲了出去。 其余几位后宫团成员自然立刻跟随。 看着几道丽影冲出,陈三更扭头看着身旁的曹裕,哈哈一笑,“走吧!去造反了!” 春日雨,新芽长,有青衫少年郎,策马鞭扬。 ...... 落剑城中,最豪奢大气的建筑,自然非城主府莫属。 城主府中,最具气象的,无疑是城主府的迎客正厅。 无数人都以能进入这个厅堂为荣,若是能在进来之后坐下说话,那更是十分的荣耀。 而这一切,对于落剑城主和他的家族而言,不过是稀松平常。 他们一向活在许多人幻想的顶峰之上。 但风光都是做给他人看的,看起来再美好的家庭在关起门来的时候,也会有自己难言的烦恼。 落剑城主此刻便皱着眉头坐在书房之中,看着一旁的管事,“少城主还是没吃东西?” 管事恭敬道:“吃了,但没完全吃。” “嗯?” “想是少城主有些饿了,故而吃了点,但只是略略填了一点便作罢了,然后又无精打采地躺床上睡了。” “混账!”落剑城主拍了一把桌子,“自己的身体不知道自己怜惜吗!这都几天了!” 在城中几乎从来都是拿鼻孔瞧人的管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落剑城主深吸一口气,扭头看着那个管事,“那女子就真那般漂亮?” 管事点了点头,“的确是倾国倾城之姿容,更兼有雍容华贵之气度。以少城主之身份,那女子不仅毫无惧色,而且连话都懒得说,也正因如此,小的才阻止了少城主在城中大肆搜捕的想法,只是暗地里找寻。” “这一点你做得对,这天下达官显贵、能人异士多的是,千万不能肆无忌惮。”落剑城主面露赞许,“然后呢?你们有什么线索吗?” 管事摇了摇头,“毫无所获。那女子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行了,你下去吧。尽量劝劝少城主,让他还是向前看,女人多的是,不必盯着那么一个。” “遵命。” 落剑城主一个人坐在书房中,起身踱着步子。 前些日子,府中二供奉外出截杀碧浪剑派楚酣然,而后失联。 当时鸠占鹊巢住在府中的国师二弟子顾师言建议他不要追求,而后灵剑宗亦传讯让他不得追究。 截杀楚酣然是因为楚酣然得罪了自己儿子; 楚酣然之所以会得罪自己儿子是替那名神秘女子出头; 国师府和灵剑宗从未听过与楚酣然有什么交集,却又同时为他出头,是不是就是知道了事情的缘由,实际上是为了那名神秘女子? 如果是这样,自家儿子...... 落剑城主心头一咯噔,匆匆走向后院。 刚走近名满落剑城的大纨绔戴龙涛的房间,他就听见里面自己儿子愤怒的喊声,“滚出去啊!我不吃东西!” “公子,您还是多少吃点吧,您这要是饿着了,就算找见那个姑娘,您也没气力做点啥,这不亏了嘛!” 落剑城主暗自点头,管事的还是机灵,懂得引诱。 “你有本事把她带到我面前,别说让我吃饭,让我吃屎都行!带不来,我就是不吃,饿死了变成鬼去找她!” “混账!”落剑城主再也忍不住,一脚将门踹开,怒气匆匆地走了进去。 ...... 在天京城的宫城之中,同样有一扇房门被缓缓推开,一个身着素衣,气质高洁的中年男子不疾不徐地走入了全天下最尊贵的一间书房中,第一次以君臣的身份面对着那个曾经见过无数次的年轻人。 “臣荀郁叩见陛下,陛下......” 礼拜的话刚开了个头,身子才刚弯下了腰,年轻的太平帝就已经快步走来,搀住了国师的身子。 “国师切莫多礼,你历经太祖、先帝二朝,朕亦算作是你看着长大的,你我在外人面前分属君臣,但在此间,朕当以长辈尊你。” 荀郁看着年轻皇帝诚恳的脸,露出欣慰的笑容,“臣,多谢陛下恩典。” “来来来!我们坐下说。” 荀郁在下方的椅子上坐定,抬头看着坐回书桌之后的太平帝,轻声道:“先帝驾崩,臣匆匆而返,在陛下面前却一无哭嚎之状,二无伤心之态,陛下是否觉得臣心性凉薄?” 太平帝终究还是经历得少了,稚嫩了些,被荀郁忽然这么单刀直入,一下有些懵了。 好在他很快反应过来,连忙笑着说没有。 荀郁微笑道:“其实是有的,对吧?没关系的,曾经臣与太祖、与先帝,皆是坦诚相见,他们不在臣的面前玩弄帝王心术,臣亦不在他们面前藏掖心思,如此君臣齐心,方能有大端,以及大端二十余年的太平光景。” 太平帝遥想着荀郁所描绘的那种君臣奏对的景象,稍稍有些羞涩地一笑,“朕先前的确有些这般念头,不过并无责怪国师之意,只是疑惑。” 荀郁缓缓收敛笑容,稍显不敬地看着太平帝,沉声道:“臣并未悲痛,是因为臣知道,哀伤是无用的。” 太平帝神色也为之一肃。 荀郁继续道:“我们现在应该做的,是要努力将大端基业延续下去,而且做得比太祖、比先帝在时都还要好,那才是对他们最大的告慰。悲痛,必须被放在正事之后。因为陛下您是一国之君,臣是一朝国师,我们没有资格沉浸在悲痛之中。” 太平帝站起身来,朝着荀郁一拜,“国师所言甚是,朕受教了。” 荀郁摇了摇头,“这些事情陛下其实也懂,但身为人子,又如何免俗呢,臣工们碍于道义情面也不便多言相劝,这个恶人只能由臣来当了。” 太平帝叹了口气,“敢问国师,可有良策?” 荀郁脸上再度露出笑容,“首先,陛下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那就是陈三更为何要弑杀先帝?” 太平帝眉头微皱,“因为先帝处死了刘瑾,并且将他枭首示众啊,这已经不是什么秘闻了。” “先帝处死了刘瑾,跟陈三更弑杀先帝有什么关系呢?” 太平帝稍稍有些迷惑地看着荀郁,不知道这位国师的脑子是不是哪儿出了点问题,“因为陈三更和刘瑾关系好啊。” 荀郁笑容玩味,“那关系得好到什么地步,才会愿意为了他的死去刺杀一朝君王?” 太平帝悚然一惊,对啊!这一层他怎么没想到。 那是弑君啊,得什么样的关系才会做这样的事情啊!这是单纯的关系好能解释的吗? “所以,陛下想到了什么?” 太平帝缓缓吐出几个词,“同党、利益、密谋。” 荀郁点了点头,“不外如是。如果不是为了滔天的利益,谁又会冒滔天的风险?为了感情,谁会相信?” 太平帝十分认同地颔首道:“最关键的是,我们不知道是只有他俩,还是有旁人。敢做这样的事,这个组织一定不会小。” “陛下所言甚是,一个曾经最受陛下信任的绣衣令都能被腐蚀拉拢,这个组织还牵涉到哪些人,什么品级,掌握着什么恐怖的权力,都值得我们深思啊!” 太平帝猛地感觉背脊一阵发寒,想着自己或许某一天也会面临同样的惨状,咬牙道:“查!狠狠地查!” “陛下别慌!”荀郁却开口劝道:“此事虽然要查,但却不宜大张旗鼓地查,以免对本就动荡的朝野造成更坏的影响。” “对!国师所言甚是!”太平帝也从恐惧中回过神来,想起当前的状况,咬牙道:“那就派人悄悄地查,悄悄地审,一定要让朝中这些隐藏的野心家都付出应有的代价!” “陛下英明!”荀郁赞叹一句,接着道:“不过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国师请讲。” “继续分化十宗,挑动修行者势力内斗。” 太平帝眉头再次皱起,“这个时候是不是不太合适?” “非也,这个时候,才是最合适的时候!” 荀郁站起身来,看着太平帝,“陛下可否容臣说一句大不敬之言语?” 太平帝连忙道:“国师请讲。” “陛下或许最害怕陈三更,但大端更害怕修行者。因为陈三更能让陛下驾崩,却不能让大端驾崩,但修行者可以。” 太平帝面上隐现怒容,但一闪而逝,坐下来沉默了片刻,艰难道:“国师的意思是,陈三更虽然个人勇武无双,却无力撼动我大端赵家天下,但修行者才是我们大端真正的敌人?” 荀郁面露赞许,“一个合格的皇帝,一定要学会抓大放小,深入根本,从而掌控全局。” 太平帝思索一阵,长叹一声,“朕虽然有些不甘,但不得不承认国师所言,是对的。” “对错并无所谓,有用才是最重要的。” 荀郁并不自傲,开口道:“先帝驾崩,朝中风波,陛下只需掌控好以李相为首的几位大员,百官无碍;九州之地,坚决推行郡县制,尽快从已有官员以及国子监生中选拔合格的地方官员,赶赴地方,掌控各州郡大权,地方无碍;至于流民,可随着地方官员赶赴地方进行收拢,这又是陛下新朝之仁政,民心无碍;而威胁皇权的修行者,则继续挑动其站队,内斗,不断削弱其势力。如此下来,天下可安矣。” 太平帝起身,朝着他长长一揖,“三言两语,抽丝剥茧,困局顿消,朕茅塞顿开!能有国师相辅,朕何其幸!” 荀郁微笑而立,“臣亦三生有幸!”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陈三更又一次进入了赌局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决定也是这个决定,你们几个好好考虑一下,一刻钟后告诉我你们的选择。还是那句话,我绝不勉强,不愿意跟着一起的,我会放你们平安离开。” 依旧是东闵州的山坡,依旧是中军大帐,端坐主位的吕凤仙看着下方几个汉子,“你们都是跟了我这么久的人了,应该知道,我向来是直来直去,说一不二。” 说完这句,她便站起身来,准备出去,利落爽快,毫不拖泥带水。 “大帅且慢!” 站在队伍最前方的汉子忽然开口,叫住了吕凤仙。 他们几人互相看了看,微微点头,然后齐齐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我等愿追随大帅,不论......干啥!” 几个没文化的大老粗慷慨的语气忽然一顿,最后艰难地表达清楚了自己的意思。 吕凤仙也没什么调侃他们的意思,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她只是一拍桌子,“好!那我们便齐心协力,一起干件大事!” 不多时,从中军大帐中出来的众人便各自散开,去往了自己的军帐,先召集心腹手下,再重演了一番方才中军大帐的故事。 接着,这一个个人又去到了各自熟悉的小圈子中,三三两两,七七八八凑到一块。 当夜幕落下,吕凤仙坐在帐中,看着帐中众人,惊讶道:“没有一个人走?” 关太初点了点头,“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但的确是这样。” 一个面容黝黑的汉子笑着道:“这有啥不可......想不明白的,我们都是一帮无家可归的,甚至好多兄弟还曾经落草为寇,如今跟着大帅和几位将军,吃得饱穿得暖,有妻儿老小的大帅也帮忙安顿,随军转战,还有这么多弟兄们一起说说笑笑,有什么不满足的?” 旁边一个脸上一道狰狞刀疤的汉子也附和道:“就是,朝廷没把我们当人,我们又有啥必要对朝廷忠心?不就是造个反嘛,爷们我正好杀几个狗官解解恨。” 说完他咧嘴一笑,脸上那道被官兵划破的刀疤显得异常狰狞。 花笑晨道:“恭喜大帅,军心可用!大事可期!” 吕凤仙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也露出了得意的微笑,“那就安排下去,养精蓄锐,过两天咱们就去干他几场硬仗!” “喏!” 慨然热血的答应声响彻了整个大帐。 翌日清晨,石季尚和白长根悄然回来,看着帐中吕凤仙、花笑晨、关太初、八风和尚四人,石季尚轻声道:“昨夜并无人员潜逃。” 众人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关太初放下手中的面饼,抹了一把胡须上沾着的汤汁,建议道:“不过咱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在公开起事之前,不要走漏风声。” 吕凤仙深以为然,朝石季尚和白长根拱手道:“那就有劳石长老和白先生了。” 二人也不托大,拱手应下。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好好准备,在三更过来之前,做出点成绩来!” 八风和尚笑着道:“等大哥来了,看见我们为他准备的这一切,一定会很开心的。” 众人都是哈哈一笑,期盼着陈三更到来的那一天。 ...... 无边春月,有深涧银鱼浮水,时明时灭。 北原州和虎熊州交界的一处山中,陈三更仰躺在一块巨石上,凝望着天上的月。 他们没选择走中神州,直插东闵州,而是决定在之前先到虎熊州看看,大致了解一下风土人情和地形,好为日后做准备。 “想什么呢?” 洛青衣微笑走来,身上仿佛披着山间的水,眼中又映着天上的月。 陈三更坐起身子,“看月亮发呆呢。”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这可是有人自己写的诗,不会忘了吧?” 一旁的另一块石头上,正盘坐着蕴养剑意的范自然轻笑道。 自己写的.......陈三更脸一红,岔开话题,指着天上的明月,“在我的故乡,有一种传说,说的是在月圆之夜,就会有狼对月而啸,化身狼人,甚是恐怖。” 按照经验,一般的女孩子听到这些都会恐惧中带着点好奇,随着故事的深入和躯体的厮磨,慢慢变得好骑。 但遗憾的是,此刻他面前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范自然,以及洛青衣。 看似又萌又美的青眉圣女或许会是这世间最不怕这种东西的存在。 因为她本身就是这世间最强大的几头大妖之一。 所以,她只是轻轻舔了舔嘴角,好奇道:“狼人?还未化形完全的狼妖吗?好吃吗?” 陈三更猛地一愣,意识到了自己这位挚爱的身份,嘴角抽搐,弱弱道:“还行吧,没吃过。” “噗嗤!” 不远处点着火堆烤鱼的白灵溪和鹿润秋偷笑一声,陈三更忽然反应过来,对上了洛青衣调侃的眼神。 “哈哈哈哈!”一旁的范自然捧着肚子在石头上打滚。 心知又被洛青衣调戏了一番的陈三更也不以为意,这无所谓。 她们占他口头上的便宜,他却不止要占她们口头上的便宜还要占她们别头的便宜,想想还是赚的。 于是陈三更微笑道:“想吃我回头给你做,裹上面包糠,放进油锅里炸至两面金黄,隔壁老奶奶都馋哭了。” 咕咕...... 陈三更循声扭头,看见了曹裕捧着书,捂着肚子,羞红了脸。 ...... 轻轻撕着烤鱼外香里嫩的肉,陈三更笑着道:“你们说等我们到了东闵州,大小姐、花三少和我那两个结拜兄弟,得知这个消息会不会当场就吓傻了?” 范自然瘪了瘪嘴,“你是不是想多了?就他们那无法无天,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你指望他们吓傻了?” 她右手拿着串鱼的棍子,剑意勃发,鱼骨被剑意召唤,从鱼身上冲出,尽数悬停在她的面前。 她右手一挥,将鱼骨拍落在地,然后把鱼肉交给了曹裕。 曹裕眼前一亮,啃了一口,眉开眼笑,连忙道谢。 洛青衣淡淡一笑,一道真元从木棍上一闪而逝,然后她也将手中的烤鱼交给了曹裕。 曹裕愣了愣,立马识趣地笑着接过,咬了一口,面露惊讶。 洛青衣微笑道:“我已经将鱼骨都震碎了,吃下去与鱼肉并无二致。” 在一旁的陈三更看傻了,他瞅了瞅被自己啃得跟野狗咬了一样的烤鱼,觉得自己果然这个武夫,果然不愧粗鄙二字。 云香轻声道:“我觉得范妹妹说得对,吕姑娘他们应该不至于震惊,毕竟你先前都杀了楚王,有个准备了。” 陈三更笑着道:“那你呢,你不也知道我先杀了楚王了吗?还不是吓得魂不守舍的。” 那是因为我要紧你啊.......云香脸一红,低头吐了吐舌头,却没说出来。 陈三更叹了口气,“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如果他们不接受造反的情况,咱们也就别去拉他们下水,也别去动用他们的兵卒了。有了粮草器械,拉起一支队伍也简单。” 他扫视众人,“这种事毕竟非同小可,他们有不同的选择也都正常,千万别因为这个伤了情谊,你们到时候也别往心里去。” 洛青衣笑着道:“这一次,我觉得你可能真的要失算了哦!我怎么就觉得他们一定会爽快同意呢?” 陈三更苦笑一下,“我也希望吧,但我就是想提前跟你们说说,特别是小五儿,千万不要因为他们没有同意,就在心里记恨他们。” 曹裕一手拿着条烤鱼,认真地点了点头。 “不如这样吧,我们打个赌,如果他们没有像你说的那样吓傻了,也同意跟着我们造反就算你输了!” 范自然挑衅地看着陈三更,提议道。 “赌就赌!”陈三更其实更多的是想为最坏的情况考虑,便满口答应了下来,“赌什么?” “你若是输了......”范自然迟疑一下,伸手捂住了曹裕的耳朵,“我们正式成亲之前,都不许想那些不要脸的事!” 赌这么大啊......陈三更立刻犹豫了起来。 这事儿可要憋死人的啊,有句话说得好,同性相互排斥,异性相互勾引。 身边这么多个异性天天晃荡,如何能忍,大丈夫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敢就算了。”范自然松开手,淡淡道。 那平静而淡然的神色,夹带着一点点失望,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那要是我赢了呢?”陈三更开口道。 不等范自然伸手,曹裕主动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你赢了......”范自然和洛青衣几人对视一眼。 陈三更笑着道:“那就把那个不许变成可以,怎么样?” 范自然面色一僵,洛青衣面露迟疑,其余三人脸上怎么带着些羞涩的兴奋...... “不敢就算了。”陈三更有样学样,神色语气如出一辙,惟妙惟肖。 “赌就赌!就这么定了!” ...... 天京城的某座雅致高贵的宅院里,一群人又聚在了一起。 依旧如曾经那般,分坐两列,那名百官之首的老者居中对坐。 “李相,您得劝劝陛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啊!” “是啊,短短半月,绣衣使就抓了二十多名官员进去了,现在大家是人心惶惶啊!” “不错,这架势,就连刘瑾最风光的时候也没有过啊,这样下去谁还有心思为国出力啊!” “可不是嘛,还有两三个在当初争皇储之事中一直站在陛下那头的人,也被请去了绣衣使衙门喝茶,这也太不合适了吧!” 听着下面这些人急吼吼的嚷嚷,老迈的相爷在心中暗叹一声,明明这么年轻,日子还长着,做事儿怎么就这么急呢! 他轻轻一咳,房中顿时安静下来。 他目光在房中扫视了一圈,每个人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收敛了神色。 “绣衣使是抓了人,但盯着绣衣使抓人之前,你们不先看看绣衣使衙门里先抓了多少他们自己人?新的绣衣令还是用的陛下潜邸的老人。” 他慢慢端起茶盏,缓缓举到嘴边,轻轻吹了一吹,再淡淡抿了一口,就像一头迟缓的老龟。 有人不耐烦地悄然挪动着屁股,却也有人就在这漫长的沉默中不自觉地就静了下来,李相老迈浑浊的目光悄然从这几个人的脸上划过,轻声道: “你们想想,这说明了什么?陛下为何要这么做?” “说明他不是怀疑百官,他是怀疑所有人。为什么要怀疑,是因为他怕啊。他怕步了先帝的后尘。” “你们别笑,若是此事压在你们身上,你们或许比陛下狼狈得多!” 一个中年男子迟疑道:“李相所言自是有理,但如今百官们人人自危也是事实啊!照这样下去,谁还有心思忙活国事啊!” 李相叹了口气,摇头道:“你们啊,就是沉不住气。若是等得到明日朝会之后,你们也不用来了。” “我已经去见了陛下,陛下承诺了,这些臣子在查清了情况之后,除开极少数罪大恶极之人,其余皆不会有事。错小者,贬往各州,郡县任职,错大者,贬为白衣,驱逐出京便算了。刚好郡县制推行,地方上空了许多位置,你们这些京官都不愿意去,那陛下将你们收拾一顿,看你们去不去。” 他若有深意地看着众人,“咱们这位陛下虽然年轻,可他背后依旧站着那位啊!那位可不是什么愣头青啊!” 想到那个名字,和那个什么时候几乎都平静从容的身影,众人心头登时一凛。 “行了,赶紧回去,告诉怂恿你们过来的那些人,当臣子的,在该为君王贡献的时候,就要做好贡献。” 李相又一次端起了茶,众人识趣起身。 只不过,在众人离去之后,原本淡定的他,却将眉头迅速锁起,拿起纸笔,开始勾画了起来。 ...... 夜色深重,宫城之内,有一片明显要低档破败不少的殿宇。 这便是刘瑾当初所言给“狗”住的所在。 哪怕是如今已经贵为掌印太监,能够被所有其余黄门恭敬叫上一声“大貂寺”的胡春,也只不过是住在了这儿最好最大的那间宫殿而已。 再大的太监,也只是个太监,是个残余之人。 他悄悄从床上爬起,披了一件单衣,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轻轻打开了房门。 初春的深夜,冷意扑面而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顺着墙根儿走到了拐角处,蹲下来,伸出了手。 他不知道那头是谁,但一个蜡丸被放进了他的手心。 他悄悄缩回了手,又无声地走回了房间。 夜幕中,一株熬过了酷烈寒冬的桃树正在春意中酝酿着生命,等待着再一次灼灼其华,可惜黑暗之中,无人欣赏。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同道喜相逢 郡县制的施行,对朝廷来说,有许多深远的意义。 甚至在史书之上,也是值得后人大书特书的一笔。 但对于处在历史洪流中,日复一日过着自己小日子的普罗大众而言,不过是换了个地名。 城里还是遥不可及的城里,大人还是那个大人,村里的富户还是养着两三个胳膊嫩白嘴唇红,胸脯鼓鼓的小妾,自己的兜里还是没有几枚铜钱。 福田城,位于雁来山脉的西头,如今便改成了东闵州福田郡,城主变太守,下辖三个县城。 它和雁来山脉东面尽头的灵泉郡,一前一后,护卫着处在两城中间的东闵州州治所在东闵郡。 数条山脉延绵,将三城包围其中,只有东西两个狭窄的出口,形成一个绝佳的防御地势。 占据东西两侧险要地势的福田郡和灵泉郡也因此被称为东闵郡的前后门户。 两辆马车,缓缓朝着东闵郡的前门户福田城的城门驶去。 临近城门口,行进的速度陡然降了下来。 驾车的车夫还好,坐车的人却不耐烦了起来,一柄折扇挑起帘子,“李叔,怎么回事?怎么这么慢?” 车夫扭头笑着道:“少爷息怒。这是在交入城税呢,咱只能跟着排着。” 坐在车中的年轻男子望了一眼长长的队伍,面露不悦,最终却只冷哼一声,收回了扇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在慢慢的蠕动中,两辆马车终于抵达了城门。 “下来,下来!车上的人全部下来!” 城门守卫不耐烦的吆喝声响起,马车中的年轻男子还没来得及动作,一根长矛就伸来,撩起了帘子,“我特娘叫你下来,耳朵聋了啊!” 年轻男子登时面现怒容。 “哟呵!还不服?”歪戴头盔,手持长矛的城门兵冷笑一声,晃了晃明亮的矛尖,“要不你反抗一下?” 一旁其余的几个军士都笑嘻嘻地看着热闹。 年轻男子胸脯剧烈起伏几下,面色涨红,马夫见状不对,连忙道歉,然后朝着年轻男子猛使眼色。 年轻男子只好忍着怒火下车,和同行的其余几人站在一起。 一个城门兵拿着长矛在两辆马车上一顿乱捅,另一位则是伸手一摊,“一人五文。” 马夫疑惑道:“前些天不都还三文嘛,怎么就?” “你也知道是前些天啊!”城门兵用鼻孔“看”了他一眼,“如今流民越来越多,不多收点,怎么拦得住这些烂泥一样的流民,进了城伤到了官爷们你特娘的担待得起嘛!” 搜查马车的长矛兵走过来,看了一眼年轻男子,淡淡道:“你给十文。” 年轻男子终于忍不住怒道:“凭啥?你......你这是挟私报复!” “嘿,你还说对了!”长矛兵冷冷一笑,“你可以选择不进城啊!没人逼你!” “哈哈哈哈!”守城兵丁们一阵哄笑。 马夫连忙拉了拉年轻男子的衣袖,“少爷,且忍忍,这里不是咱们自家庄子。” 年轻男子鼻孔喷出两股不甘的气,不作声了。 马夫连忙交了钱,点头哈腰,终于得以让两辆马车七八个人都进了城。 手中掂着响当当的铜钱,听着悦耳的响声,城门兵看着马车的背影,一脸鄙夷道:“连个管事都请不起的乡巴佬,装什么少爷!” “这些乡下庄子的富户不就是这样么,有几个臭钱响,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诶诶诶,你站住,这胸口鼓囊囊的,藏什么东西了,让我搜搜?” “官爷,奴家是女子啊!” ...... 进城要交进城税,出城要交出城税。 时间就在这个东闵郡的前门户进进出出中悄然流逝,很快到了傍晚。 距离城门不远处的一栋院子中,悄然聚集了将近五十人。 站在人群最前方的,赫然正是今日在城门口受尽了嘲讽和羞辱的年轻男子。 在他的身旁,站着一个今日正午便一个人大剌剌走入城中的红脸道士。 这二人,便是花笑晨和关太初。 他们将近五十人,化整为零,在流民和附近村民的帮助下,悄悄潜入了城中,为的便是要在夜里,偷偷打开那座城门。 在城门外十余里的密林中,月光从厚厚的云层中一闪而过,从新叶初生的枝头漏下,照亮了一张张沉默的脸。 一支五百人的骑兵队伍正悄然潜伏在林中,马蹄裹着棉布,马头戴着竹罩子,没有火把,在黑暗中沉默如山。 队伍最前方,八风和尚抬头看了看暗淡无光的天色,低笑着道:“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今天可真是个好天气啊!” 他看着吕凤仙,“一会儿等三哥和三少他们开了城门,咱们就先直接冲进城主府里,将那个城主拖出来一刀跺了,其余不投降的,直接弄死,这座城就是咱们的了!” 吕凤仙稍稍迟疑一下,“这么直接就杀了?” 她虽然性子直楞,但毕竟还是个良民,对于除暴安良这种事情没啥心理负担,但直接杀官,下意识的心头还是有几分忌惮。 一旁的石季尚微微一笑,“吕姑娘有所不知,这个福田郡太守钱为道坏透了,不仅贪得无厌,还好色荒淫,见着好看的女子利诱不成便威逼,糟践了不少女子,目前还养着二十多房小妾。” “嘶!这身子可以啊!”八风和尚忍不住感叹道。 一旁的一个汉子补充道:“大帅,上次咱们在这边剿匪,来抢功劳的队伍就是这个死胖子派来的。” “这样啊!那死不足惜!”吕凤仙瞬间做出了决断。 “再跟大伙儿说一遍,进城之后,只杀官兵,不得袭扰百姓!” ...... 夜半,三更。 两个身影悄悄摸出了宅院。 花笑晨右手拿着折扇,随着步子轻敲在左手掌心,缓缓走向城门。 富家公子的气质拿捏得死死的。 关太初一身道袍,美髯初生,缓步走在他身后,便像是世家之中供奉的高人。 走到城墙根儿下,花笑晨口中含着一个口哨,隔着厚实的城墙一吹,一阵夜莺叫声响起。 没过多时,城外也响起了一阵夜莺啼叫,花笑晨和关太初对视一眼,点头朝城门走去。 当这二人走到城门边上,下方门洞两个值守的军士登时将手中长矛一指,低喝道:“站住!干什么的!” “不好意思,军爷,我二人是从刘家庄子来的,这不巧走迷路了,想来问个路。” 问路啊......一听是惹得起的,两人立刻就放松了下来,手中的长矛却指得更坚定了,“你们知不知道宵禁啊!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敢在街上晃荡!先罚银五两!” “好说。”花笑晨伸手在怀里一掏,然后将握着拳头的手拿了出来。 二人的目光都在微弱的火光中看向那只手掌,却没注意到花笑晨另一只手握着的折扇中,悄然飞出了两只极细的针。 当两个身影软软倒下,关太初挥出两道真元将他们缓缓放倒。 花笑晨低声骂道:“狗东西,白天羞辱小爷,晚上还要敲诈,小爷忍你们很久了!” 就在这一切顺利的此时,变故突生。 一个在城墙上尿尿的士兵正巧瞧见了这一幕,连忙哆嗦一抖,系着腰带大喊一声,“干什么的!” 这一声,在安静的夜色中尤为刺耳,窸窸窣窣的动静立刻响起,是睡着的人在起身。 甲胄碰撞声和脚步声重叠,值夜的军士在匆匆赶来。 花笑晨连忙将口中的口哨一吹,一阵急促的声音过后,潜伏的五十余位先锋队也从隐藏处冲出,挥着刀迎向了守城军士。 局势一下子就进入了最坏的情况,需要肉搏硬杀了! 关太初看着还有一阵距离的门栓,一咬牙,右手真元凝聚,朝着城门猛地一拳砸去。 厚重的城门只是微微摇晃了一下,一阵光波过后,安然无恙。 “不知天高地厚的修行者,我福田郡城有阵法保护,岂容你等放肆!” 一个将领模样的人带着队伍冲来,语气冰冷道:“我们的修行者供奉立刻就到,你就等着受.......” 他的话音被一阵忽然响起的高亢龙吟盖住。 只见那名红脸长髯的道士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一柄长刀,当刀身闪耀着青色的光芒,一头青龙从中呼啸而出,撞向了城门。 在守城将领惊骇欲绝的眼神中,城门轰然炸裂。 烟尘落,蹄声起,大地闷震如擂鼓,黑色的洪流直直冲进了黑暗而幽深的门洞。 守城将领呆呆地站在原地,一个骑手从他身边骑过,寒光一闪,顺手收割了他的头颅。 花笑晨和关太初站在一旁,和吕凤仙等人点头致意,目送着他们冲去了太守府。 厮杀声中,关太初拍了拍花笑晨的肩膀,笑着道:“三少,他们是要换班的。” 花笑晨一愣,旋即道:“反正也该死。” 关太初点了点头,握着刀,“走吧,干活了。” ...... 太守府中,此刻亦有人在干活。 当府中管家慌慌张张地跑到钱为道的卧房外,听见里面传来让人心猿意马,热血沸腾的声音,忍不住在心头感慨一句,老爷真是老当益壮,无愧为道之名。 他停下脚步就要退下,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是来干啥的,连忙一下子撞开了房门。 “老爷,老爷,大事不好了!” 黑暗中,正纠缠在一起的身影吓得顿时停住,女子的柔媚的娇呼响起。 管家连忙朝着模糊的身影又重复了一遍,“老爷!大事不好了!” 一旁的床榻上,响起了钱为道迷迷糊糊有隐带怒气的声音,“什么大事不好了?觉都睡不清净!” ??? 管家登时傻在原地。 “我问你出了什么事了!”钱为道声音怒气更甚。 管家连忙道:“回老爷的话,有叛军杀进城里来了!” “什么?”钱为道一下子站起,低吼一声,“还不服侍老爷更衣!” 小妾已经悄然出现在钱为道的身旁,迅速帮他穿好衣裳。 钱为道匆匆跑出,管家迟疑地扫视了一圈,赶紧跟了上去。 听着脚步声渐远,小妾赶紧低声道:“大公子,你快出来走吧!” “啊!”她忽然一声低呼,一只手悄然按在了她最引以为傲的隆起处,轻轻摩挲。 一具身体贴了上来,“我爹出去了,我们正好继续啊!” “大公子,有叛军啊!” “我还不知道嘛,就一群流寇,顶个屁用!” “你太大胆了啊~~~” “你放心,我爹不会回来了!” “来日......方长啊~~~~~~” 言辞渐渐模糊,只剩下单纯的呓语和哼哼,床榻摇动,在为他们的胆大喝彩。 府中,钱为道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道:“哪儿来的叛军?” 管家道:“就是前些日子到了咱们东闵州的那帮剿匪的,一个娘们儿领头的那些。” 钱为道的脚步一顿,无语地看了管家一眼,“你不早说清楚,一群流寇济得了什么事!扰我清梦!让城防营收拾了就是啊!” 管家连忙道:“城防营就是没能收拾了啊!都冲进城里了,说是正朝着太守府这边冲来呢!” 钱为道一愣,府门口,已经遥遥响起了厮杀声! 钱为道面色一变,登时冲出。 “老爷,老爷,您走错了,大门在这边!” “你懂个锤子!这还去什么大门,赶紧躲起来啊!” 管家看着自家老爷那与身躯严重不相符的速度,愣了愣,赶紧也朝后院冲去,找地儿藏起来了。 激战中的太守大公子动作一顿,身下的女子身子一扭,娇嗔着来拉。 “嘘!别动,好像有人。” 当两人动静一停,顿时听见了一阵清晰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爹!” “老爷!” 两人同时脱口而出。 “糟了!大公子你快躲起来!”小妾惊骇欲绝。 大公子却不紧不慢地抽身而出,“别慌,你当我真的色胆包天吗?我告诉你我爹的房间有个密室,开关就在他枕头下的床板下面,我藏进去,等他走了,你记得放我出来!” 说完大公子一阵摸索,果然床边翕开了一道缝隙,他闪身而入,“记得放我出来啊!” 当墙壁重新合拢,房门也刚好被打开。 “老爷!你怎么又回来了?” 正幽怨得一江春水向下流的小妾想着,钱为道虽然不够顶用,多少也能凑合应付一下,不然还得脏了手,便扭着身子贴了上去,没想到却被钱为道一把推开。 钱为道撅着肥胖的身子在枕头下一阵摸索,密室又重新打开。 “小凤儿,快跟我进去。” 当密道的门关上,油灯被火折子点燃,一对父子,两位同道,意外相逢。 “父亲,如果我说,我是在梦游你信吗?” 裤子都还没穿好的钱大公子迟疑道。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借你头颅一用。 “这是.......父子局?” “玩得挺花啊!” “你俩脸上这伤是怎么回事?是什么独特的癖好吗?” 太守府,钱为道的卧室中,花笑晨斜靠在椅子上,看着被押在面前这衣衫不整的两男一女,啧啧称奇。 原本众人都已经放弃了寻找,好在花笑晨凭借着自己丰富的经验,敏锐地闻到了卧室之中还未消散的独特味道,才在仔细的找寻中发现了密室的所在。 所以,此间的审问之权,也理所当然地交到了他的手中。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府中所有金银,所有妻妾都可以献给好汉!只求好汉饶命!” 钱为道扭着肥胖的身躯,不停朝花笑晨弯着腰。 一旁的钱大公子不干了,“钱为道!你还是个人不?我娘陪你那么多年,你干得出这事儿?” 一心只想先活命的钱为道急得脸上肥肉直抖,“干你娘的!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在这儿搅和什么!” “我干你娘!”钱大公子怒目相向,“跟我算什么账,等你死了那些女人还不都是我的,我只不过早用了几天而已!” “行了!”花笑晨一拍案几,“小爷我大老远来,可不是听你们吵架的!” 钱为道嗫嚅道:“好汉饶命!小的没跟他吵架,是这东西一直在骂我!” “放屁!你怎么没吵,你刚都说了干......”钱大公子话说一半,忽然声势一弱。 一旁的众人纷纷反应过来,哄堂大孝。 “行了,我事情忙,不跟你们废话了。”花笑晨把玩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抬眼看着二人,“想活命吗?” 父子二人都是点头如啄米。 “我问你几个问题,谁先答上来,谁就记一功,只有五个问题,你们俩当中只能活一个。” 不等二人说话,花笑晨立刻开口问道:“城中一共有多少军士?” “三千一百五十七名,其中城防营二千四百七七人,太守府卫兵五百,另有衙役等杂项共计一百八十人。” 这等政务之事,只知道走钱为道老路的钱大公子哪里知晓,眼睁睁看着钱为道向着生路迈出了超越自己的一大步。 在实力不允许的情况下,钱大公子便明智地选择了打感情牌,悲愤道:“姓钱的,你是不是人!虎毒尚不食子,你为了自己活命就这么绝情吗?” 这点阵仗对久经官场的钱为道而言压根不叫事儿,淡淡道:“老子有很多儿子,你却只有我这么一个老子,你不知道让着老子,懂不懂孝道!” 听着这父慈子孝的话语,花笑晨冷冷一笑,朝着角落里一个汉子微微点头,那汉子便悄然离开,去将这个情况禀报给在接收城中防务和银钱粮草的吕凤仙等人。 “咳咳,别争了,那接下来我要问第二个问题了,要怎么做,自己看着办!” ...... 当五轮问题问完,钱太守凭借丰富的积累和老辣的手段,惊险取胜。 花笑晨毫不犹豫地一挥手,两个汉子将哭嚎不已,涕泪横流的钱大公子拖了下去。 “多谢好汉饶命!多谢好汉饶命!好汉放心!小的刚才的话依旧有效,小的愿将府上妻妾尽数献予好汉,这些女子各有妙处,定能让好汉舒爽自在。” 说着他还朝着一旁瑟瑟发抖不敢吭声的那个小妾努了努嘴,“这个贱货虽然浪了些,但在床榻之上的滋味却是无穷,好汉可以就在此间便享用了她!” 小妾身子猛地一抖,但看着花笑晨那还算清秀的五官,和这些时日练出的矫健身姿,以及在生命威胁的催动下,眼中竟然有了几分发自内心的引诱之意。 “咳咳。”在旁边一众汉子调侃看戏的眼神中,花笑晨尴尬地咳嗽两声,“小爷我守身如玉,少来!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说完就放你滚蛋。” 钱为道心头一喜,没想到真能活命,连忙道:“好汉请问,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花笑晨微微俯下身子,居高临下地盯着钱为道的双眼,缓缓道:“东闵郡能出动多少兵力?” 钱为道想了想,“三日之内,以它本城兵力,还要兼顾城防的情况下,最多能出一万,若是十日之后,待向四方筹集兵马,五万之数应当可以。” 花笑晨眼睛一眯,声音冰寒,“狗官,死到临头还来骗我!我看你真是活腻歪了!” 钱为道身子一弯,连声呼喊道:“好汉饶命,小的所说句句属实啊!” 春风瞬间拂过大地,花笑晨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变得和煦起来,“钱大人言重了,你说的我怎么可能不相信呢!刚才跟你闹着玩呢!快起来吧。” 说着花笑晨亲自将钱为道扶起,然后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行了,钱大人,这儿没你事儿了,你可以走了。” 钱为道心头一喜,竟然还真让他赌成功了! 只要让他逃出生天,找到东闵州刺史,卷土重来只在眼前。 且让这帮贼寇先嚣张几日,等他带着大军回来,有他们好看的! 到时候,这帮贼寇那个女首领,嘿嘿...... “哦对了,钱大人,我还想找你借个东西。” 你特娘的有完没完.......钱为道心头腹诽,但眼下还没安全脱身,不得不维持着虚假的谦卑,“好汉有事吩咐便是,只要钱某能给的,您拿去便是。” “那就好。”花笑晨点了点头,“借你头颅一用!” 寒光一闪而过,在小妾惊骇欲绝地尖厉声音中,一颗人头飞起,一具尸体颓然倒地。 ....... 天色黎明,胆战心惊了一夜的民众顶着黑眼圈起来,偷偷从门缝儿中往外瞧着,偷偷打开了房门探头探脑。 当街头早点铺子的大肉包子重新飘起熟悉的香味,当街面上走动着普普通通的行人,他们发现,一切似乎还是和以前一样。 仿佛昨夜的马蹄阵阵,喊杀声声,不过是操劳过度之后的一场幻梦。 一家早点铺子的小桌上,有三个人正围成一桌,用温热的早点,换取肠胃的舒坦和整个人疲惫的消散。 八风和尚笑看着花笑晨,“可以啊,三少这招高明啊,这城里的老百姓一下子就稳住了。” 昨夜大局已定之后,众人商量如何安抚民众,八风和尚等人提议派军士沿街喊话,安抚民心。 花笑晨却提议说不如将那些早点铺子、卖菜的卖肉的都吆喝起来,只要他们正常开业,并且没事,其余人自然也都会慢慢放下心来的。然后让部分兄弟扮作平民,在街上游荡,既可巡视有无趁机作乱之人,也可营造一番和平气象。 花笑晨看了一眼八风和尚手里白嫩松软的大肉包,默默夹起一个小笼包,熟练地一口吞下,笑着道:“小事,小事,用你的办法也能奏效,不过多费点功夫而已。” 关太初沉声道:“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昨夜就有三四个想要趁机劫掠的,还好被早有准备的我们给抓了起来,一刀砍了,这才震慑住了众人。如果真的发生几起这样的事,百姓还是会怕我们的。” 其余二人都神色一肃,默默点头。 当三人不再言语,撤掉了隔音结界,旁边桌的声音也就传了过来。 “昨晚到底有事儿没事儿啊?” “听着像是有事儿,这看着却像是没事儿啊!” “嗨!你们不知道吧,昨晚进城的不是什么贼寇,是靖安军!” “靖安军是个什么玩意儿!” “嘘!你要死啊!我听说啊,这靖安军,就是这些日子在咱们东闵州四处镇压流寇盗匪,帮助大伙儿过上好日子的。” “还有这样的人?脑子被门夹了?” “怎么说话呢!人家是从灵湘州那边打过来的,一路上,只杀贼寇,对百姓不抢不拿,名声好着呢!” “真的吗?我不信!” “不信你看看你现在,人家要是像那些贼寇一样,你能坐在这儿喝这白白嫩嫩的豆浆?” ...... 关太初三人对视一眼,微微一笑。 城中的平民们瞧见的是太平祥和,但城中的权贵大人们,则是看见了被挂在太守衙门外面的那颗脑袋。 于是,风悄然吹起,从福田郡吹向了东闵郡,吹向了灵泉郡。 慢慢都汇聚到了东闵郡中的刺史衙门。 “这是造反!这是毫无疑问的造反!” 刺史府中,一个老者拍着案几,须发皆张,中气十足地开口骂道。 “张老所言甚是!率众攻城,对抗朝廷官兵,斩杀朝廷命官,占据太守府邸,从哪一条看,都是十足的造反!” 一个身着官袍的中年男子缓缓点头,附和着老者的言语。 “原本我还觉得这帮人虽有聚众之嫌,但向来都是平剿贼寇,清除匪患,无碍大局,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没想到这些人竟然胆敢进占郡城,杀官劫掠,必须雷霆镇杀之!” 东闵州别驾语气冰寒,扭头看向主位上端坐的那位老者,拱手道:“请刺史大人出兵,将乱贼雷霆镇杀,彰我朝廷威严!” 堂中众人也齐声道:“请刺史大人出兵,将乱贼雷霆镇杀,彰我朝廷威严!” “此事何须诸位多言!” 东闵州刺史孙承中叹了口气,轻声开口。 “本官虽然到任时间不长,但此事既然发生在东闵州,发生在本官的治下,本官怎么可能不管?若不能妥善处置,又如何向朝廷交待?” 他目光环视一圈,“诸位不会连这一点都想不明白吧?” 看着干笑不语的众人,孙承中站起身来,“虽因五岳及郡县改制之事,我东闵州流民遍地,但顶多啸聚山林,何曾有过这等冲击城池并且成功之事,本官不知其余各州情况,但在这东闵州,绝对不允许!只要老夫在一日,就一定不会轻饶了他们!” “你们且放心回去,这出兵之事,本官自会安排。不出则已,一旦出兵,定要以雷霆之势,将其连根拔起,以儆效尤!” 众人齐齐抱拳,“大人英明!” 孙承中又道:“听说对方还有修行者随行,修为还不俗,本官将向京城急调一名大能级别修行者坐镇军中,诸位府上若有合适人选,亦可随军,事成必有军功赐下!” 众人面色微不可查地一顿,连忙敷衍推辞,说着回去商议商议,便匆匆告辞离去。 看着众人匆忙离去的背影,这位东闵州最高权力长官笑得很是轻蔑。 一位心腹幕僚从屏风后面转出,捧着一个小盒子送到他面前,“东主,这是附近各郡城的太守、城中宿老、权贵写来求援的急信,希望您能尽快出兵剿灭贼寇,还东闵州一个太平。” 孙承中看都不看,将这些书信都扔进了厅中的炭火盆中。 纸张在热浪下扭曲,迸发出炽烈的火光,将那些希望和期盼尽数焚毁。 火光照耀中,孙承中的面色,如古井,平静无波。 若是陈三更在这儿,他定然能够认得出,这位手握东闵州绝对权力的老人,赫然正是当日他受国师荀郁之托,一日千里取信的那位。 但陈三更不在这儿,他甚至都才刚刚踏入东闵州的地界。 马蹄踏在东闵州的北部边缘,陈三更坐在马上,无语地吐槽着,“再这么下去,我感觉我都快要成卖艺的了。” 想起这些日子的经历,同行的众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洛青衣调侃道:“没事,那些路边的石头和山比你更可怜。” 虎熊州虽然没有五岳之事,但西北面的北原州、南面的东闵州,都有大量的流民进入,再加上本州的郡县改制,早就了许多本土流民,几方势力一融合,同样是一片流民遍地的场景。 最初的流民还只是流民,但当日子慢慢走过,能想办法安顿下来的都想办法安顿下来了,活不下去的也无助地死于山野之中了,剩下的便是那些走投无路,一时半会儿又死不了的,只好啸聚山林,抱团求活。 像陈三更这一支队伍,五个女人,一个小白脸,一个小屁孩,身上穿着虽然不算奢华,但也不破烂,对于一路上的山匪而言,简直就像是在法外之地,五大三粗的好色之徒碰上了一个穿着肉隐肉现的柔弱美娇娘,有几人能忍住不伸手? 陈三更在不愿大开杀戒的情况下,只有选择了另一个办法:掏出来比他们还大。 当他随手一劈,路边就是一块山体断裂,或者巨石炸开,一切的拦路贼都烟消云散了。 只不过,当这次数越来越多,陈三更心头的感觉就越发觉得不对。 每当有新的山匪拦路,他举起刀,那感觉仿佛就像是,看好了,我给你表演一个,然后对方还不给钱就跑了。 范自然笑着道:“这已经进入东闵州了,就快到赌局揭晓的时候了,紧不紧张?” 陈三更平静地摇着头,“你们才是该紧张的人,我有的只是膨胀。” “虚张声势!”范自然白了他一眼,“到时候别反悔啊,要给小五儿做个榜样!” “你们放心吧!以我对大小姐的了解,她是绝对的良民,哪怕我苦苦哀求她跟着我一起造反,她都不一定同意,你们输定了!” 陈三更回想着当初在顺风镖局中吕凤仙的种种,自信地开口道。 ...... “打一座城不过瘾啊!要不咱们筹划筹划,把东闵郡也打了吧!” 福田郡太守府邸中,吕凤仙豪迈地喝了一碗酒,踩着酒坛子,红着脸,目光灼灼地看着同席的众人。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大哥不用谢,这都是我们应该的! “树绕村庄,水满陂塘。倚东风,豪兴徜徉。小园几许,收尽春光。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 马蹄缓缓向前,陈三更在马上轻吟。 众人细细品味一番其中的清新风光过后,再看着四周的残垣断壁,焦土片片,面露迟疑。 陈三更轻叹一声,“若是太平盛世,此地当有此景啊!” 众人心头被一下戳中,神色都是微微一黯,尤其是云香、小五儿两个普通人,对这些话的感触更甚。 “好在啊,这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还是有的,春色满山,人间可期。” 陈三更重新振作心情,微笑再度出现在面上,看向小五儿曹裕,“至于让这些百姓安居乐业,村落鸡犬相闻的盛世宁静,就得靠你了。” 曹裕举目四望一下,朝着陈三更郑重地交出了自己的承诺。 时光在一朵朵繁花招摇中过去,路程在一声声马蹄声中缩短,当陈三更一行望见雄伟的雁来山脉横亘东西,脚下的官道蜿蜒拐入一座险要山谷,福田郡就在不远处了。 当然,他们并不知晓这儿便是他们的目的地,不过好在有人来告诉他们。 谷口的大树下,一座简易的茶铺,当他们一行人缓缓路过,茶铺中匆匆奔出两个汉子,在陈三更面前站定,神色激动又恭敬地问道:“敢问可是陈公子?” 陈三更诧异地看着二人,因为太平帝认怂的关系,他已经没有再易容,而且一路上不怎么进城的情况下,也没有朝廷鹰犬敢主动招惹甚至跟踪他了。 所以,他不置可否,只是平静道:“二位有何贵干?” 一个汉子面色激动更甚,“陈公子!我们二人是我家大帅派来此处专程候着您的!” “大帅?”陈三更疑惑地眨了眨眼。 “我家大帅啊!您......镖局,女的,方天画戟!” 听着汉子激动又有些语无伦次不知道怎么形容的话,陈三更和洛青衣等人对视一眼,面露微笑道:“我的确是陈三更。” 二人连忙拜见,然后一个人快马回去通传,另一个人陪着陈三更等人同行。 刚抖动缰绳重新出发,陈三更忽然眉头一皱,心中忽然觉得有些不妙,“咦?你们怎么知道我要过来的?” 汉子摇了摇头,“我们哪儿知道您的行踪啊!只是大帅猜您可能会来,所以派了我们几个守住这附近的几个大路口,反正就蹲茶铺里,若是等得到您当然最好,没等到也就当刺探情报了。” 他嘿嘿笑道:“不过我们几个人私下打了个赌,看谁能等得到,没想到陈公子这么照顾我,这回赚大发了,哈哈!” 陈三更也是一笑,“那你回头可得请我喝两杯。” “当然当然,只怕陈公子不赏脸啊!” 几人说说笑笑,慢慢向前,进入了山谷。 “陈公子,诸位,咱们此刻所处的山谷,名唤桃谷,乃是福田郡的前关所在。过了桃谷尽头的那座关隘,再有十余里就是福田郡城了。”汉子主动指着四周介绍道。 陈三更看着四周,微笑点头,“果然风景不俗。” 范自然诧异道:“这儿名唤桃谷,为何皆是李树啊?” 汉子笑着道:“姑娘果然厉害,一眼就看出了此地奇异。” “为何名为桃谷却种着李树,说法很多,小人并不清楚。” 汉子深吸一口气,“但每到春暖花开,桃谷中漫山李树开放,花香弥漫,却是福田郡一处奇景,唤作:桃谷汇李香。” 众人都学着深吸一口气,果然花香袭人,令人沉醉,别有一番风味。 只有陈三更神色古怪,低头,扶额,无语。 ...... 队伍朝前行进,在隐隐可以望见福田郡城的轮廓时,几匹快马迎面飞驰而来。 马儿都还没完全停下,马背上的人已经翻身下马。 “大哥!总算等到你了!俺想死你了!” 八风和尚不由分说,上去就给了陈三更一个熊抱。 都是老熟人,吕凤仙、花笑晨、关太初等人也不拘束,各自与洛青衣等人热络见礼寒暄,说说笑笑。 等寒暄得都差不多了,陈三更和范自然等人交换一个眼神,便清了清嗓子,“大小姐,三少,三弟、四弟,我此番过来,有个事必须要先跟你们说一下。” 吕凤仙也和花笑晨等人对视一眼,笑着道:“巧了,我们也有个事要跟你说一下。” 看着他们几个脸上的笑容,陈三更心头那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迟疑道:“那你们先说?” 花笑晨微笑道:“还是你先说吧。” 陈三更再度狐疑地看了他们几个一眼,深吸一口气,“前些日子,我杀了皇帝。” 花笑晨微微一笑,“那我们没你那么厉害,我就杀了个太守。” “嗯。”陈三更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旋即愣在原地,“你们不是扫荡贼寇吗?怎么还要杀朝廷官员了?” 还有,你们怎么一点都不吃惊啊! 我杀了皇帝啊! 是皇帝!不是村头的二狗啊! “这不要造反了嘛!我们寻思着先下手为强,趁他们没防备,就先打了个城池下来。” 花笑晨扭身指着身后的福田郡城,得意道:“你看,那么大一座城池,我们打下来就死了十来个兄弟,厉害吧?都是为我们的造反大计做的准备!” ??? 说好的良民呢? 说好的遵纪守法,除暴安良呢? 一言不合就造反,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法律了? 陈三更如遭雷击,傻在原地。 一旁的范自然等人很艰难地控制着自己才没有笑出声来。 过了好一阵子,陈三更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幽怨地看着花笑晨和吕凤仙,“造什么反?我什么时候说过要造反了?” “嗨!瞧你这话说得!你是没说,但我们这么好的兄弟,能没点默契?”花笑晨摆了摆手,“你都杀皇帝了,造反是你唯一的出路,那张金黄的椅子才是你最终的归宿!” 八风和尚张嘴嚷嚷着,“就是,大哥放心,我们与你同在,不就是造个反嘛,小事儿一桩!” 范自然艰难地抿着嘴,侧过身子,肩膀抖动得厉害。 洛青衣几个带着帷帽,但都忍不住伸手捂住自己的嘴。 想到那个赌局,想到自己接下来那些无路可走,不得不辛苦双手的孤独夜晚,陈三更嘴角抽搐,但又实在没有任何的理由去责怪对面任何一个人,只能看着脸上分明写着【大哥快夸夸我】的八风和尚道:“谢谢你们,我可真是太谢谢你们了!” 八风和尚摸着自己的光头,憨憨一笑,“大哥别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哈哈哈哈!” 洛青衣和范自然等人终于没绷住,笑得花枝乱颤,直不起腰。 花笑晨和关太初瞧出了异样,甚至就连吕凤仙也看出了点不对。 但眼下也不好问,只好先请众人入城休息。 走在路上,花笑晨悄然放慢马速,挪到陈三更旁边,小声道:“兄弟,咋了?是有什么问题吗?说出来我们帮你一起参详参详啊!” 这种事我特么能说吗,说出来你们一起高兴高兴还差不多......陈三更在心头腹诽着,面上强行装作云淡风轻,“没有,我就是太感动了。没想到你们对我这么好。她们也都是在为我开心。” 花笑晨狐疑地看着他,又扭头看了看洛青衣等人,小声道:“你不会是跟她们打了什么赌,赌我们会不会跟你造反吧?” “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陈三更立刻面色严肃地否认着。 “那就是有了!”花笑晨肯定道,他摸着下巴,眼神在陈三更和偷笑的诸女身上打转,小声道:“你不会是赌的那个吧?” “什么这个那个的!没有的事儿!”陈三更坚决地再度否认! “就是那个啊!男人最在乎的那个。” “没有!” “肯定有!” “这个真没有。” “以你的性格,别的事情你才不会在意,肯定就是赌那个赌输了。” “花笑晨,你特么......” ...... “这个新帝是疯了吗?这个时候干这样的事儿!” 十宗的某个宗门内,宗主将手上来自天京城的密信拍在桌上,一脸愤慨又无语。 房中坐着的长老们也点头认同,“是啊,这时候逼着我们站队,这是得了失心疯了?” “那陈三更孤家寡人,的确反抗不了朝廷,但他能收拾我们啊!” “话也不能这么说,陈三更厉害不假,但我们也不是任他拿捏!他是能杀合道境,但真有那个本事单枪匹马地打上山门?十宗哪座山门没有个十来位底蕴?这世间能有人在十位合道境以及护山大阵的合力攻击下存活?” “不错,对于这个陈三更,要重视,但没必要惧怕,只要我们不下山,他能奈我们何?” 众人:....... 这么怂的话就别用这么强硬的语气说出来了吧。 说到这儿,宗主也慢慢压下了心境,缓缓道:“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任何事情都是风险和机会并存,答应朝廷,虽然肯定要得罪陈三更,但也能得到朝廷的支持,并且是皇帝亲自承诺,会以最高等级给予优待,在修行人才选送、修行资源赐予等方面,给予倾力扶持。若从长远来看,此事有利啊!” 一个长老轻声道:“最重要的,我们不是五岳之一。” 众人瞬间沉默了起来。 ...... 云阳州,一道身影悄然掠过黑夜,来到了一片黑暗森林,钻进了层层阵法保护中的那处隐秘山谷。 无名的宫殿依旧大门紧闭。 极致的幽暗中,黑影和往常一样,凶狠地用真元叩开了大门,从门缝儿中挤了进去。 “谷主此来,有何贵干?” 凌卫阳沙哑难听的声音在大殿四周响起。 万妖谷主武正则的身子依旧雄壮挺拔,傲立在殿中,将最近几日发生的还没来得及告知凌卫阳的消息说了,而后淡淡道:“大端新帝下旨,站队,限期三日。” 凌卫阳沉默片刻,将武正则的消息消化掉,然后道:“淳化一死,五岳敕封的事情也暂时被搁置了下来,这最后一哆嗦没有完成。此事一出,五岳之事或许会有转机。” “什么转机,五岳封神台都修在他们自己的山门附近了,还能换别人上?强龙不压地头蛇。” 说起这个,武正则心头便有些窝火。 原本万妖谷一直是稳压青眉山一头,如今在他的手上,却优势丧尽,只能眼看着青眉山越走越前,无力追赶。 若是一直这么下去,等待万妖谷的,只能是被青眉山反向吞并的结局。 “哈哈!”凌卫阳干笑两声,晦涩干哑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难听,“五岳封神台虽然建立了,但朝廷可以选择让这五岳没有作用!镇压气运的阵法可以运转,但收拢灵气的阵法是不是可以不用?甚至重定五岳又真的是不可能之事?不过就建了几座台子,浪费了又有什么大不了?这样没了五岳之忧,万妖谷可以换换恢复元气,何愁不能再度压制青眉山?” 武正则眼前一亮,对啊,没有彻底启用之前,主动权不都掌握在朝廷之手嘛! 不过他旋即又眉头一皱,“可若是五岳尤其是青眉山都齐齐同意,那......” 凌卫阳却并未说话。 沉默中,武正则忽然反应过来,尴尬道:“也是,如果五岳都齐齐站队朝廷,我们万妖谷难道还能站队陈三更吗?” “不错,所以,不管他们怎么选,万妖谷是一定要站在朝廷一边,这样才有未来。因为大端才不到三十岁,从古至今,就没有少于两三百年的王朝,陈三更却寿数有限,注定是过眼云烟。” 武正则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凌卫阳问道:“青帝那边有没有消息传来?” 武正则摇了摇头,“还没有。” “陈三更实力出乎意料,以青帝的情况,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我们慢慢等着吧。” “如今隐隐有些风声,似乎又有人在寻找生魂殿。” “让他们找吧,他们能找到也不会等到现在了。” “那我走了。” “不送。” ...... 一日之后,万妖谷率先发声,支持朝廷,与弑君逆贼陈三更势不两立。 紧接着,极乐殿、厚德门、乾元门、九幽洞相继发声,支持朝廷。 反倒是朝廷选定的五岳,紫霄宫沉默、青眉山沉默、灵剑宗沉默。 达摩山只是甩出一句出家人不问世事,狡诈又鸡贼地敷衍了过去。 只有白鹿洞,由山长李梦阳亲自执笔,以激烈的言辞,雄浑的笔力,将大端朝和太平帝夸得天花乱坠,将以陈三更为首的反贼、逆贼等一切不忠君爱国之人骂得狗血淋头,彰显出了一个和朝廷深度绑定的宗门该有的态度。 但只有极少数人发现,这篇足以传世的文章之中,并未提及白鹿洞要如何与陈三更割裂,与这位头号反贼斗争。 不过他们也不以为意,在他们看来,都把陈三更骂成这样了,陈三更还能不跟白鹿洞开干? 这要都忍了,还当什么天字第一号大反派! ...... 东闵郡,刺史衙门。 心腹幕僚将一封急报递到孙承中的手中,“东主,陈三更抵达福田郡。” 孙承中眉毛一挑,将急报仔细看了看,沉吟片刻,“立刻召东胜军统领,城防营统领来见。” 心腹幕僚一愣,旋即佩服道:“莫非大人早就知晓陈三更要来,这才按兵不动到现在,等着将反贼一网打尽?” 孙承中看了他一眼,微笑不语。 幕僚自以为猜中了东家心思,激动地出门。 孙承中坐在椅子上,轻轻敲着扶手,淡淡道:“这些事,对有些人而言是渡劫,但对有的人而言,却仿若过节。” 大端太平兴国元年二月十七,东闵州刺史孙承中调兵遣将,东胜军八千精兵拔营,另有东闵郡城防营两千随行,共计一万大军,号称三万人马,兵锋直指福田郡。 战争,一触即发!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倘若我有办法呢? 福田郡的城头,两道身影几乎并肩地缓缓走着。 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那个白衣老者一直刻意地悄然落后身旁的青衫年轻人半个身位。 青眉山如今位高权重的实权长老石季尚轻笑着道:“区区小事,陈公子不必言谢,否则我要谢起来可就停不下来了。” 停不下来?吃了谢药吗......陈三更在心中嘟囔一句,点头道:“那我也不多客气了。我师父那边,也是麻烦你们了。” “既然陈公子吩咐了,岂有不立刻行动之礼。”石季尚微微一笑,“是凤皇大人亲自去的,反正他如今在山中和山主两看相厌,正好出去走动走动。” 陈三更笑了笑,悄然转开话题,“青眉山西岳正神的人选定下来了吗?” 石季尚没有直接回答,呵呵笑着问道:“陈公子不妨猜猜看?” 陈三更微微一怔,“让我猜猜?那肯定是我知道的人了.......” 他沉吟片刻,忽然眼前一亮,“莫不是白宋白长老?” “哈哈!正是!” 石季尚爽朗的笑声中,那个雨夜的记忆骤然涌来,带刀不带伞的他从天益城疾驰而至,洛青衣在凄风冷雨中坚守着青眉山最后的底线,白宋、袁搬山、董狐、梅庸诸人的面孔在陈三更的脑海里一一闪过,最后定格在了吴青帝自尽身亡的那一抹朝阳。 俱往矣...... 陈三更叹了口气,正要说话,一个斥候匆匆跑来,朝着二人拱手,“石先生,陈公子,紧急军务,大帅有请!” ...... 太守府邸的正堂中,气氛压抑而沉重。 朝廷的大军来了。 虽然在决定造反的那一刻,众人早就做好了准备,但当朝廷三万大军即将兵临城下,寻常只是跟山匪流寇打交道的众人,心头还是难免压上了一团厚重的阴霾。 看到陈三更进来,吕凤仙从主位上站起,亲自将情况转告给他,同时让出了位置。 陈三更也不推辞,直接走到了主位上坐下。 瞧见这一幕,关太初等人没有觉得任何的不妥,但那些被吕凤仙收服并且死忠于她的汉子们却面露不忿。 在他们看来,陈三更可以是关太初等人的大哥,可以是吕凤仙的好友,但却并非天然是他们的头儿,并非是这支历经了血火的百战之师的天然领袖。 他们的头儿,要是那横刀立马,冲锋陷阵的英雄,不是这么个没几两横肉的小白脸。 陈三更并没有在意他们的神色,而是凝神看着桌面上那张地形图,开口问道:“现在我们手上有多少兵马?” 吕凤仙道:“一千五,其中五百骑兵。” 陈三更眉头微皱。 关太初补充道:“这些日子又陆续补充收编了百来人,再加上投降的城防军,满打满算,咱们能凑出四千兵马。” 四千对三万。 即使按照守城与攻城的兵力对照,这个差距依旧大得让人绝望。 陈三更摇了摇头,“城防军不能动,一旦战事不利,他们随时有倒戈的可能,这帮人,谁赢他们帮谁!” 吕凤仙迟疑道:“可是,从东闵郡过来,一路上,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我们人手太少了。” 陈三更轻轻揉着眉心,陷入思索。 一旁那几个汉子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虽然不至于幸灾乐祸,但嘲讽之意也在脸上写明了。 洛青衣等人自然是瞧见了,但对于她们而言,这点小小的事情,比起她们曾经经历过的大风大浪而言,甚至不足以让她们产生心绪上的波动,更遑论站出来为陈三更出头正名了。 陈三更抬头凝视着吕凤仙,“办法倒也有一个,就是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办得到。” 吕凤仙开口道:“你说,我们尽量。” 陈三更伸出手指在地图上画着,“在城中征用一些马匹,三弟、四弟等人带上所有骑兵,其余步兵也尽量骑马赶路,最好凑够一千二百人,绕过雁来山,奇袭灵泉郡。” “库库库!” “噗嗤!” 几声不合时宜的笑声没有憋住,从口中蹦出,在安静的大堂中,清晰入耳。 吕凤仙霍然扭头,看向偷笑的那几个汉子,俏脸含霜,冷喝道:“出列!” 几个汉子将脖子一缩,噤若寒蝉。 “嗯?”吕凤仙眉头一皱。 几道身影连忙站到了场中。 吕凤仙正要说话,陈三更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大小姐,让我来吧。” 他缓缓上前,在这些个并未曾谋面的汉子面前站定,看着那一张张或木讷或桀骜或狰狞,但都露出一种傲然之色的面孔,平静道:“你们笑什么?” 几个汉子低下头,目光游离,并未吭声。 陈三更轻声道:“我不会借你们大帅的威严来逼迫你们,你们只需告诉我,你们在笑什么,我保证你们大帅会既往不咎。” “那我可就真说了?”一个胆子大些的汉子抬起头,迟疑道。 陈三更点了点头,“说吧。” “看你的样子,读过书吧?” 陈三更嗯了一声。 “那就对了,你们这些看了几本书的书生,就喜欢书上吹的那些什么奇奇怪怪的招数,什么这阵那阵,什么千里奇袭,压根就特娘的不懂打仗!打仗?那就是安营扎寨,一口唾沫一个坑,用自己的强大慢慢把敌人磨死!那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真刀真枪地干!老想着捡便宜的路,幻想着一下子就捡个大便宜,这样的人,往往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汉子刚开始的话还稍稍温和点,越说到后面,便越发不客气了起来,听得八风和尚面色一变就要起身,被身旁的关太初和花笑晨齐齐拉住。 陈三更同样面色不变,轻声道:“还有吗?” “那我也说一句,咱们总共就这么点人,本来拼光了人手守城都不一定够用,你还把最能打的弄出去,这费尽心思弄来的城池还要不要了?” “不错,从东闵郡过来,只需要两日,哪怕官军动作慢点,最多三日也能到福田郡城下。而我们要沿着雁来山绕一圈,哪怕昼夜赶路,只让马儿稍歇,我们也需要至少四到五日,就算我们能成功打下灵泉郡,福田郡早特娘的没了!” “合着闹这么大一圈,就为了换个城池,顺道死伤一半弟兄?你这不是闹着玩么?” 口子一开,其余几个汉子都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不得不说,他们所言也有几分道理,并非纯粹地针对陈三更。 所以吕凤仙原本愠怒的神色也和缓了些,但她没有附和着质疑,因为她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从来不会犯这种显而易见的错误,他一定有着应对之策。 其余在座的洛青衣、范自然、曹裕、关太初、花笑晨等人也都是一样,只是将期待的目光看向陈三更挺拔的背影。 在善意和不善的目光中央,陈三更微微一笑,“如果我有办法拦住朝廷大军三日呢?”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伏兵 太守府邸的正堂很宽阔,可以坐很多人。 今天也的确坐了许多人。 但即使坐了这么多人,整个房间也依旧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陈三更,不知道他凭什么说能够挡住朝廷的三万大军。 “你凭什么能挡得住?” 一个汉子直接了当,将众人的疑惑说出,“若真如你所说,将精兵尽数调往灵泉郡,城里就剩不到三四百的自己人,顶多外加上一千多可用的城防兵,就这点人,就算有再多的守城器械也不可能挡住三万大军三日之久的!” 陈三更看着他,微笑点头,“不错,看来你也是个知兵之人,所谓十则围之,我们兵力连对方一成都不到,的确没有守城的胜算。” 许是没想到陈三更居然会认同他的话,那个汉子不禁愣住,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陈三更看着他呆滞的脸庞,笑着道:“那如果我告诉你,我并不打算消耗这些守城士卒呢?” “绝对不行!” “不可以!” “三更,不行!” “大哥,不可!” “陈公子,三思啊!” 那些开口质疑陈三更的汉子们都还傻愣在原地,范自然、洛青衣、吕凤仙、关太初、石季尚都纷纷起身,拒绝的话脱口而出。 嚣张而傲气的汉子们根本想不到,他们认为的小白脸,此刻打的算盘竟然是孤身一人,挡住数万大军! 这完全超出了他们想象的极限,这根本不是他们所理解的人类能想得到的办法。 吕凤仙沉声道:“三万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你淹死,三更!你不许逞能!我们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陈三更摇着头,“大小姐,你别说那么恶心啊!哪有那么夸张!” “哪有夸张!你知道上万人是什么概念吗?”范自然冷冷道:“就算是完全不懂修行的凡人,在上万人持续不断的冲击下,修行者压根没有换气吐纳的机会,一口真元耗尽,便是身死道消之时!” 洛青衣补充道:“对!我绝对不同意你冒这个险!” 在洛青衣和范自然的眼中,什么天下,都比不上陈三更一根毫毛重要,所以她们反对的态度异常坚决。 石季尚也开口道:“陈公子,范长老所言甚是,所谓蚁多咬死象,在大廉朝末期,就曾有过合道境大能被上万骑兵冲死的先例,真元有穷,请陈公子三思!” 听了众人劝阻的话,那几个汉子目瞪口呆地对望几眼,然后一个汉子迟疑道:“我们不过就是说说,你没必要想不开啊!” “是啊,要不我们服了,按你说的办就是了。” 陈三更哭笑不得,摆了摆手,“我就问你们一点,如果在福田郡城能守住的情况下,你们有没有信心在五天之内,拿下灵泉郡城!” 几个汉子对视一眼,微微点头,然后看着陈三更沉声道:“有!” 陈三更笑着道:“行,那请诸位先下去休息,具体指令,稍后由你们大帅下达!” 汉子们面面相觑,吕凤仙挥了挥手,“下去吧!” 等到堂中只剩下了熟悉的这帮人,吕凤仙沉声道:“三更,我还是那句话,我不同意你去送死!” “你们怎么会觉得我是去送死啊!这天地一片大好,人间我还没玩够呢!哪里舍得死啊!” 陈三更笑看着一脸不信的众人,“你们仔细想想,我是怎么杀了皇帝又全身而退的?” 看着瞬间陷入沉思的众人,他轻声道:“难道说,天京城的护卫力量还赶不上这区区的东闵郡城?这所谓的三万官兵还能有天京城最精锐的禁军威猛?” 在众人心思动摇间,陈三更的目光扫视花笑晨、关太初和八风和尚等人,“你们尽快打下灵泉郡,而后兵临东闵郡,兵力空虚的东闵郡在权贵的惶恐下,必将召回这支大军,届时福田郡之危自然解除,我们甚至还可以趁机追杀收割一番,哪怕是东闵郡也并非可望而不可及。所以,你们如果真要想我们平安的话,努力打下灵泉郡吧。” “届时大小姐佯装在城中,麻痹对方探子,小范姑娘和青衣陪你一起整顿城中防务,三少和三弟、四弟以及老白、石长老一起奔袭灵泉郡,我拦住朝廷大军。待灵泉郡拿下,你们立刻兵临东闵郡,朝廷官兵必将被召回援,届时我们再趁势掩杀,争取一战彻底打垮朝廷在东闵州的势力,奠定在东闵州的基础。” 他笑着道:“你们为了我,不惜冒着反抗朝廷的风险,我又岂能坐享其成。开弓没有回头箭,造反既然已经开始,就要做大做强,这雁来三城,咱们一起给它吃下来,当做我们造反的大本营,好不好啊?!” 他慷慨激昂的话,并没有迎来如期的热烈回应。 吕凤仙等人依旧呆呆地看着他,不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可以阻挡数万大军。 陈三更的气势一泄,讷讷道:“你们真的要相信我啊......” 入夜,城门悄然打开,漆黑的夜色中,一支上千人的骑兵队伍悄悄出了福田郡城。 陈三更看着如长蛇一般的队伍从桃谷而出,绕道雁来山脉之北,奔袭灵泉郡,轻轻点了点头,右脚一蹬,消失在福田郡城之中。 ...... 灵泉郡,城外二十里,魏家庄。 当一道青色的风在村庄外停住,装作庄稼汉子坐在村口大树底下闲聊的人们并无察觉。 只是当那个青衫男子缓缓走来,众人才在看清那个英俊得惨绝人寰的面容之后,匆匆跑进庄子禀报。 一个威严的中年人步履沉稳,站在了陈三更的面前,拱手致意。 并未言语的他,平静地伸出了手。 一旁的汉子们悄然将手伸进了怀中,显然并不是要掏钱,而是准备着见机不对就拔刀。 好在陈三更没有给他们见机不对的机会,他将那枚印信掏出,放在了对方的掌心。 中年人从怀中再掏出另一半的印信,轻轻一合,严丝合缝。 “拜见主公!” 干脆利落的衣袂带风声中,中年男子领着所有人齐齐单膝下跪,朝着陈三更恭敬一拜。 陈三更微微张了张嘴,一时有些茫然。 中年男人抬起头,朝他朗声道:“我等在此等候主公已久,自此刻起,但凡主公所令,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陈三更敏锐地抓住了其中的关键字眼,轻咦道:“在所不辞?” 中年男人平静道:“便是主公令我等立刻自刎于此,亦无半分推辞。” 那还是算了.......陈三更心头暗自为这帮人的狠辣心惊肉跳,同时悄然琢磨起荀郁到底意欲何为。 “起来吧!”陈三更吩咐一声,然后看着中年男子,“你们在此处共有多少军需,多少兵马?” “此地所囤军粮可供万人食用半月之久,所囤军械,可装备一支万人精兵。在此地共有千人驻扎,皆是能征惯战之辈,任凭主公调遣!” 陈三更挑了挑眉,“你们和荀郁什么关系?” 中年男子看了陈三更一眼,“过往皆如云烟,请主公相信,如今我们与任何人都再无关系,皆唯主公马首是瞻,我等之身家性命,皆操于主公之手!” 说完,他右手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将左边肩膀一扯,匕首在手臂上划开一条口子,在淋漓的鲜血中,他沉声道:“以吾之血,鉴吾之志!” 随着他的动作,身后的其余人也有样学样,猛地拉开衣领,袒露左臂,右手握着匕首,就要划下。 “停!”陈三更连忙喊道! 眼见众人好像有些热血上头,陈三更轻喝道:“不是什么都听我的吗?!” 众人这才齐刷刷地住手。 陈三更松了口气,看着为首的中年男子,笑着道:“别说,还真有个事情,需要你帮个忙。” “过几日,将会有一支队伍来此,你们需要接应并协助他们,补充军粮,更换军械,而后.......”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陈三更,天神下凡! 三个人就能让一张宽敞的床显得拥挤而浪荡; 十个人差不多可以让一间不大的屋子感觉到充实而逼仄; 一百人坐下,宽敞的大堂看上去也会觉得满满当当; 一千人站在一起,大多数人的脑海中已经就剩下一句,卧槽,人真特么多; 那么...... 一万人呢? 尤其是一万个披坚持锐,杀气腾腾的军士呢? 就算一万个人无所谓,还有马呢? 当数量多到一定程度,数字的计量便失去了意义,宽阔的官道上,只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队伍,像是一条蜿蜒的巨蛇。 这或许也是他们明明只有一万却敢号称三万的底气所在吧。 密集的队伍在行动中只能看见人头攒动,那瞧不见的脚步就如同巨蛇腹部的鳞片在悄然蠕动,带着饥渴和欲望,朝着猎物游去。 视线的尽头,福田郡城已经悄然在望。 东胜军统领,大端朝廷的平远将军冯俊杰是个微胖的中年人。 铠甲朝身上一罩,微胖就成了健壮敦实,看起来也有几分腰大膀圆的勇将模样。 队伍中,他骑着高大的骏马,望向福田郡城地目光平静,神色沉稳。 身旁的副将,则是货真价实的悍将姿态,身子健硕,腰背挺拔,黝黑的面容上写满了辛勤锻炼的经历。 他并不为自己的身材自豪,反倒是颇有几分艳羡地看着身旁的将军。 他知道,在军中,那一身肥肉才是权力的象征。 等到他有一天能够随意地长出肥肉而不惧怕时,他的军旅生涯或许就已经到达了一个高峰。 而眼下,就有一个绝佳的机会。 他目光炙热地看了一眼前方隐约露出轮廓的城池,笑着对身旁的冯俊杰道:“将军,差不多再有十里,福田郡城就到了。” 一直注视着前方的冯俊杰,闻言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出乎意料的回应让副将神色一愣,已经到了嘴边的兴奋和吹捧也被重新咽进了肚子。 队伍的最前方,几个身材刚猛,面容凶悍的军士策马走着。 他们沉默如山,一身从尸山血海中历练出来的杀气凝若实质; 他们是先锋之中的先锋,仿佛天生就是为了战争而活的凶人。 没有战事的日子对他们而言,如同宝刀入鞘,神剑归匣,长枪落架,充满着乏味和寡淡。 游猎、赌博、女人,每一样都只能引起他们片刻地兴趣或性趣,很快又再度乏味起来。 只有战争,只有那眼里横飞的血火、耳畔的怒吼的惨嚎、那生死一瞬的刺激,才能真正撩动他们粗大的神经。 他们抬起头,望着越来越近的福田郡城,眼前似乎已经看到他们怒吼着爬上城头,将那些弱小又胆大包天的流民们撕碎,鲜血冲天而起,洒落满地的场景。 猩红之色,似乎已经提前蒙上了他们的双眼, 这抹猩红之中,忽然突兀地闯入了两道青色。 马儿口中的缰绳被扯紧,久被人骑的它们经验丰富,识趣地停住了动作。 马上的人警惕地看着那两个忽然拦在路中的人,举起右手,身后的队伍跟着缓缓停下。 没有人会看不到这一支队伍的庞大。 所以敢这么拦住他们的,要么有恃无恐,要么就是脑子坏了。 他们的目光在那个年轻人和他身旁小屁孩平凡的衣衫和“瘦弱”的身躯上一转,觉得第二点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来者何人?” 毕竟是官军,多少不至于太过莽撞,万一冲撞了贵人,那可不是蛮力能够救得了他们的,所以还是有人谨慎地开口问了一句。 青衫年轻人微笑着吐出了一个名字,“陈三更。” “好大的口气!陈三更,很有名么......什么!陈三更!” 勃然色变的汉子那声惊呼才刚出口,便有另一名汉子策马冲出,手中狼牙棒高高举起,朝着陈三更当头砸落。 不愧是先锋营的先锋,手中数十斤的狼牙棒在肌肉虬结的手臂下轻若鸿毛,迅疾的动作甚至带起了不小的破风之声,这一棒要是击实了,陈三更似乎定然是个头颅炸裂,殒命当场的结局。 陈三更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嘴角还挂着一丝浅笑。 马儿冲向陈三更,汉子手中的狼牙棒高高举起; 马儿冲到陈三更面前,汉子手中的狼牙棒高高举起; 马儿冲过了陈三更的所在,汉子手中的狼牙棒高高举起; 马儿笔直地沿着官道冲向了五里外的福田郡,汉子手中的狼牙棒依旧高高举起; 当看到马儿带着一动不动的汉子,渐渐化作一个小黑点,目睹这一切的军士们:...... 陈三更从方寸物中取出一张草席,铺在道路正中,再摆上一个案几、两张蒲团,自己在一头坐下,看着对面的少年,微笑道:“小五儿,坐会儿?” 曹裕默默撩了撩衣袍,在陈三更对面坐下。 他扭头看着十余步之外的大军,这点距离,如若冲锋起来,不过就是一眨眼而已。 他似乎都能感受到马儿喷着响鼻的温热,似乎能闻到马儿不耐烦踩着蹄子溅起的尘土味道, 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一张张凶悍地面容上此刻的惊愕,风从那头吹来,将那些汗臭和血腥气味都带了过来。 曹裕的手心,渗满了汗水。 “未来,你会面对比这更凶险无数倍的情况。” 陈三更看着他写满紧张的稚嫩面庞,带着几分心疼地轻声道:“若是坐上了那把椅子,环绕在你周围的所有人,无时无刻不在窥探你,揣摩你,甚至试图控制和伤害你。你要习惯,在这样的环境中,保持清晰的头脑,做出冷静的决定,同时能吃、能睡。” “那把椅子,是福报,也是劫难。” 曹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着自己镇定了下来。 军阵缓缓分开一条通道,队伍的主将冯俊杰策马而来,翻身下马,越众而出,在陈三更面前站定,平静道:“陈公子,意欲何为?” 陈三更微微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面前的胖子,“你就不怕我拔刀就砍了你,而后你的大军群龙无首?” 冯俊杰面色不变,“我仔细读过天京城的情报,如果你真的想要杀我,我在哪里你都能杀得掉,所以躲与不躲没什么区别。” “其实没什么大事。”陈三更不再纠结刚才的问题,看着冯俊杰微笑道:“我只想请你,和你身后的大军,在一起陪我聊会儿天。” 冯俊杰眼睛一眯,“聊天?” “嗯,不聊也行,反正歇口气。” “歇多久?” “不多。”陈三更举起三根手指,“我名里有三,就歇三天吧!” “这不可能。”冯俊杰断然摇头,然后似乎觉得口气有些太过强硬,又放缓语气补了一句,“我毕竟是带着军令而来。” “我不想杀人,尤其是杀你们这些并不懂修行又只是听命行事的人,但若是逼不得已,我还是拿得动刀的。”陈三更叹了口气,“所以,你可以试试,可以获得一个交代。” 冯俊杰抿着嘴,沉默片刻,“前朝曾有实例,万人可杀合道境。” 陈三更淡淡道:“那我们不妨赌一下,三个合道境,杀不杀得了我这一个人。” 冯俊杰直勾勾地看着他,似乎想要从陈三更脸上的表情中看出一丝额外可用的信息,可惜,他一无所获。 他开口问道:“三天之后又当如何?” 陈三更道:“三日一到,我便让路。” 冯俊杰径直转身,走回了军阵。 不多时,眼前的大军开始缓缓后撤。 先前沉默地旁观了二人谈话地曹裕疑惑地皱起眉头,他并不相信这位冯将军就这样撤兵了。 陈三更静静地看着,他知道,有的时候,后退是为了更深更有力地前进。 蜿蜒地巨蛇前进得不快,后退得也很缓慢。 不知过了多久,当大军在曹裕的视线中已经变得有些遥远,只剩下一团黑影的时候,大地忽然发出了沉闷的震动声。 冲天而起的烟尘中,闷震声越来越响,也越来越密,摆在曹裕面前的案几也开始震动了起来。 直面着这样的冲击,曹裕下意识地面色一变,站起身来,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陈三更也缓缓站起,只不过他的脸上并无恐惧,只有一丝无奈,甚至还有几分悲悯。 “战场上总是要死人的。”他仿佛是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般自言自语着。 在越来越近的蹄声中,陈三更的掌心握住了金丝大环刀,他扭头看着小五儿,“不是他不想停下来,而是他需要一个停下来的理由,这个理由我来给他!” 说完,他倒持长刀,刀身贴在手臂上,左脚在地上踏实,右脚后跟抬起,前脚掌一蹬,身子一拧,带动手中大刀跟着身子一旋。 内力顺着刀势倾吐,一道半圆形的赤红刀光飞向正提速冲来的骑兵。 没有想象中激烈的对撞,也没有那些血肉横飞,人仰马翻的激烈场面,刀光过处,马上的骑兵和身下的马,连带着甲胄刀枪,都像是被人从这个世界直接抹去了痕迹,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那道如同带着神灵旨意的诡异刀光消散在自己面前三尺,明明处在队伍后方,如今却已经成了排头兵的一名年轻骑兵浑身抖如筛糠,滚落下马,双膝一软,朝着远处的年轻人,虔诚地跪着。 和他一样前来冲杀,一样目睹了这一切的同袍,都做出了如出一辙的举动。 远处的福田郡城头,原本紧张地遥望着这边的士兵们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然后也不知在谁的带领下,扔掉了手中的兵器,朝着那个男人所在的方向,恭敬跪下。 福田郡外五里,这片宽广而开阔的平地上,官兵下跪,同伴朝拜,静立场中的反贼陈三更,恍若神明。 ....... “大哥真乃神人也!” 八风和尚站在灵泉城外的那处庄子中,摸着身上的铠甲,啧啧称奇。 就在半日之前,几乎昼夜不休地赶了四天路的关太初等人终于抵达了灵泉城外。 他们按照陈三更给他们的指引,来到了这处庄子,见到了早早等候在此处的中年男子。 稍作休整之后,中年男子便开始带着众人更换军械。 当原本隐隐有些抗拒的关太初等人看清铠甲和旗帜的样式时,都惊呆了。 这是? 大端正规军的甲胄和旗帜?! 疑惑的目光聚焦在了中年男子的身上,花笑晨眯着眼,“阁下到底是谁?” “当日主公前来,并未问起,末将也就没有回答。”男子面色不变,淡淡道:“鄙人曾是朝廷军中人。” 随军前来的石季尚沉声追问,“何处军中?官至何职?” 这么多的军械和粮草,可不是一个寻常的小头目能够办到的。 中年男子没有什么隐瞒地心思,开口道:“都督三州军事,大端征东将军,呼延墨。” 嘶! 石季尚倒吸一口凉气,四征四镇四平四安,征东将军可以算得上是大端军方的巨头之一了,这样的人,也跟着陈三更造反了? 他忽然觉得,这场造反恐怕并非是机缘巧合,一时起意那么简单。 当石季尚在琢磨着这些的时候,呼延墨看着众人,面无表情地道:“接下来,按照主公的吩咐,我们可以假冒朝廷兵马,骗开灵泉郡,拿下城防和城中官员之后,直扑东闵郡,以解福田郡之围。” 负责主持此行军事决策的关太初稍一琢磨,本着对陈三更的完全信任,点了点头。 这便有了八风和尚自信满满的感叹,不只是他,就连关太初和花笑晨等人都以为这是陈三更事先安排好的事情。 呼延墨,似乎也没有要多解释的意思。 队伍就这样在半日休息之后,匆匆拔营,只留下百余人守着疲惫的马匹和多余的军需,等待着他们得胜之后的返回。 从福田郡来的一千二百人,和乔装驻扎在此的一千人,两千余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开往灵泉郡。 事情的发展和众人预想地并无太多出入,当呼延墨将征东将军的名号亮出来,再配合一身本身就是货真价实的旗帜和甲胄等,灵泉郡的城门很快就打开了。 灵泉郡也很快就被他们拿了下来。 将城防和城中权贵迅速地收拾妥当,留下五百人主持城中大局,关太初等人没有丝毫的耽搁,整顿甲胄,翻身上马,全军直扑东闵郡! ....... 福田郡外,炊烟阵阵。 在全军就地扎营,埋锅造饭之时,冯俊杰驱马上前,看着陈三更,“陈公子,再有一个时辰,就是三日了。” 陈三更看着不远处那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轻声道:“再等等。”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怎么是你? 有的时候,不想开战,不愿生死相拼,并不一定是怕死。 或许只是怕别人死。 这倒并不是怕赔钱,单纯是不想多造杀孽。 听起来似乎有些离奇,但认真研究过陈三更在天京城战斗经历的冯俊杰觉得这很合理。 如果说先前这种认识还不够直观,在看见陈三更一刀让数百骑兵灰飞烟灭的场景之后,他已经完全认定,在如今的这场相逢之中,他没有资格做一个猎手了。 所以,他又一次退了回去。 但是,他毕竟是朝廷的将,领着的是朝廷的兵。 奉军令而出,便要凭军令行事。 他可以因为陈三更的强大暂且停步,但他不能因为陈三更带来的恐惧永不向前。 等一个时辰走完,三日一到,哪怕将所有的人命都填进去,哪怕他自己也将尸骨无存,他也必须要硬着头皮下令,将刀锋指向陈三更,指向福田郡城。 这是身为一个军人应有的觉悟和操守。 胜利和死亡,是一个军人归宿的两面。 副将羡慕着他那一身自由地肥肉,此刻的冯俊杰,又何尝不羡慕副将可以不用承担抉择的压力,只需要默默听从指令的轻松呢。 时间就这样在僵持和等待中缓缓过去。 经过了这两天多的锻炼,曹裕已经能够在迎面的大军面前,面不改色地看书,而后该吃吃该喝喝,到了晚上小被单一裹呼呼大睡。 但当时间越来越临近,愈发纷乱的心绪也让他再看不进去手中的圣贤文字。 他轻声开口道:“大哥?” 陈三更微微皱着眉头,目光穿过人群,看向冯俊杰的所在,“杀人是最简单地事,能少杀一点,是一点。” 此刻的陈三更在心中悄然衡量着一件事情:如果对方终究要开始进攻,将冯俊杰斩杀的话,敌军在群龙无首的状态下,撤兵退去的可能有多大? 关太初等人是否已经拿下了灵泉郡,是否因兵临了东闵郡城下之下。 如果一切按照计划疾行,一切都将是最完美的结局。 但强大如陈三更也没办法知道,事情究竟能否那般如愿。 军阵中,临时搭建的帐篷被收起,长长的队伍重新回到了随时可以出发的状态。 冯俊杰地身边,随军的修行者悄悄围上,暗中保护着。 虽然保护的和被保护的都知道,若是对方真想来杀的话,作用可能不大,甚至趋近于无,但大家都还是有“职业道德”。 雅雀无声的军阵,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主将的号令。 暖春宜人的风吹来,吹不动军阵内几乎凝滞的气氛。 “将军!时辰到了!” 一旁勇武的副将带着几分颤音开口。 冯俊杰并没有鄙夷,只是深吸一口气,从腰间拔出了自己的佩刀,猛地朝前一斩,大吼道:“上路!” 不是全军出击,不是攻城,只是一句普通又悲壮的上路。 士卒们握紧了手中刀枪,抿着嘴,朝着远处的城池进发。 福田郡城高大的城墙并非不可逾越,前方路中间,站起身来的那个男人,才是他们真正的阻碍。 或许下一瞬间,在那个男人挥动手中金色大刀之后,他们也将如飞灰一般湮灭,但在这之前,他们是朝廷的军人, 在这个修行者横行的世道投身军旅,数百年的经验教训早已让他们做好了充作炮灰的准备。 哪怕如今凡俗的力量越来越强,也只不过比曾经好了一些而已。 而正是这种明知必死还要决绝前行的姿态,才真正令人动容。 陈三更叹了口气,抓着小五儿的肩膀,先将他送回了城头,交给了一直在城头凝望的范自然。 范自然眯起好看的双眸,看着缓缓接近城头地大军,轻声道:“终究还是要动手了么......” 一身戎装的吕凤仙将手中的方天画戟在地上一顿,“那就杀吧!战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感情好事儿都被你占尽了啊......范自然悄悄看了吕凤仙一眼,却只在心里嘀咕一句,谁不希望自己这头的都活着呢。 陈三更忽然看着吕凤仙,“大小姐,你相信他们能够成功吗?” 吕凤仙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我相信。” “我也相信。”陈三更说完这句,身形忽然消失在原地。 “等我!” 城头上,众人怔了征,对望一眼。 看着已经到了城外三里的先头部队,吕凤仙顾不得那些旁的,沉声喝道:“全军备战!” ....... 一个男子伏在马背上,在疾风中眯着眼,死死盯住官道地形的每一丝变化,娴熟地操控着胯下的骏马。 他叫钟快,他的确很快。 身为经验丰富的骑手,他知道眼前的速度已经是胯下这匹马儿的极速了。 但他还是忍不住反手在马臀上抽了一记,希望它能再快一些。 多快一分,城里的百姓和贵人们就能多一分活命地机会。 想到这儿,他不禁暗骂了一句,这些天杀的流寇真的是太狡猾了! 明明大家都在等着东胜军将他们清剿干净,回来庆功,他们居然能舍弃掉好不容易打下来的福田郡城,去偷袭灵泉郡。 偷袭了灵泉郡不说,还贼心不死,又跑到了东闵郡城下,给城中上上下下都吓了个半死。 有了吓了个半死的老爷贵人,才会有临危受命的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去通知东胜军速速回援。 “快点!再快点!” 他夹了夹马腹,又在马臀上抽了一记。 “你是去找东胜军统领的吗?”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钟快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放松,我带你去。” 那个温和的嗓音似乎有着如释重负的轻松,钟快仿佛还听出了笑意。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他来不及反抗,忽然觉得浑身一轻,眼前的景物急剧变幻着,风吹得他都睁不开眼。 风停。 呼啸地风声才刚刚从他耳中逃走,喧嚣又立刻填满了狭窄的通道。 钟快抬起头,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在万军之中,站在他对面的,赫然正是他一直想要见到的东胜军统领,大端平远将军冯俊杰。 他毫不犹豫,从怀中掏出一封涂着火漆的密信,“冯将军,叛军围城,刺史大人命你速速回援!” 冯俊杰瞳孔猛缩,抬头看着将钟快带来的陈三更,心头生出迟来的恍然。 他原以为陈三更孤身拦路,是为了掩护叛军撤离,卷走城中的居民或者物资,却根本没料到对方居然如此大胆,竟然绕道奇袭了灵泉郡。 不对! 他们是怎么去东闵郡的? 背后偷袭的话,福田郡和东闵郡之间,还隔着一个灵泉郡呢! 叛军就那么点人,真要打下了灵泉郡还能剩几个? 而且,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 想到这儿,冯俊杰也顾不得那么多,检查了一下火漆便匆匆撕开了手中的密信。 信上,东闵州刺史孙承中以简练的文字叙述了叛军兵临城下的情况,而后用无比焦急的语气命令冯俊杰不管眼下福田郡什么情况,立刻回援! 看着明显加粗的回援二字,冯俊杰神色严肃。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老谋深算的孙刺史都是这般言辞的话,冯俊杰几乎立刻就感受到了城中的焦急。 等他重新抬起头,陈三更已经消失在了面前。 他看了一眼严阵以待的城头,那里只有数百人地守卫,如果攻城,福田郡几乎唾手可得....... 他深吸一口气,扭头朝身边的副将吩咐道:“传令下去,前军变后军,抛下辎重,全速返回东闵郡。” 一直在他身旁的副将没有迟疑,立刻找来了传令官。 城头上,吕凤仙看着陈三更,“你干啥去了?” 陈三更笑着道:“送信去了。” “嗯?给谁啊!” “给下面那位将军的。”他笑了笑,轻声道:“三少他们到了东闵郡城了。” “哦......什么?”吕凤仙惊得一蹦。 “意思就是,这里不用打仗了,但是我们可以点起兵马,追杀一番了。” 说话间,下方的队伍动了,在城头士卒疑惑的眼神中,匆匆离去,洒落一地辎重。 ...... 吕凤仙最终没有趁机追杀,不是仁慈,而是因为福田郡已经没有骑兵了。 单纯的步兵掩杀并没有太多意义,甚至连阵脚都冲不乱。 更何况,光这些辎重粮草,都够他们收拾一阵的了。 冯俊杰听到刻意留在后方的斥候汇报过后,也松了口气,全速朝东闵郡城赶去。 只用了一天一夜,先头的骑兵队伍就已经望见了东闵郡的城头。 “老张,你脸色咋这么难看?” “如果你兴致勃勃地赶回家见夫人,发现家里晾着别的男人的裤头,你是什么感觉?” “你大爷的,怎么还骂人呢!” “你仔细看看城墙上,就能明白我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了。” 一个骑兵猛地抬头,只见城头飘扬的旗帜上,写着的不是熟悉的孙,而是陌生的吕。 红线绣成的大字猩红狰狞,张着一上一下两张口,等待着将他们尽数吞噬。 队伍渐渐在城下聚集,不论步骑,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城头,不知所措。 冯俊杰一颗心直落谷底。 他奉命出征,为了一战功成,还带走了两千城防兵。 但这一趟,寸功未立,这边反而让叛军把东闵州地大本营偷了,一州权贵被一网打尽。 就算可以暂且领兵逃出生天,等待着他的将会是什么,似乎不用想都知道。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冯将军,不如......降了?” 平静的声音传进了军阵中每一个人的耳中,他们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不知何时竟出现在东闵城头的那一身青衫。 哐当! 一柄本该杀敌的刀颓然落地。 如同从天而落地第一颗雨滴。 而后,雨声迅速地响成一片。 冯俊杰仰天长叹,猛地抽出腰间地佩刀,就要割向自己的脖子。 一只手把住了他的胳膊,“冯将军有胆有识,治军有方,如此了结了自己的生命,岂不是太过遗憾了吗?” 陈三更微笑着将他的刀卸下,“若要寻死,有的是机会,不如日后再说?” 说话间,城门洞开,一队人马飞驰而出,毫无畏惧地冲到了大军之前。 为首之人看着冯俊杰,沉声一喝,“冯俊杰,可还认得本将!” “呼.....呼......呼延将军?!”冯俊杰手中佩刀坠地,满眼的难以置信。 我特么以为你烫着嘴了呢...... 并不知晓呼延墨姓名的陈三更松开手,笑着道:“认识啊?那你们聊着。” 当都督三州军事,征东将军,冯俊杰等人的顶头上司呼延墨现身,城外在实质上便是大局已定。 石季尚陪着呼延墨安顿城外防务,不放心洛青衣等人安危的陈三更却已经悄然返回了福田郡。 直到第二日,他才和众人一道,骑马来到了东闵郡中。 “大哥,刺史老儿已经被我们关押起来了,他嚷嚷着要见你,被我一拳头揍得没话了。还有一帮嚣张的权贵,都捆在衙门里扔着,你随时可以提审。” 一进城,关太初等人就迎了上来,八风和尚邀功似的说着。 陈三更笑着道:“城里没出乱子吧?” “倒也出了点儿。” 本来陈三更只是随口一问,八风和尚却忽然摸着光头不好意思道。 “嗯?怎么回事?” 陈三更的面色微微严肃了些,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如若真的本着大江山的目的,许多事情便就不能够像以前那般随意,否则失了民心,未来的路就不会太好走。 经历过人民战争汪洋大海的陈三更对此深有感触。 花笑晨忽然笑着道:“别听他在那儿瞎吹,哪儿有什么问题啊,压根就没有的事儿,城里太平着呢!” “说。”陈三更没开口,吕凤仙却警觉地发现了不对,看着八风和尚,目光灼灼。 八风和尚立刻摆手,“对对,没啥事儿,没啥事儿。” “说不说!”吕凤仙沉声一吼。 八风和尚一哆嗦,“就是昨晚跟呼延墨的人打了一架。” 而后,在众人的逼问下,事情的经过慢慢清晰了起来。 昨晚大局已定,便有些心思活泛那的来主动投靠。 这些人里刚好有个开青楼的,花笑晨觉得众人辛苦了,便脑子一抽,提议要不这些汉子们轮流去放松放松,青楼东家也陪着笑说今日半价。 一吩咐下去,众人都兴高采烈地迅速分好了组,效率高得让花笑晨都目瞪口呆。 但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呼延墨带来的一千人里,没一个动的。 花笑晨前去询问,得到的答案也是主将没发话,他们便不会擅动。 若是花笑晨他们决定了其余的行动,便只管前去,他们会负责守卫城中秩序。 正愁害怕耽误正事儿的义军们立刻高兴了起来,既然有人愿意承担守卫地职责,这场放松便更无后顾之忧了。 他们乐呵乐呵地就去轮流开展深入地交流活动,姑娘们也不辞辛劳,在活命的压力下曲意逢迎,皆大欢喜。 但问题恰恰就出在了这样的活动中。 花酒花酒,有花有酒,这酒就害了人了。 当一帮“劳累”的士卒从征战的前线下来,在从未享受过的迷醉繁华中,他们迷失了自己。 一个喝大了的义军勇士朝着呼延墨的部下倾吐着自己的不屑,嘲讽着对方的痴傻愚蠢,质疑着觉得对方沽名钓誉、一本正经, 最后,更是质疑起了对方身为男人的功能。 于是,他挨了揍,挨了一顿狠的。 “于是就打了起来?”陈三更开口问道。 花笑晨和八风和尚后退一步,关太初蓦地发现自己成了承受压力的那个人,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好在后面被我们及时拦住了,没有扩大,只有几百人打了起来。” “花笑晨!”吕凤仙俏脸含霜,冷冷一喝,拎着花笑晨的耳朵走远,只是在空气中留下那些花笑晨徒劳的辩解。 陈三更没好气地蹬了关太初和八风和尚一眼,拍着曹裕的肩膀,“你想想怎么办吧。现在先进去会一会那位刺史大人。” 曹裕知道这是陈三更在有意锻炼他,郑重地点头应下。 陈三更和曹裕一前一后,迈步走进了刺史衙门。 在护卫的引导下,他带着小五儿曹裕站在了关押刺史的大门外,在心里想了一通大道理,缓缓推开了大门。 但当他一推开门,瞧见双手背缚,坐在椅子上的那个老头的时候,原本想好的所有话都消失无踪,他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正文 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sbiquge.com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有韩信,也要有萧何。 肿着半边脸颊的孙承中干笑两声,“难为陈公子看见老夫这幅尊容都还认得出来。” 陈三更面露尴尬,扭头就将尴尬转给了身后的八风和尚,“还不快给大人松绑,道歉!” 八风和尚愣了愣,“大哥,这老小子谁啊?” 陈三更扶着额头,无语地挥了挥手,“你们都先出去吧。我和孙大人聊聊。” 待关太初和八风和尚等人都退了出去,他亲自上前,为孙承中松绑。 而后拖了张椅子在孙承中面前坐定,淡淡道:“这也是国师的安排?” 正活动着双手的孙承中似乎有点不适应陈三更单刀直入的刚猛,一下子被这句话干懵了。 好在毕竟是人老成精,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笑着道:“陈公子慧眼如炬,老夫佩服。” “啧啧,先准备好粮草、军械,再把都督三州军事的征东将军弄过来看守,还附赠一千百战精兵,更是连刺史也给提前埋好,以备不时之需。一州军政主官全给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陈三更扯着嘴角冷笑着,“好家伙!这哪儿是什么被称作朝廷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的国师啊,分明是个卖国卖得彻彻底底的国贼啊!” 听着陈三更赤裸裸地嘲讽,孙承中也不生气,轻声道:“陈公子真的觉得国师是在卖国吗?” 陈三更不为所动,冷笑依旧,嘲讽不变,“孙老先生,又有何高论啊?” 孙承中伸出两根手指,“这国家和朝廷看似一体,实则两面。国师是在卖朝廷,但却不一定是在卖国。” 陈三更眉头一皱,身为一个深入学习过后世那些政治经济学的他,自然能够很清楚地理解孙承中言语地意思。 那个国家和政权之间的区分,他或许比这座天下任何人都看得透彻。 瞧见陈三更立刻就有了神色上的变化,似乎是听明白了他的话,孙承中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而后微微一笑,“陈公子可还记得,去岁你赶到老夫的庄子上,找到老夫送过一封信?” 陈三更点了点头。 孙承中笑着道:“其实,那封信,就是国师在与我商议这东闵州的筹谋,而身为这场筹谋中最关键的角色,陈公子你就被他用这一封信,送到了老夫的面前。他让老夫看一看,这样的人,是否担得起他的那个理想,是否担得起他对老夫的承诺。” 陈三更平静道:“可是,当日我除了送信,并未有过多余举动,老先生又是从何看起?” 孙承中抬头看着他,“要说担不担得起国师的理想,就两点,一是强,二是仁。取天下以强,治天下以仁。这强老夫无从知晓,得问那些亲身感受过的人,但这仁,老夫这双眼睛还是看得见的。” “世人皆言,观人于酒后,观人于情急,观人于临财临色。但以当日情境,并无机会,老夫只能悄然从小处之中窥探一二。” 他笑着回忆道:“当日你身怀国师之命而来,老夫致仕已久,府上不过普通人家,你却仍旧能彬彬有礼,门房通报过后,老夫刻意拖沓了一阵,你依旧能不急不躁。当老夫书写回信之时,你静坐在房中,未曾催促一语,走的时候依旧没忘郑重告别。” 陈三更一脸难以接受的表情,“这不过就是讲礼貌而已嘛。” 孙承中微笑道:“对于一个实力傲视当世的人而言,讲礼貌就是很大的修养了。” 你这么夸人,良心不会痛吗.......陈三更腹诽一句,发现虚荣竟然让他无力反驳。 于是,他只好悻悻道:“所以,你就答应了荀郁,来到东闵州,为接下来的事情做准备?” 孙承中点了点头,“不错,老夫被国师在信中陈述的理想折服,于是答应他起复,在郡县制改革中出任东闵州刺史,悄然布局。” 他看着陈三更,饱含深意道:“不然你以为你们为何能够如此轻松地拿下福田郡和灵泉郡。” 陈三更这才恍然,怪不得吕凤仙和关太初他们进入这东闵郡的前后门户,几乎没遇到什么阻碍。 不是他们太强悍,只是对方主动在暗中配合。 这原来不是单纯的征服,而是一场心有灵犀的互动。 “行吧!”陈三更叹了口气,“既然这样,老先生之恩情我们领了,我们也自然没有强留您的道理,我这就吩咐人准备车马,护送您离去。” “陈公子且慢。” 令人意外的是,孙承中却并没有因为陈三更的承诺而欣喜若狂,忙不迭地就要离开,他开口叫住了陈三更。 陈三更诧异扭头,带着几分调侃道:“怎么?老先生莫非讹上我了?” 孙承中搓了搓手,一个明明气度不凡的老人居然露出了几分猥琐地姿态,讪笑着道:“不知陈公子军中,缺不缺一位账房先生啊?” 陈三更蓦地睁大了眼睛,满脸疑惑。 孙承中嘿嘿一笑,“打仗,士卒的拼杀、将军的指挥,自然是重要,但后方的保障亦是一件大事。老夫不才,钱粮统筹、物资运送、政事规划,无不精通,谁用了都说好!” 卧槽,还真是赖上了啊......陈三更苦笑一声,“老先生,我们哪儿请得起您啊!” 孙承中摆了摆手,“陈公子放心,老夫不要工钱。” “那?” 孙承中蓦地收敛笑容,直视着陈三更的双眼,正色道:“老夫要一份开国之功,庇荫子孙百年。” ....... “这等小事,朕准了!” 天京城中,心情大好的大端新帝赵元恒坐在御书房中,朱笔一挥,九幽洞想要派遣使者去往天益州中乱葬岗搜集亡魂的“小事”就此得到了官方认可。 赵元恒看着站在下方一脸喜色的九幽洞驻京长老,笑容和煦,“九幽洞为国尽忠,朝廷自然会对得起你们一片忠心。” “陛下英明,九幽洞一定再接再厉,不负陛下和朝廷的殷殷期盼!” “好了,下去吧!” 等到房中重归安静,太平帝满意地拿起桌上的几分烫金地文书看着。 那都是十宗当中几家宗门慷慨激昂,忠心为国的表态。 万妖谷、九幽洞、极乐殿、厚德门、乾元门、嗯,还有白鹿洞。 想到这儿,太平帝地心头蓦地闪过一丝阴霾。 因为这儿只有六家,而十宗,当然是有十家的。 一个普通的草民在自家有事之时,或许会忘了哪些人来过,但都一定会记得起哪些该来却没来的。 更遑论一朝帝王,更遑论如此大事。 “青眉山,灵剑宗、紫霄宫、达摩山。” 太平帝缓缓地吐出四个名字,面色阴冷。 过了好一阵,他的心情终于慢慢重新好了起来。 毕竟不论怎样,有这六家宗门的公开表态,朝廷做一些决定的底气也要足一些。 而且,更令太平帝开心的是,陈三更的确已经远离了天京城。 按照礼部尚书昨日传回的说法,最近已经跟忽然去往东闵州的陈三更搭上了线,开始商讨曹裕封地的事情。 “这事儿谈好了,朕这位置也就算了彻底坐稳了吧!” 太平帝自言自语道,“至于旁的,徐徐图之吧。” 再有两天,就是先帝服丧期满,他正式举行登基大典的日子了。 若是能与陈三更达成协议,那将是一份多么美妙的登基贺礼啊! 太平帝的心头忽然一阵激动,恨不能取代礼部尚书,亲自,立刻与陈三更谈妥一切。 “陛下,东闵州急报!” 想啥来啥? 太平帝心头一阵火热,蓦地站起,看着匆匆入内的掌印太监胡春,“可是与陈三更谈妥了?” 胡春看了他一眼,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并未言语,只是快步走到跟前,将密信递上。 然后,不着痕迹地默默朝后退了一步。 太平帝打开信纸。 【陈三更于东闵州造反,以太祖血脉为号,聚起乱军,攻占福田郡城!】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杀人还要诛心? 胡春预想中的暴怒和狂躁并没有出现。 太平帝只是沉默地盯着手中的信纸,盯了很久。 仿佛多看上一阵,那白纸上的黑字就能变了样子,变成他希望的模样。 但这注定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奢望。 哪怕他贵为一朝帝王,贵为天子。 太平帝缓缓坐回了椅子上,红着眼睛,鼻孔里喘着粗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像是一头疲惫但充满了愤怒的公牛。 他反了! 他造反了! 朕明明已经低声下气向他私下求和了,他为什么还要反! 朕不惜冒着臣工的鄙夷、史书的讥讽,决定让他裂土封王,成为国中之国,他为什么还要反! 太平帝的心头充满了被欺骗的愤怒。 但同时,更多的却是无奈。 因为,他从来就没有掌握过一丝地主动权,他所求所愿,不过是对方善心一发的放过。 现在对方决定不放过,还要将他和他的皇族一起连根拔起,他又能如何? 如果能如何的话,他早就做了,又怎么会等到现在? 胡春默默看着,隐隐感觉到,眼前的陛下,颓丧松垮的身体中,有股叫做精气神的东西正在悄然流失。 他心中悄然一叹,正要准备冒着风险说上几句,但就在右脚微动之时,猛地停住。 因为,太平帝的腰杆竟慢慢又直了起来。 这位大端新帝的心中,一份不甘悄然滋长。 他想着,他也是历经了艰险,才终于坐上的这个位置,又岂能这么轻易认输! 陈三更虽强,但个人勇武终有尽时,这世间又哪有什么真正无敌的人? 真正无敌的是权力,而他恰恰是掌握着这座天下最高权力的人! 陈三更能杀一人,能杀百人、千人,他还能杀万人?十万人? 若是他不造反,诸多势力和人或许还会做壁上观,但当他真的要去挑战这个天下在二十多年前才刚刚划分清楚的利益,背后那些盘根错节的人怎么可能认命! 没有那些广泛的支持,没有人才的投奔,他又凭什么去统领这些大军,占据这些地盘,管理这些城池百姓? 凭他那张脸?还是凭他手里那把刀? 再或者,凭他身边那些女人? 他这分明是在自寻死路! 要想战胜尚处在青壮之年的大端王朝,他再多的个人勇武,那也办不到! 想到这些,太平帝的心中猛地多出了几分信心。 他的面容渐渐扭曲狰狞起来,既然给脸不要脸,那边别怪朕心狠手辣! 打下一个福田郡城算什么? 东闵州有数万大军,州府东闵郡外就有东胜军一万多百战精兵。 征东将军呼延墨世之名将,驻扎三州已近十年,凭一己之力压制得东闵州、虎熊州、灵湘州三州从无兵祸。 虽然如今身体抱恙,一直在山林福地之中修养,但当此危难,朕一纸诏令,他必能重掌兵权,消弭兵祸! 太平帝的心忽然激动起来,面色也变得有些潮红,忽然觉得有些惭愧羞恼。 果然自己的道行还不够,历事太少,听见个消息,就在这儿自乱阵脚。 明明只要细细分析一下,就知道这根本就是个好消息啊! 他不仅可以不用再去承受那些卑微的骂名和嘲讽,反倒是可以趁机将陈三更彻底抹杀! 于是,在胡春的错愕中,太平帝缓缓勾起了嘴角,“真是天助我也!” 笑容荡漾中,门外又响起了一声通传,说是又有东闵州急报。 胡春迟疑地看着太平帝,太平帝笑了笑,“愣着干什么?去取来啊!” 胡春匆匆而去,匆匆而返。 这一次,通报的人并没有附带什么言语,所以他也不知道急报的内容。 太平帝接过信纸,却不急着打开,只是看着胡春微笑道:“跟朕说说,你听说陈三更造反时是个什么想法?” 胡春连忙慨然道:“国之逆贼,罪无可恕!” “你不老实!”太平帝虚点了他一下,呵呵一笑,“这能是你的真实想法?” 胡春连忙跪地,连称不敢。 太平帝笑容一敛,淡淡道:“你就没想过,你是父皇的亲信,朕为何还要留你在身边?” 胡春身子一哆嗦,咬牙道:“奴才方才想着,这逆贼如此凶悍,如今安抚不成,竟要造反,真是我大端之危,陛下心腹之患!” “哈哈哈哈!”太平帝蓦地放声大笑,“你啊,还是看得太浅了。” “陈三更个人勇武的确是骇人听闻,但要想造反,可跟单枪匹马杀人完全不一样。统兵征战、攻城略地、经略一方,这些他会么?” “若是他只靠杀戮,这天下人他可杀得干净?这分明就是他放弃了自己擅长的,转做了自己不擅长的,这是在自寻死路啊!” 太平帝得意地向胡春说着自己刚才冷静思考所得,听得胡春双目异彩连连,连声高呼陛下圣明,大端之福! “哈哈哈哈!” 在这真心实意的恭维声中,太平帝再度放声笑着,这种智计之上居高临下的俯视,实在是愉快得令人着迷啊! 他笑着拆开了手中这封多半是东闵州已经很快控制住了局势,又赶紧飞书入京请功的信。 然后,笑容凝固在了嘴角。 【陈三更趁朝廷大军围剿之际,奇袭灵泉郡,而后攻破东闵郡,东闵州高官、权贵尽数被俘虏,东胜军回援不及,东胜军统领冯俊杰走投无路,率众投降。】 砰! 御桌上的瓷器酒局比预想中的多活了一阵,但终究还是没能逃脱被砸碎地宿命。 但悲催的是,胡春此番猝不及防,被碎渣子溅了一身。 偏偏他还不敢动,只能死死伏跪在地,只求年轻的皇帝不要因为刚才的洋洋得意而觉得丢脸杀了自己灭口。 “启禀陛下,东闵州急报又到!” 一声门外的禀报打断了此刻书房里的愤怒和卑微,太平帝亲自走到门口,伸出手来,撕开了信纸。 【东闵州刺史孙承中投降!带动东闵州大小官员近五十人投降!】 【贼军西进,安澜城陷落!】 【贼军南下,和顺城失守!】 【贼军东蹿,临海城被攻破,东闵州南部已尽入敌手!】 【贼军北上,据马关、望北城守军投降!】 【称病不出的征东将军呼延墨现身敌营,已投降敌军!】 【东闵州全境落入叛军之手,我朝九州已去其一!】 一封封急报似乎在赶趟一样地先后送达,将年轻皇帝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心理防线碾得粉碎。 大端新帝赵元恒瘫坐在椅子上,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地狗。 ...... “好你个孙承中,这心思可真是坏到家了!” 荀郁坐在府中,从某些隐秘的途径知晓了今日御书房中发生的一切,然后看着手上孙承中写来的密信,哈哈大笑。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国师与李相 漆黑的屋里,没有点亮一盏烛火。 四周远处的光便好奇地从窗棱的缝隙挤进来,想要看清楚屋内的情景。 但它们距离太远,能量太弱,只能模糊地映出一个大概。 黑暗中,一丝声音也没有,仿若被封土盖上的坟墓,也像是被钉上了钉子的棺椁。 吱呀! 房门被人推开。 尽管推门之人已经尽可能地轻巧小心,但在此刻的房间内,轻微的声音和涌入的光线,都显得动静甚大。 来人敛着双手,迈着小碎步,快步地走上前,恭敬到甚至有些谦卑地道:“陛下,您已经坐了整整半日一夜了,吃点东西吧。” 屋内台阶上模糊的人影,一动不动,没有任何的回应。 来人继续劝着,“明日便是登基大典了,后宫娘娘、前朝百官、京城百姓、天下万民,都在候着您最光辉的时刻呢!您得保重贵体啊!” 他说这句话,是冒着很大风险的。 因为他正是如今宦官之首,朝廷掌印太监胡春,最关键的是,他亲眼见证了年轻的大端新帝被对方一连串的急报击垮的全过程。 这番话,分明就是在朝着太平帝血淋淋地伤口上撒盐。 没想到,沉默坐着的太平帝并未如预期那般暴怒,也没有冷冷让他滚出去,只是依旧沉默。 胡春也沉默了,他知道陛下的心已经死了。 沉默加上沉默更沉默。 沉默的极致,便是死寂,此刻,便是死寂。 看着陛下如今的样子,想到东闵州的情况,胡春便忍不住在心头叹息。 昨天那阵仗,换做是谁都不一定能扛下来的,陛下的表现已经足够好了。 能在被打击之后,迅速振作起来,虽然又再一次被更残暴地打倒,但已经足够厉害了。 甚至说,当他事后稍稍冷静下来,灵光一闪地发现这一定是对方的阴谋,刻意将这些急报压到一起送来,以图打垮朝廷的信心,于是立马兴奋地劝说着陛下时。 陛下却只是漠然地嗯了一声,开口道:“首先,这说明叛军眼下的确已经占据了东闵州;其次,能够做到这一点,要么是叛军已经取得了对东闵州的绝对掌握,要么朝廷有足够分量的人帮他们,不论哪一点,对我们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看看,在那样绝望而痛苦的时候,陛下的头脑都还如此清醒冷静。 这是怎样的大智慧,这是怎样的大聪明。 至于眼下的场面,只不过是陛下太过年轻,还承受不了这么多的冲击而已。 等他再大一点,多经历一点,就会好很多了。 身为难得能从先帝到新帝都依旧能坐稳掌印太监的宦官,他和宫里那些心怀鬼胎的太监不一样,他只会心疼陛下。 太平帝对胡春的心疼一无所知,他只是呆呆地坐着,大脑一片空白。 昨夜开始之时,他还想了许多。 一个月前,陈三更才在天京城弑君,也就是说满打满算,叛军打下东闵州,总共就用了不到一个月。 那么灵湘州呢?虎熊州呢? 甚至会不会直接挥师直入中神州呢? 那些急报的诡异,到底是叛军在东闵州已经势力如此惊人,还是朝中也有内应帮忙? 若是大端王朝真的短命而亡,身为亡国之君的他,又会在史书上被如何描述? 他的嫔妃又将遭到怎样的屈辱? 她们要是被陈三更收了,会不会很高兴? ...... 他想过很多,但他现在已经什么都不愿意再想,只是茫然呆滞地坐着。 就像一个被宣判了死刑地犯人,绝望而麻木地等待着行刑之日。 不知过了多久,太平帝终于开口道:“取些吃食来。” 在胡春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中,他从绝望的情绪中伸出头来,呼吸了一口清醒冷静的空气。 他终究是皇帝,即使那注定的结局再悲惨,也要保持帝王的尊严。 死,也是有不同的。 胡春大喜而去,很快端来了温度刚好,软硬适中,荤素搭配,干稀合理的吃食。 房间中的灯火被重新点亮,四周宽敞宏伟,竟是在朝堂正殿之上! 看着默默进食的陛下,胡春松了口气,轻声道:“陛下,若是实在困扰,要不请李相来商议一下?” 太平帝霍然扭头,须发微乱,形容憔悴的他一手端碗,目光如鹰隼,冷冷盯着胡春。 胡春连忙跪在地上,扇着自己耳光,“奴才该死,奴才多嘴,请陛下饶命!” “你为什么说的不是国师?” 太平帝的声音冰寒得可怕,似乎胡春只要给不出满意的答案,就将立刻身首异处。 胡春身子一颤,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帝王终究是帝王,打盹的猛虎也不是他一只兔子可以怜惜和欺瞒的。 他的声音迟疑又断续,“奴.....奴才只是觉得,李相年纪大些,经历多些,兴许能在这些事情上更能开解陛下一些。” 说完他又补充道:“老奴记得,当初李相也是在大端为官的,或许对这些事情有应对之经验。奴才万死!” “起来吧!” 太平帝冷冷哼了一声,埋头继续进食。 胡春顶着后背和脑门上的冷汗起身,低着头再不敢言语。 “去请国师一个时辰之后入宫。” 吃着吃着,太平帝开口吩咐道。 胡春低头应下,恭敬地踩着小碎步倒退而出。 “等等!” 胡春停步,听见年轻的皇帝又道:“国师出宫之后,请李相过来。” 胡春愕然抬头,太平帝就像是什么都未曾说过一般,默默吃着。 ...... 当荀郁在御书房中见到太平帝,年轻的皇帝已经将自己收拾妥当,除了眼圈还有些青乌,其余已看不出昨日颓丧的影子。 至于黑眼圈这个东西,后宫三千的皇帝大多数都有,并不奇异。 甚至有些多事的臣工看见陛下天天红光满面甚至还要多劝几句,让陛下为了皇族子嗣着想,多劳累几分。 所以,当荀郁走来,见到太平帝的时候,也并未对他的状态多注意,只是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口中高呼着:“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太平帝自然是连忙起身,赶紧扶起,“国师切莫如此,你乃一朝柱石,小失小过,岂可......额,国师,你何罪之有啊?” 荀郁朗声道:“臣惊闻东闵州之变,孙承中乃是由臣举荐,才可出任东闵州刺史,统领一州政务,如今他犯下大罪,甚至有伤国本,罪该万死那是自然,但臣也当负荐人失当之罪,还请陛下将臣撤职查办,交付有司,议定罪过。” 太平帝嘴角抽搐,“国师言重了言重了。这孙承中投降叛军,朕绝不轻饶,但此事与国师并无关系,国师所言之举荐不当,那就过了,若因此就要牵连下狱,今后谁还敢为朝廷举荐人才?” 他摆了摆手,“孙承中这人朕也知道,前朝就已有名声,太祖定鼎中原前来投奔,二十多年为官,官声颇佳,后因家事辞官,这等也算人才,国师举荐并无不当,就不必多言了。” 有罪变无罪,荀郁却没有欣喜,而是坚定地摇了摇头,坚持道:“若是因我一人坏了规矩,今后陛下又如何能够处置其余人?陛下,请不要怜惜臣!” 太平帝嘴角再度抽了抽,“那就罚俸三年吧。” 他看着还欲再说什么的荀郁一摆手,不由分说地将他按在一旁的椅子上,“东闵州之事,国师可有教我?” 好在荀郁不是陈三更,也不计较钱财,拱手道:“臣在来路上有过细思,良策谈不上,有些想法呈给陛下。” 太平帝点了点头,面露期待。 “臣想问陛下,如果叛军的首领不是陈三更?陛下当如何?” “没有陈三更?”太平帝眉头一皱,没有陈三更那可就太简单了啊! 他都不用思考,张口就来,“最重要的肯定是围堵,不让叛军继续壮大。迅速屯兵边境,东闵州以北的虎熊州,以西的中神州,以南的灵湘州,都要调派大军应对。其次,在拦住对方去路地前提下,步步紧逼,逐步压缩其活动范围,小股歼灭,伺机决战,切勿盲目追胜,反被叛军攻杀主力,壮大声势。” 荀郁微笑道:“陛下此言,可谓老成持重,知兵懂政之言,臣先前那些无谓的担忧可以尽去也!” 太平帝叹了口气,“可是对方是有陈三更啊!” 荀郁摇了摇头,“一人之力,终有穷时,东闵州之事,不过是对方刻意营造的结果,谁知道他们已经暗中准备了多久。若非早有心思造反,陈三更能说刺杀先帝就刺杀先帝?陛下切莫被表象蒙蔽,他们没有那么强的实力!而且,当这个事情已经变成逐鹿天下之事时,能征善战之辈,运筹帷幄之属,才是最重要的。那些个人勇武,不过一员猛将耳!” 太平帝眼睛微亮,颔首点头。 荀郁接着道:“那么按照陛下方才的话,中神州边境,虎熊州边境,都可以屯重兵应对,但灵湘州呢?” 他若有深意地道:“灵湘州西面是九幽洞的地盘,东面可是白鹿洞啊,他们愿意配合朝廷兵马,去拦住那位与他们有深厚情谊的陈三更吗?” 太平帝冷哼一声,“他们敢!” 荀郁点了点头,“陛下所言甚是,白鹿洞既然已经选择了跟朝廷合作,也应该有所忌惮,至少不会站出来帮忙。这一点,陛下可以召见朱曦,问个明白。” 他拱手道:“至于中神州,臣愿意戴罪立功,奔赴前线,定不让叛军突入中神州范围,如果没能成功,臣提头来见!” “国师言重了。朝中诸事繁杂,朕还有许多事情要仰仗国师处理,这统兵之事,何劳国师亲自出马。” ...... 一番君臣问对之后,荀郁出了宫城。 登上马车之时,荀郁轻声吩咐道:“去司天监。” 本当向西而去的朴素马车方向一拐,转向东面不远处的司天监。 就在这辆马车刚刚离去之时,一辆豪奢的马车恰好驶来,坐在车上的老人掀起侧帘,望着国师马车离去的方向,又抬头看了一眼那高高的观星楼,沉默不语。 马车停稳,车上的老人走入宫城,在国师方才离去不久的御书房中见到了年轻的皇帝。 “微臣拜见陛下。” “李相请起,来人,赐座。” 一番寒暄,太平帝也问起了李相关于平叛之事。 李相轻轻捋了捋胡须,轻声道:“敢问陛下,方才国师有何高论啊?” 太平帝看着这个他并不喜欢的老臣,本来想要斥责两句,但想到毕竟是名义上的文官之首,自己继位的时间也不长,嗯,甚至都还没登基,也不好得罪,便按下不快,耐着性子将国师的话简单复述了一遍。 等他讲完,李相错愕地看着他,“没了?” 太平帝眉头一皱,“你还想听什么?” 李相连忙起身致歉,拱手道:“陛下勿怪,老臣并无他意,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而已。” “奇怪?” “对。”李相点了点头,“因为国师的话太合理了。” ...... 太平帝愕然无语,看着眼前的老头,忽然觉得让这样昏聩的人站在文官之首的位置上,是不是他的失职? 人精一般的李相又补充道:“老臣所谓的合理,对许多谋士而言,已经是正常的能耐,但是陛下,那是国师啊!” 他面露追忆,“老臣也与之共事了多年,以前议事之时,国师总是语出惊人,有些甚至让人笑掉大牙,但事实往往都会证明他才是对的。国师智计无双的美誉也是用这样一件件铁打的事实铸就出来的。” 他看向太平帝,“可是,以今日之言,完全不能体现国师的高见和无双智谋啊!” 这算个什么狗屁道理,我以前还能一夜三次呢......太平帝在心中暗骂一声,淡淡道:“智计有穷,不能因为他以前的功劳就要求他每件事情都要做到那般吧?就像李相如今,许多年轻时可以轻松做到的事情,想必也做不到了吧?” 看见陛下的态度,李相没有再多说话。 有的事情,埋下一颗种子,自然会发芽长叶。 他拱手道:“老臣也说了,国师的计谋很合理,所以,老臣并无更好之计策。” 太平帝失望地看了他一眼,只好叹了口气,“辛苦爱卿了,爱卿早点回去休息吧。” “老臣告退!” 李相慢慢退下,御书房重归寂静。 太平帝已经慢慢从先前的麻木绝望中走出,打定主意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 所以,他命人准备好了天下地形堪舆图,目光凝望着东闵州所在地那块地域,以及它周遭的各处。 但目光在图上,他的脑海中却始终萦绕着李相方才的话。 他恍然想起,那些计策,大多都是自己所想,而国师似乎只是顺着自己的话,添了些不痛不痒的内容。 面对这样的大事,国师几乎没有发言? 国师,该不会真的有什么问题吧?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新帝与先帝 不可能! 国师绝对不可能有问题! 因为,他没得图啊! 他如今除了没有顶着个皇帝帽子,在天下和百官之中的待遇也跟一位皇帝差不多了,何苦要背着天下骂名去冒险呢? 更何况,大端赵氏是他一手帮忙扶起来的,开国之功,除了太祖,他算头一号啊! 如今又怎么可能暗地里搞事情想把赵家推翻? 能这么干的,除了傻子就是疯子。 显然国师两种都不是。 他是个顶天的聪明人。 不过,那个老迈昏庸的李相那些话,倒也有几分道理,为什么国师不为朕建言献策呢? 莫非是朕做得还不够好,还未能入得他的法眼? 听说这等高人一般都不会轻易臣服于人的。 如此说来,朕还得多努力努力! 可是,还有时间给朕努力吗? 国师,事情紧急,你可别大意玩火啊! ...... 仰观宇宙之大,俯察人间之盛。 司天监的观星楼,在地位上,确实超然人间。 不过有幸能够登上顶楼这方小小天地的人,却大多都不会因此而沾沾自喜,因为能站在这里的,本身就已经是人间的巅峰人物。 当然,监正的这些弟子除外。 所以,当杨万化抬头看着荀郁缓缓登楼的背影,心中想着的是,如果他叛出师门,需要多久的时间才能够资格登楼。 荀郁自然是不知道杨万化心头那些稀奇古怪的念头,如今已经算得上是司天监“熟客”的他,依旧有礼有节地朝着监正问好,然后才坐在了监正的对面,将东闵州的事情说了,方才的君臣奏对也一并讲了出来。 监正听得微微一笑,“你这是平白摆了白鹿洞一道啊,他们不恨死你了?” 荀郁也轻笑一声,“监正莫要调笑了,这是迟早的事,哪里算得上我摆了他们一道呢。” 说完他扭头看着楼外,缓缓道:“若是连这点应对的本事都没有,他们可没有资格来这件大事里分一杯羹。” 监正微笑点头,显然颇以为然。 ...... “陛下放心,此事我白鹿洞责无旁贷!” 落寞呆滞了一日一夜的太平帝振作之后,一日之内,勤勉地接见了第三位“来客”,而这一位,比起前面两位都要令他满意。 当他只是将自己的试探轻轻推出,白鹿洞副山长、国子监大祭酒朱曦就毫不犹豫地拍着自己的胸脯做出了承诺。 慷慨坚决的态度,让原本心中隐隐有些提防地太平帝都忍不住点头赞许,“爱卿可真是忠义啊!” 朱曦慷慨道:“我们儒家讲的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天下有乱,白鹿洞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他朝太平帝拱手道:“不止臣是这个态度,我们书院山长亦是这般态度。我们一定会协助朝廷,镇守住灵湘州边界,不让叛军南下!” 太平帝一拍桌子,“好!爱卿果然没让朕失望!” “不仅如此,据说叛军修行者实力不俗,我们白鹿洞也可以派出修行者随军。” 似乎知道太平帝对白鹿洞有所猜疑,朱曦又补充道:“为了表示我们的坦荡和忠心,我们甚至可以接受在军中与九幽洞互相监督。” 太平帝彻底放下了心,笑着起身道:“爱卿这话就言重了,朕深知白鹿洞之忠心,自是信得过你们的!” ...... 昨夜的皇帝无眠,几乎无人知晓。 今夜的京城无眠,却是众人皆知。 因为这众人正是那无眠的主角。 只不过和皇帝不同的是,他们是被迫的。 寻常人说起得早,不过【天色蒙蒙亮】、【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之类的言语,而他们的忙碌,是从昨日太阳还没落山就已经开始了。 几乎所有能动用的人手,都主动或被动地拉进了这大事中,从日落忙到了日出。 因为,这是登基大典。 是一个皇帝最在意的事情之一。 即使先帝被人悍然刺杀在宫城中,即使新帝的有些决定被人嘲讽懦弱荒唐,但没有人会觉得新生的大端王朝已经日薄西山,所以,要想好好过活,还得认真而尽力地讨好皇帝。 今日皇帝将要行走之处,铺设着大端皇室所尊崇的黑色,周边都点缀着明黄,尊贵而喜庆。 沿途守卫的士兵、念辞引导的官员、围观膜拜的百姓等等都已经暗中安排妥当,各处流程也都早已操练过无数遍,只待这位曾经的贤王,如今的陛下,亲身走上一遭。 在朝廷的刻意压制下,不知不觉间,已经没有人再提起那位曾经跟大端新帝分庭抗礼,争夺过皇储之位的楚王赵元嬉。 天才刚亮,昨夜既疲惫又兴奋的太平帝穿上了最尊贵的帝王冕服,缓步登上了贵气无双的步辇,缓缓出了宫城。 在他身后,是淳化帝皇后李太后、太祖皇后开宝皇太后、曾经的秦王妃如今的准皇后等人率领的后宫。 再之后,是皇室宗亲,及文武百官。 可惜,步辇上的帷幔遮住了年轻皇帝的面容,否则谁见了那两个浓重的黑眼圈不得由衷说上一句陛下日夜操劳,实在是辛苦了。 长长的队伍在山呼海啸中缓缓前行,高高在上的太平帝看着在他所过之处,人群如风过麦浪般一路下跪,低下头颅,甚至都无人敢直视,心中难以抑制地涌起一种快感。 那是权力的药效。 居高临下、俯瞰众生、生杀予夺、乾纲独断。 这样的位置,如何能够轻易地交出去呢! 陈三更,你若有本事,你便来拿! 指望我跪地投降,将这一切双手奉送给你,没门! 已经自我放逐过一次地太平帝,不再祈求太平,这一回,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礼部的官员们在高声地呼喊着,引导这一支整个天下最重要的队伍去往一个个的地方。 最终,来到了祈天坛之前。 此时,已经临近日落。 年迈的李相因为不堪劳累晕了过去,被太平帝嫌弃地命人送了回去。 从步辇走下,太平帝缓步走到了黑色的祭坛前,和祭坛一起安静对望。 在这里,年轻的大端皇帝还有最后一项,也是最重要的一项事情要做。 做完了这件事,他才是天上......人间公认的帝王,他才可以名正言顺地被称作天子。 这件事,便是祭天。 当大端新帝太平帝赵元恒安静地跪在了祭坛前,身子笔挺; 当文武百官按照各自该站的位置站定,荀郁站在队伍最前方,神色从容; 当后宫嫔妃远远地被帷幕挡在外围,好奇却又不敢伸首张望; 当一切的杂音都慢慢消失,祭坛周围,连风都开始安静; 一阵低低的吟诵声开始缓缓生长。 似呜咽,如泣诉,慢慢变大,一个身着黑色祭服,脸上涂满油彩形如鬼怪的男子摇着一张青色的幡,踏着礼步,绕坛而走。 这一幕,在每一次祭天之时皆能看见。 每一次,都是如此地滑稽,但每一次,都无人发笑。 因为,有资格站在这儿的,都是受过严格的训练,懂得在不该笑的时候,不论多好笑都不能笑。 他们被肃穆的气氛感染,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来自司天监,身为监正三弟子的祭天使。 当吟诵完毕,祭天使走上坛,将手中青幡插在了祭坛正东。 吟诵再度起落,白幡插在了西方; 南方红幡、北方黑幡,中央黄幡。 五幡齐入,祭天使沉声一喝,“大端赵氏,受命于天,统领人间,今有新帝登基,焚香祭天,敬告天帝!” 太平帝深吸一口气,从面前的托盘里郑重拿起那一注特制的祈天香,放在了烛火之上。 他曾经旁观过先帝登基以及数次祭天的场景,先前也曾得了祭天使的告知,知道这祈天香是不会被通常所说那般点燃的,但他并不明白,那需要烧到什么程度才算好。 此刻,当他握着祈天香放在烛火之上片刻,心中忽然升起的明悟让他知道,香点好了。 原本孱弱的心中立刻生出强烈的信心,他的背后是天庭! 是神秘莫测又强大得可怕的天庭! 他不单是人间的皇帝,更是天帝的天子。 陈三更虽强,还能比得过天帝? 或许就连天仙都能一根手指碾死他吧! 这样的人,自己有什么怕的呢? “大端赵氏新帝,祭天!” 见到太平帝傻乎乎地捧着香不动,祭天使只好摆着姿势又喊了一声。 太平帝一惊醒,脸色登时一红,将祈天香恭敬地双手平举在心口,朗声道:“苍天在上,天帝俯垂,大端赵氏元恒,敬祈。时有大逆,致先帝遇难.......继承大统,今敬告上天,受命为帝,承接赵氏气运,正名九州天下,后当励精图治,不负上天所托。伏为俯垂宥查,不胜干冒战栗!” 说完,他躬身三拜,膝行上前,将那一注并未“点燃”的祈天香,插在了香炉之中,然后跪伏在地。 祈天香青烟大盛,扶摇直上,笔直地注入了天空,带去了人间的启奏。 按照正常的流程,很快就将有一道天庭印记没入新帝的身体,而后属于大端赵氏的气运也会分出一股,在新帝的身体上留下印记,至死方散。 而那时候,也就是这场折磨人的盛会结束之时。 所以,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在眼巴巴地看着那个注定要到来的场景,然后便能“散会”回家,洗澡、喝酒、美色,反正都是要用那柔滑的液,安抚一下自己疲惫不堪的身体和心灵。 这一等,便是一刻钟悄然过去。 太平帝偷摸地直起一点腰杆,瞥了一眼祭天使。 祭天使朝他微微摇了摇头,太平帝暗叹一声,只好又伏下了身子。 百官队伍之中,一两声极低的议论仿佛一两只误入场中的苍蝇,瞧见没人管,苍蝇群便占据了这处空间。 嗡嗡的讨论声中,荀郁站在队伍最前方,眉头微皱。 这是什么情况? 天庭不承认这位新皇帝? 可是,这个仪式并不需要天庭承认啊,天庭从来没有干涉过人间帝王的更替,以前就连权臣弑君都能得到认可,没理由赵元恒这位根正苗红的皇子,众人公认的储君,会不被承认啊! 但事实就是发生在了眼前,到底是为什么呢? 一个皇子继位,在百官认可、后宫支持下,前来祭天。 天庭却没有认可,也没有将属于皇族的无主气运加持在他的身上。 这根本就没道理啊!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皇子、百官、后宫、继位、气运、无主...... 这些关键词在荀郁的心头一一闪过,忽然他身子一颤。 若是皇族气运.......还有主呢? 他的神色猛地一变,扭头看向了摘星楼。 一道白光适时闪过,白衣监正的虚影出现,把着荀郁的肩膀,带他消失在了场中。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所有还在议论纷纷的文武百官都看呆了。 朱曦站在队伍中,原本一样在沉思的面色也猛然一变。 一旁的苏密疑惑地看着他,朱曦沉默地转过脸,脸色是难得的阴沉和难看。 他抓起苏密的手,在苏密的掌心,用手指画出了两个字。 【淳化】 !!! “当初为了给皇权留点面子,司天监在天京城的阵法刻意避开了宫城。宫城之内,我无法像对天京城其余地方一样全知全能,只能与你们一样,用最原始的办法查探。” 观星楼顶,监正面色严肃,望着宫城的方向,开口道。 荀郁沉着脸,“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找到的替身,而且藏得这么严实。此事是我的疏忽。” 监正摇了摇头,“既然你都不知道,说明他很早就开始防范你了,你也没必要自责。说起来,老夫也没想过,死的那位会是替身。” “嗯。”荀郁并未过多矫情,看着脚下不远处的宫城,“现在说那些的确没用了,我只想知道,他接下来想要干什么!” 监正眯起眼,“既然眼下他已经藏不住了,那就必然会站出来,一切很快就会见分晓。” 二人眼前,朝堂正殿,紧闭的大门忽然被拉开,一个身影从中缓缓走出。 他身着一件二人都很熟悉的明黄衣衫,手中持着一柄长剑,站在了朝堂正殿门前。 本该早已死在殿中的大端淳化帝赵崇义抬起头,看着观星楼顶,笑着道:“监正,国师,久违了!” 残阳如血,他的笑容冷漠而狰狞。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变天! 朝堂正殿前,那些本该值守的护卫都不见了踪影,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空荡荡的大门口,淳化帝持剑而立。 以他的目力,自然是瞧不见监正等人的存在。 但他知道,监正就在那高高的观星楼顶。 而国师,在发现了气运的秘密之后,也会在那里。 他还知道,借助监正的手段,这两位“国之柱石”都能清楚地看到他的一举一动,听到他的一言一语。 所以,当他的心头,响起监正平静的声音时,他并没有什么惊讶。 “陛下尚在人世,实乃国之大幸,老夫为陛下贺。” 淳化帝啧啧感慨,“不愧是监正啊,坐看人间风云,什么事在你眼里都这么云淡风轻。” 他旋即面色一冷,“既然你高高在上,为什么要插手进来?” “陛下心中有疑问,老夫心中也有些小小疑惑,不如我们一人问一个怎么样?” 淳化帝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老夫插手,是因为国师用他的言辞说服了我,让我觉得那样对这个天下和百姓更有利。” 淳化帝印证了心头猜测,面上浮现出难以抑制的怒色,他痛恨背叛,尤其是被如此亲密的人背叛。 他低吼道:“他对你说了什么!”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监正的声音平淡而冷静。 正要咆哮的淳化帝愣在原地,原本酝酿出的情绪尴尬消散。 “老夫想知道的是,陛下这些日子在何处安歇?” 监正说了实话,淳化帝似乎也完全没有任何想要隐瞒的意思,将真相和盘托出,“朕这位替身,一直便在掌印太监胡春房间的密室之中。当日陈三更势大,朕便在紧急之时和他交换了位置。” 监正的声音也有几分恍然,“陈三更并未见过你的真容,自然不可能分辨得出来,至于旁人,在你驾崩之后,根本也不会想到还要去仔细检查你的遗体。” 说到这儿,他不禁感慨道:“在当日那般紧急的情况下,不仅在仓促中准备了那么多应对的手段,还能在所有手段都失效的危急关头,想到这样的办法,保全了性命,你也的确算得上一代人杰了,。” 淳化帝的神色中有一丝愤怒,语气又带着点嘲讽,“但就是这样的人杰,也不能让你们忠心,反而要帮助那个反贼?短短一月,一州之地沦陷,军政主官相继投敌,朕那蠢货儿子看不懂,朕却看得明白,没有你们先前的暗中准备,怎么可能!你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监正并未回应他的愤怒,只是平静道:“这便算第二个问题了?” 淳化帝点了点头。 “陛下,接下来的话,是老夫转述国师的话,你听好了。” “陛下可还记得,当年我找到你和你大哥,也就是太祖,鼓动你们起事之时所说过的话?” “哦,忘了这是一问一答,那就不浪费问题了,我直接说了吧。当时我们说的是,要开历朝未有之先河,成百代未成之盛世,将山上人赶回山上,关进笼子里,让人间成为黎民百姓之人间,国强,民富,而后青史留名,传颂万世百代。” 淳化帝冷冷道:“朕记得!朕也一直在照做!” “不,你没有。”监正的转述不带一丝情感,“朝廷初建,兵威正盛,我们本可趁势扫清十宗在山下的势力,至少威逼他们签订一些退步的协议,可你们呢?不仅没有这么做,还妥协退让,让十宗压根没有在这场大变中受到冲击,反倒是趁机攫取了更多的世俗利益,你们背叛了最初的承诺!” 淳化帝闻言立刻反驳道:“逼迫十宗?说得轻巧!当时我们不过初定大局,十宗势力盘根错节,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暂退一步,徐徐图之,难道不是更聪明的做法?” “呵呵!满盘皆输,满盘皆输,你们又能输到哪里去?当初起兵之时,你兄长不过一个底层军官,你也不过一个寻常富户,凭什么定鼎中原,你自己心里应该有数!当时声势正盛,新朝初立,谁敢直撄其锋,你们却只想着怎么让自己活得更滋润。为了这个目标,可以跟十宗妥协,可以跟豪绅大族退步,只要让赵家天下继续流传下去,只要让手中的皇权可以更加威风,你们什么都干得出来!” “你胡说!”淳化帝愤慨道:“治大国如烹小鲜,凡事皆需一步步来,十宗势力强大,我们拿什么跟他们斗!你这样的想法,简直跟疯了没什么区别!我们凭什么跟着你疯?” “哈哈哈哈!”原本应该是冰冷的笑意被监正用全无感情的语调复述出来,显得多少有几分滑稽,“说什么审时度势,不过是自己从利益的争夺者变成了利益的拥有者,舍不得罢了。我已经帮你们创造过一次奇迹,但就算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们依旧像守财奴一般,抱着自己那点可怜的好处,不舍得放下,是你们背弃了承诺,不是我背叛了你们!” “你疯了,你真的是个疯子!”淳化帝摇着头。 “我不疯的话,我会放弃那些已经十分强大的人,而选择你们这两个毫无根基的?” 淳化帝深吸一口气,稍稍平静了心绪,“但是,我们在后来已经慢慢开始对付十宗了,五岳敕封,挑动皇储之争,这些都还不能让你满意?” “有些机会,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想找回来,就难了。用这样的办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成我今生之理想。” 淳化帝蓦地瞪大了眼睛,他敏锐地抓住了荀郁言语中的意思,“你想在有生之年做到?” “有何不可!”即使监正平静的转述,也能听出荀郁傲然的神情。 “疯子,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淳化帝疯狂地摇着头,“监正,你坐看人间风云这么多年,就选择了陪着这么个疯子胡闹?” “陛下,疯不疯不重要,能不能做到才重要。” 显然,这一句,是监正自己的话。 淳化帝沉默了,若是换了个人对他说这些话,他能把对方骂死,并且一个字眼都不信,但对方是荀郁,是那个算无遗策,智计无双的荀郁。 能够将他们这么平凡普通的兄弟二人扶上这天下的至尊之位,他真的不敢断言荀郁就做不到。 于是,他只能在沉默之后叹息一声,试图从另一个角度找回场子,“亏朕对你满心信任,言听计从,国师啊,你真是做得一个好臣子啊!” “你若真对我满心信任,你现在就应该已经躺在皇陵之中了。”监正平静道:“嗯,这是荀郁的话。” 你也在防着我,就别说什么信任了。 事实让淳化帝无言以对,只好叹了口气,“你们既然敢这么当面与朕对质,想必是一切都已经尽在掌握?” “你后半句话是对的。至于前半句,老夫觉得似乎我们两人都没有怕过你。” 淳化帝再度叹了口气,神色落寞,低头看着手中的剑,“该你们问了,你们是不是想问,朕接下来要怎么做?” “陛下的确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呵呵。”淳化洒然一笑,扭头看着身后幽深地大殿正中,那张坐了几年的椅子,神色落寞,“这皇位朕是坐不回去了。” 监正没有再开口,静静地等着。 淳化帝转过头,落寞不见,语气多少还带着几分有恃无恐地淡淡道:“可不管朕做什么,你们都只能干看着,因为无所不能的监正不能出手对付一位气运加身的人间帝王,而国师你,一时之间,也没法入宫来将朕擒拿。” “你说得对。”监正语气平静,“那你到底想要如何?” “朕忽然想起来,大哥原本有三个儿子,都早夭的早夭,暴毙的暴毙,失踪的失踪,这莫非都与国师有关?” “你错了,那是你们自己命衰。我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要达成我的目标,我有的是办法。”监正转述了荀郁的话。 “如此说来,你对我赵氏还算不错。”淳化帝点了点头,“似乎朕应该帮你一把?” 观星楼顶,监正和荀郁的眉头瞬间皱起。 以他们的阅历和智力,怎么可能相信淳化的话。 对一个权力欲望极强的人而言,剥夺了他的权力,祸乱了他最宝贵的赵家基业,这仇恨说有多深都不为过,又怎么可能会帮他们。 淳化举起手中的剑,“你们认出这柄剑了吗?” 荀郁站在观星楼顶,对监正道:“此乃太祖佩剑,如今的赵氏气运之剑。他应该是要自碎王朝气运,得不到守不住的,也不能给我们好受。” 没有听到心声的回应,淳化也没强求,自顾自地道:“朕知道你们认出来了。或许聪明的你们也猜出来了我要做什么。但是你们没法阻止,对吧?哈哈。” 他晃了晃手中的剑,“这人间气运,我大端赵氏占据大半,如此情况下,监正和国师怎么好施展你们的计划呢,为了感谢国师多年辅佐之恩,感谢监正多年照顾之谊,不如朕自碎王朝气运,以助二位大计?” 他坐在门槛上,横剑在膝,微笑道:“够意思否?” “气运一碎,龙蛇起陆,天下又将一片大乱,淳化,我知你心头不忿,但苍生何辜。” “虽然刘瑾害得我沦落如今,但他当初有一句话说得甚合我意。”淳化帝猛地站起,面色狰狞,“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他厉声道:“你们将我大端赵氏算计得如此,难道还指望朕感恩戴德,主动配合?你们做梦!” “有本事!你们就再一次横扫八荒六合吧!” 扔下这句话,淳化帝走入了朝堂正殿,去往那幽深之中的皇位。 观星楼顶,监正和荀郁对望一眼。 荀郁叹了口气,“气运在他手里,就像他要寻死,我们是拦不住的。” 监正也微微凝神,“他虽然主动崩散赵氏王朝气运,但如今仍是赵家天下,赵元恒还是将拿到大部分的气运,而顶多不过多处几路反王,我们多关注一点,局势应当还在控制之中。” 从二人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柄明黄气运凝成的长剑虚影缓缓在朝堂正殿之上显现,而后愈发凝实。 按照淳化帝赵崇义所言,这柄象征着大端赵氏在九州天下至尊地位的气运之剑,很快就将崩碎在空中,化作虚幻的气运,散落向九州天下。 巨剑缓缓摇动,似在哀鸣。 但操控之人的心,决绝不已! 巨剑缓缓在空中立起,剑柄冲天,剑尖朝下,不住地颤动着,似乎在挣扎着不想要听从操控之人的意志。 但它终究无力抗拒,在操控之人决绝的意志下....... 它骤然下落,朝着大殿之中刺去! 看方位,赫然正是那皇位之上! 监正和荀郁面色一变。 这是? 灵剑噬主? 就连一向沉稳的监正也忍不住身子微微前倾,一脸的好奇。 轰! 天京城的地面猛然一震。 高高的观星楼顶,自然感觉更强,不少物品都被晃翻在地,监正连忙一挥袖子将它们又挥回了远处。 荀郁愕然看向监正,却见到监正第一次神色猛变,甚至有几分惊惶。 “重瞳!荀郁!你们不是想要对付修行者吗?朕给你们这个机会,给你们一个一劳永逸的机会!只要你们能够解决得了,哈哈!” “别怪朕不帮你们,哈......” 淳化帝的声音戛然而止,朝堂正殿的房顶猛地被一道强劲的光柱冲破。 明黄的气运被光柱送上了天空。 再无巨剑形状的气运在空中迟疑片刻,分坐了十余股,其中一股占据了将近一多半大小的气运飞向了祈天坛方向,剩下一股约莫有七八分之一大小的,飞向东南,其余各股各自朝着某些方位落去。 但监正和荀郁几乎都没有关心那点气运,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将气运冲出的那道圆柱。 那里面,光波流转。 竟是浓郁的天地灵气! 浓得都化作了水! “该死!淳化真的罪该万死!” 监正看着那道光束,破口大骂! “当初天帝筹建天庭,面对被打碎的天地,为了避免再发生群仙乱斗这种难以控制的场景,便拉着众天仙清查人间,梳理地脉,设了一个天地灵气大阵,将还藏在地底、灵脉、福地之中的天地灵气聚拢,只能缓缓释放,以压制人间众人的境界。这等大魄力、大手笔也只有当初天帝这等横压当世的人能做到。” 监正看着那道光柱,面露浓浓的忧色,“所以,你们感觉到的灵气日渐稀薄,实则是天地破碎,灵气无法再生,同时天地间本有的灵气被缓缓消耗,而剩余的那些灵气又被大阵控制,只能慢慢释放。按照计划,这些数量固定且无法再生的灵气将会渐渐消耗,人间的修行者境界也将越来越低,修行者便会缓慢变弱,直到消失。” 荀郁恍然大悟,立刻想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惊骇道:“这个大阵的阵眼?” 监正点了点头,“不错,正是在皇宫的御座之下。” 他仰天长叹,“这是只有历代皇帝才可能知晓的秘密,注意,是可能。而且身怀气运的帝王修行都受限制,根本破不开阵法,万万没想到,淳化竟然能想到用气运去冲破阵眼,这下子,这天下可真是要乱了啊!” 灵气一旦充裕,多少沉睡的合道境可以醒来,多少久久困在问天境无法突破的天才可以破境? 修行界的实力不用想象都将迎来一次疯狂的膨胀。 淳化说的话没错,他们要是扛过了,的确是一劳永逸,但面对这样的修行界,他们凭什么去扛? 更大的可能是修行界趁机一扫阴霾,将世俗彻底压下,数百年再难翻身。 荀郁抬头看着那道升天的光柱,感受着空气中忽然浓郁起来的灵气,轻声道:“我们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行。” 监正愣了愣,神色一振,“对啊!还有他!他一定能行!” ...... 祈天坛前,几乎已经快累晕过去的太平帝依旧跪在地上,四周是骚乱的百官。 忽然,一道天庭印记从天而落,没入他疲惫的身体。 而后一道明黄色的气运从皇宫而来,化作另一个印记,从他的背后进入了他。 舒服! 太平帝精神猛地一振,天庭印记和气运虽迟但到。 他起身看着重新寂静下来的百官,意气风发,从这一刻起,谁还敢质疑朕天子的身份!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跪在地上的时候,这个天下,已经悄然变了天。 (第二卷终) 正文 第一章 七大祖脉同风起 荒烟蔓草,老树枯藤。 九州一处无人之地的某处山头,隐约可见的山洞口杂草丛生,另有看不见的禁制在洞口之内流转。 洞内却别有洞天,青石板铺地,夜明珠照亮,厅房桌榻,一应陈设俱全。 一个一直盘坐在洞中的山泽野修蓦地睁开双眼,迟疑地深吸了一口周遭的空气,一脸难以置信的狂喜。 “古籍没有骗我,古籍没有骗我!这儿果然是一处灵脉!” “灵脉,灵脉,你终于出现了!” “哈哈,我周泽必将神功大成,扬名天下!” “老仙师保佑,老仙师保佑!” 激动得手舞足蹈地在山洞之中蹦跶了一阵,这名机缘巧合获得一处古老传承的野修忽然反应过来,快步走回位置上坐下。 “趁此机会速速修行才是,早一日境界大成,就早一日出去享受!” ...... 临苍派,一个在修行界毫不起眼的小门派。 除了一些需要凑人头添热闹的大事,寻常修行界的事情都没他们的份儿。 简单来说,他们就是修行界最边缘的势力。 他们的弟子,出路大多就是去给一些县城、镇子、庄子里的富户当个供奉,甚至就连他们的掌门,也是附近大城一家贵人家里的几号供奉之一。 但今日,这位为了门派操劳多日的掌门,终于在低微的境界中,走到了寿元的尽头。 他安静地盘坐在门派正殿,哪怕压榨出为数不多的真元会让自己苟延残喘的日子变得更短,他也要坐着。 因为缠绵病榻,那是凡人的死亡方式,他是修行者! 越是与凡人区别不大的修行者,就越需要明确这些礼仪和讲究,用来获得身份上的认可与自我满足。 他强挺着腰背,看着在自己面前坐着的长老、站着地执事、跪着的弟子。 虽然这些人加起来也不过就十来个,但是位次分明,身份各异,显示出临苍派的正规和完备。 “天命有数,寿元有穷。尔等勿要悲伤。” “掌门!” “师父!” 下方众人齐齐悲呼,面露哀戚,老掌门满意地点着头,“无需多言,我走之后,你们皆要门派为己任,要知道,老祖曾言咱们这儿还是有条小灵脉呢,你们若是能找到它.......” 又来了......众人心里嘀咕一声,连忙道:“掌门放心,我等一定好好继承您的使命,将我门派发扬光大!” 老掌门叹了口气,看着殿前看了一辈子的山水,轻声道:“好了,你们也不用陪我了,都去忙吧,让我静静地坐会儿。” 众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恭敬拜别,依次退了出去。 走到老掌门看不见的殿外,其余人都纷纷朝着副掌门低声道贺。 所谓跪舔要趁早,才能落着好,老掌门的死已成定局,不巴结好新掌门,未来的路怎么好走? 在众人的吹捧中,副掌门也一扫以往做小伏低的憋屈,昂首挺胸,面露得色。 一阵微风拂过,他的面色陡然一顿,然后立刻冲回了自己的房间。 半日过去,站在凝元境巅峰已经十几年未曾动过的他,兴奋地打开门大喊道:“我破了!我破了!我是通幽境了!” 今日,又成掌门,又破境界,双喜临门,他如何压抑得住激动,恨不得在所有人面前炫耀一番,听听他们那由衷的恭喜。 咦?人呢? 他四下张望,却发现在这浓郁了许多的天地灵气中,并无门人的身影。 没有他们的吹捧,这喜悦的滋味可是少了一大半啊! 他连忙寻找,最后,来到了正殿之中。 “白副掌门来了啊!快快入座。今日老夫临终破境,又得数年寿元,实乃大喜之事,白副掌门,你筹办一下,晚上咱们举派庆贺!” ...... 在九州各地,这样的场景不是个例。 但这些人或者势力都还暂时不知道,那令他们欣喜若狂的好事,并不是只发生在他们身上。 那么,当所有人都有了进步,进步还算是进步吗? 在天京城变故的两日之后,一道身影风尘仆仆地赶到了东闵州,在东闵州和中神州的交界地带,见到了正在军中的陈三更。 “什么?淳化没死?” 陈三更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疑惑地看着苏密。 苏密点了点头,“你当日杀的只是个替身,我们谁都没想到。后面他藏在了掌印太监胡春居所之内地密室中,等到登基大典那天出来,以王朝气运和天地灵气大阵对撞,冲破了阵眼.......” 苏密将那日的事情前前后后细细说了,听得众人连连惊呼。 花笑晨眼前一亮,“三更兄弟杀了个皇子,假的,杀了个皇帝,也是假的。这么说我还有机会?” 吕凤仙无语地瞪了他一眼,“是是是,你有机会,说不定这个世界都是假的,你满意了吧!” 花笑晨嘟囔一句,“世界都是假的,那我还有什么意思。” 范自然靠在洛青衣的肩膀上,看着陈三更,幸灾乐祸地笑着。 八风和尚一拍自己的大光头,“嗨!我还以为是我跟三哥都忽然开窍了呢,结果居然是因为这个!” 关太初也叹了口气,“这个理由倒的确比我和四弟一起开窍这种要合理得多。” “红脸贼,你特么......” “行了行了,你俩别插科打诨了。”陈三更看了二人一眼,然后对苏密道:“那淳化现在死了吗?” “肯定是死了。”苏密点了点头,又补充道:“这不仅仅是我们的结论,也是天庭的结论。大端赵氏的气运已经给了太平帝。” 陈三更嗯了一声,“所以总结一下,现在的问题就是两个,一个是大端王朝气运崩碎,虽然大部分归了赵元恒,小部分给了小五儿,但还是有不少分散到了天下各地,而这些人就有可能成为我们定鼎中原地变数。” 苏密补充道:“而且,天下烽烟四起,也会有更多的百姓为他们的野心陪葬。” 吕凤仙沉声道:“这个我拿手,到时候我领一支兵马,挨个扫荡干净便是。” “大小姐威武。”陈三更敷衍地赞叹一句,然后道:“至于第二点,也很恼火,一直被攒起来的天地灵气被一股脑释放了出来,相当于让修行界透支了未来换取了现在的不合理膨胀,这个膨胀对世俗的皇权和百姓都很致命。” 苏密表示赞同,“这几日,接连有在门槛上徘徊的修行者破境的消息,其中不乏大能,相信不久之后,下三境入中三境,中三境入上三境,知命变问天,问天入合道,合道境中,说不定还能诞生可开天门之人,这些都让原本尽在我们掌握之中的局势陡生变化。”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面露沉重。 陈三更却平静地摆了摆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能杀一个合道,就能杀很多个合道。” 他环顾一圈,微笑道:“更何况,境界提升的又不全是对手,我们的人也一样在变强啊!” 在他的目光中,有昨日悄然成为了问天境剑修的范自然,即将跻身知命境成为上三境大能的洛青衣,还有虽然分别只是洞玄巅峰和入微巅峰,但战力几乎相当于知命境巅峰高手的关太初和八风和尚。 天地灵气的改变,让每一个人都在受益,但受益更多的无疑还是那些天才和积累深厚的人。 军帐之中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苏密又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补充道:“哦,还有,国师托我带来了一些关于接下来大军走向的情报。” 陈三更看了看小五儿曹裕,“这样吧,你们聊聊,我陪苏兄走走。” 曹裕点了点头,半月的军旅生涯,让他成长得十分迅速,闻言立刻命人将呼延墨和孙承中请来,再加上吕凤仙、花笑晨、关太初等人,围在一起开始了商讨接下来大军的去向和具体布局。 范自然和洛青衣几位对这些没兴趣,便自行回了军帐。 “小五儿很不错。” 走在驻军地外面的山坡上,陈三更笑着将当日花笑晨领着众人去喝花酒接着跟呼延墨的人打起来的事情说了,“我让他自己处理,他直接摆了个擂台,让双方各出五十人,痛痛快快地打了一架。明显技高一筹的朝廷精兵,在关键时刻手下留了几分情面,让这些本性朴实的流民汉子又感动又惭愧,双方心结尽消,一个隐患就这么消了下去。虽然还有稚嫩之处,但已经足以傲视同龄了。” 看着陈三更一脸炫耀的神情,苏密调侃道:“陈兄,这小五儿虽然是你带着的,但却是我们白鹿洞教的,你不该谢谢我们吗?” 陈三更笑了笑,“你们好意思?骂我那篇檄文骂得可真是痛快啊,我看了都觉得自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了。” 苏密讪讪一笑,“陈兄,我们还是说点正经事吧。” “你心虚的样子,跟那天花三少看不良书籍被大小姐抓住的时候好像啊!” “咳咳!”从来在陈三更嘴下讨不了好的苏密幽怨地看了陈三更一眼,开口道:“其实我这次来,是有另外一件大事要跟你说说。” 陈三更点头,“嗯,你说。” 苏密迟疑一下,陈三更会心地挥手布下一个隔音结界。 苏密收敛神色,严肃地看着陈三更,“人间灵气暴涨的确会给我们带来许多的麻烦,但是真正的难题还并不是这个。” 陈三更疑惑地看着他。 苏密继续道:“陈兄可曾听过八大祖脉之说?” 陈三更点了点头,“这个我知道,人、道、儒、佛、妖、剑、魔、鬼,这八脉是天庭建立之时,人间最大的八个势力,他们所占据的灵脉也被称作人间八大祖脉。” 苏密:...... 原本他只是随口一问,还准备在陈三更面前装个哔,没想到陈三更竟然知道? 苏密惊讶地看着陈三更,“你知道?就连所知最多的监正都是在出事之后,翻阅司天监相关记载才从故纸堆中找出来的信息,你竟然知道?” 旋即他又自我攻略道:“也是,陈兄来历不凡,族中记载或许不会比司天监差,知道这个也正常。” 陈三更面色如常,心头却是剧震。 这些师父秦翰告诉给他的“修行界常识”,竟然是这般隐秘? 师父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早已暗中对秦翰的身份有几分好奇的陈三更心中急速转动着念头,苏密叹了口气,“当初天庭开辟,八大祖脉之祖除开人皇自废修为留在人间外,其余七人不论愿不愿意,都被天帝强行带上了天庭,而天帝也用一个大阵,断绝了他们留下任何后手的可能。” 他看着陈三更,“但是,如今大阵破了。” 陈三更从思索中回过神来,凝眉道:“你的意思是说,你们担心当初这七脉之祖复活?” “他们也没死啊!”苏密摇了摇头,“是怕他们当初上天之前留在人间的后手起作用,毕竟他们可不全是自愿飞升的。” 陈三更搓着衣角,“妖祖、道尊、剑主、佛陀、鬼帝、儒圣、魔神。这些人在天庭恐怕也是极强之人吧?” 苏密点着头,“但凡有一位,能够投影下凡,甚至说留下一具分身,恐怕都不是我们能够抗衡的。” “所以,你们希望我怎么做?” 陈三更看着苏密,他如今对自己的实力渐渐有了清晰的认知,知道有些事情,当仁不让。 苏密一向很享受与陈三更的对话,轻松又默契,他开口道:“监正想请你走一趟这几条祖脉所在,看看有无情况。大家也知道,这样的要求很不合理,也很危险,但是.......” “我答应了。”陈三更却打断了他的解释,干脆应下,指了指下方的连绵军帐,“但是,这儿怎么办?” 苏密沉声道:“白鹿洞会调遣一名合道境底蕴前来,如今灵气充盈,合道境底蕴的能量也得到充分释放,同时灵剑宗也会派出一名合道境底蕴。我也会常待在此处,若是有了问题,会配合司天监的九州大阵用最快的速度告诉你。” 陈三更略一思索,“如此勉强也算可以,不过我希望你们能够确保不要再出现先前的事情。” 苏密郑重点头,“理所当然!”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张图纸,“这是除开人皇祖脉之外七大祖脉的所在。” 陈三更接过来,直接收进方寸物中,“那我稍微准备一下,明日便动身吧。” 苏密看着他,忽然嘿嘿笑了起来。 陈三更瘪了瘪嘴,“你说你一个堂堂白鹿洞君子,脑子能不能干净点?” 苏密不为所动,小声道:“时间紧,任务重,要不多待两个夜晚?也不急在这一时。” 陈三更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你对武夫的厉害一无所知。” ...... 于此同时,青眉山,一个客居在此的中年文士心中微动,放下手中的书,皱着眉头,出了院门。 门外便是山巅,他到底是何人,竟然能够直接住进了山主府旁边的小院! 他缓缓迈步,在一路守卫恭敬的招呼声中,走到了山顶的观景台边。 在他视线的远处,青眉山南面的某个地界,忽然光芒大盛,一道强悍至极的气息缓缓升腾。 中年文士平静地望着,在他身后不远处,是以洛灵均为首,急急奔出的青眉山一众高层。 衣衫猎猎作响,中年文士伸出右手,感受着指尖和掌心拂动的凉意。 大风起了。 正文 第二章 妖族祖脉,佛陀嫡传 “秦先生。” 从议事堂率先冲出地洛灵均很快收敛惊讶,重新拾起气度,缓缓走到了中年文士的身旁,微笑问候。 中年文士赫然正是陈三更的师父,本该在万福县顺风镖局之中的镖局账房先生秦翰。 如今陈三更杀了楚王、杀了皇帝、又造了反,从任何道理上来说,这顺风镖局也是办不下去的了。 所以,他和贾富便一起被凤皇接到了青眉山中。 本来秦翰想着拒绝,但想到包吃包住,又忍了下来。 沾着陈三更的光,他二人享受到了青眉山最高规格的礼遇。 秦翰笑着指着那道光芒升腾的方向,“听见了点动静,就出来瞧瞧。” 洛灵均顺着他的指尖看去,皱眉道:“秦先生可知那是什么?” “呵呵。”秦翰微笑道:“山主何须如此防备,我徒儿既然已与令嫒心心相印,你我也算准亲家,我断不会做有害你们之事。” 他调侃道:“当然,若是山主认不出这妖族祖脉的气息,就算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洛灵均尴尬一笑,感慨道:“祖脉现世,妖族兴旺指日可待,实在令人可喜可贺!若是传言中的妖祖分身复活,那我妖族之盛世便近在眼前了!” 秦翰转过头,静静地看着洛灵均,将【笑而不语】这个神态展露得淋漓尽致。 洛灵均沉默地低下头,过了一小会儿,转过身,从方寸物中取出山主印信,交给一名长老,“速以最快速度通知万妖谷,详细告知祖脉情况,邀请他们尽快在祖脉入口相会,不得有误!” 长老迟疑一下,看着洛灵均坚定的神色,转身快步而去。 秦翰笑着拱手道:“无怪乎山主可与国师相识相知,这份智慧和舍得,世所罕见,令人佩服。” 洛灵均悄然布下一片隔音结界,看着秦翰道:“若有意外,还望先生出手相助。” 秦翰依旧面带微笑,“这山中宁静雅致,定当无恙。” 洛灵均拱手一拜,秦翰坦然受之。 说完了事,洛灵均自是要与青眉山众人紧急商议,秦翰迤迤然走回了院子。 看了会儿书,院门便被一个干瘦的小老头推开。 瞧见秦翰,老头连忙用袖子在脸上抹了几把,又瞅了瞅腰带。 “别装了,你去干了啥我还能不知道?” 秦翰右手握着书册,瞥了他淡淡道。 贾富嘿嘿一笑,干瘦的胸脯一挺,一脸傲娇,“那你说说,我今天干了啥?” 秦翰疑惑地皱了皱眉。 贾富将手中折扇啪嗒一下拍在桌上,“怕你不知道,给你三个选择,狐狸、猫、兔子。” “贾富,你特娘的给我死远些!” ...... 青眉山和万妖谷同为妖族,虽然彼此都在想着办法吞并对方,但他们都还守着同族的底线。 对此,陈三更曾经有过一句调侃,说他们两家,就像一对互相觊觎却又要死守贞洁的男女,天天闹来闹去,不可开交,但如果有外人想要插进来,又必然会被双方齐齐反对。 话糙理不糙的言语让洛青衣无言以对,晚饭给他多放了两把盐。 一座可以在极短时间内联系上对方的传音阵法,就是两家同气连枝的最好证明。 这座脱胎于司天监九州大阵的阵法,相比起原版来要小了很多,功效也削减了一半,只能单向传递消息。 虽然如此,开启一次也是所耗不菲,所以只有在极其重要的事情下才会启用,完成数百里之间的一次即时通讯,并且由山主和谷主亲自掌控。 当万妖谷谷主武正则拿着抄录下来的青眉山情报,他拧着眉头,淡淡道:“你们说说,青眉山会这么好心?” 下方的长老如今已经补齐了人数,由此也可见万妖谷强悍的人才储备。 可惜对妖族而言,能打架的有的是,能动脑子的却是很稀少了。 在卧底的木叶长老回归青眉山之后,万妖谷的长老堂中,基本就是充斥着肌肉与暴力了。 比如此刻听了武正则的话,众人便都齐齐嚷嚷着: “这帮东西果然不安好心,贼心不死,就想着搞我们!” “这明显是又给我们挖坑呢!谷主,千万不能上当!” “谷主,不如我们将计就计,多带些人手,把洛灵均骗出来,埋伏他一手!” “对,洛灵均就是青眉山的根基,只要他死了,这优势就来到我们这边了!” “干!干他娘的!” 袖子撸得老高,桌子拍得砰砰响,长老堂中,一片群情激奋。 武正则扫了一眼下方完全不思考和试图努力思考的众人,居然莫名有些怀念起那些叛徒来了。 他心中暗叹一声,正要开口,忽然瞧见了一个角落里一言不发的身影,心头一动,“圣子,你有何想法?” 听见武正则的问话,不止被点到名字的江童颜有些诧异,就连周遭的众人都面露惊讶。 自打前些日子从落剑山回来,万妖圣子江童颜就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本来就比起吴青帝差了一大截的形象,更显得不堪。 面对着众人的冷嘲热讽乃至欺凌,这位新任万妖圣子也是不闻不问,只要不出手伤害他,他就像是什么都无所谓一般。 这便是:神人镇世,圣子难救道心;合道无望,童颜更遭巨辱。 渐渐的,在谷中高层心里的地位就越发不堪。 武正则淡淡道:“嗯?本座的话也不答了?” 江童颜一个激灵,连称不敢,起身恭敬道:“回谷主的话,童颜觉得,首先我们应该确定是不是有这么一件事。” 武正则不动声色,“说下去。” 江童颜继续道:“如果没有这件事,此事自然不提,若是有......” “你这不是放屁嘛!”一个新晋长老粗鲁地打断江童颜的话,冷哼道:“青眉山敢这么传信,肯定会想办法搞这么一出的!” 江童颜没有说话,如平常一般逆来顺受。 武正则冷冷看了那名长老一眼,“来人,鹿长老有些激动,帮他冷静冷静。” 众人猛地反应过来,寻常嘲讽江童颜自然无所谓,但此刻是谷主问话,这般行径,无异于藐视谷主权威,一念及此,他们同情地看了那名长老一眼,没有人出声相帮。 这名长老愣在当场,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长老堂的护卫架了出去。 “你继续。”武正则看着江童颜。 江童颜欠了欠身子,并没有因为武正则帮他出了头而心生感激,依旧平静道:“这两日,谷中灵气暴涨,干涸的灵泉重生,灵药暴涨,甚至有一条小灵脉都被发现,大家都以为是我们万妖谷有了好运,但仔细想想,其实更可能的是天下都发生了变故。” “如果天下灵气都复苏,这条妖族祖脉重见天日,完全是说得通的。这条祖脉,在古籍的记载中,也的确和青眉山所说的位置一样。若是只有灵脉,青眉山一定会独吞,但是谷主应该想得到青眉山主在忌惮着什么。” 武正则赞许地点了点头,“不错。很不错。” 同为妖族一支的首领,他当然知道洛灵均在担忧什么。 他猛地站起身来,“本座方才就已经命人前往祖脉所在查验情况,如若是真,情况紧急,我等不能在此徒耗时间......” 在武正则说一不二的决断中,只用了不到一刻钟,两名问天境长老,一名被唤醒的合道境底蕴,在武正则的带领下,乘坐鹰部最快的鹰,赶往妖族祖脉所在。 同行的,还有万妖圣子,江童颜。 半路上,在约定的地点,他和前去刺探祖脉情况的鹰部族长之子加藤碰了面。 这位曾经吴青帝的亲随在经历大变之后已经变得沉稳可靠,他向武正则具体汇报了所见,明确祖脉的确有了异动,光彩闪耀,并且有强悍气息正在缓慢释放。 武正则闻言当即下令,全力赶路! 两个时辰之后,当他们从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的鹰背上跃下,洛灵均已经带着人等在了祖脉的入口。 同样一名合道境,两名问天境,只不过青眉山没有圣子,所以青眉山只来了四个人。 洛灵均神色凝重地朝武正则点了点头,二人交换一个眼神,立刻确认了彼此所想。 这是属于上位者的默契。 “武兄,那我们走吧。” “好!走吧!” 即将入夜之时,一行九人,没入了妖族祖闪耀的光芒中。 ...... 陈三更也在此刻,没入了云香的柔情蜜意之中。 红光喷薄,新的一天在日出后开启。 在旁人都不知道的时候,陈三更一身青衣飘然离去。 攘外必先安内,这是陈三更曾经十分鄙夷的话,但实际上这话本身没错,只是那位用错了地方,用错了时候,更用错了道义。 后方不稳,陈三更可不敢随意外出。 地处东闵州核心之地的达摩山,就成了他的第一站。 那位佛陀会不会出现,如果出现,会是什么模样? 是慈眉善目,还是暗藏心机,或是如金刚怒目,再或者,会不会直接来一句我看施主与我有缘? 想着想着,在和风赛跑中,陈三更来到了达摩山的山门外。 看着山门处的一颗大光头,陈三更正要上前说话,在瞧清那人面孔时,却情不自禁地面露惊讶。 “陈施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领头的达摩山大方丈法显领头迎了上来,笑着拱手。 陈三更扯着嘴角,“这还不远啊?” 法显呵呵笑着,“不远不远,迎接陈施主便不远。” 伸手不打笑脸人,陈三更也不好意思太过拿捏姿态,便跟着法显走入了山门。 走在路上,法显主动介绍道:“陈施主从未来过达摩山,贫僧便多嘴为陈施主介绍几句?” 陈三更双手合十,微微欠身,“有劳方丈。” 法显笑着道:“和十宗其余宗门不一样,达摩山并非一家寺庙,而是整座山上诸多寺庙的统称。各寺皆有方丈,率着僧众潜心佛法。一些跑腿办事的情况,便让给了贫僧这个大方丈。” 法显轻声细语,将达摩山的情况介绍得挺明白,说白了他这个大方丈就像是武林盟主这样的角色。 不过他虽然说得谦虚,但实际上他对达摩山上寺庙僧侣的控制力度显然要超过那些有名无实的武林盟主。 陈三更点了点头,“多谢方丈介绍,不过方丈可知晓,我现在最想知道的两件事情?” 法显微笑道:“第一件,是贫僧为何能提前知晓陈施主要来此;第二件,则是我达摩山佛教祖脉可有异动。不知贫僧可蒙对了?” 陈三更一脸无语,“你这哪儿是蒙啊,这是开了作弊器吧?” “陈施主,这作弊器是何等异宝啊?” “咳咳,这个是我家乡的一样东西,一旦有了它,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陈施主慎言!陈施主慎言!”法显大光头吓出了一身冷汗,连连摆手。 陈三更也反应过来这还在佛陀的道场,也不好意思地双手合十道了个歉,然后看着法显道:“既然方丈知我来意,可否为我解这两惑啊?” 法显后怕地抚了抚胸口,“那是自然,陈施主神威盖世,贫僧也怕你一刀搅碎了达摩山。” 陈三更扯了扯嘴角,“你们出家人还真是说话直啊!” 法显嘿嘿一笑,“陈公子可知,我达摩山祖脉所在?” 陈三更摇了摇头,“我在来之前就绕着达摩山看了一圈,还真没看见什么。” “这也是我达摩山的奇异之处,当年佛陀以大毅力大能耐将祖脉炼化,隐藏于这达摩山中,而后在祖脉之上建了一座寺庙,为其直传。” 陈三更恍然,怪不得在外面没瞧见呢,他笑着道:“此庙想来便是方丈所居之庙了。” “非也非也!”出乎意料的是,法显却摇头否认。 他看着陈三更,“此庙不仅不是贫僧所居之庙,而且早已没落多年,如今只是勉力维系传承不断而已。” 陈三更笑着道:“这倒有些奇怪了。” “陈施主可知此庙何名?” “愿闻其详。” “大威天龙寺。” 陈三更眉头微皱,“这名字怎么感觉这么耳熟呢?” 法显双手一合,微笑道:“正是陈施主四弟八风所在寺庙。” 陈三更霍然扭头,死死盯着法显那张笑意盈盈的面容。 正文 第三章 是兄弟,亦是佛陀 微风吹拂,将香火气息填满空气,四面隐约传来各处僧众的诵经声。 佛门清净地的宁静祥和在参天古木掩映的山道上彰显得淋漓尽致。 但是,陈三更的双眼之中,却有火气弥漫。 “陈施主息怒。”达摩山大方丈法显和尚连忙摆手,“八风并非我们达摩山安排送到你身边的。” 陈三更面色不豫,冷冷看着他。 法显又道:“他与陈施主的相遇,完全是个巧合,也可以说是缘法。你想想,就算我等有那个心,可那时候你还声名未显,我们也无从安排起来啊!” 陈三更冷冷道:“是么?那敢问方丈又是如何知晓我要前来的呢?” 法显愣了一下,“为了守护僧众平安,达摩山周边有大阵,陈施主虽然身法迅捷,但既然入了大阵,贫僧也就有了感应,这便亲自出迎。” 他看着陈三更狐疑的样子,继续道:“若是贫僧及达摩山真的另有算计,又何需在此刻主动陈说此事,陈施主以为然否?” 陈三更想了想,“但是,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是自然。”法显双手合十,“其实,贫僧与陈施主说这些,无非就是想佐证一件事,那就是因为八风的关系,达摩山和陈施主是亲近的。” 他笑着道:“想必陈施主也知晓,达摩山并未按照朝廷先前的要求,声讨于你,已经得罪了朝廷,如今我们不说一定得投向你一方,至少不会站在你的敌对一方。” “更何况,如今淳化帝自碎王朝气运,我们达摩山,就算要押注,也会押在你们身上。” 天京城的大事,在两三日之后,对于十宗这个等级的存在,便不存在秘密。 陈三更不置可否,看着这位看似谦卑,实则充满神秘的大和尚,“我就问一句,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佛陀的意思?” 法显迟疑一下,“佛陀之意,我等僧众如何知晓,自然只是我等的意思。” 陈三更淡淡道:“那么,如果佛陀不同意呢?” 法显神色一凝,激动道:“陈施主的意思是,佛陀可能会降下意志?” “方丈,你我都是明白人,就别装了,佛陀是否留有后手,你便是这世间最有可能知晓之人。如今佛教祖脉的情况,难道我还能比你知晓得多?” 陈三更双手背负,眼露冷意,“若是再想糊弄过去,可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法显叹了口气,双手合十,身子一躬,“陈施主,请随我来。” “上哪儿?” “大威天龙寺。” ...... 大威天龙寺的位置,并非想象中的山顶,而是几乎到了山脚的位置,跟寻常想象中的佛陀嫡传很是不同。 看着陈三更一脸平静的样子,本来准备炫耀一下佛门谦逊的法显微微有些错愕。 他却不知道,这个做派其实十分符合陈三更印象中佛门外在的样子,朴实无华,不争不抢,根基深厚,当然仅仅是指外在。 于是,法显只好指着前面那个稍显老旧的小小寺庙,“陈施主,这便是大威天龙寺了。” 陈三更看着寺门前的牌匾,平静道:“方丈,我看得见。” 说话间,虚掩的寺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道缝隙,一个小和尚从里面钻了出来,心虚地扭头张望了一下,然后嘿嘿一笑,大摇大摆地朝外走去。 “你,叫什么名字?” 一个忽然响起的声音给正嘚瑟的他吓得一蹦,瞧见不是自家师祖才松了口气,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贫僧法号祖宗!” “你是不是叫九浅?” “你怎么知道?” “我是你.......师叔?” “我是你爹!”小和尚呸了一口,“小爷是和尚,哪有你这么个满脑袋毛的师叔!” “住嘴!他真是你师叔!”有一个声音开口道。 “你特娘的放......”小和尚循声看去,瞧清楚来人面孔时,生生将口中的话一转,“放心,贫僧一定好好尊敬师叔。” 说完不等两人有何反应,小和尚神色一肃,站立如松,双手合十,稚嫩的面庞上竟有了几分宝相庄严的意思,“这位师叔,请随贫僧入寺稍歇,用些茶水,待贫僧禀明师祖,再行定夺。” 陈三更看乐了,没想到八风的弟子竟然是这么个活宝货色,倒是跟他一脉相承。 法显面色铁青,但却出乎意料地没有训斥九浅,只是无语地瞪了他一眼。 九浅竭力装出平静,也装作不认识法显的样子,伸手一领,“请施主随我来。” 然后又看了眼法显,“这位大师,要不也一起吧?” 法显抬起脚准备一脚踹在九浅的小屁股上,最终还是忍了下来,黑着脸道:“带路!” 小和尚倒也不敢怠慢,连忙快步上去,习惯性地抬起右脚准备一脚踹开寺门,脚才刚抬起,就发现一道无形的力量让他落不下脚了,扭头一看,法显已经气得嘴角快要抽搐起来了。 他身子一缩,赶紧换成用手,缓缓推门,然后站在门槛上,侧身伸手,“施主请,大方丈请。” 陈三更调侃地看了法显一眼,笑着走了进去。 法显路过九浅身旁的时候,由于高度和姿势都太过顺手,终于没忍住一个板栗敲了过去。 光头清脆地一响,小脸皱成一团,九浅和尚敢怒而不敢言。 这个寺里,的确如法显所言,人丁稀少,只有两指之数。 九浅飞快跑进去通报,将一个老和尚请到了正殿。 见到老和尚,堂堂达摩山大方丈法显也朝着他恭敬行礼,行的还是师徒之礼,老和尚竟也坦然受之。 陈三更暗自咋舌,原来跟在他们身边天天没个正行的八风和尚,在佛门的辈分如此之高? 不过想想也是,总共才传九代,准确来说还只有八辈,天庭开辟,佛陀上天已经一千多年了。 咦? 这不对啊! “陈施主不必诧异,我们这一脉,并非是自佛陀上天便有的。” 老和尚,也就是如今大威天龙寺的住持,八风和尚的师尊,七情和尚微笑开口,仿如未卜先知。 他一挥衣袖,两个蒲团凭空出现,“请陈施主和大方丈坐下,听贫僧慢慢道来。” “师祖,那我呢?” “你.......帮我去看看厨房锅里的馒头蒸熟了没。” 九浅:...... “顺道再把水缸里的水挑满,记住别往里面尿尿了,那也是你要喝的。” 九浅:...... 等小和尚气鼓鼓地离开,七情和尚便轻轻开口,说了一句完全不搭边的话。 “陈施主可知,如今天下,若人死,当如何?” 陈三更答道:“人死如灯灭,除开极少数人或可凭秘法转世,绝大多数亡魂若不能化作鬼物,便只能消解于天地之间。” 七情和尚点了点头,“但是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这天地,有轮回。” 轮回? 陈三更眉毛一挑,他对这个词可太熟悉了。 但七情和法显都不知道,七情还主动解释道:“所谓轮回,便是人死之后,魂灵可以洗去修为和记忆,再次转生,此事对于维系天地平衡极其重要。” 陈三更装作恍然,“那为何这轮回没了呢?” “上古群仙乱战,天地都被打碎了,轮回也没法幸免。”七情叹了口气,“原本轮回便是由佛陀与道尊共管,自打轮回破碎,佛陀之志便是将其重建。” “重建轮回,何其难也!”陈三更开口感慨道。 “难也要建啊。”七情摇了摇头,“佛陀便打算用当年的轮回碎片为基础亲自打造一件至宝,而后用其建立新的轮回秩序,但没想到当那件至宝还没有彻底完工,天帝便开辟了天庭,让群仙登天,佛陀自然也抵抗不了天帝的命令,只好上天。” 陈三更开口道:“佛陀定然留有后手吧。” 七情点了点头,“他向天帝请求,想留下一道分身继续完成轮回盘,或许是想着此事兴许有用,天帝便应允了此事,但封印了这具分身的修为,最高只能到合道境。这具分身在留下来的第一世,终于将轮回盘完成,并且亲身进入了轮回。” 他看着陈三更,“所以这大威天龙寺,在最初,一直都是只有佛陀分身一人存在的。” 陈三更嗯了一声,“后来呢?” “轮回的次数多了,一个问题就出现了。”七情面露回忆,“轮回的力量太过强大,即使佛陀分身也不能幸免,在轮回中他的意识逐渐被磨灭,等到数百年前,他已经快记不起自己的身份,记不起自己的能力了,如果那个意识彻底磨灭,这具分身也就没了作用。所以,他想了一个办法,来延阻自己的消亡,并且试验轮回盘对旁人的作用。” “收徒?” “陈施主果然聪慧。”七情点头道:“他设置了诸多考验,最终从达摩山的僧众中选择了一名合适的弟子,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告知了他,并且将所学所得倾囊相授,在离世之后,暂且先不入轮回,保存住魂魄,由后者继续进行轮回盘的完善和轮回盘使用的尝试,直到后者寿元将尽时,再将其投入轮回,而后周而复始,便能节省一世。” 陈三更叹了口气,“将一世生命过成了账房先生,听起来竟有种莫名的悲怆。” 七情叹了口气,“可惜,他们还是低估了轮回的作用,这般操作第一次之后,已经孱弱的佛陀分身便将记忆遗忘了大半,在以前的弟子,如今的师父的建议下,便又拉了第三人入局,贫道便是那第三人。” 陈三更霍然一惊,原来这里面竟有这等故事。 “可惜,但在轮回之力的作用下,那些回忆,已经只能依靠书册文字记录了。”七情叹了口气,看着陈三更,“所以,我们这一脉说着一共九人,实则只有三人。” 陈三更神色凝重,“那八风?” 七情笑问道:“陈施主希望他是哪一位?” 陈三更深吸一口气,抿着嘴,缓缓道:“他是我兄弟。” 七情双手合十,称了一句善哉,“他亦是佛陀分身。” 陈三更站起身来,“如此,今日便是我打扰了。” 七情和在一旁默默旁听了许久的法显相继起身。 七情朝着陈三更拱手道:“请施主为我达摩山保守秘密。” 陈三更郑重应下,从方寸物中取出几样秘宝和丹药,递给七情,“虽然你们不缺这些,但是我这个当师叔的,多少还是要给个见面礼,免得这位小师傅暗地里画圈圈诅咒我。” “哈哈,陈施主说笑了,这咒术一道,我们都不大会的。” 嘴上这么说着,身子却很诚实地接过了陈三更递来的东西。 既然达摩山的事情说好了,陈三更也不打算再逗留,转身准备离去。 刚要迈出门槛,他忽然扭过头,“如果真的要重建轮回,需要怎样?” 七情立刻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递给陈三更,没有任何不好意思的样子。 陈三更居然也没生气,笑着接了过来,“姜还是老的辣,在下佩服。” 七情微笑道:“陈施主心怀天下,宅心仁厚,才愿意主动入套,否则你岂会识不破我们这等伎俩。” 主动入套,只不过是怕出人命而已,哪有那么高尚....... 陈三更在心中哔哔一句,扬了扬手,“走了!” “慢着!” 一声气喘吁吁的喊声从正殿旁边响起,九浅和尚捧着一个小瓶子,跑到陈三更面前,“师叔,这是我给我师父的一点心意,麻烦你帮我转交给他,告诉他,我想他。” 陈三更心头一暖,笑着接过,揉了揉他的小光头,哦不,大光头,“你放心,我一定带给你师父。” “这里面是吃的,虽然放不坏,但陈施主你......还是不要偷吃啊!” “你这是什么话!陈施主何等人物,怎么会偷吃你的东西!”法显忍不住怒斥一句。 小和尚脖子一缩,朝着陈三更拱了拱手,一溜烟跑了,“记住别偷吃啊!” 等他走了,七情和尚笑着道:“陈施主,他不让你吃是在保护你,这瓶他精心熬制的丹药,不补也不毒,但八风要是真的吃了,能恶心得三天吃不下饭。” 陈三更扯了扯嘴角,挑起大拇指,“你们这一门,还真是尊师重道啊!” ...... 妖族祖脉之中,一行九人已经行进到了祖脉三分之一处,他们的目的地,是祖脉核心处的妖祖宫殿。 如果妖祖真的留有后手,必然会在这处早已被封存在灵脉之中的宫殿里。 先一步抵达,找到那些后手,让不让妖祖降临,他们就掌握主动了。 顺遂地走了这么远,一行人依旧如临大敌。 身为妖族,他们从来都知道祖脉之中的恐怖。 先前的顺利,极有可能是那些恐怖还没来得及复苏而已。 正想着,前方,异变突生! 正文 第四章 妖祖降临(大章) 祖脉,一族的气运和灵气汇聚之地。 在这样充沛的灵气之中,顺理成章地会孕育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存在。 被封印的祖脉恢复了流转,那浓郁如水的灵气里,蹦出了一只浑身长满白毛的猴子,拦住众人的去路。 它还是猴子的样貌,并未化形,浑身气机竟已然是超越了合道境的存在。 望见众人,它顿时龇牙咧嘴,将背一弓,尾巴高高竖起,张牙舞爪地就要冲过来。 那两名合道境底蕴和四位问天境长老都如临大敌,江童颜倒是一脸无所谓,因为以他的能力紧张也没什么作用。 同样,领头的二位脸上也并无惧色。 坐在他们的位置,敢亲身犯险,自然是做足了周全的准备。 洛灵均掌心一翻,一块山形的令牌凭空出现,被他握住。 正是青眉山山主之令。 他将令牌单手平举,青眉山主特有的功法运转,真元灌注,一道虚影立刻浮现。 长长的红发简单地束在脑后,身材挺拔,一身长袍,双手淡淡背负于身后,神色冷漠地望着前方。 妖祖! 本来气势汹汹的灵猴看见那道虚影,连忙身子一缩,双手抱拳,充满人性的作揖讨饶两下,接着便伏跪在地,再不敢动弹。 洛灵均朝着武正则微一点头,武正则带着其余众人率先前行,洛灵均缓缓跟上,手中始终举着山主之令,面朝灵猴。 等到稍远几步,他将真元收回,虚影淡去,发现对方并没有跟上来,他和众人都松了口气,面露兴奋。 妖族并没有如人族一般进化出一套成熟的社会秩序,他们分出等级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血脉和拳头。 血脉甚至排在拳头之前。 谁的血脉更高级,谁的血脉更纯粹,往那儿一站,自有妖族特有的办法来感知。 高等级血脉对低等级血脉的压制,是深入到骨髓之中的,甚至在极端情况下还可以无视境界。 若是血脉又高,拳头更大,那更是不言而喻。 所以,当整个妖族血脉最强,拳头也最大的妖祖出现,从任何角度都无法抗衡也根本生不出抗衡之心的灵猴吓得不敢动弹,那也是再正常不过之事。 而这,就是洛灵均等人敢闯入祖脉的底气所在。 说来好笑的是,他们想要倚仗着妖祖的威名,进入核心处的妖祖宫殿,为的,却是掌控妖祖的后手,防范妖祖可能的重生或者意志降临。 其中微妙,让人唏嘘。 队伍朝前还没走出多远,一声骇人的虎啸便再度让他们停下了步伐。 一头雄壮的成年巨虎,迈步而出。 白色虎身间隔黑色花纹,白虎,主杀! 白虎额头上,一道狰狞的伤疤,在威猛之外更添凶恶。 比起先前的灵猴,这头白虎只是往那里一站便有一股夺人心魄的威慑。 还不等众人有所动作,白虎一步跨出,化作了人形。 王字纹路依旧保留在了额头,那是身为白虎一族的威严。 只不过,那道竖直的疤痕同样也留了下来,刚好位于那个王字的右边...... “何人擅闯祖脉!” 洛灵均这次却没有如法炮制,而是看了武正则一眼。 武正则点了点头,上前一步,从方寸物中取出了属于他的万妖谷谷主之令,和先前的洛灵均一样,平举,注入真元。 一道虚影凭空生出,和先前青眉山妖祖形象截然不同。 红发迎风飘扬,战甲将他强健的身躯和霸道的气质彰显得淋漓尽致,手中一杆长枪,枪尖微微朝上,握在那只大手之中,仿佛下一刻就要撕裂苍穹。 但若看那张睥睨八方,战意十足的面容,却跟先前青眉山山主令中那个平静淡漠的妖祖,一模一样。 所以,白虎的反应,也和先前的灵猴差别不大。 伏跪在地,一动不动。 再度印证了心中的猜测,众人神色一振,继续朝前走去。 接下来,巨象、螣蛇、苍龙、青鸾,拦路的凶兽层出不穷,但尽皆折服在妖祖的神威下。 当视线的前方,出现了一座雄伟壮阔的青色宫殿,洛灵均和武正则再度对视,眼中都有难以置信的喜悦。 虽然事先有过推演,虽然二人也有七八成的把握能够成功,但当事实真的摆在眼前,他们都还有些不敢相信他们居然真的就这么来到了妖祖的宫殿之中。 毫发无伤! 这座全名叫做祖妖殿的宫殿,就是那座传说中的妖祖住处,就是他们整个妖族的圣地。 上古之时,有资格进入这座宫殿的,几乎都是各条血脉的祖妖,个个神通广大,境界不凡。 这里汇聚了妖祖最核心最强大的力量,也代表了妖族最辉煌的那段岁月。 但随着天帝出手,人皇崛起,妖族在这片天地之间的光芒便日渐黯淡了下来。 等到天庭开辟,天帝强行带走了妖族的所有成仙之妖,这座承载了妖族无数光辉的宫殿也随着祖脉一起,被封印在了岁月之中。 直到此番,拜另一位人间之皇所赐,重见天日。 万妖谷的那名合道境底蕴看着眼前的殿宇,感慨道:“这等地方,若非我们是妖族,再强也不可能进得来吧!” 洛灵均笑了笑,“前辈所言甚是,不过有一点稍显偏颇了。” 他看着众人道:“寻常的妖族也不可能进得来,我们能进来,纯粹是因为我和武兄手中的令牌。” 他伸出手掌,那枚青眉山山主令安静地摆在掌心。 武正则也默契地将他万妖谷的谷主令摆在了伸出的掌心。 “若说天底下真的有谁能在这妖祖祖脉之中自由行走,那恐怕就非妖祖莫属了。而这令牌,就代表着妖祖。” 洛灵均将令牌收起,微微一笑,“这便是我们敢走这一趟的底气所在。” “呵呵,没想到留营和战营的头领,如今已经弱成了这样了啊!” “谁!” 一个苍老声音的响起,让众人神色猛变,后背迅速靠拢,扭头四望。 “谁?”一个苍老身影迈着迟缓而虚弱的步子,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呵呵,终究不是当年了啊!” 武正则的掌心悄然握住了那杆陪着他纵横八方的长枪,如临大敌。 因为,眼前这个老者,和先前他们曾经遇见的拦路之灵不一样! 他并不是灵气所化,他就是个活生生的妖族! 祖脉被天地灵气大阵封印了两千余年,此人就在这灵脉之中待了两千年? 怎么可能!什么妖能有这样的寿元! 所以,即使眼前老者的气血已经虚弱到极致,但武正则如何能够等闲视之! “呵呵,怎么?妖祖的裂天枪,如今要指向自己人了吗?” 老头虽然看都没看武正则,却完全将他的动作查知得一清二楚,完全不紧张地笑着道。 默不作声的洛灵均目光在老者的身上逡巡,长长的脖子,短小的四肢,缓慢的动作,以及那张苍老到已经满是皱纹的脸,他忽然心中一动,想起了曾经在青眉山为数不多的古籍上见过的一些记载,试探道:“前辈莫非是当年妖祖座下的龟老?” 龟老? 众人都面面相觑,似乎完全未曾听过这个名字。 老者诧异地看了洛灵均一眼,啧啧感慨了一句,“呵呵,当年妖祖帐下,英雄豪杰无数,老头子不过是个默默无闻之辈,没想到还有人能够记得老头子的身份。” 洛灵均连忙看向武正则,朝他也是朝众人解释道:“龟老乃是当年妖祖座下的祖妖之一.......十分强大。” 明显的停顿,苍白的辞藻,共同凑成了一句很尴尬的介绍。 众人自然都听了出来洛灵均这是实在找不到什么当年事迹来夸,硬加的一句,但既然真的是当年人物,他们也尽数恭敬行礼问候。 龟老似乎心情不错,笑着道:“尔等来此,是有何事啊?” 洛灵均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话,而是恭敬道:“龟老可知,如今是何年月了?” 龟老摇了摇头,“群仙都上天了没?据说佛陀和道尊因为重建轮回的事情各执己见闹掰了,和好了吗?剑主之前似乎因为什么在追杀鬼帝,他们二人打完了吗......” 洛灵均苦笑一声,“龟老莫问了,你说的这些我等一概不知。” 龟老疑惑地看了他二人一眼,洛灵均叹了口气,“如今距离天庭开辟,群仙登天,已经过去了两千余年。龟老你所在的那时,也被如今的我们称作修行界的上古时代。” 龟老的神色随着这一句话彻底凝滞,过了半晌,他看着洛灵均,“你的意思是,此刻,是两千年之后?你们是来自两千年之后的妖族后裔?” 不等洛灵均答话,他蓦地脸色一变,“尔等到底是何人,竟试图诓骗于我,究竟意欲何为!” 洛灵均连忙摆了摆手,“前辈莫慌,我等所言句句属实!” 说完,他将从天庭开辟到如今的诸多大事一一说了,然后道:“天地灵气大阵与人族气运勾连,却没想到现世人皇以气运撞碎了大阵,如今天地灵气大阵破碎,祖脉封印破除,这才重现于世,我等身为妖族后辈,自当赶紧前来查探,弄清楚祖脉之中情况,盘算此事对我妖族之影响,然后拟定应对之策,顺道再来看看祖妖殿中可有异常。” 龟老沉默地坐在宫殿前的石阶上,“你们别说话,让我想一会儿。” 一个时辰之后,众人面面相觑,“山主/谷主,这?” 武正则淡淡道:“等着!” “干等啊?” 洛灵均笑了笑,“不然你们以为人家凭什么活这么多年岁?” 他率先盘膝坐下,“盘坐吐纳,祖脉之中灵气充裕,正好趁此机会修行吧。” 祖脉之中,不见日升日落,但众人有心之下,自有计数之法,一晃两日已过。 “你们说的,有点道理。” 当龟老重新缓缓开口,盘坐的洛灵均松了口气,笑着道:“我等自然是不会也不敢哄骗龟老的。” 龟老长长一叹,“当年妖祖将走,同僚大多跟随,我因为境界不够,便留守此地,不料大梦两千年,物是人非,妖祖啊,属下已经离开你两千年了啊!我甚至都从来没想过自己能活两千年。” 洛灵均心思一动,趁此机会问道:“龟老,不知妖祖升天之前,可曾有过布置?我们可听说,其余几脉的先祖,都或多或少留了些后手。” 跟着洛灵均前来的众人心头都是微微一凛,关键的问题出来了! 龟老却似乎认定了他们的身份,并未多想,老实开口道:“当年妖祖大人升天仓促,后手大多都给了你们战营和留营了,像你们战营和留营头领必须要修行的功法,这些都是当年妖祖亲自为你们所创。至于这个宫中到底有没有,我还真不知道,那也不是我该知道的。” 一直沉默的武正则装作一副大咧咧的样子,嚷嚷道:“有没有后手,咱们进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只要妖祖大人有准备,我们齐心协力帮他完成,到时候这天下不就又是我们妖族的天下了?” 龟老微笑道:“你们战营的头头倒是一如既往地莽撞!” 武正则嘿嘿一笑,挠了挠头,演技惊人。 洛灵均开口道:“如今天下已无战事,不论是我们留营还是他们战营都慢慢改为了妖族的修行宗门,我和这位武兄实际上平日里有诸多不睦,但为了妖祖,我们还是摒弃前嫌,一道前来!” 龟老赞赏地点了点头,“这就对了!当年战营和留营也没少吵架,战营老说留营的不给他们补充战妖,留营的骂战营的只知道打打杀杀,丝毫不顾及战妖的性命,好多次都是拳脚相交,但一旦妖族真的有事,他们也会像你们这样......” 眼看龟老回忆起来似乎有点止不住的样子,又想起他那长达两千多年的记忆,洛灵均连忙打断,“为了妖族,为了妖祖!我等万死不辞,何况这点小事。” 他望着宫门,“可否请龟老带我等一起进去看看?” 龟老缓缓摇了摇头,就在众人心头一沉之时,他又缓慢开口道:“不过你们二人身为留营和战营之主,当是有资格进去的。据我所知,你们手里的令牌,其实就是开启宫门的钥匙。” 龟老极其缓慢地挪向一边,让开道路,“你们进去吧,我就不去了。” 洛灵均的身后,一名长老走出,“山主,要不让我先去看看吧,山中还有那么多事等着你去处理,你可不能出什么闪失啊!” 洛灵均摇了摇头,“这是祖妖殿,妖祖大人难道还会为难我们这些后人不成?” 长老却反驳道:“妖祖自然是不会为难我们,但问题是妖祖他不知道啊,这祖妖殿中,完全可能有机关陷阱,以防外人乱入,我觉得还是由我先去看看的好。不要到时候咱们好心变成了惨事。青眉山可以没有我,但可不能没有你啊!” 武正则的身后,也走出一名长老,“不错,谷主,我也先代你去看看吧!” 武正则想了想,看向洛灵均,“洛兄,他们说得也有道理,就让他们先去吧!这会儿不是扭捏的时候!” 洛灵均叹了口气,也有了决断,掏出山主令,交到那名长老手中,“千万小心,山中之事,尽可放心。” 那名长老点了点头,接下了这个承诺,也接下了山主令。 一旁万妖谷的长老也一样,拿着万妖谷谷主令,一起朝着祖妖殿的大门走去。 洛灵均朝着龟老拱了拱手,“让龟老见笑了。” 龟老摇了摇头,“为了活着,不寒碜,只是你们太弱了,不怪你们。” 洛灵均苦笑一声,跟着二人的背影,望向祖妖殿。 因为上古大妖极多,而且有许多大妖根本不喜欢化作人形,故而这祖妖殿修得比寻常的人族宫殿要大上好几圈,那进出的宫门更是又高又大,气势惊人。 洛灵均的心头蓦地浮现出一丝奇怪的念头,似乎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他心中暗叹,没想到自诩见过世间无数大场面的自己,仅仅是站在这宫殿之前,就能被吓得心神恍惚。 妖祖威压,的确不凡。 两名分别来自青眉山和万妖谷的长老在门前站定,果然在两扇门上的中间,瞧见了一个凹陷下去的印记,形状有些奇怪,但正是他们手中的令牌的造型。 所以,无需指点,他们便将令牌举到了那个凹陷处。 他们没有修行谷主/山主特有的功法,无法催动令牌,但眼下的这儿,只需要让他们把令牌放进去就可以了。 但他们的手在即将把令牌放进去的时候,悬停在了凹陷的印记上。 即使在来路上便已知晓了这个安排,即使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他们还是无可避免地紧张了。 因为,这一放进去,或许就可能出人命。 两名身为问天境,已经站在了这个天下极高处的二人,也不得不面临这样生死一念的恐惧。 但事已至此,不得不发,二人对视一眼,重重点头,同时将手中的令牌按了下去。 咦?没有反应? 二人诧异地对望,不等他们有所动作,一阵蓦然亮起的光芒,吞噬了他们二人的身影。 祖妖殿宫门大开,尘封了两千多年的气息展露在了这个天地之中! 祖妖殿外,洛灵均、武正则等人神色猛地一变。 就在这屏息凝神,一片寂静之中,两名长老的身影急急奔出,“山主/谷主,我们进去看了,没问题!” 武正则望着洛灵均,“洛兄,走吧。” “好!”洛灵均毫不迟疑,接过令牌,迈步前行。 只要确认了其中的情况,确认了妖祖的后手,就能回去想办法好好利用这条祖脉了。 妖族当兴,但不需要妖祖。 这是他的想法,也是武正则的想法。 相信其余各家,或许也会有类似的念头。 二人领头,其余众人跟着前行。 站在大门外,就已经可以望见十分空荡的大殿。 但那一根根雄伟的柱子,一张张硕大的椅子,以及它们共同拱卫的那张居中的王座,都仿佛还在记忆着曾经的壮阔辉煌。 洛灵均和武正则没有迟疑,同时迈步,跨过了那高得惊人的门槛,进入了祖妖殿中。 望着他们的身影没入了祖妖殿的大门,龟老叹了口气,短小的两条手臂伸出,屈指一弹。 两道攻击带着雄浑的气息撞向众人的后背。 两名合道境底蕴率先反应过来,大喝一声,试图防御。 龟老果然有问题! 一直暗中防备着龟老的洛灵均和武正则神色猛变,真元流转,准备领着众人退向一边! 但当他们运转的真元的刹那,一道无形的吸力忽然涌向他们的身体。 大殿正中,属于妖祖的主位光芒一炽,一阵沛然的吸力,将二人吸了过去。 那道璀璨的白光在妖祖之座上大放光明,将二人的身形吞没,再瞧不清。 “别看了,他们不会再出来了。” 正当跟着洛灵均和武正则而来的众人发现龟老声势浩大的攻击原来只是徒有其表的时候,龟老已经出现在了宫门口。 他看着又惊又怒的众人,“妖祖升天,留下两本功法,一本给了战营,就是你们口中的万妖谷,一本给了留营,也就是青眉山,要求两家头领必须修行此法,为的便是今日。” “你们就没有想过为何你们各自令牌召唤出来的妖祖虚影是不一样的?因为战营的功法,传承的是妖祖的体魄,留营的功法,传承的是妖祖的意志。只要他们二人共同进入这祖妖殿中,同时运转功法,就能引动妖祖当年留下的准备,合成一具完整的妖祖分身!这就是妖祖留下的后手!” “我告诉你们,是因为,妖祖分身降世已成定局,你们谁也走不了了。” 他双膝一弯,在宫门口缓缓跪下,高呼一声,“恭迎妖祖!属下幸不辱命!” 白光如一个蚕茧,轰然炸裂,一个红发身影在硕大的椅子上,现出身形! 九州天下,凡人察觉不到的气机,在这一刻,轰然一震。 京城,司天监,观星楼,白衣监正霍然站起,神色大变,望向西南方向! 灵剑宗外,正欲登山的陈三更似有所觉,扭头看向西南。 正文 第五章 陈三更?吾可单手镇杀!(大章) 祖妖殿,激动的龟老恭敬地跪在门口,以手撑地,抬头望着那道缓缓凝实的红发身影,眼中尽是虔诚的炽热。 整个祖脉中的灵兽,都在这道气息之下现出原形,伏趴在原地,一动都不敢不动。 殿中剩下的七人在那仅仅只是无意识外溢的气机之下,被死死压在地上,无力动弹。 居中那张硕大椅子上,妖祖盘膝而坐,赤脚、红发、软甲在身,肌肉的轮廓一看便蕴含着无穷的爆发力,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容却出乎意料地年轻。 这座空旷的宫殿中,已再无儒雅从容的洛灵均和武正则霸道绝伦的身影。 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双眸闪烁着妖异的光芒,他扫视一眼场中,轻哼一声,气机被完全收敛回去,趴在地上已经快到极限的江童颜等人如蒙大赦,大口地喘着粗气。 妖祖右手轻挥,一道光芒没入龟老的身躯。 龟老浑身一震,身子肉眼可见地年轻了起来。 “寿元天定,吾辈逆天而行。” “属下多谢妖祖大人!” “这是汝应得的。” 妖祖淡淡开口,缓缓起身,“汝等几人,便是吾族如今的后裔?” 众人沉默着,不知该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这位妖族之祖。 但有一人例外。 他艰难站起,踉踉跄跄地冲到了大殿中央,双膝一屈,砸在地上,而后身子恭顺地伏下,“族裔江童颜拜见妖祖大人,妖祖大人重回人间,妖......吾族复兴有望!” 鄙夷之色顿时出现在青眉山和万妖谷众人的面上,一位万妖谷长老甚至忍不住怒喝道:“江童颜!谷主待你不薄,如今他尸骨未寒,你怎能如此!” 江童颜却只是伏在地上,不言不语,恭敬地等候着妖祖的吩咐。 妖祖并未因为万妖谷长老的话而动怒,面带笑意地看着江童颜,“还是战营的接班者?不错,起来吧!” 江童颜缓缓起身,在充沛的灵气下,先前的不适也好了不少,他恭敬道:“妖祖大人神威,自当横压当世,但当今天下,有一人却不得不防。” 妖祖长身而立,双手负后,下巴微微抬起,望向殿外远方,不屑道:“司天监监正,非吾一拳之敌。” 不论哪一代,只要坐镇天京城,就已经无敌人间数百年的司天监监正,在妖祖口中,直如土鸡瓦狗! 而这,还只是一具分身! 更关键的是,这话出来,在场的众人还几乎没有不相信的。 江童颜恭敬道:“妖祖在上古都曾纵横天地,恣意霸道,区区监正自不足惧,但小人说的,却并非监正。” “人间还能有谁?” “一个年轻人,名叫......陈三更!” 江童颜几乎是低吼着说出这个名字。 他在见识到了妖祖的强大之后,原本已经死寂的心便忽然觅得了一丝光亮, 若是妖祖能够出手将陈三更斩杀,而他又能从妖祖的手中得到一些馈赠....... 大山一去尽坦途,祖宗遗泽开鸿业。 他江童颜的人生,哦不,妖生便能迎来一次天翻地覆! 所以,他义无反顾地第一个站了出来,拜倒在妖祖的神威之下,成为了妖祖降临之后,当世第一个投靠的。 “江童颜!你无耻!陈公子对我妖族有恩,你岂可......” “聒噪!”妖祖先前不生气不代表他没有脾气,可以任由旁人无视和挑衅,当即冷哼一声,伸手一握,那名不忿开口的青眉山长老顿时被捏成了飞灰。 堂堂问天境长老,身死道消不过一念,妖祖之霸道强横,显露无疑! 而妖祖本人,却并未觉得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人是不会因为踩死了一只蝼蚁而骄傲自豪的。 他只微微惊讶地重复了一遍江童颜的话,“陈三更?” 说完悄然搜寻了一下洛灵均和武正则的记忆,果然都有不少关于陈三更的回忆。 而这一搜,却让他意外牵出了不少额外的惊喜。 暂且将那些值得细细揣摩的内容放下,妖祖淡淡道:“跟吾族纠葛如此之深,有点意思。” 江童颜附和道:“此人诡异莫名,形如武夫,手中一柄普通长刀,却能力敌数名合道境,甚至斩杀合道境,前些日子更是孤身闯入天京城,在监正的眼皮子底下,悍然弑杀人族皇帝,实在不可小觑。” “倒也有几分本事。”妖祖自信一笑,“不过,再厉害的羊,始终只是头软弱可口的羊。这等人,吾单手即可镇杀!” 放完了狠话,他看了江童颜一眼,“此人与汝有旧怨?” 江童颜的沉默只有一瞬,决绝开口道:“此人年纪比小人更小,但实力强横,几乎可以一人横压当今修行界年轻一辈,以至于渐渐成了小人心中的阴霾,以至道心蒙尘,再难寸进。如今妖祖神威降世,让小人看到了移走这座大山的可能,再加之此人的确是个威胁,便开口说与妖祖大人。” 妖祖妖异的双眸居高临下冷漠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江童颜汗出如浆,一身衣衫肉眼可见地被浸湿。 “呵呵,倒是个老实人。” 妖祖忽然开口,语气意外地和缓了不少,他淡淡地瞥了还愣在原地的那几位,“既然汝是第一个懂分寸的,那吾就赐汝一场造化。正好吾方才苏醒,活动活动筋骨也是不错。” 说完,不等众人有何反应,妖祖的身形冲天而起,消失不见。 这条灵压惊人的祖脉竟似对他全无影响。 升到半空,他随手一挥,上古早已失传的秘法信手拈来,凭借洛灵均和武正则的记忆,很快锁定了陈三更的气机所在。 澎湃的灵气朝着他疯狂汇聚,他身形腾空,真正的御风千里,朝着灵剑宗的所在飞去。 他分身重塑的第一次出手,就拿这位神秘的武夫祭旗吧! ...... 祖妖殿中,剩下的那名青眉山长老看着江童颜,须发皆张,怒吼一声,“狗东西,我打死你!” 但很意外又很合情理的是,一直和青眉山众人站在一起的万妖谷长老,站出来拦住了他。 “老柳!你也要拦我?别忘了,你们的谷主也没了!”青眉山长老激愤不已。 “怎么?当本座不存在?”龟老一声冷哼,缓缓走进了殿中,“你们想骂我不管,但妖祖大人回来之前,都给我老老实实地待着!别说杀人,你们就是想自杀也不可能!我说的!不信试试。” 在如今的人间,众人也算是有头有脸之人,被龟老这么一说,心头难免都有些不忿。 但各自队伍中的合道境都悄悄按住了身边人的动作,无知者无畏,越强就越能明白跟对方的差距有多大。 就在这时,江童颜却没有老老实实坐着,而是走到了几人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开口道:“诸位前辈,童颜有一句话想问。” “你问个屁!” 开口骂回去的自然是青眉山的长老,如今山主死了,最大的靠山陈三更也即将要没了,他怎么可能给江童颜好脸。 万妖谷的那名合道境底蕴却点了点头,“你问吧。” “我们修行,是为了什么?”江童颜平静道。 青眉山的长老怒骂道:“你想说的是为了自己吧?自私自利的小人!” 万妖谷的长老也叹了口气,“童颜,你也是当过圣子的人,应该知道,我们和那些山泽野修不同,宗门在我们的成长之中助力良多,我们不止要为了自己,还要为了宗门,更要为了族群。” 江童颜淡淡一笑,“那可是妖祖。” 众人一愣,无力反驳。 似乎是预料到了陈三更的死讯,看到了心中大山被移开的曙光,江童颜的兴致也慢慢高了起来,他开口道:“谷主和青眉山主想的什么我们其实都知道,无非是担心妖祖重生,青眉山和万妖谷很大可能都将不复存在,他们也将从这个天下的下棋人变成棋子,甚至还可能因为妖祖不可控的想法而让许多事情偏离他们的预期,所以他们做出了这个选择。” “当时,他们是我们的头领,待我们不薄,对宗门也足够合格,妖祖又并未真正现世,所以,我们帮他们。但是,如今他们死了!他们,死了!” 江童颜看着众人,“妖祖降临了!难道我们要拔出刀来,朝着我们妖族的先祖挥动,为他们二人复仇吗?” 众人沉默以对,因为他们不得不承认,江童颜的话,很有道理。 龟老在一旁淡淡道:“我与你们也说句实话吧,天庭犹在,妖祖分身降临终究不会持久,所以方才妖祖大人才会这么急匆匆地要去将这座天地最有威胁的人镇杀,他要在天庭采取行动之前,尽快重振吾族。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你们若是跟着妖祖大人好好干,到了今后,像妖祖、道尊、鬼帝这批祖脉大能该走的走该散的散,这天下还不就是你们的了?” 他叹了口气,“到了这会儿,还在那儿纠结着那点宗门之事,说一句鼠目寸光,也不嫌重啊!” 幽幽的一席话,撩得众人心头猛然一动。 ...... 北原州,灵剑宗。 陈三更正和灵剑宗主姜灵虚缓缓走向宗门之内。 姜灵虚呵呵笑着,“自然那个丫头没少惹你头疼吧?” 陈三更叹了口气,“哎!那可不!早知道上次就应该趁这机会把大事儿办了的,这下子,想好好收拾她两下都觉得名不正言不顺的。” “行了吧你!我就随口谦虚一句,你还真会顺着杆子往上爬,搞得好像我们将一个胭脂榜第二的女剑仙送到你怀里还委屈你了一样。” 跟陈三更熟稔了些,慢慢清楚了性格,姜灵虚也渐渐敢和陈三更开几句玩笑了。 陈三更笑了笑,“其实我是信得过你们的,你们这儿我也觉得不用来,但从东闵州向北,去极乐殿刚好路过你们这儿,就来看看。” 姜灵虚嗯了一声,“这些日子,我们灵剑宗的祖脉的确有些异常,虽然我们有七八成的把握剑主不会强迫我们站到对立面,但凡是就怕万一。” 他看着陈三更,“不论是剑主还是道尊、抑或佛陀、魔王,在上古时都是天地间最强的一小撮人之一,如今是分身也好,意志降临也罢,又或者别样的后手,你都千万不要轻敌。”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诚实地劝道:“你很有可能打不过他们,而他们对你可没什么感情,这一输,就会死。” 陈三更点了点头,“我知道,所以,方才我隐约感知到了青眉山的方向有些异常,但也没有贸然前去。现在最关键的就是不知道他们会强到什么地步。” 姜灵虚笑着道:“如此说来,到我们这儿来也好,至少在我们的周旋下,剑主若是真的降临,也不至于一下子对你下死手。” 说着,二人就已经来到了灵剑宗的大殿。 在这个苍茫宏伟的大殿前,灵剑宗当代剑冠裴白玄一身白衣,腰悬佩剑,静立等候,瞧见陈三更,便快步走了上来,一板一眼地沉默行礼,“见过陈公子。” 姜灵虚在一旁笑着道:“他一向话少,陈公子别介意。” “宗主言重了,不至于。”陈三更笑着摆了摆手。 “剑修的祖脉,就在灵剑宗后山的悟剑台上,这些日子,有几分异动。白玄一直在悟剑台旁结庐悟剑,对这些变化最是清楚,所以我将他叫过来了。”姜灵虚看着裴白玄,“咱们一道过去,路上你跟陈公子细细说说情况。” 裴白玄点了点头,跟在陈三更的身旁,开口道:“悟剑台的风雪在前日骤然加剧,每一级台阶的压力也忽然增大,导致能登上的台阶级数相较以前降低了不少。但是每一级台阶上的剑式和剑意也都变得更强了,同时,峰顶上隐隐有光彩闪耀。” 说到这儿,裴白玄冷漠的神色中也露出一丝无奈,“可惜我们境界不够,无人能够登上峰顶看看。” 陈三更心头一动,“姜宗主,那我能上去看看吗?” 在前面带路的姜灵虚脚下微微踉跄一下,你当这是随便爬个楼梯呢? 他斟酌着词句,缓缓道:“也能,也不能。” 陈三更面露疑惑,姜灵虚解释道:“悟剑台虽然是我宗至宝,但一些贵客想要尝试一下我们都可以允许,陈公子你自然也不例外,这便是能。” “那不能呢?” “不能是指那上面的情况比较难以查探。”姜灵虚有些自豪地挺直身子,“悟剑台上刻有灵剑宗历代上三境剑修留下的精粹剑意,历风雪而不减分毫。九十九级台阶自下而上,剑招和剑意由多到少,但威力由小到大。这顶峰,已有数百年近千年未曾有人登顶了,近两百年,最高的不过到了四十二级。” 他两手一摊,“我说的不能,就是指的这个。” 他没有明说陈三更登不上去,但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陈三更自然也理解到了这一点,笑着道:“那我也试试看呗,反正你们这么久没人登上去,我没成功也不丢人!” ...... 陈三更要登悟剑台! 陈三更要登悟剑台! 这个消息以飞一般地速度迅速在灵剑宗里传开了。 人的名,树的影。 若说如今的修行界,谁的名声最响亮,恐怕就要数这位横空出世的陈三更陈公子了。 短短数月,他做的那些大事随便拎出来一件,就是多少修行者努力一辈子都做不到的大事。 尤其是对灵剑宗里众多一腔热血无处可释放的男弟子而言,想到他们朝思暮想,只敢远观仰慕的范仙子就在陈三更的怀中依偎....... 一个个都是恨得咬牙切齿,闲着没事都常常念叨着那句口号:剑在手,杀陈狗! 所以,当这个消息传入众人耳中,不论是山中长老、堂主、执事,还是亲传弟子、内门弟子; 不论是正闲着无事的,还是闭关练剑的; 不论是男是女,在听到这个消息时,都只有一个反应,我得去看看! 而后才在心头生出那些诸如不自量力、自大狂妄、说不定有戏、他这么好看一定能登顶成功之类千奇百怪的念头。 姜灵虚本欲阻止,但陈三更谢绝了他的好意,这本来就是灵剑宗的地盘,哪儿能不让人看呢! 看一下又不会少点啥,也不会多点啥,看就看呗。 风雪漫天,悟剑台只有几级可见,剩下的,都安静地藏匿在风雪之中。 陈三更也安静地站在台前,双手负后,微微仰头,望向石阶。 在他的身旁,有一面巨大的冰面镜,它会随着台阶上生灵,也就是陈三更的前行,为众人展示风雪之中,陈三更和他当时所在石阶真实的模样。 在他的身后,是层层叠叠的“看客”。 “还摆姿势啊,累不累啊,坐下喝杯茶吧!” “就是,我看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来这儿显摆样貌来了。” “喂喂喂,我们剑修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小肚鸡肠,说人家中看不中用就太过分了啊,你中用你去天京城杀个皇帝看看?” “你们是不是忘了一件事,他是用刀的啊!万一他登顶了,岂不是.......” “不会吧,这个年月还会有人纠结刀剑之争?” “是啊,不会真的有人觉得他能登顶吧?不会吧?” “我跟你们不一样,我倒希望他能登顶,我真的好想看看,那上面的台阶长什么样,那峰顶的石阶又有怎样的大恐怖,剑道的极巅又有怎样的风光无限。” 众人沉默下来,半晌之后,有人小声附和道:“其实,我也挺想的。” ......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陈三更瞧见了顶峰上闪烁的光芒,正如裴白玄所言,动静不小。 他低头看了看第一级的石阶,上面刻下了密密麻麻的剑痕,看起来的确像是很凶猛的样子。 但事已至此,也没得退缩! 他深吸一口气,紧张地迈出了第一步,而后立刻身子微沉,双脚站定,准备应对着铺天盖地涌来的压力。 若是第一级就被冲了下来,那可就丢人了。 “怎么不走了?不会第一级就动不了吧?” “架这么大的事势,就这?” “你们烦不烦啊,可能吗?看看他那轻轻松松的样子,像是支撑不了的吗?要看就好好看,不看就赶紧回去做自己的事不行吗?” 事实上,陈三更的确不是支撑不了,他停下来,只是因为困惑。 因为,他完全没有感受到任何先前姜灵虚和裴白玄告诉他可能面临的那些压力和状况。 要不,再走走看? 陈三更向上迈了一级。 没有动静。 他挠了挠头,又向上迈了一级。 依旧没有动静。 他连迈三步,向上走了三个台阶。 还是没有动静。 要么是这悟剑台有问题,要么是自己有问题。 而结合过往的许多经验,陈三更基本确认了,是自己有问题。 所以,他想了想,并没有一冲而上,而是用很慢的速度慢慢爬升。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此刻伪装出来的慢,对于下方围观的众人而言,已经不啻在狂奔了。 如今的灵剑宗宗主,被许多长老誉为被宗门事务耽误的剑道奇才,姜灵虚第一次尝试登顶,走了十五级,用时五个时辰; 裴白玄第一次尝试登顶,走了十一级,同样用时五个时辰; 近两百年最强的那名剑修,也就是灵剑宗最后一名合道境,第一次尝试,走了十八级,用时六个时辰。 而现在,一盏茶不到,陈三更已经站在了二十级的台阶上。 下方鸦雀无声,都是一张张震惊的脸。 然后,不由自主微张着嘴,倒吸一口真正凉气的他们,看见陈三更又动了。 二十五; 三十; 三十五; 四十; 四十一; 四十二! 当陈三更站在第四十二级的台阶上,追平了近两百年内,那位合道境剑仙的记录时,下方蓦地爆发出一阵欢呼。 而当看见陈三更再度迈步,双脚在第四十三级的台阶之上站稳,一阵更大的欢呼在这个风雪交加的谷地轰然响起。 所有人的心中都被一阵激动填满,一个很自然想起又被他们觉得不可能的念头再度浮起: 他,能登顶吗? 正文 第六章 悟剑台,一刀退敌。 巨大的冰镜,清晰显示出一袭青衫静立的身影。 好在目光不能传递温度,否则那一道道灼热的目光足以将这面巨大的冰镜融化煮沸。 姜灵虚开口问道:“白玄,你觉得陈公子能走多远?” 裴白玄轻声道:“他就算能登顶,我也不觉得奇怪。” 姜灵虚扭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裴白玄神色平静,“他已经创造了太多奇迹了,仿佛本身就是奇迹的化身。” “剑心通明。”姜灵虚提醒道。 裴白玄肃手敛容,“弟子谨记。” 正说话间,陈三更动了,他上前两步,走到宽大的石阶尽头,抬起了右脚,然后踏上了第四十四级的台阶。 这次没有欢呼了。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望着冰镜中缓步前行的身影,看着随着冰镜显露出来的一级级石阶真容,看着那冰镜之中徒有其形而失其意但依旧令他们心旷神怡的剑痕。 陈三更的每一步,都是如今灵剑宗新的历史。 那听不见动静的步伐,一下下地踏在他们的剑心之上,声若擂鼓。 四十三! 四十四! 四十五! 五十! 六十! 七十! 在第七十级的地方,陈三更停下了脚步。 他低头看着脚下的数道剑痕,从中感受到了一种跃跃欲动的攻击之意。 就像一名合格的剑修,虽然知晓敌不过,但在需要他出剑时,宁折不弯,一往无前。 虽然这么说多少有些凡尔赛,但陈三更还是忍不住嘟囔一句,“在这儿就开始动静了,这悟剑台果然不凡。” 这样的话,哪怕是跟他关系不错的姜灵虚听见了,估计也会气得奋不顾身地喊上一句剑来,然后劈了这货。 但风雪掩盖了他的话,所以,下方的众人只是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为陈三更担忧。 已经走到了这里,几乎所有人都已经放下了心头各式各样的成见,希望陈三更真的能够登顶,让他们一睹剑道极巅的风光。 “他不会走不动了吧?” “嘘!别说话!” 下方一片寂静,人群一动不动,甚至不敢言语,生怕一点不该有的动静影响到了悟剑台上的那个身影,从而让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大事出现一丁点的瑕疵。 陈三更再度动了。 他还是如先前一般平稳地前行,然后登上一级,再迈步前行,再跨上一级。 七十一! 七十五! 八十! 八十五! 九十! 九十五! 众人屏气凝神,身子忍不住在微微颤抖。 九十六! 不少人使劲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生怕那压抑不住的惊呼扰乱了这片凝重而热烈的氛围。 九十七! 裴白玄的双手在剧烈地颤抖,像是自己挣扎在十八级台阶上的样子。 九十八! 姜灵虚面皮不住抖动,灵剑宗众长老热泪盈眶。 在众人祈盼又渴求的眼神中,陈三更右脚高高抬起,缓缓落下。 九十九! 他登顶了!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轰然响起。 有人兴奋出剑,剑气一吐,半生憋闷全无; 有人奔走呼号,长啸一声,胸中块垒尽去; 更有甚者,在这番刺激之下,多年积淀一朝绽放,接连破境。 向来清冷的悟剑台下,一时热闹非凡。 姜灵虚抬头看向悟剑台的顶端,拱手长揖。 陈三更并不知晓下方发生了何事,下方的声音也完全传递不上来。 他只是默默地站在灵剑宗众人梦寐以求的悟剑台顶端,站在传说中留有剑主后手的地方,安静地看着眼前。 这儿本是一片开阔的平地,此刻却有一柄柄一看就知不凡的神剑笔直地插在地面。 剑身如一块块墓碑。 在这一片墓碑的最前方,还有一块真正的石碑。 石碑上,只写着一句话: 【心中有剑,身前无人】 即使陈三更这样一个不懂剑之人,在瞧见这八个字的时候,也能感觉到其中滔天的精纯剑意。 不用说,这便应该是所谓剑主的后手了。 话很短,但陈三更却瞧出了藏在这句话背后的意思,而且他也相信,任何一个能够登上这九十九级台阶的人,都能听懂这八个字背后的意思。 这意思差不多就是你们要遇上了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别想着上来找我帮忙,你都能登上这儿了,还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就该一往无前地莽上去。 如果真的有,那就算你们倒霉,反正我是不帮。 陈三更哑然失笑,这个“后手”还真是符合陈三更想象当中那种拽得跟二五八万一样的剑修风范。 如此说来,这些日子悟剑台的异动,差不多就真的只是祖脉自己的变化了。 这位剑主,早已了无牵挂地去了天庭,洒脱而自在。 陈三更满意地拍了拍手,打算离去,忽然眉头一皱,望着南方的天边。 先前曾经感应到的那道强悍气机在飞速接近。 很快,一个红发身影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冲入了灵剑宗的山门大阵,降落在了山巅。 那一身狂暴的气机,让下方的冰镜瞬间承受不住压力,轰然炸裂。 姜灵虚神色猛地一变,“糟了!出事了!” 灵剑宗的诸位长老纷纷围了上来。 “宗主,怎么办?” “我们得相助陈公子啊!” “是啊,这是我们灵剑宗的地盘,岂能让陈公子在此出事。” 姜灵虚脑海中浮现出方才在冰镜中一闪而过的画面,心中涌起大大的不妙,他抿着嘴,沉默片刻,“他们在悟剑台顶,我们想帮忙也无能为力。如今只能希望剑主真的留有后手,并且及时复苏,帮陈公子战胜这位来访之敌。” “陈公子都能登顶悟剑台了,还打不过?” 姜灵虚摇了摇头,“难如登天。” “宗主,这到底是何人啊?” 姜灵虚眼神一凝,平静道:“妖祖。” ...... “妖祖?” 陈三更看着突兀出现的这位红发男子,并未惊慌,平静地开口问道。 妖祖微微点头,“果然有点本事,竟然没有立刻跪下哭爹喊娘。” 你也得有那资格啊.......陈三更淡淡一笑,不过因为青眉山的关系并未立刻出言相激,而是问了一句,“妖祖此来,所为何事?” “听说你是人间最能打的,吾便来了。” “切磋?” “不,杀汝。” 陈三更疑惑地眨了眨眼,“我没惹你啊?” 妖祖一下子被陈三更的话搞蒙了,在他当初的年代,说了这样的话,不就应该直接动手了吗?怎么这人还问东问西的,吾要说不出个理由还不能杀汝了不成? 他冷冷道:“哪儿那么多废话,让汝先出手,免得说吾以大欺小,恃强凌弱。” 以大欺小是真,恃强凌弱,呵呵,你想多了....... 陈三更在心头冷笑一声,掌心一翻,金丝大环刀握在手中,“要不这样,我破个例,出一刀,不杀人。你若接得住,我们便休战一个月,这一个月彼此都不找对方和对方亲友麻烦,等一个月之后,我们再生死相斗。” 他打算好好摸清楚这位妖祖的底细,在作定夺,此刻却是的确不能贸然杀了。 妖祖冷笑道:“汝想多活一个月便直说。” “果然讲道理还是要先靠拳头啊!”陈三更叹了口气,“你先接了再说吧!” 陈三更将手中刀举起,很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内力,而后朴实无华地劈出一刀。 当刀势一出,原本好整以暇,冷笑相看的妖祖笑容凝固在脸上,右手凭空一抓,一杆长枪顿时出现在手中。 狂暴的真元在瞬间流转长枪,枪身一横,挡在身前。 同时几道秘法齐齐使出,在身前布下一道道防御。 这些防御,每一道都是此刻人间合道境大能用尽全力都很难攻破的,却在陈三更的刀光面前,直如纸糊。 当来势汹汹的刀光猛地撞在长枪之上,这杆当年裂天枪的仿制品,万妖谷历代传承的至宝终于将其挡了下来,没有直接断裂。 但持枪的妖祖却犹如凡人被一柄巨锤撞在胸口,无力地倒飞出去,跌落下了山头。 陈三更持刀垂手而立,一直压在心头的那块大石瞬间消散,浑身轻松。 妖祖这明显是一具分身,是几种降临方式中实力保留最多的一种,如果其余几位本体的战力与妖祖本体相当,那不论是分身降临还是意志降临,事情就都还在可控的范围之中。 唯一需要防范的就是他们朝着自己的那些亲友下手。 修行界和青楼界不同,青楼界是越往后越会玩,修行界却是越往前越会玩。 这些来自上古的老牌大能,那层出不穷的各种秘法,想想就够让人头疼的。 得想个办法,一劳永逸地解决了。 回头去一趟天京城吧,找监正商量商量。 陈三更站在原地想了一阵,疑惑地看向了妖祖坠落的地方,怎么还没上来? 他忽然面色一变,足间一点,从悟剑台上飞掠下去。 下方,人群早已被疏散,只剩下姜灵虚等在原地。 瞧见陈三更,姜灵虚快步走上来,“妖祖方才过来,掠走了白玄和其余两位长老。” 逃了? 陈三更愣在原地。 话说得那么硬气,怎么怂得这么干脆啊! 姜灵虚接着道:“他还说了,不许追击,半个时辰之后他自然会放人回来。然后陈公子方才说的事,他同意了。” 陈三更无语凝噎,感觉心中的那些高人形象,在轰然幻灭。 姜灵虚迟疑地开口问道:“可是剑主出手,击退了妖祖?” 陈三更白了他一眼,“我说姜宗主,能不能对我有点信心?” 姜灵虚蓦地瞪大了眼,语无伦次地惊呼道:“你.......妖祖.......他......” 陈三更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那位剑主挺有意思的,不过遗憾的是,你们应该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陈公子可否与我细说几句?” 陈三更想了想,“正好我也得等到你们的人回来,便跟你多聊聊。” ....... 说完了山顶所见,又说了和妖祖的约定,二人接着又讨论了一下接下来天下局势的应对,不知不觉半个时辰已经过去。 姜灵虚心中生出感应,微微一笑,“他们回来了。” 在宗主大殿中,二人见到了裴白玄和那两名被劫持的长老。 “周长老,王长老,白玄,你们没事吧?” 姜灵虚关切地问道。 一个长老摇了摇头,“应该是没事,妖祖的气机太过狂暴,我们刚被他擒住就被冲晕了过去,等醒来就已经是在山门十余里外的一处林中。” 旁边的长老也点头道:“我们检查了一下身上,并没有遗失什么。应该没有问题。” 裴白玄却看着姜灵虚和陈三更,“宗主,陈兄,妖祖之威实在超出我等想象,他败走此间,莫非是剑主复苏了?” 陈三更和姜灵虚对视一眼,笑着道:“既然这儿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你们慢慢收尾。” 说完陈三更朝众人一抱拳,身形消失,留下一头雾水的三人。 “宗主,这?” 姜灵虚望着陈三更消失的方向看了良久,然后转头,看向众人,“妖祖,是被陈公子打败的,并且,只用了一刀。” 裴白玄身子一软,踉跄倒地。 ...... “废物,废物,真的是废物!都是废物!” 九幽洞中,一道黑影在幽暗的地宫之中端坐,九幽洞的洞主、长老、圣子尽数战战兢兢地站在下方。 虽然同样是黑,但它的黑比起周围所有的黑暗都要来得纯粹,仿佛可以吞噬一切。 它便是鬼帝。 作为七大祖脉之主中最方便留下后手的,它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早早便在祖脉中留下了一缕魂魄,暗中滋养,准备在天帝等人上天之后在人间暗自搞事,却没想到天帝来了个釜底抽薪,将人间灵脉尽数封印,让它等到了现在才重见天日。 “生魂殿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们都能丢!你们还能干啥!” “没有生魂殿,本帝的功力就要大打折扣,如何为吾族开疆拓土!” “废物,废物!一群废物!” 大殿中,响彻着鬼帝愤怒的咆哮。 正文 第七章 打不过我们一起打! “帝尊。” 幽明羽上前一步,忐忑地小声开口。 怒气正盛的鬼帝不见动作,幽明羽砰地一声炸成了一团黑烟! 若是那位幽明羽的亲随在此,估计会忍不住鼓掌,直呼内行,顺便赞一句这九幽洞的传统艺能。 幽明羽虽然实力比他的亲随强的多,但架不住出手的是鬼帝,用了好一阵才恢复过来,哆哆嗦嗦地先拱了拱手,见自己没炸才又开口道:“帝尊,虽然生魂殿失窃已经数十年,但既然帝尊有用,我等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将这九州天下翻个遍,也定要找到。” 砰! 幽明羽再度炸了。 鬼帝寒声道:“敢用这种废话来糊弄本帝,看来你的确是活腻歪了!” 众人噤若寒蝉,不敢吭声。 直到.......好不容易重组起来的幽明羽再度站了出来,拱了拱手。 鬼帝都被他的执着和勇气气笑了,“你就真觉得你不会死呗?” 幽明羽连忙哭喊着道:“帝尊饶命,属下是说,外面有人来了!” 因为掌控九幽洞大阵的关系,他的感知还比鬼帝快了几分。 但也就快了那么一点,所以在他一开口,鬼帝也立刻感应到了一道气机的靠近,冷哼一声,“看把你能的!本帝能不知道?” 所以,差点让鬼帝丢了面子的幽明羽再度炸裂。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炸鬼者终将被炸。 鬼帝并未管他,也没有管剩下的这帮九幽洞群鬼,化作一团黑雾,便飘出了大殿。 站在地宫边缘,鬼帝看着对面的那个强悍身影,淡淡道:“你来干什么?” 在他的对面,一人红发皮甲,渊渟岳峙,气势雄浑霸道,赫然正是妖祖,他微微一笑,“都是当年故人,不至于连面都不见了吧?” 鬼帝沉默片刻,黑雾散去,露出真容,竟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年轻男子。 长相也称得上俊美,但惨白的面色和青色的眼睛,多少破坏了些美感。 妖祖也丝毫不觉得诧异,笑着道:“还是这张脸熟悉。” 鬼帝皱着眉打量了一下妖祖,“你居然能留下分身?你是怎么做到的?” 妖祖自得一笑,“还记得吾族的留营和战营?” 鬼帝点了点头。 “吾料定若是日后有机会重生,最大的阻力必将来自这留营和战营之主,于是就自创了两门功法,分别交给他们,让他们必须修炼,一练肉身,一练魂魄。” 妖祖双手负后,侃侃而谈,“等到祖脉封印解除,再由寿元最长的龟老将这二人引入祖妖殿,在吾当年留下的秘法激发之下,将二人吞噬,吾便可顺理成章地分身重塑。” 鬼帝啧啧感慨,“都说我们八人,人皇最狠、道尊最淡、魔神最美、剑主最傲、佛陀最静、儒圣最正。而号称最猛的你只会打架没脑子,现在看来,你才是藏得最深的啊!” “别光说吾了,汝呢?看起来情况似乎不太妙啊!”妖祖的嘴角挂着笑意。 鬼帝强撑着嘴硬道:“刚刚苏醒,这很正常。” “鬼族弄丢了生魂殿,对你会没有一点影响?” 鬼帝猛地抬头,忽然又想到这件事在如今天下应该不是什么秘密,便立刻意识到自己不注意间上了当了,看见妖祖就下意识以为他还是在当年那个时代的人,被对方一诈就诈出来了。 “不劳你挂念,我有我的办法恢复。” “汝此话听起来便心虚,都是当年故旧,强撑有何意义?” 鬼帝面露不快,“我说什么跟你有关系吗?你大老远跑来就是为了来看我笑话的?有本事你去给我把生魂殿找着啊,要我怎么谢你都行!” 鬼帝发飙,妖祖却半点不慌,微笑道:“若是吾能找到呢?” “滚!”气头上的鬼帝半个字也不相信妖祖的。 脾气火爆的妖祖竟然也没有直接开干或者掉头离去,而是淡淡道:“吾是说真的,汝当真不考虑一下?” 鬼帝的神色悄然迷惑起来,看向妖祖的神情也渐渐变得郑重,“你真知道生魂殿的消息?” “不止知道,吾还能直接带汝找到。” 鬼帝深吸一口气,“需要我做什么?” 以他们的级别,早就清楚世上没有白捡的便宜,何况这么大一件事。 妖祖也很满意鬼帝的应对,竖起一根手指,点头道:“吾带汝找到生魂殿,汝和吾一起,解决一个人。” 鬼帝眉头一皱,“剑主?儒圣?还是道尊?” “非也!”妖祖摇了摇头,“一个当世之人。” 鬼帝一脸疑惑,“当世孱弱如此,还能有什么人需要你我二人联手?” “先前天帝有言,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吾不信。但今日始知。” 妖祖看着鬼帝,“吾重生之时亦与汝想法一样,于是曾提枪寻之,但远观之下,发现此人登上了剑主设下的悟剑台,殊为不凡,为求稳妥,便未曾出手,你我联手务求一击必中。” 他只说了自己没出手,却绝口不提没挡住陈三更一刀的事。 而鬼帝自然也不疑有他,想了当初剑主的强大,又有生魂殿的诱惑在前,沉声点头,“好!我答应你。” ...... 黑暗森林之中,有一道幽深的谷地。 在谷地深处的核心,一座无名的宫殿安静伫立。 一道浓重而纯粹的黑雾悄悄飘来,安静地停在了宫殿之前。 漆黑的雾将他的神色尽数掩盖,他伸出手,五指张开,几道黑雾如乌贼张扬的触手,自掌心飘出,钻入宫殿的四角。 很快,一声惊呼响起,另一蓬黑雾被逼出了宫殿,他怒喝道:“何人擅闯吾之殿宇!” “占巢之鸠,安敢大言不惭!” 随着一声冷哼,寄居在生魂殿中的凌卫阳被生生轰碎。 再度重组起来的魂魄变得暗淡了许多。 “若非先前有言留你魂魄,本帝定要将你轰碎在天地之间!” 鬼帝哼了一声,“生魂殿今日物归原主!妖祖,此人就留给你了!” 说完,他伸出手掌,生魂殿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随着他的意念缩小,最终只如拳头大小落在他的掌心。 黑雾远去,带走了在此处安放了数十年的九幽洞至宝生魂殿。 随着生魂殿的远去,山谷中浓得化不开的黑色也悄然褪去,原本青绿的花草树木都显露出原本的颜色,但可惜早已尽数枯死。 看方位,竟然正是万妖谷深处的一座无名荒山。 凌卫阳无助地飘荡在空中,一时不知道该去向何处。 方才那道神秘而强大的黑影,似乎提到了一句妖祖? 怎么可能,妖祖不是早就上天了吗? “汝就是凌卫阳?” “谁?” “汝愿为吾族出力否?” “阁下到底是谁,还请现身相见,切莫装神弄鬼!” “吾之气机太强,若出现在汝面前,汝甚至有可能被冲碎,汝还要看吗?” 问句的确是问句,但问题是问完之后却不等凌卫阳回答,妖祖的身形便出现在凌卫阳的视野之中。 毫无悬念的,凌卫阳直接被妖祖旺盛的血气冲飞出去老远。 但他却毅然决然地又飞了回来,口中激动地高呼着,“不肖族裔凌卫阳拜见妖祖大人!” 实际上,妖祖自然是有办法收敛自己的气息的,他大手一挥,一件物事飞向凌卫阳。 “此乃吾从鬼帝处索取之养魂碟,你可暂时寄身于上,滋养魂魄。” “多谢妖祖大人!” “此番前来,是有一件事情需要问你。” “卫阳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知妖祖大人想问何事?” “不是事,是一个人。” “谁?” 妖祖淡淡吐出一个名字,“陈三更!” ....... 当妖祖重回祖妖殿,不过才过去了两个时辰而已。 江童颜连忙大喜上前,“恭贺妖祖大人凯旋!扫清障碍,率领吾族重霸人间!” 其余几个已经认清了形势的合道境底蕴及长老也连忙跪下,跟着江童颜齐齐呼喊,“恭贺妖祖大人凯旋!扫清障碍,率领吾族重霸人间!” 这一喊,便算是表明了投效的态度了。 妖祖的嘴角抽了抽,没有接话,悄然岔开了话题,“说说战营和留营现在的情况,吾欲选一处暂住。” 虽然他有洛灵均和武正则的记忆,但他现在没空去慢慢梳理,先听听这几位怎么说来得快些。 万妖谷自然是由江童颜开口讲述。 等他说完,青眉山的长老上前,自知先前对妖祖多有怠慢的他说得更是卖力,将青眉山的环境夸得天花乱坠。 就在妖祖都有几分心动时,他开口道:“妖祖大人,还有个消息,那陈三更的师父就在我们青眉山,哦不,留营。妖祖既然已经镇杀了陈三更,正好趁着进驻留营的机会,将那个老头一块杀了,斩草除根!” “咳咳!”妖祖干咳了两声,“吾粗犷惯了,还是习惯大开大合的地方,眼下就暂去战营落脚吧!” ....... 十里红尘极乐殿。 当陈三更来到极乐殿的山门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看守山门的两名女弟子扯进了山门。 “不是,你们都不盘问一下的吗?” 陈三更一脸迷惑,对方这个操作,倒给他整不会了。 一个在凡俗已算美女的弟子窃喜着道:“盘问啊!肯定要盘问啊!还要好好盘问呢!” “你们就这么让我进了山门,就不怕我是坏人?” 另一个女子咯咯娇笑道:“你再坏能坏到哪里去?这里是极乐殿啊!” “再说了,我们极乐殿就是专门干坏事的地方!” 陈三更眉头忽然一皱,不应该啊,如果极乐殿之风纪如此不堪,这些女弟子看见个好看的男子就坐地排卵,又怎么可能位列十宗之一呢! 而且,极乐殿的男弟子呢? 怎么一个男子都没看见过。 陈三更开口问道:“姑娘,在下想问问,你们极乐殿中就没有男子吗?” 挽着他手臂的那个姑娘嘟囔道:“男人?哼,都被那个老......” “闭嘴!”同行的姑娘连忙厉声一喝,然后媚笑着看着陈三更,芊芊素手在陈三更坚实的胸膛上拂过,腻声道:“好哥哥,我们姐妹俩先一起服侍你休息,后面再说那些好不好啊?” “不好!”陈三更面色一变,身子微震,挣脱二女的怀抱,然后轻轻一弹,将二女定住,而后冲向了极乐殿的正殿之中。 他确定,极乐殿中,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否则断不会如此无序。 但当他来到极乐殿的主殿之外,眼前的一幕却让他目瞪口呆。 大殿之中,充斥着淫靡的气息。 一个堪称绝色的中年美妇,不着寸缕,满身大汉。 正文 第八章 魔神是个女的 大殿中,尽是不可描述的声音和动作。 陈三更可耻地.......匿了。 坐在一旁的房顶,他一边默念着富强民主文明,静心凝神,一边回忆起方才殿中的情景。 不是想加入他们,而是在敏锐而细致的观察中发现了不对。 大殿中肉搏战场的交火核心处自然不用说,但在那周围躺着的,却是一具具干瘪的男性尸体。 而惊讶的是,还活着的众多男性却硬是忽视了这些,眼中只有居中的那位美妇。 他们整个人都已被纯粹的欲望吞噬,神情只剩下了单纯的渴望,渴望交流。 一定有问题! 虽然有人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虽然有人说为啥生为啥死,为啥奔波一辈子,但陈三更绝不相信,这些男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如此一心一意地硬想着见缝插针的事情! 他们一定是中了什么阴险招数了! 见死不救,岂是我辈男儿所为! 心念既定,陈三更足尖一点,再次出现在大殿门口,望见其中情景,登时瞳孔猛缩。 原本大殿中还剩下的十几个活人如今已经只剩下了两个。 两人都是他认识的,极乐殿主曹仁双此刻靠在一根柱子上,苍老疲惫,勉力吐纳。 而另一名伏在美妇身上埋头苦干的赫然正是极乐圣子魏昆。 一具具干瘪尸体环绕之中的中年美妇,赫然已经是二十出头的少妇模样! 她伸出柔荑,轻按在身上魏昆的胸口,身子微微后仰,将雪白的脖颈伸长出完美的曲线,精巧的下巴微微扬起,媚眼如丝地看着陈三更,眼中有着夺人心魄的渴求,“你还是回来了?” 陈三更心神微微一晃,立刻凝神,并未中招,戒备之中露出浓浓嫌弃。 美妇神色微变,稍一用力,魏昆登时一声低吼,身子如开了口的气球,肉眼可见地干瘪了下去,在极乐之中,化为了干尸中的一员。 美妇看了一眼曹仁双,又看向陈三更,并未再有所行动,而是在陈三更目瞪口呆之中崩化作了纯粹的精气。 精气萦绕盘旋,缓缓凝聚成了一个巨大的物事,似蛋似茧,虚浮在半空,散发着荧光。 “陈公子。” 曹仁双强撑着开口,发出虚弱的声音。 陈三更快步上前,“曹殿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本是个中年男子模样的曹仁双如今已如垂死老人一般,他叹了口气,“陈公子第一次前来我极乐殿,让你见笑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那些干嘛啊.......陈三更摇了摇头,“曹殿主,无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曹仁双缓缓扭头看着那个悬空的茧,说出了一句听起来有些让人不可思议的话,“我希望陈公子不要去破坏这个东西。” 陈三更沉默了片刻,忽然明白了过来,迟疑道:“方才那个女子,是魔神?” 曹仁双缓缓摇了摇头,“怎么可能。” 他深吸一口气,苍老的面容上登时浮现出异样的红晕,精神一振。 回光返照,是生命在挣扎,也是人生一曲最后的余韵。 看着一位十宗之主在自己面前即将走向生命的终结,陈三更不禁露出几分黯然。 “方才那只是我们为了魔神的献祭,那个妇人也不过炉鼎一个罢了。为了纯洁而高贵的伟大魔神,我们宁愿献出自己的气血和生命!只为她的重生!” “魔神大人,卑微的奴仆祈求您的降临!” 曹仁双跪在地上,双手高举,朝着那个发着荧光的巨茧虔诚地跪倒。 这一跪便再未起来。 巨茧在他的呼喊中应声碎裂。 一个浑身赤~裸的绝美女子带着圣光,袒露其中。 黑发如瀑,双目紧闭,双手环抱胸前,交叠的双腿将隐秘掩盖。 面容之美,世所罕见,便如陈三更身边也仅有范自然和洛青衣堪堪相比。 不同于魏灵微的高贵典雅,范自然的纯澈清冷,洛青衣的精致无双,她的面容气质,完美诠释着魅惑冷艳这个词。 黑发无风自动,随风飘舞,如同魔鬼的触手。 光彩在身上流转,最后停在眉心一闪。 她一双明眸猛地睁开,带着冷艳的目光,淡漠地看向这个许久未见的人间。 然后,她便瞧见了一个男人。 瞧见了那个男人也睁开双眼定定地望着她。 然后想起了自己没穿衣服。 “该死!” 真元凝作长袍瞬间将她浑身包裹,目光中瞬间充满了愤怒,抬手便挥出两道攻击,直取陈三更的双目! 陈三更身形一闪,躲到一旁,开口道:“姑娘,我什么都没看到啊!” 攻击落空,将殿宇轰出两个大洞,女子半点不心疼,听了陈三更的话,怒气更甚,再度出手。 陈三更熟练地闪开,“姑娘我是说真的,你挡得那么严实,我真的没看见!” 女子不说话,用更凶狠更厚重的攻击表明了她的态度。 陈三更再度闪开,收敛试探,沉声道:“魔神,我想我们可以谈谈。” 听见那个称呼,女子的动作稍稍一缓,旋即冷哼一声,继续打出一记! 陈三更看着身后已经破得快要坍塌的墙壁,小心地移动着方位,再度开口道:“我刚从剑主那儿过来!” 女子眉头一皱,“鬼话连篇。” 说完纤手一摆,一道青色的真元如针刺,扎向陈三更的双目。 但实际上此刻的她已经明白,以陈三更的身法,她根本伤不到他,这攻击基本也是泄愤为主。 陈三更再度闪过这道凌厉而凶狠的攻击,沉声道:“我刚打败了妖祖,再不收手我可要还手了啊!” 攻势应声而消。 身披真元长袍,将一身线条勾勒得完美动人地女子冷冷看着陈三更,“妖祖是何模样?” “红发、皮甲,手持长枪,长得比我差点,剩下的我就没看清了。” 因为他败退得太干脆了.......陈三更默默在心头又添了一句。 绝色女子终于放弃了动手的打算,看着陈三更,坚定道:“你不可能打败妖祖!” 陈三更也懒得跟他计较,举手道:“是是是,我的确不可能打败妖祖,那我总是真的见过他并且活下来了吧?你就当我只是侥幸从妖祖手里逃脱了。” 女子终于觉得这个世界回到了她认识中的轨道,松了口气,“能从妖祖的裂天枪下留得性命,你倒也算一个人物!” 陈三更笑了笑,“那不知道我可否有与魔神大人交流的资格?” 女子面容冷漠,一挥手,殿中横陈的干尸都消失不见,她缓缓迈步,走下台阶,看着陈三更,“你想说什么?” 陈三更收敛神色,郑重开口,“我想问问,魔神你想做什么?” 女子眉头一皱。 陈三更继续道:“难道你费尽心思,更费尽了这么多的生命,就为了一具分身在这人间多活几年?” 女子大袖一甩,“本座要做什么与你何干?” 陈三更右手握住一柄金丝大环刀,微笑道:“你若是不做什么呢,我当然就什么都不干。但你要是想做点什么,估计我就得和你干点什么了。” 女子面露迟疑,“你到底是谁?” 陈三更摇了摇头,“我是谁不重要,简单来说,我想代表人间问一问魔神大人,你想对这个人间做什么?” 女子淡淡一笑,“你不会真以为凭你能打得过本座吧?” “的确,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陈三更点了点头,“但这世界上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多了去了。” 他神色黯然地看着那些被扫到了角落的干尸,轻声道:“就如我从未想到魔神会是一名女子,也从未想到魔神的复活方式会是这般惨烈一样。” 被陈三更称作魔神的女子冷笑一声,“优柔寡断,虚情假意,本座就更不相信你先前所说的话了。” 陈三更耸了耸肩,“无所谓。你说不说吧?” 女子寒声道:“你威胁本座?” 金丝大环刀突兀地出现在掌心,陈三更随意地向后挥出一刀。 女子眉头微皱,旋即面色一变。 刀光所向的不远处,一座小山峰,突兀地消失在她的眼前。 不是摧毁,不是崩碎,就是消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地消散在天地之间。 “不说算了,我还忙着,没空跟你磨叽。反正我把话说到了,按规矩来一切好商量,要是乱来,别怪我手下无情。” 扔下这句话,陈三更转身欲走。 “等等。”魔神开口叫住了他,“阁下尊姓大名?” “我是谁不重要,反正不要心存侥幸,需知在下匪号血手人屠。” 当陈三更一派高人风范地飘出了极乐殿,忽然愣住,摸着下巴喃喃道:“刚才那座山头应该没人吧?” ...... 青眉山,秦翰暂居的小院响起了敲门声。 因为被秦翰嫌弃,也因为体力稍有透支而没有出去浪荡的贾富快步上前开门,瞧见门口的身影一愣,旋即谄笑道:“凤皇大人,您怎么还亲自来了,有事传唤一声,我们过去就好了!” 一身彩衣的凤皇勉强一笑,“秦先生呢?” 贾富伸手一指,“他还能上哪儿,屋里看书呗,您找他?我去叫他出来!” 凤皇已经迈步上前,“自当我去求见。” 房门无风自开,凤皇迈步走进,看见坐在桌旁的秦翰。 桌子上,两盏清茶刚刚冲好,茶叶还在其中沉浮,青烟袅袅。 秦翰伸手一让,微笑道:“此茶甚妙,平心静气,正好借花献佛,请凤皇长老一品。” 凤皇欲言又止,最终坐到了秦翰的对面,轻轻接过了茶盏。 他试着端起,但最终重重放下,“秦先生,山主出事了!” “他出门之前就觉得此行可能会很困难,于是暗中点了一盏魂灯,交到我手中。”凤皇面色凝重,“但就在刚才,魂灯灭了。” 秦翰看着他,伸手指了指茶盏,“先喝茶。” 凤皇:...... “首先,洛山主是死是活,你我都无能为力,凤皇长老以为然否?” 好在秦翰并不会真的就这么敷衍凤皇,他还是开始帮忙分析了起来。 凤皇闻言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无奈地点下了头,但旋即他又抬头质疑道:“万一他是被困在了某个不可知之地,魂灯只是失效,他还在等待我们的救援呢?” 秦翰嗯了一声,“这正是我要说的第二点,那就是等。” “等?” “洛山主他们是去干什么了想必你我都心知肚明。青眉山主、万妖谷主、合道境底蕴、问天境长老,这样一支队伍,在这个天下地绝大部分地方都是可以横着走的,能够伤害到他们的,最可能是什么,想必凤皇长老比我这个外人更清楚。” 凤皇抿着嘴,缓缓道:“妖祖!” “所以,如果是因为妖祖,他们出事了,我们想必很快就能接到妖祖降临的消息。反之,若是妖祖并无消息,那么你的猜测就可能是真的,便可以想办法进行救援。” 凤皇缓缓点头,其实秦翰所说并不算什么高见,只不过他因为身在局中,关心则乱,自然失了方寸。 “可是秦先生,咱们要等多久合适?” 秦翰想了想,正要开口,忽然神色一动,看向西面,叹了口气,“不用再等了。” 凤皇面露疑惑,旋即也感应到了什么,腾地站起,冲到房门之外,惊骇莫名地看着那道直冲云霄的强大气机。 一个干瘦的老头缓缓走过来,站到他旁边,好奇地歪着脑袋伸着脖子,随着凤皇的目光看过去,一脸疑惑地问道:“凤皇大人,这是看啥呢?” 凤皇喃喃道:“妖祖......” “妖祖?”贾富眨了眨眼,“那年纪应该不小了吧?在天上飞的时候可得小心点。” “一边去吧!”秦翰无语地拍了拍贾富地肩膀。 “七老八十的,我还不稀罕呢!”贾富嘟囔一句,进屋研究自己的招式秘籍去了。 “秦先生......”凤皇一脸愁容地看着秦翰。 “我知道。”秦翰的神色也凝重了起来,看着凤皇严肃问道:“如果那位来了青眉山,你会怎么决定?” “我.......”凤皇迟疑片刻,咬牙道:“青眉山的前身的确是妖祖手下的留营,但是既然我们已经是青眉山,就没有再回去当留营的道理。” 秦翰松了口气,“如此便好,山中诸事你自是清楚,无需我多言,尽快安排,至于这位,若是他来青眉山,我会试着出手。” 凤皇大喜,拱手致谢。 秦翰摇了摇头,“凤皇长老,此事之难,根本就不在你我,而在这山中众妖啊,你愿保青眉山,它们呢?那毕竟是妖族之祖啊!” “且不说我能不能打得过这位上古大能,届时如果他一露面,群妖俯首,你我纵有通天之能,又能如何?没有妖的青眉山,还叫青眉山吗?” 凤皇沉默了,过了一阵,他的身形重新挺拔起来,面色也缓缓坚定,“总得要试一试。” 他看向那股愈发强大的气机方向,沉声道:“我与灵均并肩半生,虽意见不合,观点不同,但志向却是一样,如今他遭遇不测,他的遗志,我来守护!” 秦翰叹了口气,抱拳拱了拱手。 等凤皇决绝离去,贾富悄悄凑过来,贼眉鼠眼地环顾一圈,然后低声道:“老秦,要不咱逃吧?” 秦翰疑惑道:“为何?” “你跟我还装什么啊!”贾富急得直跺脚,“你那点斤两我还不知道,刚我可偷摸听了,你答应了他们出手帮忙,万一那什么狗屁妖祖真的来了,咱不就露馅儿了吗?” 秦翰迟疑道:“你说的也是,可是......” “可是什么啊,随便找个借口,就说三更,说他找咱们有事,咱们赶紧溜了找个地儿藏起来!你反正都是看书,在哪儿不是看啊!我放弃了这满山的姑娘我都没说啥!”贾富连声催促着。 “可是,万一那个妖祖不来呢?” “不来?” “对啊,万一妖祖不来,我们不就没事了吗?”秦翰看着贾富,“你可以继续挥霍你多年的积蓄,我也可以继续蹭点青眉山的好茶。” “瞧你那点出息!”贾富鄙夷一句,但的确还有点心动,“你有几成把握?” 秦翰想了想,竖起一根手指。 “一成?”贾富跳了起来。 “一点把握也没有。”秦翰平静道。 贾富转身就走,秦翰在身后问道:“你上哪儿去?” “收拾东西!”贾富没好气地回道。 “跟你开个玩笑,急什么!”秦翰将贾富拉了回来,“我的意思是说一晚上之后见分晓。” 贾富一脸不信,“这又不是那事儿,一晚上能见什么分晓?” 秦翰索性也一撒手,“不信算了,反正我等一晚上,你要不愿等就先走吧!” 说完他便迤迤然走回了房间,贾富愣在原地,一击掌心,哭丧着脸,“我特娘的往哪儿走啊!” 日头缓缓西斜,夜色即将来临,一个人影出现在了青眉山的山门。 早已被凤皇安排在山门处值守的木叶将他拦下,带去了山巅的议事堂。 ...... “诸位,妖祖乃是我们妖族之主,本就是我等应该誓死效忠的对象,如今山主既去,妖祖降临,便是要带领我们妖族重振上古雄风,我们有什么理由不投靠?” 自告奋勇前来青眉山劝降的长老看着一帮昔日的同门,慷慨道:“大伙儿想想,妖祖大人乃是分身降临,拥有妖祖真身几乎一半的实力,这灵气稀薄的天下何人可挡?吾族的光明前景指日可待,早一步归顺妖祖便能拥有高一等的地位啊!” 凤皇看着下方面色各异,但多数有些意动的长老,心头一沉,强装镇定地淡淡道:“天下无敌?妖祖能不能敌得过陈三更陈公子还是两说呢。” “哈哈哈哈!”那名长老大笑几声,“实话告诉你们吧!就知道你们会抱着这个不切实际的希望,妖祖大人早已千里奔赴灵剑宗,直接将陈三更击杀了!” “什么?” “什么?” “什么?” 异口同声的惊呼响起,秦翰也按捺不住从门外冲了进来,“你是说妖祖去见了我徒儿?” “呵呵,秦先生竟也在外偷听?若是没有此事,你和你徒儿的确天下无敌,但是对不住了,我终究是不止是青眉山的人,我更是一名妖族人!你节哀......诶,不是,你笑什么啊?” 秦翰的脸上挂着藏不住地笑容,“他去见了我徒儿,我能不笑嘛!” 正文 第九章 人到紫霄宫。 “妖祖大人!他们实在是太猖狂了!” 万妖谷中,主动请缨前去青眉山劝降的青眉山长老跪地回禀,一脸的义愤填膺。 妖祖没有开口,在极短时间内已经成为妖祖心腹的江童颜便温声道:“刘长老,你先别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且慢慢说与妖祖大人!” 刘长老瞅了一眼妖祖的脸色,开口道:“我去到了青眉山,走进了议事堂中告诉他们妖祖大人已经降临的消息,让他们赶紧投入妖祖大人的麾下,一起为吾族的复兴而奋斗!结果你猜他们说什么,凤皇那个没脸没皮的竟然敢说妖祖也不一定是天下无敌,说不定连陈三更都打不过!” “荒谬!” “胡闹!” “放肆!” 场中众妖都不约而同地怒斥一句,那雄浑的气势,吓得刘长老脖子一缩,“这不是我说的啊!” 江童颜冷哼道:“刘长老,你就没有告诉他们陈三更已经被妖祖大人镇杀了吗?” “那当然说了啊!”刘长老大声道:“说起来我就更气了!听了这话,议事堂里的人倒是吓傻了,没想到陈三更那个师父却冲了进来。” 陈三更的师父......在场众妖的心都是咯噔一下,看着刘长老,觉得他能够活下来也挺不容易的。 刘长老继续道:“这老东西冲进来后居然在那儿哈哈大笑,整得好像还挺开心,我当时都傻了。” “莫不是急疯了?”一个合道境底蕴迟疑道:“一个如陈三更这般优秀的弟子,可不是轻易能够找到并且培养出来的,正当他横空出世,震惊天下时,却被妖祖无情镇杀,换我我也可能急火攻心,神智错乱。” 刘长老重重点头,显然十分认可他的话,“我也这么觉得,妖祖大人,我可真不是乱猜的,因为我接着对那些有些意动的长老劝说之时,那老东西居然跳出来说,要想青眉山投靠妖祖大人也不是不行,但是,他.......他.......” 江童颜眉头一皱,“有什么话是在妖祖大人面前都不能说的?” 刘长老瞥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妖祖一眼,将牙一咬,“他说,让妖祖亲自前去,只要妖祖跟他做过一场,青眉山绝对全心全意投入妖祖麾下,为妖族......哦不,吾族的前途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惜。否则,我就是假传圣旨,狐假虎威,根本没这回事!你说他是不是疯了?竟然敢挑战妖祖大人?他以为他是谁啊!” “更关键的是,青眉山如今主事的凤皇也不长脑子地站在他那头,一样嚷嚷着让妖祖大人您亲自路面!不然难辨真伪!原本有些意动的长老们也不敢吭声了。” 他看向妖族,恭敬一拜,“妖祖大人,他们侮辱我也就算了,这么侮辱你,我实在是不能忍啊!只恨我境界低微,连他徒弟都打不过,更不敢向他出手,只好回来请妖祖大人做主,灭了这厮,合两宗之力,复兴吾族!” 坐在万妖谷长老堂中的红发妖祖,心在抽搐,看着跪在下面地这个蠢货就气不打一处来。 原以为他此去,最好是能够兵不血刃,收下青眉山,最不济也不过无功而返,谁知道整出了这么个破事儿来,这不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吗? 亲自前去青眉山? 他连陈三更都打不过,凭什么敢上去跟他师父动手啊? 他刚刚降临,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没那么急着去死。 “咳咳,吾族之兴,兴在人心。就如尔等,吾何曾以武力相逼?以力服人,力竭则散,以理服人,道理永存。若是吾降临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让战营和留营刀兵相向,便是吾做得差了,又如何让吾族上下一心?” 妖族淡淡开口,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和强大,显露出一种万物尽在掌握的从容。 “留营当收,但不当以此法收。” 他轻轻一拍座椅扶手,“传令下去,战营做好各项准备,近期便扫荡周边,扩张势力地盘。至于留营那边,启用间谍和卧底,以各种手段散布消息,尤其是战营和吾的各种消息,让他们不攻自破!” 众妖丝毫不怀疑有他,齐齐拜倒,高呼妖祖大人实在是英明。 “另外,有个事情要与你们说一下。” 就在众妖即将领命而去之时,妖祖开口道:“陈三更吾的确见了,但吾并未出手将其镇杀。所以此人眼下还存活于世,尔等心中当有数,切莫胡言乱语,让人觉得本座在虚张声势。” 众妖一愣,江童颜更是忍不住出声质问道:“为何?” “放肆!” 妖祖淡淡一哼,释放出几分气机,众妖顿时被压倒在地,噤若寒蝉。 “吾行事,莫非要与尔等报备?” 众妖在这凶悍的威压下,汗如雨下,连称不敢。 “不过,念在尔等乃是第一批投靠吾之人,吾便与尔等多说上几句。” 妖族缓缓站起,“吾之志,不在一人,亦不在成为天下最强,而在吾族之兴。” 他淡淡道:“那陈三更弑君且反,与朝廷已是死仇,自是朝廷之眼中钉肉中刺,他会承受朝廷的主要针对,为吾族之发展赢得时间。毕竟只靠吾一人,吾族之兴旺便是镜中花水中月,吾一旦离去,便又倒退回来,并无意义。” “更何况吾方才降临,天下之事还并不清楚,贸然斩杀这么一位天下第一人,所引起的种种后果,亦有待吾细细思量。” “所以,吾要留下他,而等到吾族初有成果,足以发展,而吾也渐渐厘清了如今天下的种种门道之时,吾自会将出手将其镇杀、” “尔等,可听明白了?” “妖祖大人高见!属下明白!”众妖齐齐喊道。 “眼下灵气复苏,吾观尔等之功法浅薄粗陋,赐下功法秘宝,好生参详!” 说着他大手一挥,数道流光悄然停在了众妖的面前,一本玉简记录的上古妖族功法,一件妖族秘宝,都是从祖妖殿中带出来的好东西。 甜枣和木棒之术,他早已是炉火纯青。 众妖大喜,连连道谢,而后在妖祖一挥手中,领命而去。 除了一直若有所思的江童颜。 他走出殿宇,心中涌动着一个念头:妖祖不会是没打过陈三更吧? 旋即猛地摇头,不可能,不可能,妖祖是什么人物,上古天下都排得上号的顶级大能,就算只有一半的实力,收拾一个陈三更还不是手拿把攥的事情? 他晃了晃脑袋,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驱散,看着手中的功法,匆匆跑去修炼去了。 既然陈三更注定是死,自己也要抓紧时间强大起来才是。 长老堂中,妖族吐出一口浊气,这莫名其妙出现的局面,差点让他措手不及了。 他以手托腮,默默琢磨着一个问题:如今这样的世间,为何会有陈三更这般强大的存在? 想着想着,这个问题就渐渐变成了:要如何解决陈三更这个麻烦。 大殿之中,流转着阴谋的风,悄无声息。 ...... 数百里之外的青眉山,凤皇再一次推开了小院的大门。 得知不用灰溜溜逃走的贾富愈发珍惜在青眉山的日子,不顾身体疲惫,早就跑去锻炼身体去了。 院子中,只有安静坐在庭院里看书的秦翰。 凤皇走到他的对面,拱手坐下,“秦先生,你能确定......” 他的话刚开了个头,秦翰就接过来,笑着道:“只要妖祖的确去见了我的徒儿,我就能保证青眉山安然无恙。” 凤皇皱眉道:“可是,万一妖祖并未跟陈公子动手呢?” “那你觉得他大老远跑去灵剑宗是为了什么?主动跟我徒儿攀交情?” “那自然不会。按照先前刘长老的态度,妖祖还是想吞并我们的。” “所以,既然是不怀好意,以妖祖之嚣张跋扈,一定动了手。如果他真的杀了我徒儿,他直接就杀上门来了,可惜他没有,而是派了个长老,试图兵不血刃地将你们降服,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怕。” “怕?” “怕我。”秦翰微微一笑,“毕竟我还是陈三更的师父,连徒儿都打不过,他怎么敢来师父面前放肆。” 凤皇张了张嘴巴,觉得自己有千言万语想要开口,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妖祖打不过陈三更,妖祖害怕来青眉山,这样的结论完全冲击着他的认知。 他先前所说妖祖不一定打的过陈三更,实际上不过一句气话,谁还能真的觉得陈三更一个年纪轻轻的人能够敌得过成名数千年的上古大能。 “凤皇长老,其实现在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我已经把话放出去了,妖祖若真的登门,我自会迎战,你们届时只管将一切推到我身上,妖祖正是用人之际,也不会为难你们的。你现在,有更重要地事情要做。” 凤皇拱了拱手,“请秦先生赐教。” “什么赐教不赐教的,你不会想不到的。”秦翰叹了口气,“先前议事堂中那些长老的表情变幻你又不是没看见。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凝聚山中人心啊!” 他看着凤皇,“这场战斗可比我跟妖祖之间那一场,凶险得多啊!” 凤皇面色凝重,“是啊,妖祖毕竟是妖族之主,山中大妖在情感和血统上,都会很自然地倾向于他,若是他遣人暗中挑拨,恐怕我们根本压不住啊!” 秦翰微微一笑,“敢问凤皇长老,若是你无官无职,只是一介散妖,有归顺妖祖的机会,你会同意吗?说实话。” 凤皇沉吟片刻,无奈点头,“会。” “那么,你为何又站到了妖祖的对面呢?” “我已经说过了啊!因为灵均.......” 在秦翰调侃的笑容中,凤皇脑海中劈过一道亮光,“对啊,灵均和洛家执掌山中多年,在山中威望甚高,我若是将妖祖所做之事公之于众,再打着为他报仇的名号,自然可以聚拢大批人心,不至于.......秦先生,我先失陪了!” 秦翰点了点头,微笑看着凤皇匆匆而去的身影,重新将目光移到手中的书上。 他先前与凤皇分析着妖祖的所作所为,听起来颇有几分道理,但实际上,却并非他真实所想。 他只是知道一件事情而已,那就是只要妖祖真的去见了陈三更,那他绝对就能在这儿安然无恙。 因为他早就知道,这个天下,没有人能打得过陈三更。 不论谁来,不管是什么妖祖还是道尊,都是白给! ....... 可惜陈三更自己并没有这样的认知,他站在中神州边上的一处山头,犹豫着是先去灵湘州找鬼帝还是去紫霄宫见道尊。 犹豫的原因是,八大祖脉之中,道尊是公认实力最强之人。 若是道尊也如妖祖一般留下了分身,对方又是主场作战,自己会不会有危险。 如果先去找鬼帝,然后去白鹿洞见了儒圣,那时紫霄宫或许也就有消息传出来了,届时再做考量也不是不可以。 他犹豫一阵,然后一拍大腿,决定了! 先去紫霄宫! 虽然有无数个理由可以先去九幽洞,但只需要两个理由就能让他先去紫霄宫了。 第一是战胜妖祖,他只用了不到一成功力,想来道尊再强也不可能有几个妖祖那么强吧; 第二则是因为,紫霄宫离得近。 ...... 紫霄宫的山门中,一个道士匆匆地沿着长长的台阶往上跑着。 跑到冠带歪斜,跑到衣衫散乱,跑到气喘吁吁,都不带半点减速。 只因他在山门吃着茶点,唱着歌,忽然面前就出现了个杀神。 “掌.......掌......掌教,大事不好了!” 以前的孙长老,如今的孙掌教刚刚端起茶盏,淡淡道:“遇事莫慌,紫霄宫领天下修行界,又是修道之地,合当有一番从容气.......” “陈三更来了,就在山门口。”道士根本没给孙掌教太多装逼的时间,急急开口。 孙长老手中茶盏一抖,面色猛变,“快去请魏副掌教!” 正文 第十章 道尊的“后手” 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 魏灵微安静地坐在自己的香闺之中,宽大的道袍罩住了玲珑的身躯,却罩不住心头的愁绪。 那平日里不染俗世一丝杂念的面容之上,如今也如一个凡俗女子般写上了惆怅和寂寥。 一个侍女迈着轻巧的步子,端着一个托盘走进,看着魏灵微神思不属的忧愁样子,忍不住悄悄叹了口气,将托盘中一盅外界难寻的灵药炖品放在魏灵微身边的小几上,心疼道:“大师姐,逝者已矣,你想开些吧。看着你这样子,我们都好心疼啊!” 面对着如今贵为紫霄宫副掌教的魏灵微,一声大师姐,将亲近的关系彰显无遗。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关系,她才敢出言相劝,劝说这位紫霄宫的天之骄女,胭脂榜榜首,不要继续沉浸在李稚川之死带来的苦恨之中。 在她看来,虽然神仙眷侣难得,但死了就是死了,人总归是要向前看的。 可惜,她压根就不明白魏灵微眉宇之间忧愁的根源,这番劝解来得毫无根基,自然也就毫无作用。 魏灵微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 侍女再度一叹,正要转身离去,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后停在门边。 “大师姐,掌教请您过去一趟。” 任凭来人传话的语气何等焦急,魏灵微也不见半点慌张,身形都不动地淡淡道:“何事?” “他们说......说是陈三更来了。” “什么?” 魏灵微腾地站起。 片刻之后,魏灵微匆匆走出了好些天都不曾走出的房门。 侍女看着散落在床榻上来不及收拾的一大堆衣衫,不大的眼睛里写满了大大的疑惑。 她想不通明明都是差不多样式的道袍,有什么好挑的; 她也想不通去见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为什么要精心打扮; 她更想不通为什么就在刚才,她恍惚看见了魏灵微漠然的双眸中,竟生出了光彩。 我明白了! 她忽然眼前一亮,陈三更杀了前掌教和道子,让大师姐痛失恩师和爱侣,若是在他面前表现得颓丧哀怨不正让他看了笑话嘛! 所以大师姐偏偏要表现出一副坚强从容的样子,反倒让想看好戏的陈三更心头憋屈! “不愧是大师姐啊!” 她一边收拾着凌乱的衣衫和梳妆台,一边由衷地感慨着,面露佩服。 ...... 陈三更安静地坐在紫霄宫山门处的知客殿中,悠闲地吃着茶点,品着茶饮。 当脚步声清晰地出现在门口,他才缓缓扭头,看向那位有些日子没见的胭脂榜首。 不得不说,当一具皮囊美丽到这个程度,真的可以让人无视掉那些恩怨情仇,只觉得心旷神怡。 只可惜,当她一开口,那张脸上的淡漠和高高在上的语气将心头难得的一点好感败了个干净。 魏灵微冷冷道:“你来干什么?” 陈三更耸了耸肩,将手中剩下的半块茶点塞进嘴里,嘟囔道:“不能来?” 魏灵微眉头微蹙,“你就是跑这儿吃东西的?” 陈三更点了点头,又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微笑道:“我很饥渴,所以我就来了。” 魏灵微的脸上登时飘出一抹红晕,贝齿轻咬朱唇,幽怨地瞪了陈三更一眼。 这副神情一闪而逝,当陈三更再度看去,魏灵微的神情又恢复了正常的淡漠模样,若不是脸上那还未消散的红晕残留着心头的涟漪,陈三更都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陈三更眉头一挑,“怎么着?还真要自荐枕席?” 他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魏灵微这样的情况,算不算未亡人? 嘶! 冷静冷静,恶趣味恶趣味。 陈三更在这边收摄心神,那边的魏灵微已经无言转身,轻移莲步,“没话说的话陈公子请自便吧。” “喂,花瓶,等一下。” 魏灵微心头微颤,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 还真是? 心头刚浮现出一个大胆猜测的陈三更嘴角悄然翘起,居然还有意外之喜。 “你来见我,是代表你个人,还是代表紫霄宫?” 魏灵微并未转身,“有什么区别吗?” 陈三更轻笑道:“若是代表你个人,我们可以聊聊风花雪月的事情,如果是代表紫霄宫,我们可以在聊完风花雪月的事情之后,聊一聊你们道教祖脉的事情。” “你休想!”魏灵微霍然转身,“你害我师尊,我与你不共戴天!” 没提李稚川,道子兄,真可怜......陈三更眨了眨眼睛,“你不应该更关心我说的道教祖脉吗?” !!! 魏灵微才恢复了正常的脸瞬间又红了起来,“你.......我道门祖脉与你何干?” “道门祖脉是否与我有关,与你个人情感无关。” 陈三更收起了额外的那些戏谑心思,正色道:“你只需要判断以眼下的状况,在代表紫霄宫的情况下,你应该怎么回答我。” 看着魏灵微犹豫的样子,陈三更心中安定了许多,道尊应该并未现世,至少他的后手不是以自身复活或者降临为手段的,不然紫霄宫中的人不会是这么个没底气的态度。 魏灵微胸脯起伏几下,缓缓平静了下来,看着陈三更,“这么说,你不是来寻衅滋事的?” 你还要给我整个拘留么......陈三更腹诽一句,点了点头。 魏灵微深吸一口气,“走吧,跟我上山。” 当领头在山上的台阶上走出数十步,魏灵微不知想到了什么,猛地停下,别过头道:“你走前面。” 扭头能藏住神情面色,却藏不住别的,差点追尾上去的陈三更看着她通红的耳根,促狭地笑了笑,“为何?我不认识路啊!” 魏灵微一跺脚,赌气道:“那就不走了!” 陈三更伸头看了看她,“我说花瓶,你不会喜欢上我了吧?” “我呸!浪荡子!恶心!痴人做梦!” 魏灵微足尖一点,直接掠上了台阶,再不管身后的陈三更。 陈三更摸了摸鼻子,“这该死的英俊,怎么这么迷人。” 调侃归调侃,他对魏灵微并没有任何心灵感情。 只不过基于英雄本色,并不排斥和她产生一点纯粹的男女关系而已。 望着那身又大又圆的道袍原来越远,陈三更拾阶而上,平稳而迅速。 “你让他进来了?” 孙掌教从座位上一弹而起,面露惊惶,“你怎么能让他进来呢!” 在孙掌教的面前,或者说在除了陈三更之外的所有男人面前,魏灵微再度恢复了八风不动的高冷姿态,淡淡道:“他不是来找事的。” 孙掌教鼻孔里都写满了不信,“不找事,还能来找什么?” 魏灵微抿了抿嘴,“不知道。” “你应该知道的。”陈三更清朗的声音先响起,而后身形出现在殿门口。 孙掌教面皮一抖,连忙起身,夸张地笑着,“陈公子大驾光临,贫道有失远迎,见谅见谅。” 修行界就是这般,实力为尊。 别说李处机和李稚川师徒是因为主动试图围杀陈三更而被反杀,陈三更算得上合情合理的正当防卫; 就算是陈三更走在路上看他们二人不顺眼一刀砍了,在绝对实力碾压的情况下,紫霄宫至少在表面上依然会当做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并且对陈三更礼敬有加。 至于那些所谓的大宗颜面,高门气节,或许有个别人在意,但对大多数人的集体而言,不过是在势均力敌或者居高临下的情况下,才会在时刻挂在嘴边的东西。 伸手不打笑脸人,陈三更的确不是来寻衅的,所以也笑着点头,拱手回礼,“孙掌教荣升大位,恭喜恭喜。” 这句话一出,意思就有些微妙了。 但陈三更实力占据压倒性优势,所以,孙掌教自然是从好的那个方面去理解,当做是陈三更在向他释放善意,于是他也知趣地主动道:“不知陈公子此来,所为何事,若有帮得上忙的地方,贫道定当竭力相助。” “有孙掌教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陈三更拱了拱手,“我想请孙掌教带我看一看你们道门的祖脉。” 孙掌教面色一滞,一丝愠怒不由自主地闪过。 “孙掌教不要误会,在下并无他意。” 陈三更立刻解释道:“相信天京城的事情孙掌教也已知晓,淳化以大端王朝气运撞碎天地灵气大阵,导致灵气复苏祖脉异动,为了防止出现某些不可控的情况,我想查清七大祖脉情况,还请孙掌教行个方便。” 孙掌教眼珠子一转,沉吟起来。 陈三更见状,心头冷笑一声,淡淡道:“魔神和妖祖皆已现世,我已经与他们分别见过一面。” 孙长老身子一颤,立刻开口,“陈公子请随我来。” 魏灵微的嘴角竟然轻轻抿起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弧度向上。 ...... 一柄桃木剑迎风暴涨,孙掌教先请陈三更登剑,然后又叫上了魏灵微一道,然后才上去驱使着木剑飞向了紫霄宫东面。 很快,就在离正殿十余里的地方,桃木剑落下,落在了宗门大阵之内的一条小小山脉旁。 说是山脉,但实际上和寻常山峰的大小差不太多,只是依稀瞧得出山脉的形状。 孙掌教嘴角轻翘,带着一丝看好戏的心思开口道:“陈公子,这便是我道门祖脉了。” 陈三更摩挲着下巴,“道尊还是心软啊,换我就直接炼化成一个笔架,搁我书桌上了。” 孙掌教面色一滞,他本欲等着陈三更开口质疑,然后再卖弄调侃陈三更几句的,却没想到陈三更这么轻易就看出了缘由,只好收起那些小心思,正经道:“不错,这便是我道门祖脉,被道尊以通天道法炼成了这般大小,和紫霄宫大阵融为一体。” 陈三更仔细端详了一阵,“那么,这些日子,祖脉可有异样?” 孙掌教迟疑一下,最终点头道:“有的。” 他看着陈三更立刻望来的眼神,开口道:“算算日子,就在淳化帝在天京城冲破天地灵气大阵的时候,祖脉便轰然一震,整个紫霄宫都察觉到了异样。等我们察觉过来异动来自于祖脉时,祖脉上空已经是紫气氤氲,气势惊人了。” “我们起初以为是我紫霄宫的机缘,后来门人陆续发现是整个天地灵气都变浓郁了,而后又接到了天京城的消息,我们便开始期盼道尊复活,为我道门复......兴。” 他看了一眼陈三更,生生将复仇这个词咽了回去。 陈三更也不以为意,并不说破,静静听着。 说到这儿,孙掌教忽然叹了口气,“谁知道就在紫气升腾得最浓郁之时,这些紫气忽然聚拢,凝成了一个婴儿模样,而后这个婴儿竟然化作一道流光,瞬间冲破了宗门大阵,飞走不见了......” 元婴.......陈三更忽然想起了这个词,他开口道:“你们没去找?” “我们也想找,但压根追不上啊!一眨眼就消失在了天边了。” 孙掌教哭丧着一张脸,毕竟换做谁眼看着自己最宝贵的东西插上翅膀自个儿飞了也不会有什么好心情的。 “但我们也没放弃,派了几路长老带队,沿着它飞走的方向,一路排查,只要它不拐弯,我们一定能把它找到!” 陈三更点了点头,这个元婴恐怕就是道尊的“后手”了,这位在八大祖脉之主中实力最强的道尊,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呢? 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问道:“那么这个元婴,哦不,紫气,飞往了哪个方向呢?” 孙掌教伸出右手,手指着自己的右边,“东面,正东。” 东面,正东,从紫霄宫的所在,如果拉出一条直线,延伸向东,一路会经过中神州的不少城池,而后就将进入,东闵州? 陈三更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当日在达摩山的情景。 七情和尚盘坐于蒲团,双手合十,微笑着对他说出那句,【他亦是佛陀分身】。 佛陀,是和尚,八风也是和尚,于是,佛陀成了八风。 道尊,是道士...... 陈三更神色猛变,目光望向东方,似乎要穿越崇山峻岭千里路,看向身在军中的那个红脸道士。 不会吧? 正文 第十一章 佛道共眠一梦中 “大夫,怎么样了?关将军可有大碍,何时能苏醒?” 当老郎中和背着药箱的徒弟走出军帐,吕凤仙拦住去路一脸焦急地问道。 老郎中看着这位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盛名远扬的叛军.......哦不,义军女元帅,被她强大的气势所摄,身子缩了缩,“回大帅,关将军是个修行者,这修行者的病不是老朽这等凡俗郎中治得了的啊!” 出乎意料的是,脾气暴躁的吕凤仙却并未因为失望而生气,反而温声道:“你且放心,我等自然不会为难于你,只是想让你再仔细看看,关将军有没有得什么凡人也会得的病,不论什么病,有的话,我们能治点是点。” 老郎中疑惑地皱起眉,重复着吕凤仙的话,“不论什么病?” “对!不论什么病!”站在吕凤仙身旁的花笑晨斩钉截铁地插了一句,“甚至不论男女,只要是人能得的,都帮忙看看!” 老郎中看了看二人,又看了看二人身后的好几个其余人,目光中更出现了四周不停经过的守卫甲士,硬生生的将那句【我看你们就多少有点大病】的话咽了回去,拱手道:“那老朽再回去把把脉。” 不到一盏茶功夫,老郎中重新走出,苦笑着朝吕凤仙拱了拱手,“大帅,关将军脉象强健有力,面色红润发光,以老朽之能,实在看不出关将军有何疾在身。” “好,辛苦大夫了,来人,将大夫带下去......” 郎中双腿一软,这才听见后半句,“款待餐食,备好诊金,礼送回去。” ...... 军帐里,关太初双目紧闭,安静地躺在床上,和睡着了没什么两样。 如果不是他已经睡过去了整整一天一夜,无论如何都叫不醒,众人估计也的确不会当一回事。 床榻旁,范自然、洛青衣、吕凤仙、云香、狐鹿二婢在左,苏密、花笑晨、八风和尚等人在右,小五儿曹裕站在当中,围作一个半圈,凝视着床上的关太初。 八风和尚挠了挠大光头,“按这个意思,我三哥不是怀上了?” 吕凤仙无语道:“我也不知道犯什么傻,居然信了你的邪,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可能怀孕啊!” 苏密轻声道:“与其说是信了邪,倒不如说是我们搞不清楚那日骤然飞来没入关将军体内的那个婴儿到底是什么状况。” 洛青衣认同地点了点头,“苏先生所言甚是,史书上多有梦见神人入体而生贵人之类的记载,关将军的情况让我们很难不联想到这上面。” 吕凤仙叹了口气,“关键是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啊!” 众人都沉默了,因为他们该想的办法都想过了。 论背景阅历,在场的有妖族、有剑修、有儒教弟子、有凡人,多种多样; 论见识广博,洛青衣和范自然出身高贵、苏密博览群书、云香也曾见过人来人往,所知绝对不算少; 而论实力,范自然和苏密在这灵气暴增的日子都有长足进步,皆是问天境大能,能耐也不差; 但他们就是已经束手无策。 ...... “哎!这日子,真是烦呐!” 扎营之地旁边的山坡上,八风和尚一个人郁闷地走着,边走边踢着路上的石头。 寻常人踢一脚能把脚撞肿的石头,在他微微用劲的脚下就跟是面粉捏成的一样,碎得稀巴烂。 “二哥说闭关就闭了关,现在还关在白鹿洞不出来。大哥又有事走了,想着还有三哥吧,三哥这下子又莫名其妙地怀上了,和尚居然成了独苗苗!” 八风和尚自顾自地嘟囔着,“苏先生吧,聊不到一块,天天拉着小五儿看书,花三少吧虽然聊得来,但这小子现在得空就打瞌睡补觉,也不知道晚上哪儿那么累!圣女她们就更别说了,和尚自当远离......” 叽叽歪歪了一圈,在八风和尚心头,关太初就是他最能聊得来也玩得来的同伴了。 孤独的他一脚将又一块石头撩起,稍稍加了几分劲道,大石头炸裂得更加干脆,像是在面前爆起了一束烟花,“这鸟日子,都快赶上和尚当初刚下山的时候了。” “你似有烦心事?” 烟雾在缓慢消散,一个身影在缓慢凝聚。 八风和尚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愣了好一阵才连忙行礼问安,“师父?弟子拜见师父!” 从烟雾后走出的,正是大威天龙寺如今的住持,八风和尚的师父,七情和尚。 他淡淡道:“你人在见我,心却不在。” 八风和尚神色一滞,带开话题的方式和他本人一样生硬,开口问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七情双手合十,“山不来就我,我自去就山。” 八风和尚:....... 这压根就没法好好说话了...... “你再不说人话我走了啊!” “我是来给你送礼物的。” 七情和尚在威胁下立刻毫不犹豫地认了怂,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子,递给八风,“后院池塘里那株你馋了好些年的莲蓬今年居然结出莲子了,我怕被你那乖徒儿给祸祸完了,又得知你刚好在此地,便偷摸赶紧给你摘下送来。” 八风心头一暖,果然世上只有师父好,徒弟都是催命鬼啊! 他连忙双手接过,不住道谢,然后请七情和尚去营中坐坐。 “我就不去了,你好生照看自己,佛法修行,一切随缘。” 说完,七情和尚转身离去,留下八风和尚捧着一小袋莲子发呆。 莲子不是什么稀罕物事,但他们大威天龙寺的莲子还真挺稀罕的。 后院的池中,就孤零零地立着这么一株莲蓬,他在山中将近二十余年,年年都是只开花不结果,这一下结了果,怎么可能等闲视之? 他警惕地左右看了看,稍稍有些不放心,干脆飞掠回了营中。 他和关太初一直以来都住在一起,现在也不例外。 盘腿坐上自己的床,八风和尚将莲子倒在自己的衣服上,数了数,刚好十八颗。 他瞥了一眼还在沉睡的关太初,叹了口气,“这好东西还是要给三位好哥哥留点,大哥留三颗,二哥留两颗,三哥留一颗。” “不不不,众生平等,我不能这么自私。三位哥哥应该一样,那就大哥留两颗,二哥留两颗,三哥留两颗,嗯,这样就对了。” “不说了,我先尝尝啥味!” 他捻起一颗莲子扔进嘴里,嚼吧嚼吧,吧唧几下。 咦? 不仅没有预想中的苦味,竟然还带着一点甘甜,还挺好吃? 他眉头一挑,正要伸手再去拿上一颗,没想到那剩下的十七颗莲子骤然化作道道流光,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入了他的身体。 “嗯?” 八风和尚猝不及防地傻在原地,只来得及发出一声下意识的疑惑便脑袋一歪,倒在了床上。 营帐的不远处,说着要离开的七情和尚站在一处山头,心有所感,朝着营帐的方向跪下,而后五体投地。 ...... “大帅,张将军真的是一个人进来的,而且后面并无其他人进入,属下也是方才进去请示军务才发现张将军也倒下了。” 营帐中,再次围上了半圈人。 不同的是,曾经站着围观别人的八风和尚,如今成了躺着被人围观的对象。 吕凤仙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挥手让那个小军官下去。 等外人走了,花笑晨上去拍了拍八风和尚的脸,疑惑道:“这小子会不会是酒吃醉了?” “你家酒那么醉人啊!”吕凤仙瞪了他一眼。 洛青衣却道:“吕姑娘,其实还真有酒这么醉人。比如我们青眉山的百年青眉酒,蕴含着诸多灵蕴,凡人沾之即死,一杯足够让一个下三境修行者大醉一个月。” 她看着八风和尚,“但真正的关键是,这屋里并无半点酒味。” 苏密也嗯了一声,“洛姑娘所言甚是,这样的酒有,但却并非张将军此刻昏迷的原因。” 范自然眉头皱起,“你们说这是不是有人故意在暗中使坏,不然为何他俩会接连倒下?” 众人名义上的主公,一直沉默的曹裕忽然道:“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接连折损两员大将,兵进虎熊州的计划是否要推迟?” 苏密轻声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们不能等,一等就会丢掉这个许多人耗费了许多代价才换来的大好局面。” 吕凤仙默默握拳,沉声道:“冲锋陷阵,我替他们!” 大方向敲定,束手无策的众人只好散去,一边遣人向天京城和陈三更通报情况,另一边紧锣密鼓地开始准备着北上的大计。 只不过,众人的心头都萦绕着一团阴云,他们各自都不约而同地生出一个念头,若是陈三更在就好了,他一定有办法。 ....... 众人思念的陈三更,此刻正走在紫霄宫的山门处。 东闵州的大军要继续他们的行程,陈三更也要继续他的任务。 达摩山已经确定了,紫霄宫这边,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是关太初。 那么儒教白鹿洞那边的情况几乎就是呼之欲出了。 那位去编纂《昭明文选》的刘昭明的确对得起一个儒圣后手的地位。 三教三教,儒释道,自己怎么就忘了这茬了! 所以,郁闷的陈三更决定先去九幽洞出出气,然后再穿过【桥本有蔡】和【相泽南】去白鹿洞见一见李梦阳。 他忽然停步,看着站在自己旁边的魏灵微,“怎么?就要跟我这么私奔了?” 魏灵微默不作声。 “私奔就算了。”陈三更笑了笑,“花瓶啊,你也就这身皮囊好看且可看,好好养着,下次我带花来。” 魏灵微抬起头,幽怨地看着他。 那目光仿佛在说,你就一定要这么羞辱我吗? 陈三更打了个寒颤,“算了吧美女,今日不空,下次一定。” 说完他左手一挥,足尖轻点,消失在原地。 魏灵微的脸瞬间红得能滴出水来,道袍下的丰润被一只大手拍出的余波还在荡漾。 她缓缓闭目,试图记住这个感觉,她知道,今夜多半又是个难眠之夜。 ...... 九幽洞外,那条环绕着九幽洞山门,散发着阴冷气息的黑色长河如今水位暴涨,黑气已经凝若实质,让整条河流看上去都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凝滞感。 九幽洞中,群鬼哭嚎,万灵嘶吼,为数不多的人族修行者胆战心惊地缩在自己的房中不敢出来。 他们原以为已经适应了九幽洞的环境,如今看起来还是他们太年轻了。 或者说,他们是完全没想到鬼帝的实力。 若论对自己这一脉实力的加成,八大祖脉包括人皇在内,没有哪一位能比得上鬼帝。 这是由鬼族族裔的特殊构造决定的。 所以,哪怕如今的九幽洞主幽明羽从炸人变成了被炸,他的心也是开心的。 鬼帝重生,并且只用了半日就找回了生魂殿,让九幽洞大阵恢复圆满,每个鬼都得到了好处,而随着鬼帝逐步炼化生魂殿恢复实力,连带着他也长了一个小境界,站在了合道境的门槛上。 他没有理由不开心。 也因此,他伺候起鬼帝来,就更是真心诚意地卖力了。 当大殿正中,随着生魂殿最后一缕黑气被吸入鬼帝的体内,转了一圈又回到生魂殿,一个生魂殿模样的印记悄然浮现,没入了鬼帝的胸口。 一圈气机以鬼帝为中心荡漾开去,整个九幽洞随之轻轻一颤。 万鬼哭嚎之中,幽明羽当即一拜,高呼道:“恭喜帝尊,贺喜帝尊!帝尊实力恢复,定是天下无敌!” 身后众鬼也齐齐拜倒:“恭喜帝尊,贺喜帝尊!” 鬼帝感受着自身的强大,面露得色,心中冷冷一笑,妖祖到底还是头脑简单了些,那天被自己这么一夸就忘了分寸,居然把生魂殿就这么交给了自己。 如今要不要答应帮他对付那个什么陈三更,这可完全是自己说了算了。 若是那陈三更真的很强,他有什么必要非得去招惹人家呢! 就在此时,他猛然扭头,看向山门处。 在他的神识之中,一个陌生而鲜活的气息在极速接近。 正文 第十二章 驱虎吞狼 此人是谁? 为何本帝竟看不出他的深浅? “陈三更!” 幽明羽也感应到了这道气息,他却瞬间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虽然他们只见过一面,但那一面足以让他毕生难忘,永远记得。 陈三更? 本帝不去找你,你还找上门来了? 鬼帝下意识地冷哼一声,就要飞往山门,但身形还未动,妖祖当日的话又浮现在脑海。 【吾远观之下,发现此人登上了剑主设下的悟剑台,殊为不凡,为求稳妥,便未曾出手,你我联手务求一击必中。】 剑主......鬼帝的心登时犹疑了起来。 从道理上讲,八大祖脉之主,鬼帝似乎最应该害怕的是身怀紫霄神雷,道法通天的道尊,抑或是中正平和,堂堂皇皇,佛光普照的佛陀,但实际上,鬼帝最怕的却是剑主。 那位腰间随意挂着一柄轻巧佩剑的剑主,一生言行,就是生死看淡,不服就干这八个字最鲜活的注脚。 最关键的是,剑主还十分看不惯他,曾经在一次冲突过后,逮着机会满天下追杀他,从雪山到草地,从密林到深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那一次,是鬼帝长生以来最接近死亡的一次,也是给他心头留下最深阴影的一次。 而如今,这位据妖祖所言,登上过悟剑台的陈三更,是否就是剑主的传人? 那么,自己是应该趁此机会抖擞精神去报个仇,还是坚定认个怂呢? 鬼帝选择了抖擞精神地认个怂。 他收敛心绪,摆出姿态,让幽明羽出去将陈三更迎进来,而后打算摸清对方底细之后再做决定。 幽明羽身子一颤,但又不敢违背鬼帝的命令,只好飘向了山门。 “陈公子大驾光临,我九幽洞有失远迎啊!” 幽明羽夸张地笑着,身上黑雾尽去,露出一个抱拳躬身的小老头模样。 堂堂九幽洞主的气势半点没有,说是看大门的倒会有许多人信。 陈三更象征性地拱了拱手,“幽洞主不必紧张,在下并不是来寻衅的。” 幽明羽心头松了口气,面上依旧笑着,“陈公子这是说的哪里话,老夫也从未觉得陈公子是来寻衅的啊!” 陈三更也不跟幽明羽绕圈子,直接道:“敢问鬼帝可在?” 幽明羽心头一动,试探道:“陈公子莫非是为了帝尊而来?” 咦?还真有啊! 陈三更身子微倾,笑着道:“如此说来鬼帝已经复活了?” 幽明羽也没直接回答,而是侧身一领,“帝尊就在里面,陈公子请随我来。” 出乎意料的是,陈三更却没动,而是又开口问了一个问题,“我在这儿的动作,你们帝尊应该看得到吧?” ??? 幽明羽有些懵逼,脑袋上下点了一下,诧异地看着他。 “那就好。”陈三更看着幽明羽,“帮我转告鬼帝,恭喜他重临人间,希望他在鬼族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但如果有什么要改变人间现状的野心和念头,最好先与我商量一下,否则的话,我可能会很生气。” “放肆!”九幽洞深处,神识一直笼罩此处的鬼帝猛地一拍座椅,站了起来,寒声道:“在本帝面前如此嚣张是要付出代价的!” 说完他立刻掠出了殿门。 陈三更右手一张,握住金丝大环刀,“幽洞主应该也知道,我一生气,后果就会很严重。” 话音未落,他身子一拧,朝着前方劈出一刀。 刀气喷薄,在陈三更刻意的控制下,刚好越过了九幽洞的护城河,将九幽洞山门正对面的地面冲出一条笔直又粗壮的鸿沟,停在了视线尽头两座圆圆的小山丘中间。 九幽洞中,正掠向山门的鬼帝猛地停住身形。 一记攻击制造出这样的效果并不困难,一个合道境也能不太费力地做到。 但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身为上古大能,鬼帝自然能看出不少不一样的东西。 那凭空消失的土地展示了此人真元的精纯和强悍,四下整齐的切面又把他卓越的真元控制能力体现得淋漓尽致,那随手一击残留的气机更是清晰地表明了陈三更的强大。 至少这一击体现出的战力,和他在同一个档次。 “走了!” 陈三更身形一晃,消失在原地。 幽明羽看着面前这个莫名有些熟悉的刀痕,嘴角抽了抽,无语道:“这还不叫来找事儿的,那特娘的什么才叫啊!” ...... “这还真不叫。” 天京城,国师府,书房中,荀郁笑着道:“怎么能说是失控呢,顶多算是大计之路上的一点小波折罢了。” 在他的对面,没有人,只有一道虚影,白衣监正的虚影。 荀郁这话,正是在回答监正方才的担忧,关于如今他被太平帝猜疑,朝堂是否失控的担忧。 “监正,你说自打先帝当日突然出现又再度驾崩,咱们这位年轻皇帝,心里应该在想什么?” 监正的虚影轻声道:“他应该想着总有刁民想害朕。” “是啊!他都即位一个月了,老皇帝还在宫里全须全尾地待着,宫里有掌印太监向老皇帝通报朝堂情况,宫外有文官之首的相爷帮忙搜集天下大事,这一切他都半点不知道。若不是最后淳化看得通透,为了报复我们选择了死,这皇位还不是说给他下了就下了,他能不害怕嘛!” 监正点了点头,“不错,李相和胡春虽然相继自杀而亡,但问题的根源并没有解决,太平帝不可能放心。但是,这和他猜疑你是两码事。” “但是他动不了我。”荀郁的话透露出强大的自信,“我们当日的话只有淳化听见了,并无旁人知晓,他没有证据。如今大端王朝气运崩碎,他虽拿到了绝大部分的气运,但缺了就不再圆满,他也从九州天下唯一的正主,变成了一个实力最强远超同辈的诸侯,仅此而已。当日之事已不是秘密,李相和胡春相继身亡,宫中和朝堂都是剧震,他若动我,朝堂立刻崩散,他根本不敢冒险。” “原本依附于我的那些人,我早已做好了甄别,会改换阵营见风使舵的,我也早已给他们布置了属于他们的任务。”荀郁笑了笑,“所以,咱们这位陛下只能选择慢慢疏远我,慢慢瓦解我的势力,却不知,我也只需要时间。” 他望着监正,微微带着几分调侃,“至于另外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有监正大人坐镇城中,我怕什么?” 监正轻笑一下,“你倒是算得明白,不过我得跟你说清楚,宫城之内,我是无能为力的,你这个大权臣若是被五百个刀斧手埋伏了,就只能怪你自己命不好了。” 荀郁嘿嘿一声,“我等着和曹裕一起入宫。” 监正嘴角翘起,忽然又向下一瘪,“不得不说,淳化这一击的确是打在了我们的要害上,这天下不知得等多久才能重新平静下来了。” “流寇不足惧,各路反王也无忧。”荀郁也面露浓浓忧色,“真正的关键,是那七条祖脉。” 坐镇天京城已经数十年的监正,忧虑并没有比荀郁少多少,轻叹道:“希望陈三更能够再一次创造奇迹!” “他一个人,七条祖脉,真的能行?”一向敢想常人所不敢想的荀郁觉得不敢相信。 监正两手一摊,光棍道:“行不行我们都只能如此,因为那七个人里面随便来一个我都打不过。” 荀郁抿着嘴,“没有修行者的天下,该多好啊!” 身为原本这座天下最大修行者的监正居然面露赞同,轻轻点头。 沉默片刻,他正要化作流光离去,忽然又坐了回来,“忘了问了,你保下李相一家是为何?” 荀郁收敛笑容,平静道:“一码归一码,我是欣赏忠臣的,尤其是他为了大端为了淳化,敢于做这样的事,做完之后还能毫不犹豫地赴死,我就更欣赏他了。可惜啊,这位老人韬光养晦装糊涂了一辈子,不然当个对手应该会很有意思。” “打天下易,守天下难。” 监正沉吟片刻,忽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荀郁深以为然,“所以,我现在已经在考虑那些事情了。” “比如?” “比如至少先将这个朝廷里可用之人搜罗清楚。” 说完他亮出了一张名单,上面分门别类地写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名字旁边还有各种记号来区分。 监正的目光扫过,长长一叹,“我一定努力保你活下来。” “谢谢。” ...... 宫城中,御书房的护卫比以前多了不少,还有几个亲信的护卫甚至获准站到了门内。 在这儿端坐着的,还是年轻的大端新帝,太平帝。 曾经那种仿佛从骨子里生出来的儒雅随和消失无踪,经历了前些天地骤变,如今的太平帝,神色阴冷,即使批阅奏章,也不时抬起头目光如鹰鹫一般扫视着房中的其余诸人。 这份警惕和疑心,更是从这间小小的书房,蔓延开去,笼罩住了整个宫城,笼罩住了朝野上下。 数日之内,后宫、前朝,无数乌纱不保,无数人头落地。 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的宗旨之下,血流成河,人心惶惶。 有一个人,就在这些鲜血中强势崛起。 那就是新任的大端绣衣令。 虽然前后两任绣衣令先后身亡,绣衣使遭受重创,但凭借着刘瑾当年留下来的完备架构,这位自身能力也足够出色的新任绣衣令很快重新搭起了绣衣使衙门的台子。 于是,在太平帝深感威胁的如今,最亲信的他自然承担起了为主子排忧解难的重任。 在太平帝授予他大得吓人的权柄之下,他用淋漓的鲜血为凶名稍稍有几分黯淡的绣衣令重振了雄风。 但其实,这位出身秦王府,陪伴了太平帝二十余年地男人心中知晓,大势已去,再难回天了。 可过往的那些回忆翻涌,他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陪着这个看着长大的年轻人,在注定要死之前,做最后的疯狂。 他此刻就正快步奔跑在宫城之中,朝着御书房的方向。 如今,这座天下,可以不经通报就直接入内的,除了太平帝的生母李太后,也就这位绣衣令一人了。 至于国师,已然明显地失了圣宠,许久未能得召入宫了。 见了面,绣衣令老老实实地行了大礼,然后激动地抬头道:“陛下,臣有要事禀告!!” “嗯,说罢!”太平帝头也不抬。 绣衣令并未开口,这微一迟疑,太平帝便心领神会,挥手将所有人全部挥出了御书房中,然后绣衣令才从怀中取出了一张字条递上去,同时激动开口道:“妖族祖脉异动,妖祖降临!” 太平帝看着手中的字条,听着绣衣令的言语,原本兴致勃勃的神情立刻消失,整个人如同被揍了一拳,瘫倒在椅子上,喃喃道:“凶狼未灭,猛虎又来,朕这皇位,怎生就坐得这般辛苦!” 绣衣令连忙道:“陛下,何不驱虎吞狼?” “驱虎吞狼?”太平帝一愣,双目中骤然升起的亮光片刻之后便熄灭了下去。 他摇了摇头,“想得太简单了,陈三更和妖族之间关系亲密,洛青衣更是他的爱侣,妖祖怎么可能跟陈三更斗得起来?” 绣衣令拱手道:“陛下英明,不过臣这儿还有一个未经证实的消息,如若是真,或许此计可行。” “什么消息?” 绣衣令沉声道:“妖祖是以吞噬了万妖谷主和青眉山主为代价复活的。” “什么?”太平帝腾地一下站起来,一脸惊讶。 “因为此事只是线人依稀耳闻,并未确定,所以臣并未放进情报之中,还待核查。但是能够确定的是,青眉山主和万妖谷主一同前去妖族祖脉,其余人都已回归,就他们二人再未现身。” “如若这样,妖祖可就算是洛青衣的杀父仇人了啊!”太平帝在御书房中缓缓迈步,边走边分析道。 他忽然神色一变,“你说,妖祖能够降临,其余几条祖脉会不会也有人能够降临?” 绣衣令点了点头,“从道理上说,理应如此。” 太平帝右手握拳一挥,击在左手掌心,“速速想办法联系妖祖!” 正文 第十三章 鬼帝是个守信的鬼 “山长,山门外有人求见。” 白鹿洞的山长楼外,一个执事恭敬禀报。 李梦阳眉头微皱,有资格直接见他的,又岂会连山门都进不来。 他缓缓道:“姓甚名谁,所谓何事?” 那名执事稍稍有些胆怯地道:“那人一概不说,只是让我们给您带一句话,说只要我们把话带到,您一定会见他的。我们怕误了大事,这才过来通报的。” “嗯,什么话?” “他说您骂了他,他心里不爽,找您要个说法。” 捋着胡须的李梦阳手一抖,揪掉了几根胡须,“快请进来!态度好点!” 很快,李梦阳便在山长楼里见到了易容之后的陈三更。 一见面,他便毫不犹豫地长长一揖,口中高呼着白鹿洞愧对陈公子,陈公子雅量高致,大人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 “行了行了。”本来也没打算计较白鹿洞【讨陈檄文】之事的陈三更翻了个白眼,“好歹也是堂堂白鹿洞山长,天下读书人的领袖,至于嘛。” “这不是打不过你嘛!”李梦阳嘿嘿一笑,坐回位置上。 陈三更开口道:“你我之间,就不绕圈子了,天京城的事情知晓了吧。” 李梦阳神色也严肃了起来,“此等大事,自然是知晓的。” 陈三更平静道:“妖祖分身、魔神分身、鬼帝分身都已降临,重返人间。” 李梦阳神色猛地一变,“那?” “那些先不用管。我来,是想问问,儒教祖脉有无异动,儒圣可有什么情况?” 说着他盯住李梦阳的面容,试图抓住他神色的每一丝细微变化。 双方虽是盟友,但如此大事,单凭感情用事是不行的。 李梦阳站起身来,开口道:“陈公子,请随我来。” 片刻之后,二人站在了五圣峰的峰顶。 名为五圣峰,峰顶也的确立着五座雕像,但有资格被称作儒圣的,却只有当中那个明显要高大得多的老者。 一圈圈凡人根本看不见的清光,正从这五座雕像之中,如涟漪般缓缓荡开,散向白鹿洞的山中。 “我教祖脉,已被圣人炼化于这五座雕像之间,这几日,的确有所变化,这清光和极其罕见的文运清光同出一脉,如今已成了常态,虽然效果和强度都差之千里,但毕竟也还是文运清光啊!” 李梦阳开口感慨道:“如果长此以往,我白鹿洞弟子习圣贤文字,得大道教化的人数就能大大增加了啊!” 陈三更微微颔首,然后道:“就这?” 李梦阳点了点头,“就这。” 陈三更迟疑道:“就没有什么忽然凝聚出一本书册或者一粒读书种子之类的,然后化作一道流光,忽然飞到某个弟子身上,他便如有神助,习文作诗,干啥都厉害那种事情?”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李梦阳神情古怪地看着陈三更,“陈公子,你的绝世文采是这么来的吗?” “咳咳,那当然不是。”陈三更连忙摆了摆手,“我是说,儒圣就没留下什么后手?” 他掰着手指,“刚才说了妖祖、鬼帝、魔神这三个就不说了,道尊和佛陀也有后手,就连灵剑宗的剑主,至少也在他们的悟剑台上留了句话,儒圣就走得这么干脆?” “哈哈哈哈!”李梦阳捋着胡须,得意地笑了笑,“圣人曾说,立功立德立言,这已是一个读书人的不朽,又何须用旁的东西来证就自己的长生。” 他伸手指着二人脚下的书舍,“那朗朗书声,大道之言,就是圣人最好的后手,我们儒教修行需要灵根,但儒教的教化却是不论凡俗,每一个人都能够接触和感悟的。未来的天下,读书人定会越来越多,我们又何须圣人来留什么后手?” 陈三更看着李梦阳难得一本正经,意气风发的样子,轻声道:“这个天下,终会是读书人的天下。” ....... 了解完了祖脉之事,陈三更这一趟行程的任务也就基本完成了。 他笑着向李梦阳打听了一下刘昭明的情况,得知这位曾经满脑子歪念头的读书人如今做得很不错,文选的编纂很顺利时,他也由衷地替刘昭明感到高兴,并且打消了前去探望一下的想法。 李梦阳对陈三更的决定十分赞同,“刘昭明天天埋头编书,胡子拉碴,邋里邋遢的,有啥好看的,倒是有些人,你要来了不去看看,怕是有点说不过去啊!” 陈三更苦笑道:“我真的怀疑你能传承什么圣贤教化!” 李梦阳捋着胡须微笑道:“食、色,性也!” ...... 但是,因为人多眼杂,白鹿洞如今与朝廷纠葛已深,所以陈三更并没有去往后山的小竹楼,而是由李梦阳派人将以红姐为首的三位管事请到了山长楼来。 吩咐下去之前,李梦阳还装模作样地问陈三更,“三个够不够?” 就在陈三更差点撸袖子动手的时候,李梦阳一脸淡定地补充道:“老夫的意思是说,小竹楼那边毕竟百来号人,你只见三个会不会太少了。你以为老夫在说什么?” 说完他还带着点鄙夷地道:“你这人看起来正派,思想怎么如此污浊。” 陈三更:...... 当红姐和另外两个渐渐脱颖而出的妇人有些拘谨地走进山长楼,瞧见那一身熟悉的青衫身影时,登时喜极而泣,泪水汨汨涌出,沾湿了衣襟。 陈三更微微有些手足无措,“你们别哭啊,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不能不来!”红姐抹了把眼泪,断然开口,然后大胆地走过去,一把抱住陈三更,伏在他的肩头抽泣道:“妾身原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公子了!天可怜见,天可怜见!” 另外二女没有红姐那么大胆,只好又羡慕又嫉妒地看着她。 吃过见过的陈三更瞬间僵硬,过了好一阵才迟疑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红姐的背,“好了好了,咱们这不见着了嘛!” 红姐倒也深知她和陈三更之间是不可能有什么的,一时情急大胆的举动过后,只好恋恋不舍地松开,退回去之前,还一不做二不休抓起陈三更的手为自己抹了抹眼泪。 小小插曲过后,众人各自坐下,陈三更笑意温和,“最近怎么样还好吗?” 红姐捧着滚烫绯红的脸傻乐,似乎没有接话的兴趣和能力,另外两个妇人便主动接过了话,“挺好的,白鹿洞的仙师对我们都很好,有些个姐妹还跟山中弟子结了亲,恩爱着呢。” 陈三更扭头看向李梦阳,李梦阳微微一笑,“放心吧,人选都是老夫亲自把关,双方情投意合的,不会有事。” “那就好。”陈三更放下心头的担忧,继续道:“听说你们最近还搞了些新的发明,教给了周边的好些庄户?” “谈不上,就是瞎琢磨的,都是些不入眼的小事。” 妇人谦虚地回答着,但神色之中却有掩饰不住的骄傲。 陈三更笑着道:“这可不是小事,一座天下,民生才是根本,只要有用能够造福民生,那都是” 天大的大事。 听了这话,两名妇人的神色都激动了起来,她们从未想过她们的所作所为能够有这么大的意义,尤其是这话从被她们视若神明的陈公子口中说出来,那就更令人兴奋了。 正聊着,一个李梦阳的心腹执事来到门外,送来了一封情报。 李梦阳打开一看,神色登时一变,回到厅中看着陈三更,“陈公子,有件事情要与你说一下。” 两名妇人也是懂行,连忙扯着还在发傻的红姐起身告辞。 陈三更笑着将她们送到了门口,而后自然会有白鹿洞信得过的执事提醒她们保密的事情。 他笑着走回位子,看着李梦阳,“山长,出了什么事了?” 李梦阳神色严肃,“陈公子先前说妖祖分身复活了?” 陈三更点了点头,“对啊。” “那你可知妖祖是如何复活的?” 陈三更摇了摇头。 李梦阳沉声道:“现有传言,妖祖乃是以魂种吞噬青眉山主和万妖谷主复活的。” 陈三更登时愣住,如遭雷击。 李梦阳缓缓道:“如果传言为真,那么青眉山主洛灵均,和万妖谷主武正则皆已身故。” 陈三更的脑海里,浮现出他和洛灵均相识的点点滴滴。 在他的记忆里,洛灵均的样子是当初内乱平息,“大病初愈”后那样苍白憔悴的; 是议事堂中那样,微带病态却笑意随和的; 也是当真相揭开,即使立场不同,却并未刀兵相向,放他离去时那样大度从容的; 是在鹅羊山秘境重逢,将洛青衣推给他时,那样狡黠坦荡的...... 他腾地一下站起,开口道:“我得去一趟青眉山。” “你要想好。”李梦阳也跟着站起,“临大事需有静气,青眉山主如若真的身故,你杀再多的人,哪怕重演天京城之事也不能令他起死回生。” 陈三更深吸一口气,“麻烦山长派一个信得过的人,尽快赶去东闵州,告诉青衣,让她千万不要妄动,一定等我回去。让苏密和也帮忙稳住她和石长老。” 李梦阳毫不犹豫地应下,“但是妖祖那边,你要慎重。” 陈三更扭头看向西面,轻声道:“我知道。” ...... 万妖谷,刚布置完战营扩张之事的妖祖正坐在殿中闭目吐纳,忽然双眼睁开,身形一晃,飞掠出了山门。 山门外的一座山头,他见到了鬼帝那张惨白的脸。 看见妖祖抵达,鬼帝开口道:“我答应过你,所以我来了。” 妖祖开心一笑,“吾果然没有看错人!” 鬼帝看着他,“那么,详细说说你想要对付的人吧。” “好!” 妖祖点了点头,将这几日刻意搜集的关于陈三更的资料细细说了。 鬼帝沉默着听完,淡淡道:“如此说来,这个陈三更的确有几分本事,但也不值得你我二人共同出手,你一人随意便能镇杀啊!” 妖祖这些日子早已想好了一个还算过得去的借口,笑着道:“汝也知晓吾是如何复活的,这陈三更与吾族留营之主的女儿是道侣,在留营之主的记忆中,曾经明确记得,陈三更曾自称战力可比天仙,人间无敌。” 他看着鬼帝,“吾与汝既得复活,定然都是要做一番大事的,虽不知陈三更所言是否为真,但既然或有风险,二人联手,便最是稳妥。” 说完他面色如常地看着鬼帝,心头却有些紧张,因为他的理由并不是那么的充分。 鬼帝沉吟了一会儿,在妖祖的期盼中终于开口道:“我当日曾经感应到了魔神的气息,可以把她也拉上,三人合力,才最是稳妥。” 嗯。 嗯? 妖祖一愣,这反应好像有点不对啊! 正文 第十四章 看破不说破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吾不知道之事? 都是千年的老妖精,妖祖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 他看着鬼帝,鬼帝面色惨白地淡淡道:“看破不说破,朋友还能做。” 妖祖正欲调侃鬼帝一两句,忽然瞧见了鬼帝饱含深意的面容,心头一动。 这看破不说破,真的只是让他不要说破陈三更找了鬼帝的事情吗....... 妖祖迅速调整了心态,避免了跟鬼帝“互相伤害”甚至于“同归于尽”的念头,应允道:“既如此,那便速速行动!” 鬼帝点头,“自当如此!速速行动!” 说完,二人身形拔地而起,朝着青疆州极乐殿的方向飞去。 ...... 一身白衣,飘然如仙,静静地站在极乐殿最高处的山头。 在魔神的记忆中,这儿原本不叫什么青疆州,建在这祖脉之上的宗门也不叫什么极乐殿。 不过,只要这祖脉还是那条祖脉,这宗门里的人还信奉着她这位魔神,她就不在乎这点小问题。 她的目光从下方的殿宇中划过,从恢复了正常,井然有序地忙碌着殿中事务的女子们身上划过,最终停在了一处空旷的平地上。 那里原本是有一座小山包的。 想到那个嚣张的青衣男子,魔神的双眉便不自觉地皱起。 她曾询问过殿中女子,知晓了男子的身份,压根不是什么血手人屠,而是一个人族,名叫陈三更! 她留下后手,自然是有所想法的,毕竟都是当年的一方枭雄,被天帝以力降服,心头多少有些不甘。 可如今这人间,怎么还能有这样的人。 别看陈三更当日一挥刀,一放话,飘然而去,看起来十分潇洒,但实际上在魔神眼中,陈三更当日显露出来的实力与她只是三七开的样子,她还占七成,有几分胜算,并非完全不可匹敌。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就这个足堪一战就能让魔神很难受了。 生死相斗不是拿算盘比大小,赢面大而翻船的也多的是,更何况她好不容易重生降临,也不是为了跟陈三更生死相斗来的。 她能重生,其余几脉之祖也会有办法,她倒是帮忙解决问题了,别人趁机捡了便宜,哪儿有这么好的事。 头疼...... 本以为此番复活可以大杀四方的魔神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忽然神色微动,脸色旋即大变。 她双手结印,接连弹出几道,没入极乐殿宗门大阵的各处,大阵瞬间光芒闪烁。 天下十宗之一的宗门大阵,就在这弹指数挥之间,强化了数倍,这便是上古大能的绝对实力! 大阵强化,魔神并没有闲着,右手再度抬起,掌心翻转,一团黑色的软泥出现在掌心。 她的左手轻轻一点,一道真元注入其中,黑色软泥缓缓蠕动,很快变成了一个人形。 而后如气球般膨胀起来,变得与魔神一般大小,肌肤、面容完全一致,若非穿着一身黑衣,分明就是魔神本人! 白衣魔神伸出右手,青葱玉指轻轻在黑衣魔神的眉心一点,黑衣魔神呆滞的双眼瞬间有了神采,表情也变得和白衣魔神如出一辙,她默默转身,朝着极乐殿山门之外飞去。 妖祖和鬼帝在山门之外停住了身形,看向迎上来的黑衣魔神。 “你们意欲何为?”黑衣魔神冷冷道。 “魔神无需紧张,今日我和妖祖前来并无恶意。”鬼帝上前一步,率先亮明立场。 妖祖开口道:“当年故人时隔千年重逢,魔神何不现身一叙?” 显然他早知道这是一具化身,或许千年之前就曾见过。 黑衣魔神看了他一眼,冷冷道:“要不你二人自封修为,随我入山?” 妖祖和鬼帝一愣,黑衣魔神嗤笑一声,“有什么话就说,我听着呢!” 鬼帝干笑一声,缓和着气氛,“我们二人,魔神有所顾虑也是情理之中,咱们还是先说事吧!” 妖祖点了点头,看着魔神,“陈三更可曾来找过汝?” 黑衣魔神面色不变,“陈三更是什么东西?” 没来? 妖祖和鬼帝心头微动,但同样神色不变,妖祖道:“陈三更不是个东西。他是个人。” “他是人皇转世?”黑衣魔神冷冷道。 “这倒不是。” “那他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拥有姓名?”黑衣魔神的话气势十足,上古大能的霸道显露无疑。 “咳咳,当年的人族的确只有人皇值得被我们放在眼里,但这个陈三更还真有些不同。”鬼帝适时接过话头,“不瞒你说,我觉得此人堪比人皇。” “你跟他打过?”魔神眼皮一抬。 鬼帝迟疑一下,“打倒是没打,不过我亲眼见过他的实力。” 妖祖沉声道:“此人实力太强,如果人族有他,吾等做什么都不方便,为了吾等之族群,必须将此人除掉。” 黑衣魔神轻笑一声,“你们可别忘了,其实我也算是人族。” 当初跟人皇打生打死的可有你一份,这会儿扯这个......妖祖和鬼帝心头一阵无语。 妖祖性子急,直接开口道:“吾等打算联手,先将陈三更除去,希望魔神能够加入,吾等三人联手,何愁大事不成?” 既然妖祖带了头,鬼帝也开口道:“至于旁的,等将此人除去,我们再各凭本事,在此之间,绝对不向对方出手。” 妖祖补充道:“魔神当知天庭在上,吾等不会有太多时间的。” 说完二人都看着黑衣魔神,等待着她的回复。 黑衣魔神沉默片刻,眼中有几分难以置信,“这陈三更真有这么强?” 妖祖和鬼帝点了点头,鬼帝道:“倒没强到需要我们联手相抗的地步,只是用这样的办法杀之,是代价最小,也是最为稳妥的。” “如果你们没有骗我的话,这陈三更的确是个阻碍。”黑衣魔神自言自语道。 妖祖和鬼帝心中松了口气,总算说动了。 “一人一件先天法宝,妖祖给我三株灵药,鬼帝为我在山门中布一座聚魂阵。” 魔神看着二人,“答应,我们就结盟,不答应,就请便。” 妖祖和鬼帝对视一眼,妖祖开口道:“好!吾答应你!” 鬼帝也肉疼地点了点头,“好!” 魔神伸出手,“立誓。” 妖祖和鬼帝也伸出手,三人掌心各自吐出一道真元,纠缠成一个光圈,缓缓升起。 三人也算是老熟人,也都是一方大佬,根本也没在言语上藏什么小心思,老老实实说了誓言,光圈一份为三,各自没入三人体内。 黑衣魔神伸手一摊,妖祖和鬼帝无奈地从方寸物中取出一件先天法宝,递了过去。 黑衣魔神满意地收起,这才伸手一领,“二位,入内叙话吧!” 走在进山的路上,鬼帝忽然脚步一顿,他猛地反应过来,妖祖当初去灵剑宗见的陈三更,陈三更后来又到了九幽洞,沿途去极乐殿刚好顺路,他又怎么会没到过极乐殿呢! 想到这儿,鬼帝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缕苦笑,竖起大拇指,“魔神,高!实在是高!” 妖祖一愣,黑衣魔神扭头,露出得逞的微笑道:“看破不说破,日子还得过。” 等妖祖终于反应了过来,同样并没有怎么计较,哈哈一笑,称赞起了魔神。 在山门之中,白衣魔神静立相候,妖祖鬼帝行礼致意,千年前的大能终于在千年后的人间重逢。 三人在一间风光甚好的小楼中坐下,魔神看着神色有几分忧虑的妖祖,微笑道:“不会吧?堂堂妖祖为了这么点小东西会生气到现在?” 妖祖摇了摇头,“怎么会,身外之物,送了就送了,吾是想到了一个人。” 魔神调侃道:“过了千年,这人间怎么就有如此多值得妖祖挂念的人了?” 妖祖叹了口气,“陈三更的师父。” “什么?” “陈三更还有师父?” 魔神和鬼帝都一下子坐起,神色猛变。 如果他们早知道陈三更有师父,这个局根本就凑不起来! 三对一可以说是稳妥,但三对二,那局面可就完全不同了! 各自从妖祖那儿占得好处的二人这才明白,看着好骗的妖祖,才是算计最深的! 但如今已入了局,立了誓,二人也没得选,只好认真地思考起来应对之策。 魔神问道:“陈三更的师父,很强吗?” “这不废话嘛,他都那么强了,他师父能弱了?”妖祖很肯定地道。 沉默中,鬼帝忽然摇了摇头,“我倒觉得不一定。” 二人连忙向他投去期待的目光,希望能从他的口中听到令人欣喜的分析。 鬼帝看着二人,恍惚间又像是回到了当年尚未证道长生之时的样子,大家同样是这般紧张又充满着期待。 “大家都见过陈三更,也曾看过他出手,大家不妨想想,他有没有什么不同?” 鬼帝问了个问题,却没有等他们回答,直接开口道:“陈三更浑身上下,毫无气机,但偏偏那攻击却厉害得不行。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他走的并不是传统的修行路数,我甚至都怀疑他身上有没有真元!” 妖祖沉吟道:“汝之言倒确有可能,吾族亦有不少异种传承,单凭血脉之力就能修得较高战力。但是,这种异种传承最终的成就有限,断然修行不到我们这等境界。” 魔神并不认可此话,“修行之事,何来断然?就不能有我们未曾知晓的?” “更何况,这并非我推论的全部。”鬼帝接着道:“陈三更的年龄也可以证明他不是走的正统修行之道,如今又非上古,他从娘胎里修行也不过才多少年?所以我认为,他一定是有了什么奇遇。” “奇遇?”魔神疑惑道。 “对!就是奇遇!”鬼帝重重点头,“你们想想,如果陈三更和他师父是某个传承的代表,从古至今,哪个传承这么厉害过?真这么厉害的传承既不可能逃过天帝的法眼,也不可能两千余年就在现在出了这么两个!” “有几分道理。”魔神点头认可。 妖祖也嗯了一声,“不错,陈三更的强大的确来得毫无道理,若非如今天门关,天梯断,天仙降临无门,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某位天仙下凡了。” 鬼帝敲着桌面,“所以,这就很明显了,陈三更的强大与他的师父无关!至少,他师父不是跟他一个级别的!” 妖祖眼前一亮,“这么说,我可以去把留营收回来了?” 说完,他将青眉山的情况对二人说了,鬼帝抬手建议道:“先别急,可以暂时维持局面,让他以为你怕了,从而放松警惕。届时我们对付陈三更也能多几分隐蔽。” 妖祖忽然看着魔神,“魔神,吾有一不情之请。” “既是不情之请,那就别请了。”魔神果断伸手制止。 妖祖:...... 但他还是坚持着说了出来,“吾想请魔神走一趟留营。” 魔神也回应得很坚定,“妖祖,没睡醒就回去再眯一会儿,大白天的做梦不合适。” “非也,非也。魔神请听吾说完。”妖祖看着她,“吾是想请魔神以那具化身前往,探一探陈三更师父的虚实,因为吾若是现身,则容易引起误会,鬼帝气息太明显,只有汝,他并未见过,同时又没有恩怨。将此人虚实探查清楚,吾等谋算陈三更的胜算也能大上几分不是?” 鬼帝开口道:“魔神,妖祖说得有礼。” 魔神沉默良久,“如果我这具化身被毁......” “我二人定当补偿!” “可!” ...... “老秦,老秦!有人找你!” 青眉山山巅小院的门被人一下子撞开,贾富匆匆跑进,大声嚷嚷着。 不论在哪儿,似乎都是这般坐在桌前握着书册的秦翰抬起头,看着一脸激动的贾富,“何人?” 贾富满脸回味,“我不知道,就知道那娘们儿长得嘿!” “女的?”秦翰眉头一皱,“叫什么名字?” “也不知道,我就看见那娘们儿长得嘿!” 秦翰扯起书就在贾富脑袋上扇了一记,“我看你这几天是把脑子都玩空了!” “好你个老秦,竟然敢打我!”贾富撸起袖子作势就要发火,秦翰已经径直走出了院门。 走到一半,秦翰忽然顿住了脚步,悄咪咪跟在他身后的贾富直接撞了上去。 “老贾,你刚才见过那女子了?” “当然啊,那娘们儿长得.......” “行了,那位女子见过你没有?” “那倒没有,我就远远看了一眼。” 秦翰面露微笑,“那你想不想走近了好好看看?” “这漂亮女人谁不想看啊!” “那你还想不想跟她说说话?” “还有这好事儿?” “是啊,你过来,我跟你说怎么办.......” 山门处,黑衣魔神安静地坐着,按捺住不平静的心绪,静静等待着陈三更的师父。 终于,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 只听着这个步子,她的眉头便瞬间皱起。 这哪儿是一个得道高人该有的脚步,分明是个消耗过度,步履虚浮之人! 但想起陈三更那平平无奇的样子,她也没有立刻动作,只是缓缓站起身来,看着出现在门口的一个干瘦老头。 “敢问可是秦先生?” 来人抹了抹两撇小胡子,“嗯,但鄙人似乎不认识姑娘。” 黑衣魔神悄然感应着“秦翰”的气机,心头满是疑惑,但嘴上不敢怠慢,开口道:“秦先生深居简出,的确未曾见过我,我与令徒乃是相识。” 她悄然地试探着此人的身份,确保他要是秦翰本人。 贾富眉头一挑,“你认识三更?” 他一拍大腿,不悦道:“这小子认识这么漂亮的女人,怎么也没跟我说过啊!” 看来没错了......黑衣魔神随身携带的一个乾坤袋中取出一枚玉佩,恭敬递去,“在下偶然路过山门,听说秦先生客居于此,便冒昧登门拜访,还望秦先生见谅,区区薄礼,聊表仰慕。” 看着那枚通透光润的玉佩,贾富眼前一亮,伸手接过,还色胆包天地趁机在黑衣魔神的手上摸了一把,“哎,你说你来就来吧,还带什么礼物啊!下次不许了啊!” 黑衣魔神强行压抑住出手的冲动,微笑道:“秦先生客气了。” “进去喝杯茶吧!咱们好好聊聊!” 贾富的目光在黑衣魔神玲珑有致的身段儿上一转,言语中似有深意,黑衣魔神拱手道:“不必了,在下本就是偶然路过,叨扰先生清静已是愧疚,岂敢多留。秦先生,告辞。” “告辞,告辞,哦不是,慢走,下次可不许就这么走了啊!” 贾富一手拿着玉佩,一手回味着刚才的手感,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 掠出青眉山的山门好远,黑衣魔神长长出了口气,扭头看向山门的方向,神色凝重。 这秦翰修为且不说,心机可是真够深沉! 先故意示弱,装作一个凡人模样挑动她心神波动,接着装出一副浪荡轻薄的样子,更是直接上手试图激怒她,探她虚实,最后还不忘用言语警告她,暗示他已经知道了她的伪装! 她轻抚着胸口感慨道:“好险,好厉害的人!” “谁这么厉害能把魔神都吓成这样?” “谁?!”黑衣魔神骇然转身,瞧见了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一身青衫。 正文 第十五章 青眉山中,师徒问对 林间清风拂面,树影摇曳,一身青衫和枝头青绿相得益彰。 “呵呵,没想到能在这儿碰见魔神。 陈三更的嘴角噙着笑,但神色却并非听起来那般温和。 聪明的魔神显然也知道,只要她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等待她的或许就是一记澎湃的刀光。 “我是来找你师父的。”黑衣魔神平静地开口道。 ??? 在陈三更疑惑的神情中,黑衣魔神很快继续解释,神色坦然而镇定,“当日你在我山门如此嚣张,我自然要调查你,搜集了你的不少情报之后,发现令师就在青眉山中,于是便佯装你的朋友,从你师父身上进一步刺探你的虚实。” 她微一抬手,“我并无它意,如果你觉得受到了不能容忍的冒犯,我们可以做过一场!” 这个做字可不能乱用,我很容易误会的...... 陈三更心头哔哔一句,微笑道:“魔神没有弄出人命吧?” 黑衣魔神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魔神慢走。”虽然没做,但毕竟全看过,陈三更多少念点旧情,呵呵一笑,干脆地拱手放行。 黑衣魔神扭头看了他一眼,飞掠而去,在她身后,陈三更双眼微微一眯,右手屈指轻弹,黑衣魔神的身体却没有任何反应,径直离去。 陈三更挑了挑眉,恍然大悟。 “上古大能,的确是花活不少啊!” 陈三更摇头感慨一句,起身掠向青眉山的山门。 当陈三更到来的消息从山门传入,以凤皇为首的山中长老尽皆从自己所在的各处前往山门迎接,在洛灵均死后,这位圣女的道侣就成了他们青眉山最大的倚仗。 尤其是在如今妖祖携着赫赫声威窥伺左右之时。 但他们的速度,却并没有一个干瘦的老头快。 前脚刚从山门离开的贾富听到消息瞬间跑回去,成为了除开山门守卫第一个见到陈三更的故人。 “三更!我跟你说!我刚才见了个小娘们儿,那小娘们儿长得嘿!” 贾富挺起干瘦的鸡胸,跟陈三更一本正经地炫耀起来。 在见到贾富的一瞬间,陈三更心头也放松了下来,贾富都没事,师父肯定更没事,这青眉山中自然也不会有事。 不过此刻贾富的话还是让他微微有些错愕,好在他很快猜到了事情的原委,笑着道:“是嘛?在哪儿见的?” “就在山门啊!不是我跟你吹,那小娘们儿漂亮得不行,可惜你无缘得见!” “那她为啥会在山门这儿来见你啊!” “她说她是你的老相识.......”贾富陡然愣住,看着陈三更笑而不语的样子,一拳砸了过去,“好你个臭小子,竟然看你贾叔的笑话。” 陈三更装模作样地捂着胳膊,嘿嘿一笑,“贾叔这就误会我了,我只是没拦住你而已,不是成心的。” 贾富哼哼一声,面露凶狠,晃了晃拳头,“那是,你要是成心的,看我不打得你满地找牙!” 他忽然身子一侧,朝着陈三更低声道:“你们啥时候认识的?” 陈三更道:“就前些日子吧。” 贾富挤眉弄眼地道:“认识到啥程度了?” 陈三更想了想,“该认识的地方基本都认识了。” 贾富哀嚎一声,嫉恨不已,“你说你也没比我好看到哪儿去,怎么就尽有这些好运气呢!” 陈三更嘴角抽了抽,“贾叔,你和花三少真的是志趣相投的好朋友啊!” “关那臭小子什么事儿!”贾富嘟囔一句,长长一叹,“看了她,忽然觉得山里面那些眉清目秀的女妖都是庸脂俗粉,没啥意思了啊!” 陈三更无语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贾叔,你这就是暂时腻了,等过两天,你囊中饱满缓过来,你就又来劲儿了。” 话音方落,一身彩衣的凤皇带着几位长老就出现在二人的面前,朝着陈三更齐齐问候行礼。 陈三更拱了拱手,“凤皇长老,诸位,事情我已知晓,容我先去面见师父,稍后再到议事堂拜访诸位。” 和善的语气,合理的请求,最关键的是强大的实力,众人自然没有异议,连忙应下,而后领着陈三更和贾富一起去往山巅小院。 到了小院门口,陈三更推门走进,贾富正要跟上,凤皇笑着道:“贾先生,昨日有人送了几件珍藏,不知可有兴趣一起看看?” 贾富眼前一亮,“好啊,走走走!” 跟着凤皇走出两步,贾富嘿嘿笑着,低声道:“凤皇大人,我知道你是想把我弄开,让他俩好好聊聊,其实用不着,他们聊的我都不感兴趣来着。” 凤皇笑着道:“贾先生志趣高雅,超然物外,令我等佩服。” “这话我爱听!”贾富再次嘿嘿笑着,“不过我其实是想说,你们别管我了,我自己去找点乐子去。” ...... “师父。” 就像在顺风镖局的无数次一样,陈三更轻轻推开门,走进房间,看着坐在桌前看书的秦翰,恭敬地行礼问安。 “坐下聊吧。”秦翰放下手中的书册,笑着道:“这一路奔波而来,想必甚是辛苦?” “都是要做的事,谈不上辛不辛苦的。”陈三更并未依言坐下,而是平静地看着秦翰,“师父,您就没什么想要与我说的吗?” 秦翰病态的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容,“你想要知道什么?” “知道那些我该知道的。” 秦翰沉吟片刻,“这样吧,一个月之后,我将事情所有的原委都悉数说与你听,凡我所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何?” 陈三更微微皱眉,“为何是一个月后?” 秦翰淡定道:“这么多年都过了,也不差那一个月,我有一些我的思量。而最关键的是,我不会害你,对吧?即使你现在发现我当初对你说的那些你很弱小,需要谨慎之类的话是在骗你,你也并没有怀疑过我是要害你,对吧?” 陈三更点了点头,“我怀疑过,甚至试探过,比如在我杀楚王之后并未在第一时间赶去万福县救你们,但我最终还是认定师父不会害我。” “这样的实话听起来虽然多少有点不舒服,但会让人很踏实。”秦翰微微一笑,同样没有计较,“那还愿意跟我聊聊吗?” 陈三更并没有什么犹豫,“我要不愿意我就不来了。” “呵呵,那就说说吧,打算怎么办?” 陈三更想了想,起了个头,“您还安稳地坐在这儿,说明青眉山决定了不站妖祖那头了?” 秦翰嗯了一声,语带感慨,“幸好青眉山还有个凤皇,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威望堪比山主的人。” 陈三更深表赞同,“否则群龙无首,自然又会被另一个强大的人趁虚而入。” “你是不是跟妖祖交过手了?”秦翰忽然看着陈三更。 “嗯。”接着陈三更将在灵剑宗交手的经过讲了,这话匣子一打开,连带着将自己走这一趟在达摩山、极乐殿、九幽洞和白鹿洞的情况也都说了。 秦翰在房中缓缓踱步,轻声道:“但是,对方毕竟是上古都有数的大能,不可能就这么老老实实被你一句话吓到的。” 陈三更附和道:“所以,他们应该都会有所动作。” “但就怕他们是同一种动作。”秦翰停步看着陈三更。 师徒之间的默契一如往昔,陈三更立刻听懂了秦翰的话,沉默片刻,“只要不出现上次的情况,应当无妨。” “那么,你要去杀了妖祖吗?”秦翰的声音很轻,但语气却很凝重。 陈三更缓缓摇了摇头,“如果杀了他,就能救回洛山主,我会毫不犹豫。但是不可能了,所以,我提刀去杀了妖祖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倒是看得通透。”秦翰微微颔首,开口道:“那么,当初绣衣令刘瑾死了,你为何又要那么执着地杀掉淳化帝呢?” 于无声处起惊雷! 陈三更心头一惊,猛然抬头,对上了秦翰饱含深意的眼光。 正迟疑着该怎么回答,秦翰忽然一笑,“下次记得,做事情不要那么莽撞了。” 陈三更呆呆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大小姐怎么样了?” 当话题转到这些日常之事上,气氛瞬间轻松了起来,陈三更笑着道:“大小姐好着呢,冲锋陷阵以一敌百,在军中威望甚高!如今更是觅得如意郎君,恩爱甜蜜。” 秦翰迟疑道:“这如意郎君不会是你吧?” “怎么可能!”陈三更哭笑不得。 “怎么不可能,大小姐当初对你那可真是喜欢得紧,要不是镖局出了变故,你小子估计是跑不掉的!”秦翰面露回忆地,旋即笑着道:“不过也好,只要不是花笑晨那个不学无术的小子就行,你是不知道,当初总镖头就对这小子防范得紧,生怕大小姐被他带跑了,如今大小姐觅得如意郎君,想必那小子也该死心了吧?” 陈三更神色古怪地看着自家师父,幽幽道:“那个如意郎君就是花三少。” 砰! 一声闷响,秦翰的巴掌重重拍在桌上,“我愧对总镖头啊!” 陈三更瘪了瘪嘴,“师父,过了过了,戏过了。” 秦翰迟疑道:“这小子没用强吧?” 陈三更苦笑不得,“你觉得他打得过大小姐吗?” “这倒也是。”秦翰松了口气,嘱咐道:“你回头盯着点他,别让他干什么坏事!” 这难度恐怕有点高.......陈三更笑着起身,“师父,花三少在军中历练许久,如今已沉稳许多了,更何况这是大小姐自己的选择,咱们就别添乱了。” “你倒是看得开!”秦翰瞪了他一眼,忽然恍然大悟,“也对,你小子当然看得开了,又是青眉圣女又是灵剑宗女子剑仙的,听说还收了个花魁?” “咳咳,师父,凤皇长老还在议事堂等着我,我先去跟他说说事,晚上跟你好好喝几杯。” 陈三更夺路而逃,留下秦翰微笑着站在原地。 ...... 议事堂中,恭候多时的凤皇看见陈三更的身影出现,便迎到阶前,拱手行礼,“陈公子。” “凤皇长老切莫如此客气。”陈三更快步迎上,恭敬回礼。 二人迈步走进,分别坐定。 “陈公子已经知晓了吧?” “嗯,但尚不清楚细节,可否请凤皇长老解惑。” “那是当然。”凤皇的目光中转动着回忆,思绪回到了洛灵均临走前的那日。 “当时,我们正在议事堂中商量着一些山中事务,忽然灵均神色一动,看了我一眼,我正纳闷着忽然也感应到了一股气息的震动,我们急急奔出议事堂,看见令师秦先生已经站在了山巅.......” 凤皇回忆着当时的种种,缓慢地讲述着。 这种回忆对他而言是残忍的,就像是再一次将自己毕生的好友送走,眼看着他走向死亡的末路。 但他没办法,为了青眉山的存续,为了洛灵均的遗志,他只能将刚有点愈合迹象的伤口重新撕开,将血淋淋的过去展示给陈三更。 “这些日子,根据我们的大力打探,终于弄明白了,妖祖当年在祖妖殿中留下了后手,只要修行他专门创造的两门功法的留营和战营统领,也就是青眉山和万妖谷之主走入祖妖殿,并且运转功法,就能自动激活他的后手,灵均和万妖谷的武谷主就是中了他的谋划,被吞噬融合成了现在的妖祖分身。” 陈三更恍然大悟,原来洛灵均和武正则竟然是这么死的。 他先前还在纳闷,即使妖祖降临,也没必要把洛灵均和武正则杀了啊,最稳妥也最省力的办法难道不应该是应该直接收服二人,进而轻松控制青眉山和万妖谷吗? 但如果按照凤皇所言,妖祖的复活必须以洛灵均和武正则的死为代价,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这个疑惑解开了,那么接下来最先要明确的是....... 陈三更抬起头,看着凤皇,缓缓道:“凤皇长老,我有一个问题想先问一句。” “陈公子请讲。” 陈三更看着凤皇的双眼,“接下的青眉山,还姓洛吗?” 正文 第十六章 事到临头自然慌 青眉山还姓洛吗? 这是一个敏感的问题,而当这个敏感的问题在如今主持青眉山中事务的凤皇面前问出来,就变得更加敏感了。 “青眉山当然还会继续姓洛!”凤皇肯定的回答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他看着陈三更,神色郑重而真挚,“我如今代理山中事务,只是非常之时的非常手段,只为了青眉山道统的存续,只为了灵均的遗志,青衣一日不归,这青眉山主之位便空悬一日,青衣一旦回归,这山主之位便是她的。” 陈三更也不惺惺作态,起身朝着凤皇深深一揖,“凤皇长老高风亮节,三更佩服,我代青衣谢过。” 凤皇摆了摆手,“陈公子无需客气,灵均是我半生知己,青衣是我看着长大的,不论是身为山中门人,还是一个好友叔伯,这都是我理所当然的分内之事。” “妖祖毕竟是妖族之祖,声威在上,山中情况可还好?” “陈公子放心,虽有些许暗流,但大体皆在掌握之中。”凤皇解释道:“此事还多亏令师秦先生,他建议我们以灵均之死为旗号,将妖祖放到青眉山的对立面,山中人心方才可用。” 陈三更赞叹道:“这倒是一手妙棋,一个肆意残杀后裔的祖先还是祖先吗?还值得大家舍命相随吗?” “不错,正是此意。”凤皇继续道:“但妖祖毕竟声望太高,如今我们外松内紧,也在暗地里防范着可能的变故。” 陈三更嗯了一声,“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凤皇看着他,看了好一阵,笑着调侃道:“你要是能一刀杀了妖祖就好了。” 说完他自己都不信,不等陈三更回答便摆手道:“我说着玩的,只要能震慑住妖祖让他不来侵扰.......” “现在还不到时候。”陈三更轻声道。 “嗯?陈公子你说什么?” “现在还不到时候。”陈三更看着凤皇的双眼,“等到了时候,我可以杀了他。” 凤皇喉头滚动,咽了口口水,难以置信地道:“真的能行?” “告诉你一个秘密吧。”陈三更布下一个隔音结界,郑重地低声道:“先前我还在灵剑宗,妖祖曾经来找过我,试图将我镇杀,结果我与他战了个势均力敌,虽然他未出全力,但我也同样未出全力,所以,不说别的,兑子我是做得到的。” 他朝着某个方向努了努嘴,笑着道:“再说了,我师父还在这儿呢。” 凤皇面露激动,兴奋不已,眉宇间一直萦绕的阴云散去,身子竟仿佛都变得轻快了许多,抚掌高兴道:“太好了,太好了!青眉山无忧矣!” “所以,你们这些日子要做的,就是好好守住青眉山,静待时机成熟!” “陈公子放心,定不辱命!” “那我就先走了。你们保重。” “陈公子稍等。”凤皇叫住陈三更,从怀中掏出一封早就写好的信递过去,“这是我给青衣写的信,麻烦你转交给她一下。” 陈三更点头接过,“辛苦了。” 凤皇洒然一笑,“我还活着。” 陈三更轻声道:“那就好好活下去。” ...... 青眉山的后山,是山中众妖的居所。 时间在变,形势在变,这些居所洞穴的主人也在变。 随着先前与万妖谷那场明争暗斗的胜利,这里也经历了一次大洗牌。 在位置最好的几处居所外,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正蹲在太阳底下,捧着一本书,苦着脸抓耳挠腮地读着。 只需在一旁看上一刻钟,就能瞧见这少年数度想要放弃并且撕碎手中那些白纸黑字的玩意儿,但令人诧异的是,一晃神,少年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已经坚持了将近一个时辰了。 “这是在看什么呢?” 一个温和的声音微笑着在一旁响起。 “看书啊还能看什么!” 虎头少年头也不抬,在这里他也有绝对的安全感。 “咳咳!”几声熟悉的咳嗽声响起,少年立刻弹起,看向声音来源,肃手恭敬道:“父亲!” 青眉山长老木叶正要说话,站在木叶身旁先前开口发问的年轻人已经笑着伸出手,“木冲,你好啊!” “陈......陈三更!”少年震惊得都结巴了起来。 “放肆!”木叶正要呵斥,陈三更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他微笑着点了点头,看着木冲手里的书册,“我还不知道你喜欢看书呢?” “我刚看不久。”木冲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上次去天京城,听说五哥现在天天看书,我怕今后见面了我们都没聊的,这才找了些书来看。” 陈三更脸上的笑意更甚,拉着木冲坐下,把着他的肩膀,“那你喜欢看书吗?” 木冲犹豫了一阵,摇了摇头,“不喜欢。我喜欢打架!” 一旁不论在万妖谷还是在青眉山都堪称智囊的木叶长老一手扶额,感慨家门不幸。 陈三更却对木冲的真诚面露赞赏,“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情,喜欢打架不是什么坏事,只是不要恃强凌弱,残暴不仁就行。” 木冲猛地点头,“我只是找人切磋,不伤人的。” 陈三更从他手上拿起书册,“不过这书,能看还是多看看,书上的道理会很有用。等到哪一天你不讨厌它了,你就可以不看了。” 木冲眼前一亮,“真的吗?” 陈三更重重点头,“真的。” 木叶在一旁憋着笑,等到不讨厌书本之时,就是离不开书本之时,这陈公子果然有一套啊! 怪不得能同时拐走圣女和灵剑宗的女剑仙。 陈三更从方寸物中取出两个在他目前的珍藏中也排得上号的秘宝递给木冲,“拿着。” 木冲自然是摆手拒绝,木叶也连忙劝道:“陈公子,这东西太贵重了,使不得啊!” 陈三更笑着道:“拿着吧。就当是小五儿的一片心意。” 木冲睁着一双豹眼,“这是五哥送我的?” “虽然这么说你会很开心,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不是。” 陈三更看着肉眼可见失落起来的少年,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不是小五儿不记得你,是他根本不知道我会来。但如果等我回去了,他知道我来了,肯定又会后悔该让我给你带个礼物的,所以我就先帮他把这事儿办了。” 木冲的脸上重新露出笑容,干脆地接了过来,“谢谢!” 拿着这在青眉山中都算得上顶级的秘宝,木冲却没有爱不释手地端详或者迫不及待地尝试着使用,他将这两件东西放进父亲的手中,然后对陈三更说了声稍等,便冲进了屋子。 很快,他匆匆跑了出来,手上捧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递给陈三更,“陈大哥,五哥喜欢用剑,但是之前都是自己削的木剑,我到了青眉山找了个炼器师傅,跟他学着铸了一把剑,本来打算今后见面送给他,今天正好碰见了,就请陈大哥帮忙转交一下。” 陈三更笑着接过,打开匣子看了一眼,里面果然躺着一柄长剑,“寒气逼人,光若秋水,好剑啊!我替小五儿谢谢你了。” ...... 告别了木冲,木叶陪着陈三更走向前山山巅。 “陈公子,原本我们是打算在天益州配合你们在东面的行动的,这事儿我还是领头之人,但是自打妖祖出世,山主亡故,山中形势大变,好些事情就都耽搁了下来,还望陈公子见谅。” “木长老太客气了。”陈三更连忙停步,转身面朝着他,神色真挚地道:“如今妖祖势大,青眉山当以自保为上,其余诸事皆可往后放放。更何况,此事绝非一日之功,未来还长着呢。” 木叶由衷佩服道:“陈公子心胸宽广,宅心仁厚,木叶佩服。” “哈哈,迷魂汤就别灌了,好好照顾好山中诸事。” ....... 第二天一早,当贾富还在宿醉中未醒,秦翰已经将陈三更送到了山门处。 “一路平安。” “师父保重。” 一对师徒在山门口的离别和以往一样简单明了,陈三更转过身,身形便已消失在山门前的古道上。 秦翰双手负后,望着陈三更消失的方向,轻声道:“一个月。” ...... 虎熊州南境,连绵军帐雄伟整齐,彰显出强大的军势。 刚刚结束了一场大战,赢得了胜利的全军正在趁机休整,一个信使在斥候的带领下找到了苏密。 苏密一看来人,面色便是一凝,向斥候印证了对方的身份过后,将信使请进了营中,布下一个隔音结界,一板一眼地行了一礼,便立刻神色严肃地问道:“张师兄,怎么来了?可是山中出了什么事情?” 信使开口道:“是山中出了事,但不是我们的山。”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递给了苏密。 苏密拆开一看,登时神色猛变,跌坐在位置上,“洛山主死了?” 虽然洛灵均身为十宗宗主之一,他的死也的确算得上一件大事,但并不足以让苏密这样。 苏密真正震惊的是,这一死可能牵连出来的无数变故。 关于洛青衣、陈三更、甚至这一支势头正好的大军,又或者整个天下的走势。 当初因为刘瑾之死,陈三更悍然提刀入京,血洗天京城的“壮举”还历历在目,如今洛灵均英年而亡,自幼丧母被洛灵均亲手带大的洛青衣会有什么样的反应,陈三更又会为了洛青衣做出什么样惊天动地的事,苏密真的是想都不敢想。 信使继续说道:“两日前,陈公子悄悄到了白鹿洞,面见了山长,接着山长便派我火速来此,将此消息告知你们。同时转达陈公子的话。” 陈三更已经知道了? 苏密神色一振,急切道:“陈兄说什么了?” “陈公子说,让你与灵剑宗范长老等人,一定要想办法稳住青眉圣女和青眉山众人,一切等到他返回军中,再做定夺,切莫轻举妄动。” 苏密闻言,心头大定,只要陈三更不乱,这事情就乱不到哪儿去。 他缓缓调整了一下心绪,看着风尘仆仆的信使,“张师兄,你且在我营中梳洗稍歇,我出去找一找范长老。” 那名信使也不客气,“好,另外再让人给我来点吃的,我到底不是你,这不眠不休赶了两天路,实在扛不住了。” 苏密勉强一笑,点头应下,掀帘出去,先跟门口的守卫吩咐了,接着便去往范自然等人的所在。 “云香姑娘,范长老和洛姑娘她们呢?” 没想到几人共住的大营中竟然只有云香一个人在,苏密只好向她询问起范自然的行踪。 云香指着东面的那片草地,“范妹妹呆得烦了,便带着青衣妹妹她们出去散心去了。苏先生有事可以去那边寻她们。” “好,多谢云香姑娘。” 说完苏密的身形消失,几步跨出,就已经出现在了那片草地旁边。 “咦?你来干什么?” 范自然正悠闲地盘坐地上,驾驭着飞剑在一块大石上刻着当初陈三更在白鹿洞写过的那些诗词,心有所感,飞剑破空而至,堪堪停在苏密的身前。 苏密看了一眼坐在范自然旁边的洛青衣和狐鹿二婢,笑着道:“范长老,这是要与我切磋一下嘛?” 范自然眼前一亮,竟然还有这种好事,连忙将飞剑一收,长剑在手,朝着苏密劈出一记雪白的剑气。 苏密且战且退,悄然拉开了距离。 “你们白鹿洞的打架都这么无耻吗?只知道逃啊!” 范自然一脸不屑,飞速追击。 等绕过一个起伏的山包,离开洛青衣等人的视线,不等苏密开口,范自然便将长剑一收,看着苏密,“说吧,有什么事要躲着青衣妹妹?” 苏密将手中纸条递过去,沉声道:“洛山主死了。” 范自然手中长剑悄然坠地,面露震惊。 苏密一把将她的长剑捞起,然后道:“陈兄让人传了话,让我们务必要稳住洛姑娘和青眉山众人,一切等到他返回之后再做定夺。” 范自然缓缓消化了震惊,但面上的凝重却迟迟不散。 正文 明日补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十八章 金蝉脱壳,千里相逢(大章) “可惜可惜,堂堂灵剑宗女子剑仙大战天骄榜第二的白鹿洞君子,这等足以让无数人疯狂的大战我们竟然无缘得见。” 瞧见范自然拎着长剑缓缓走回来,坐在草地里的一块石头上,悠闲晃荡着一双诱人长腿的洛青衣笑着调侃道。 范自然瘪了瘪嘴,“这天骄榜第二也太不行了!只会跑路算什么本事,打起来也忒没劲了。” “哈哈!”洛青衣掩嘴偷笑,“人家苏先生赖以成名的就是这独步天下的身法,范姐姐可不能单纯说人家是逃跑呢!” “排天骄榜的真是眼瞎了.......”范自然无语凝噎,满是不忿。 她忽然神色一动,看着洛青衣三人,“话说朔月楼新一届的天骄榜是不是要出来了?” 鹿润秋点点头,接话道:“是的,还有约莫不到一月了。” 原本在天骄榜或者胭脂榜上有人意外离世后,朔月楼会很快增补人员,调整排名,发布临时更新的榜单,就如当初吴青帝意外离世之后一样。 但是,在堂堂天骄榜首的紫霄宫道子李稚川意外在落剑山身死道消之后,朔月楼却突如其来地宣布这次天骄榜不再临时改榜,只会在惯例的五月发布一次正式版本。 消息一出,各种传言皆有。 有的说是朔月楼一时找不到顶替李稚川出任天骄榜首之人,恐怕临时推出来的难以服众,所以干脆就取消了这个环节。 但这个猜测遭到了许多人的反驳,因为那是朔月楼啊,从来都不是某个人让朔月楼的榜单服众,而是朔月楼的榜单让某一个人变得服众。 朔月楼哪怕就是推一只猪排在天骄榜首,大家也只会费尽心思去琢磨这只猪的神奇之处,是不是什么天仙转世,是不是什么太古异种....... 也有人怀疑是不是朔月楼出了什么变故,导致情报不灵了,不全了,所以改不了新的了。 这个观点倒是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因为至少从道理上说得过去。 但是很快,当绣衣令刘瑾突然被赐死,陈三更持刀入京,悍然弑杀淳化帝于朝堂正殿,而后远走东闵州,举起反旗,天下大乱,而后天地灵气大阵崩碎,各地灵异频出,这一连串令人目不暇接的惊天变故接连出现,天下众人这才明白,压根不是朔月楼的情报不行了,而是他们太行了。 在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他们已经看到了一个乱世的到来,看到了修行界不再稳定的可能。 朔月楼,恐怖如斯! 范自然忽然面露黯然,回忆道:“想想就在一年前,天骄榜上,李稚川还傲立于榜首,风头无二,万妖圣子吴青帝虽排名不高,但口碑声誉却是隐隐领先同辈,不曾想,俱都已成黄土枯骨。” 白灵溪闻言却没有附和,而是带着几分调侃地轻笑一声,“范姐姐,说起来这二位可都跟咱们公子脱不了干系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范自然摆了摆手,叹息道:“只是心中忽生感触,觉得生死变幻,世道浮沉,当真是太过无常罢了。” 鹿润秋微敛着裙摆,靠在洛青衣坐着的石头边上,闻言同样多了几分感触,轻声道:“修行者谁不是为了合道长生,但又有几人能够最终成功?死亡的巨网中,捕获了太多的英雄豪杰了。” 范自然喟然长叹,“登天路断,我辈修行者终究难逃一死啊!” 她沉默了一阵,扭头看着不远处的连绵军帐,“如今天下风云骤起,龙蛇起陆,不知等到大局抵定,又有多少一时豪杰,会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这其中又有哪些,是我们熟悉的面孔。” 她眯眼望着天边,看着风云,“若是有一天,我们之间也要生离死别,我又该以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呢!” 洛青衣忽然轻笑道:“范姐姐所言甚是,这天下风云变幻,豪杰轮番登台又悄然离场,我们既然身处这个时代,就该有所准备才是。平常心吧,坦然地接受一切的变故。” 范自然面露钦佩,“亏我一向自诩洒脱,没想到还是青衣妹妹看得通透。” 洛青衣谦虚几句,几人又恢复了笑声阵阵。 眼看着日头偏西,快到了晚饭的时间,众人回程。 走到营帐旁,洛青衣忽然道:“范姐姐且先回去,我有个修行问题想去问问石长老。” 洛青衣身为妖族,修行上的疑难石季尚无疑是最佳的解惑之人。 范自然迟疑道:“这都快吃饭了......” 洛青衣轻笑一声,“在修行面前,啥事儿不能放一放啊!哈哈!” 范自然也点了点头,拱手笑道:“恭喜青衣妹妹修行又有突破。” 洛青衣得意地挑了挑眉,嘿嘿一笑。 带着狐鹿二婢去往石季尚所在的营帐,并未外出的石季尚连忙出帐相迎,洛青衣笑着道:“有些修行上的问题,想请教一下石长老。” 石季尚伸手一领,“圣女殿下客气了,快快请进。” 四人进了营帐,石季尚挥手将闲杂人等全部赶出帐外,恭敬道:“不知圣女殿下有何问题。” 洛青衣轻声道:“石长老可否先布一个隔音结界?” “是老夫疏忽了。” 石季尚以为洛青衣面皮薄,连忙布下结界,“圣女殿下请讲。” 没曾想洛青衣忽然面色一凝,沉声道:“石长老,我父亲可能出事了!” “啊?” 三声惊呼同时响起,除了石季尚,一直陪伴着洛青衣的狐鹿二婢也是一脸的惊讶。 白灵溪忍不住将胸中疑惑脱口而出,“大小姐,咱们这些日子没听见山主的消息啊!你怎么会突然这么说?” 在三人疑惑的目光中,洛青衣面色凝重道:“我的确未曾听过关于父亲的消息,但是你们不觉得今天的事情很蹊跷吗?” 她看着白灵溪和鹿润秋,“苏先生忽然匆匆跑来,却只是跟范姐姐打了一架,然后就再没出现,难道他跑来就是为了落荒而逃的?很明显他是有事要找范姐姐。” “范姐姐先前还一切正常,去跟苏先生见了一面回来,看似欢快的语气就始终带着浓浓的忧色,而且一直费尽心思将话题往生离死别上引,你们觉得他们可能说了什么?” “以范姐姐那种极情于剑,万事万物不扰于心的心绪,会因为忽然想到李稚川和吴青帝就心生无限感怀,在那儿长吁短叹的?先前我们在落剑山经历那般情况,她也不过是回来劈了姜宗主两剑就算了,今天的做派不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还能是什么?” “你们想想,除了父亲出事,他们有什么事需要这么处心积虑,又不露痕迹地悄悄劝慰我?” 这就是洛青衣! 冰雪聪明,聪慧过人的洛青衣! 范自然和苏密只是露出了些许常人大多会忽视的异样,便被她从这点蛛丝马迹中猜中了结果。 三人听得目瞪口呆,白灵溪喃喃道:“这会不会有些太牵强了?” 石季尚神色也变得凝重了起来,“这倒不是牵强,圣女殿下所言确有几分道理。” 性子沉稳许多的鹿润秋皱着眉头,倒没质疑洛青衣的推理,而是问道:“那有没有可能是公子......” 还没说完,她便自己捂着自己的嘴巴,“我没有咒公子的意思......” 洛青衣摇了摇头,“若是三更出事,他们没有理由瞒着我,说不定范姐姐比我还着急。” 她站起身,缓缓在营帐中走着,“他们不告诉我,并非有何恶意,或许是怕我骤闻噩耗,承受不住,想徐徐告知,又或许是因为现在三更未归,他们担心拦不住我,暂时瞒着。但无论如何,只要父亲可能出了事,我便不可能安然地坐在这儿!” 她的脚步刚好停在石季尚面前,微微仰头,一双明眸带着坚定的目光望向石季尚,“石长老,送我回山吧。” 石季尚抿着嘴,他刚才便已经猜到了洛青衣可能的要求,但真要答应起来,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如今的天下,可不是一年前的天下,一旦出了事情....... 洛青衣平静道:“石长老,那是我父亲,我不可能在这儿心安理得地等着。” 石季尚一咬牙,沉声道:“好!” 洛灵均,是洛青衣的父亲,亦是他们的山主! ...... “怎么样?洛姑娘没说什么吧?” 中军营帐之中,苏密看着悄悄过来的范自然轻声问道。 范自然微微一笑,“你的法子不错,青衣妹妹还反过来安慰我来着,明天可以继续慢慢说着。” 苏密叹了口气,“这事儿实在太突然了,只能这般缓缓告知了。” 主位上,吕凤仙神色也有些寥落,“这样是对的,一下子告诉她,或许洛妹妹真的会接受不了。” 她也是才经历过丧父之痛不久,而按照苏密的安排,如果陈三更一两日内还是没法回来,就得由吕凤仙去告诉洛青衣事实的真相了,也只有她能够理直气壮地说一句感同身受。 三人沉默良久,苏密忽然问道:“对了,洛姑娘现在在哪儿?” 范自然随意道:“放心吧,在营中呢。她说有些修行上的问题,去找石长老请教一下。现在应该在石长老那边呢。” 苏密一脸沉思,忽然站起,喊了声不好,匆匆跑出。 范自然一愣,跟着掠出了营帐。 吕凤仙后知后觉地站起,皱着眉头看着兀自晃动的帘子,决定不去添乱了,低头看向桌上的行军图。 石季尚的营帐外,鹿润秋静静站在门口,朝着匆匆赶来的苏密行了一礼,平静道:“苏先生好。” 鹿润秋拦着门,知礼守礼的苏密自然不可能硬闯,拱了拱手,“鹿姑娘,圣女可在帐中?” 鹿润秋点头道:“我家大小姐正在石长老的指点下修行,冲击关隘。” 没有直接拒绝的词句,但希望苏密不要打扰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苏密沉默片刻,“灵溪姑娘呢?” “我在这儿呢!”营帐的帘布被掀起一个小小的角,白灵溪的小脑袋钻了出来,朝着苏密道:“苏先生,请小声些,大小姐正在修行。” 这直接被明示了一句,苏密连忙拱了拱手,表示歉意,转身离去。 范自然悄悄从一旁的营帐背后闪身而出,“你难道还怀疑青衣妹妹自己跑了吗?” 苏密嗯了一声。 范自然翻了个白眼,“我说你们这些人也真的太能胡思乱想了,且不说青衣妹妹知道了之后会不会自己跑掉,关键是她压根就不知道啊!你这么冒冒失失地跑过去,岂不是反倒给人家提醒,弄得好像我们在紧张什么。” “范长老教训得是!”苏密也反应过来,连忙转过身,恭敬行礼。 “无趣!”范自然哼了一声,回了自己的营帐。 苏密在原地静立了一会儿,摇头也回了。 当夜色缓缓降临,整个营地点亮星火和天上星河遥遥相对。 苏密结束了和曹裕每天的温书事宜,梳洗一番,打算在床上静坐吐纳一番便入睡,忽然门口的护卫请示道:“苏先生,范长老求见。” 苏密连忙站起,匆匆穿上鞋袜,在门口见到了范自然。 “青衣还没回来。” 兴许也知道情况有些不对,范自然没有客套,直接说出了情况。 苏密面色微变,连忙道:“你去看了吗?” 范自然摇了摇头,“没有,等你去呢。” 都已经准备迈步的苏密猛地停住,疑惑地转过头,“为何?” “这万一人家真的在修行,多丢人啊。”范自然回答得理直气壮。 丢人就得我去? 你男人在的时候他“欺负”我,你男人走了你“欺负”我,那你男人走不走有区别吗? 苏密无语凝噎,默默迈步。 站在营帐前,苏密朝着鹿润秋拱了拱手,“鹿姑娘,圣女还没修炼结束?” 鹿润秋点了点头,“大小姐在知命境的积累尚浅,但如今灵气充足,境界提升太快,石长老试图为大小姐稳住境界,多增加几分积累。” 苏密心思一转,稍显无礼地直接朗声道:“石长老,在下苏密,有事求见。” 一边说着,他一边悄然关注着鹿润秋的表情,发现她的表情很是坦然,又稍稍放心了些。 “苏先生,老夫正为圣女修行护法,无瑕他顾,若无紧要之事,明晨老夫前来寻你。” 声音有些微弱,更带着几分疲惫,但的确是石长老的声音。 苏密心中疑虑尽消,洛青衣是不会一个人走的,因为石季尚也是不会允许洛青衣一个人离去的。 “那明日清晨,苏某在帐中恭候,告辞。” 营帐中再无声息,苏密朝着鹿润秋微微颔首,“鹿姑娘辛苦了。” 鹿润秋欠身一福,“苏先生慢走。” 营帐中,白灵溪托着一个留影留声球,如释重负。 在她的面前,还放着五六个留影留声球,每个小球上都写着不同的话语,准备应对不同的情况。 “大小姐说的君子可欺之以方,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她在心头无声自问道。 ...... 翌日清晨,当左等右等没见到石季尚前来的苏密冲进石季尚的营帐,却看见帐中只有鹿润秋和白灵溪静坐,二人面前的案几上摆着一封洛青衣写给苏密的亲笔信。 信中,洛青衣感谢了苏密和范自然等诸位为她考虑的种种,但是父女亲情,她实在无法安坐于此,只好辜负众人的好意,让众人不要责怪鹿润秋和白灵溪,一切等她回来,再亲自谢罪。 苏密长叹一声,指着狐鹿二婢,手指和嘴角都在微微颤抖,最终却只挤出一句,“你们,糊涂啊!” 说完转身,如风飘远。 鹿润秋和白灵溪对视一眼,仿佛周身气力用尽,跌坐在地。 ...... 广福镇,坐落在中神州东部,是个并不起眼的小镇。 小镇没有处在什么南来北往的交通要道,只有一条官道横穿而过,所以小镇并不算多么兴旺发达。 但毕竟是个自然形成的镇子,该有的客栈酒楼还是一样不缺,靠着并不算多的过路客人也能勉强维持。 这天,两匹快马停在了小镇唯一的一家客栈门外,一老一少两个腰悬佩剑的男子翻身下马。 店小二麻溜地接过缰绳,弓着身子谄笑道:“二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吃饭。” 老者抛给店小二一锭银子,“精细草料伺候着。另外镇上可有车马行,帮忙买两匹快马。” 接过沉甸甸的银两,看见发财机会的小二两眼放光,“得嘞!二位里边请!” 小二吆喝一声,将二人迎进了大堂中。 大堂中摆着十余张方桌,已经坐着三四桌客人,瞧见二人走进,都下意识地抬头望来。 这二人却没在意他们,左右环顾,瞧见没有雅间,老者微微皱眉,年轻人轻声道:“无妨,石叔,随便吃点,主要是让马儿休息一下。” 老者嗯了一声,点了几个店家的拿手菜,便寻了个前后不挨的桌子坐了下来。 这二人,自然便是石季尚和女扮男装的洛青衣。 二人自虎熊州南境一路兼程,一整个夜晚和一个上午,不惜马力,马废则自行飞掠向前,到下一个地方买马,如此紧赶慢赶,堪堪才赶到中神州境内。 没有苏密的无距,没有陈三更的“八步赶蝉”,在这个广袤的天下,仅靠马匹的速度就是这般令人无奈。 好在这样的小地方,也没什么不长眼的地痞流氓,二人缓缓用了对他们而言几乎称得上难吃的餐食,又歇了几口茶,便结账出门。 小二也牵来了四匹骏马,石季尚满意地点了点头,“剩下的钱赏你了!” 两人四马便立刻动身,朝着天益州的方向赶去。 二人身后,小二握着银子,眼中闪过一丝阴险的笑容。 跑出小镇不到十里,前方的路上,一株大树横在了路中,阻断了二人的前路。 就在二人缓缓勒住缰绳之际,十余个山贼蒙着面,举着刀,哇哇怪叫地冲了下来。 洛青衣和石季尚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以二人之境界,要想收拾这些山贼,身子或许都不用动,便能斩杀殆尽。 但他们却并未如此,只是足尖轻点,从马背上掠下,长剑出鞘,点向众匪的喉头。 不出数息,山贼尸横遍地,仅有喉头一点猩红。 石季尚上前,“吃力”地搬开大树,二人四马再度上路。 这招洛青衣从陈三更那儿偷师而来的扮猪吃虎,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 如非必要,尽量不要暴露自己修行者的实力,将一切麻烦控制在自己能够解决的范围。 洛青衣虽然情急,但却并不莽撞,知晓如今这个世道的危险。 二人继续向前,一路上遍地的流民,昭示着大端赵氏对这个天下的失控。 头顶的太阳渐渐烈了起来,马背上的二人倒是无所谓,但身下的马儿却是有些扛不住了。 二人只好弃马飞掠,这一跑起来,修行者的实力自然也就隐藏不住了。 “咦?” 一声轻呼在二人掠过的一处山头响起,而后一道强大的气息飞速接近。 洛青衣和石季尚全力跑了一阵发现距离被越拉越近,只好无奈站定,扭身回望,一个老头迈着晃晃悠悠的步子走来。 看他的步伐,不急不缓,但每一步,都是一大段距离,相当于洛青衣二人的数十步。 看他的衣衫,完全是不同于当今的样式; 而他身上那一身合道境的气机,则将二人的猜测坐实:这必是哪家宗门复活的合道境底蕴。 石季尚看了一眼洛青衣,洛青衣却并不慌乱,朝石季尚使了个隐晦的眼色,石季尚眼前一亮,腰杆也悄然一挺,上前拱手恭敬道:“前辈万安,我师徒二人途径此处,不知前辈有何指教?” 老头儿却没搭理他,抽了抽鼻子,看着洛青衣,“女的?” 洛青衣神色微变,迟疑片刻点头道:“前辈慧眼。” 老头儿双手背负,缓缓上前,围着洛青衣转了转,上下打量一圈,“看这模样不差,留下来陪老夫几日,老夫赐你一场造化!” “前辈......”石季尚陪着笑,拱手开口。 “聒噪!” 老头儿大袖一挥,一道巨力如重锤,直接砸在石季尚的胸口,将他砸飞出去。 没有什么招式章法,半点不花哨,但这就是绝对的力量碾压。 石季尚的后背撞断了几根大树,才停下了倒飞的势头,委顿地靠在树干上,口中渗出鲜血,显然受了不轻的伤。 老头再度咦了一声,“这肉身可以啊,妖族?” 洛青衣微微凝神,悄然感应了一番,换上笑容,“前辈慧眼,我等正是妖族,人妖殊途,还望前辈高抬贵手。” “老夫就玩玩你,又不跟你生娃,在乎那个干啥!”老头儿的话粗鲁而直白,目光也渐渐淫邪起来,“是妖族还好些,老夫还玩得开点,真要是人族我还舍不得下狠手呢!” 洛青衣认命般地身子一垮,“前辈垂青,小女子自然不敢不从,为表对前辈的尊重,小女子愿梳洗一番,以真面目相见。” “上道!”老头儿嘿了一声,“这样的话,老夫也说话算话,把老夫伺候舒服了,老夫定然赐你一场造化。别看你现在是个知命境,离着真正的高手还远着呢!” 他忽然凑到洛青衣的面前小声道:“要不要我帮你那个老头儿宰了,到时候没人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他们只会因为你变得强大了而更加尊重你。” 洛青衣摇了摇头,坚决道:“他毕竟是我修行路上领路人,前辈要的只是我,还请前辈高抬贵手。” “好心当做驴肝肺!快点!”老头面上的和善顿时消失,一拂袖,冷冷吩咐道。 洛青衣软软甜甜地应了一声,扭过身,从方寸物中取出一些物事开始调整妆容。 老头儿倚着路边的一株大树,抱着双臂冷眼看着。 同时他的神识悄然外放,笼罩住方圆十里之内。 如此情形,这两人已经是他掌心之物,逃不出去的! 他看着背朝着他的洛青衣,那诱人的曲线,悄悄舔了舔嘴唇。 身为逍遥门的中兴老祖,他曾带领逍遥门试图冲击十宗,虽然失败,也令逍遥门名声大振,成为修行界第二梯队的排头势力。 而后升天无门的他也效法十宗底蕴主动沉睡,直到如今天地大变,被充裕的灵气自动唤醒。 自知寿元无多的他花了两日弄清了当下的情况,便打算再潇洒一阵,体验一下一两百年之后的生活后再继续沉睡,静待升天路开启。 这个妖族女子,将当是这一百多年沉睡的犒劳吧。 这上百年的积蓄,怎么也够好好浇灌透彻的。 过了一小会儿,洛青衣缓缓起身,转过头来,露出一张倾国倾城,颠倒众生的脸。 本就心中遐思的老头儿,脸上登时闪过一阵异样的红晕,目光炽热而激动,身子一点就飞扑了过来。 洛青衣同样也是足见轻点,身形却并非相向而去,而是朝后暴退,右手轻轻抚着左手手腕上的那个精美玉镯,微笑道:“前辈,我虽美,但你却无福消受呢。” 老头面现怒容,继而神色猛变,不等他有所动作,半空中的身子忽然一僵。 一道刀光毫无征兆地亮起,照亮了他的瞳孔,然后从他的身形处推过,没入远方,缓缓消散。 此地林间,再无那个合道境老者的身影。 一只有力的手臂悄然揽住了洛青衣的柳腰,“好险,幸好我跑得快。” 洛青衣抬起头,看着那张朝思暮想的俊美脸庞,心头的紧张和忧虑顿时烟消云散,仿佛只要他在,这个世界就充满了安稳和快乐。 她伏在他的身上,粉拳轻轻捶着他胸口,“都怪你,都怪你,我差点被人抢走了!” 陈三更低下头,伸手挑起她的下巴,笑着道:“不要以为你恶人先告状,我就不追究你胆大妄为的责任了!” 陈三更扬起手,啪地一下拍在她腰下柔软又弹性的凸起,拍得臀儿荡起余波,拍得洛青衣身子一软,“再三说了不许私自跑回去,就是不听,要不是都还戴着这镯子,就要出大事了!” 洛青衣红着脸,小声道:“石长老还在呢。” “啊?” 陈三更连忙松手,尴尬地环顾一圈,瞧见了早已“昏迷”过去的石季尚。 不愧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啊!这眼力见!啧啧! 陈三更微微一笑,重新揽住洛青衣的腰,“走!我带你回家!” ...... 万妖谷,如今的妖族战营。 一个人影快步冲入长老堂,恭敬道:“启禀妖祖大人,外面有人求见。” 红发妖祖眉毛一挑,“找吾?” “是的,那人明确表示想要求见妖祖大人。小的担心误了大事,便前来通报。” 妖祖沉吟片刻,“带他进来。” 很快,一个黑衣身影快步走入长老堂中,朝着妖祖躬身一拜,“大端王朝绣衣令杨威见过妖祖大人。” 妖祖心头微微有些惊讶,淡淡道:“朝廷的人?” 改穿一身黑色绣衣的绣衣令恭敬道:“在下受我朝陛下所托,前来求见妖祖,只为与妖祖携手,共同对付一个人。” 妖祖的心头猛然一动,想到了一个让他有些激动的可能。 “吾与大端皇帝素不相识,从无相交,有什么人是值得吾等共同对付的?” 妖祖的语气懒洋洋的,透露出几分意兴阑珊,就差把没兴趣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绣衣令却仿佛没有瞧见这些,抬头望着妖祖,沉声吐出一个名字,“陈三更!” 正文 第十八章 我也没说不让还价啊! “陈三更?谁啊?” 面对着朝廷的绣衣使,不知道妖祖是否想起了当日在极乐殿外的那场会面,但他口中的话,脸上的神色,都“巧合”地与当日的魔神如出一辙。 绣衣令心中冷笑,他才不相信妖祖会不知道陈三更。 如今的陈三更,是每一个有志于在大端天下创一番事业之人都绕不开的存在,即使这个人横空出世还不到一年。 但对方比他强,此刻又是他主动来求着对方,所以这场戏,绣衣令还不得不捏着鼻子陪着他演下去。 “回妖祖的话,这陈三更乃是人族,传言中于人间无敌,就连坐镇司天监,向来傲视修行界的监正都不是其对手。” 妖祖调整了一下坐姿,捋了捋衣袍,将不屑的态度展露无遗,淡淡道:“监正?非吾一拳之敌,这陈三更想来亦不值一提。” 娘的,装起来还没完了是不! 绣衣令心头暗骂一句,继续道:“妖祖神威盖世,我等自是佩服。但这陈三更亦不可小觑,因为,这世间无人知晓其真正实力,据传哪怕当日其在落剑山,他一人力敌四位合道境,也游刃有余未尽全力。” “吾杀四位合道境,易如反掌。” 你特娘的差不多得了! 绣衣令无语地抬起头,幽怨又愤怒地看着不按常理出牌的妖祖。 妖祖也知好像有点装过了,干咳一声,“那么,就算此人很强,与吾又有何关系呢?” “妖祖大人或许不知,这陈三更正是青眉山山主洛灵均爱女洛青衣的得意夫婿,二人情深意笃,早已是世人皆知之事,洛灵均因妖祖降临而亡,他如今已然与妖祖是死敌了!就算您不去找他,他亦会主动来寻您的!” 绣衣令言辞恳切,一副我为了你好,替你深感忧虑担忧的样子。 妖祖呵呵一笑,“这不正好嘛,送上门来免得吾去满天下乱找。” “若是他直接来寻妖祖,那还是好事,可是这陈三更阴险呐!” 绣衣令早有准备,看着妖祖,“这陈三更身法惊人,既可瞬间挪移,又可一日千里,若是他不选择与您硬碰硬,而是将复仇的目标对准您手下的诸位将士呢?妖祖大人您自然是无惧,但手下人将如何抵挡呢?手下人若是安全不保,性命堪忧,您又如何实现您预想的那些丰功伟业呢?” 一番有理有据的言辞令妖祖信服,他缓缓点头,“汝所言倒也有几分道理。” 就在绣衣令心头微微一喜,觉得终于有了几分进展之时,妖祖端起一旁的酒碗一饮而尽,“那就看他怎么选择吧!他跑得快,吾的身法也不慢!” 我*&%¥#@¥…… 绣衣令心头有万句脏话想骂,但却不敢说出一句。 主动求见的他看着似乎铁了心要将装傻继续到底的妖族,只好认输,揭开主题道:“妖祖大人,陈三更此人不仅是妖族的隐患,更是我大端朝廷心腹大患。此人嚣张跋扈,残暴无情,曾无端刺杀我朝亲王,又悍然入京,刺杀先帝,祸乱朝纲,如今更是举起反旗,试图颠覆我大端朝廷,朝野上下皆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寝其皮。” 他昂然而立,目视妖祖,朗声道:“如今得知妖祖大人与陈三更既有仇怨,所谓仇敌之仇敌便是朋友,我朝陛下派我前来,便是愿与妖祖大人携手,共谋诛杀此獠!” 他目光炯炯,毫无畏惧地直视着妖祖,仿佛在无声抗议着,都到这份儿上了,就别装了吧! 但在妖祖看来,绣衣令这番态度,却像是主动躺到了案板上的羔羊,伸长了脖子正等着他宰上一刀。 他微微一笑,“阁下不愧是朝廷重臣,一番话说得真叫一个冠冕堂皇,吾乃山野粗人,讲不出这等言辞,按吾之理解,是不是陈三更与汝朝廷乃是死仇,朝廷却又奈何他不得,如今听说吾与之有仇怨,想着吾之战力,便欲趁机联合吾共谋对付他?” 绣衣令迟疑片刻,心中转过无数的念头。 他可以否认,可以故弄玄虚,甚至可以拂袖而去,赌一赌妖祖的态度,但是,他承受不起赌输了的后果。 不仅是他承受不起,太平帝同样承受不起,大端赵氏也承受不起。 所以,他认命般地低头一叹,“妖祖所言......甚是。” 妖祖得意地笑了笑,伸出两根手指,“两州之地,划为吾族领地,名义上可以仍旧归于大端,但赋税、资源皆归吾族,官员来此,亦需经吾族同意。” 绣衣令霍然抬头,想也不想地抱拳道:“妖祖如果是这么谈,那在下无话可说,请就当在下今日不曾来过,告辞。” 说完,他直接转身,毫不犹豫地朝着门口迈开大步。 开什么玩笑,大端总共九州,这一下子割让两州,任谁做了这个决定,都是要被钉在史书之上被后世唾骂的! “回来!” 妖祖冷冷一喝,强大的威压放出一缕,压得绣衣令身形一滞。 待到绣衣令不得不转身,妖祖却已经换上了一副温和的神色,似有笑意地道:“吾也没说不让还价啊!” 绣衣令面色僵住,心中对于这些上古大能的那层滤镜悄然破碎。 ...... 山道外,“昏迷”的石长老已经醒了过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和陈三更聊着。 洛青衣红着脸站在一旁,这种事本身不值得害羞,甚至还很甜蜜快乐,但被长辈看见就是另一回事了。 陈三更倒是一脸镇定,闲聊了几句,得知洛青衣和石季尚两人如何猜到山中出事,又如何金蝉脱壳瞒着众人跑出来的之后,忍不住竖起大拇指道:“我都不知道该夸你太厉害了,还是该夸苏密和小范姑娘太蠢了。” 洛青衣闻言却没有任何得意的喜色,身子微微一晃,颤声道:“这么说我的父亲真的出事了?” 陈三更笑容顿消,走上前牵起洛青衣柔若无骨的手,无奈地点了点头。 林间有风拂过,枝头摇晃,似在叹息。 “虽然我很想瞒着你,但这终究是你应该知道的,你先别急,我把事情的原委慢慢讲给你听。” 陈三更一边说着,一边将洛青衣扶到路边坐在,石季尚也围了过来,听陈三更将洛灵均之死的内情说了。 当听到是妖祖在千年之前就留下后手,洛灵均和武正则俱遭毒手时,石季尚忍不住开口怒骂道:“对自己的后辈进行如此歹毒的算计,这样的人不配做我妖族之祖!” “配不配是一回事,是不是又是另一回事了。”陈三更轻声道:“不仅如此,当日陪同洛山主一起去往祖脉的其余两位长老和一名合道境底蕴,除开一名不幸遇害的,其余两人俱都投靠了妖祖,那位刘长老甚至还代表妖祖,前来青眉山招降,试图兵不血刃地拿下青眉山,重回战营和留营的上古时代。” 石季尚愤怒地一拳砸在地上,砸出了一个深坑,“见风使舵的狗东西,见了面我饶不了他!” 和无能狂怒的石长老不同,洛青衣低着头,看不见神色,但面前的石面上,已经被泪水淋湿了一大片。 陈三更心疼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不过你们放心,暂且主持山中事务的凤皇长老和洛山主多年好友,坚定地站在洛山主一头,继承了洛山主的遗志,决绝地拒绝了刘长老。其余长老大多也感怀洛山主恩情,都愿意随之一起对抗妖祖,为洛山主复仇,整个山中局面还是可控的。” “那就好,那就好!”石季尚松了口气,他就怕妖祖一摇旗,整个山中人就一股脑地投靠在妖祖麾下,想想都太令人悲愤了。 忽然,他的面色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迟疑地看向陈三更,偷偷朝洛青衣的方向对陈三更递去一个询问的眼色。 陈三更却直接开口道:“石长老可是在担心凤皇长老会不会恋栈权力,青眉山就此不再姓洛?” 这话你怎么能直接说出来呢......石长老面露尴尬,只好道:“是有这么个忧虑。” 陈三更点了点头,“这很正常,我也曾这么怀疑过,并且还当面质问过凤皇长老。” “凤皇怎么说?” “他给了我一封信。” 陈三更从方寸物中取出那封凤皇亲笔写就的信,递到洛青衣的面前,温柔地开口道:“看看吧。” 脸上泪水滂沱的洛青衣呆呆接过,撕开信封,展开信纸。 被泪水模糊的双眼望向信纸,只一眼,泪水便再度决堤。 【回家吧,父亲没了,还有叔叔。】 陈三更轻轻一叹,“凤皇说了,青眉山永远都姓洛,青衣一日不归,山主之位便一日空悬以待。” 石季尚面露羞愧,“凤皇高风亮节,老夫这心思,哎,惭愧啊!” 一句叹息之后,三人都未再开口,空旷的林间就只有洛青衣渐渐减弱的抽泣声回荡。 过得一阵,哭声渐止的洛青衣忽然深吸一口气,将脸上的泪水一抹,吐出一口浊气,轻声道:“我们走吧!” “好!圣女殿下,你放心,老夫这把老骨头一定任你驱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洛青衣站起身,朝着石长老郑重一拜,“石长老之忠义,青衣在此谢过。” 瞧见这一幕,陈三更心中轻叹,原本那个天真烂漫,古灵精怪的洛青衣是不是就将再不存在了,留在这个世上的,只会是女承父业,执掌一宗的青眉圣女,只会是深谙权谋、机变,背负着重重压力与使命的青眉山新任山主。 洛青衣转头看着陈三更,“三更,我们走吧。” 陈三更却出乎意料地轻轻摇了摇头,“不急。” 洛青衣和石季尚俱都一愣,洛青衣很快就点了点头,没有追问任何,“好。” 若是原本的洛青衣定然会追问一句的,而现在,她在权衡了利弊之后,如此明智而果决。 陈三更自然对这一切洞若观火,心头黯然的他主动解释道:“我们等一等苏密。” 他凝视着洛青衣的双眼,“你这么跑出来,苏密在发现之后肯定会立刻追来的。我都能想到,此刻的营中,从大小姐到小范姑娘再到云香,她们一个个急得跳脚的样子,下次可不许这么任性了!” 洛青衣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和遗憾,正要说话,陈三更却忽然拉起她的手,真挚而温柔地道:“山主之位不是负担,别把自己变得绝情灭性。妖祖的事我来解决,我还想要你做那个无忧无虑开心快乐的姑娘,而不是一个冷冰冰的山主。” 刚刚强迫自己冰冷下来的心一下子回暖,洛青衣再度绷不住地伏在陈三更的胸口,紧紧地搂着他,仿佛搂着自己的整个世界,搂着自己少女时代的一切美好幻梦。 陈三更轻轻抚着她的背,石季尚恍然明悟,满意地颔首微笑。 “喂!我在这儿风尘仆仆、紧赶慢赶,结果你们这么卿卿我我、郎情妾意的,合适吗?姓陈的,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生气啊!” “我马上生气给你看你信不信!” 一旁,一声悲愤哀怨的控诉从一个飞速赶来的白衣男子口中倾泻而出。 正文 第十九章 当牛做马陈三更 “哎呀!苏兄好!” “苏兄不要生气嘛!” “苏兄,苏兄,你看你气得都不英俊潇洒了!” 陈三更一脸谄媚地跑过去,给苏密又是捶肩又是顺背的,一顿猛夸。 苏密绷着嘴角,抱着双臂,就是不给反应。 陈三更在苏密的腰间恨恨一戳,语带威胁,“差不多得了啊!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要不我们来聊一下讨陈檄文的事情?” 苏密立刻变脸,夸张地惊呼道:“呀!这不是陈兄嘛!陈兄、洛姑娘、石长老都在啊!看见你们安然无恙,苏某真是开心啊!” 陈三更翻了个白眼,无语道:“迟早有一天,你得变成你们山长那副德行!” 苏密一脸正色,“见贤思齐,能与山长比肩,是我的荣耀。” “行了,咱俩也别瞎扯了。”陈三更叹了口气,收敛神情朝着苏密郑重拱了拱手,“辛苦苏兄了。” 苏密微微一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况是陈兄的事,陈兄无需客气。” 一旁的洛青衣和石季尚眼见二人胡闹完了,也走上来,先后与苏密致歉。 看着苏密风尘仆仆的样子,洛青衣二人可以轻易想见他在发现他们离去之后心中的焦急和慌乱,此刻冷静下来,不禁有些愧疚。 苏密却大度地摆了摆手,“洛姑娘,我们完全能体谅你的心情,先前之所以没有直接告诉你,就是担心一路的安危,毕竟如今这天下可不是一年前的天下,万一你们再出了什么事,那可如何是好,我又如何向陈兄交待啊!” 陈三更在一旁附和道:“我也是这个担心。” “但不管怎么说,看见你们安然无恙,我也就放心了。”苏密笑了笑,“既然这样,我就赶紧先回去跟范长老和吕姑娘她们说上一句,也让她们睡个好觉。” “苏先生!” 就在苏密即将转身时,洛青衣忽然开口叫住了他,躬身一拜,“抱歉。” 苏密叹了口气,振袖敛容,郑重行礼,“节哀。” 跟陈三更和石季尚拜别之后,苏密顾不得歇口气,再度迈步,消失在原地。 洛青衣看着苏密离开的方向,轻声道:“苏先生仁厚高义,我真的愧对于他。” 这倒是.......不过一个海王是不可能说出这么直男的话的,陈三更微微一笑,“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单纯就是一根筋,说什么是什么,傻不拉几的,哪里谈得上什么仁厚高义,你别多想了。” “陈三更,你过分了啊!” 不知何时又调头回来的苏密一脸怒容地看着陈三更,如同一头愤怒的公牛。 直呼其名的言语更是将他心头的不忿体现得淋漓尽致。 陈三更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然后迅速平静下来,看着苏密,“你不是走了吗?为什么又回来?” 苏密哼哼道:“我不回来,怎么能听到你在背后说我?” “那么如今你听到了又能怎么办呢?与我割席断交?”陈三更直勾勾地盯着苏密,“去怀疑人性,去考验人性,终究会得到你怀疑的结果,因为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但那真的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苏密闻言沉默,拱手道:“陈兄所言极是......” “我去!我就随便一忽悠,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配合!”陈三更无奈道:“你这样让我很难受啊!” 苏密狡黠一笑,他虽然不了解女人,但他了解陈三更。 他当然知道陈三更是为了安慰洛青衣才这么说的。 不过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每每在口头上输得一塌糊涂的苏密已经慢慢总结出了一套对付陈三更的办法。 那就是不管他说什么,躺平任嘲,保管陈三更自己过意不去,率先败下阵来。 嘴皮不够,就拿脸皮来凑。 果然,这第一次试验就成效显著。 不过得意归得意,苏密重新折返回来还真是有事想说。 “陈兄,有件事情忘了告诉你了,我觉得你早点知道比较好。” 陈三更疑惑地看着他。 “关道长和八风大师出了点状况......” 苏密一五一十将二人的情况说了,然后和同样知晓此事的洛青衣与石季尚一起,紧张地注视着陈三更的反应。 出乎意料的是,陈三更居然并未怎么惊讶慌乱,只是平静地问了几句细节,然后请苏密一定照看好他们就完事儿了。 苏密迟疑道:“就这?” “就这。”陈三更很肯定地道:“一切自有缘法。” 若是换了旁人,苏密定然会觉得其冷血薄情,但这是陈三更,用许多事实证明了自己重情重义本性的陈三更,苏密便心头微动,猜到了这其中可能另有隐情。 既然陈三更不开口,他也不便多问,“好吧。那你们保重,我走了。” “等等。”陈三更叫住他,“是真走吧?” 苏密笑着道:“是真的。” “那我就可以放心说你坏话了,慢走。” 陈三更微笑挥手,苏密大笑离去。 “好了,我们也启程吧,事情还多着呢。” ...... 当陈三更一行三人缓缓接近着青眉山,绣衣使衙门的新任绣衣令杨威也日夜兼程地返回了天京城。 黑衣带风,进入皇宫,脚步依旧匆匆。 “陛下,臣回来了!” 御书房中,绣衣令朝着主位问安行礼,身子还没弯下去,就被一双手扶住,“辛苦爱卿了!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多礼!” 虽然知晓对方的话不过是早已深入骨髓的权术之言,但绣衣令心头还是一阵感动,他缓缓抬头,看着面前这张年轻面庞上期盼的神情,咧嘴一笑,“陛下,臣,幸不辱命!” “好!好好好!” 太平帝松开手,重重地在空中挥了挥拳,白净的脸上登时浮现出激动的潮红,“危难之际见国朝肱骨!朕要重重地赏你!” 绣衣令惶恐躬身,谦虚道:“臣不过出些苦力,还是陛下运筹帷幄,决断之功。” “哈哈,朕做了些什么朕自己心里有数,你的功劳朕心里也有数!” 太平帝拍了拍绣衣令的肩膀,主动将他扶到一旁的软凳上,“行了,来坐下细细说来!” 绣衣令诚惶诚恐地放下半边屁股,一边走回自己座位一边悄然注视着这一切的太平帝满意地嘴角翘起。 等太平帝坐定,绣衣令就开始将自己一路搜集情报,然后赶去万妖谷,成功见到妖祖,并且最终谈定合作的事情说了。 当太平帝听到妖祖一再装傻充愣,就是不接绣衣令的话时,虽然明知道最终结果,还是忍不住紧张起来; 当他听到妖祖最开始提出那个条件,忍不住一拍桌子,大喊着不可能,然后被绣衣令重新劝着坐下; 而当他听到妖祖笑容玩味地说着也没不让还价时,心态彻底失衡,微微抽着嘴角看着绣衣令,由衷感慨道:“爱卿真的辛苦了。” 绣衣令继续将情况说了,然后拱手道:“最终,臣与妖祖商定,将云阳州、天益州,两州之地一年的赋税交付于妖族,同时在三个月内,朝廷不干涉妖族在云阳州的扩张,但同时妖族亦不得袭扰云阳州人族城池。以此为代价,妖祖将配合我们,在一个月内击杀陈三更。” “好!好!好!”太平帝的眼中亮起希望,绣衣令口中所言的代价并不算小,但他完全觉得划算。 在他的心里,早就有一个深植的念头,那就是大端赵氏在这个天下遇见的一切问题都是来自于这个出现得莫名其妙,又强大得莫名其妙的陈三更。 只要将陈三更绞杀,叛军不攻自破,朝廷威信自归,天下安定将在他手中轻松握住。 届时,他就不是一个仅存三代的亡国之君,而是一个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的中兴之主! “你再细细说说,还有没有什么要禀报的。” ...... “没了,事情就是这样。” 万妖谷的某个山头上,红发妖祖迎风而立,看着对面的黑衣魔神和鬼帝。 鬼帝沉吟道:“朝廷主动找来,想与我们一起对付陈三更,如果此事为真,的确是一件好事。朝廷毕竟是这个天下的实际掌控者,许多资源比我们要熟悉,不管是设伏也好,用计也罢,回转的空间都比我们要大得多。” 黑衣魔神却冷笑一声,“妖祖,咱们如果真的要一起坦诚做事,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明白吧!藏着掖着算怎么回事?” 妖祖面露疑惑,“魔神这是何意?” 黑衣魔神淡淡道:“朝廷主动伸脖子过来,你会不宰上一刀?既然宰了,又要拉我们一起出力,你再吃独食恐怕不合适了吧?” 鬼帝也装作后知后觉地惊醒,猛地看向妖祖。 实则他早已想到了这一层,只是这样颇有些斤斤计较又容易得罪人地话,终归是女人来说合适点,而魔神也的确没让他失望。 “魔神此言却是误会吾了。” 妖祖笑了笑,“若是平日,不消说,吾自然会狠狠宰上一刀,但如今,吾还真并未如此做。” 他看着二人,面色诚恳,语气真诚,“如今吾等的当务之急是什么,是要杀掉陈三更,然后自由地施展自己的抱负与野心,这一点,二位都跟我一样,所以我们才会聚集到一起。不仅仅是因为陈三更出乎意料地强大,能够威胁到吾等,更因为吾等如今的时间不多。” 他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指了指天上,“二位总不会觉得他们会无动于衷吧?” “吾等需要以最快的速度解决了陈三更这个麻烦,然后尽快将该做的事情做了。至于后面,朝廷能对吾等构成什么威胁?到时候吾等想要什么他们敢说个不字?反倒是如今若是将他们压榨得惨了,他们不配合吾等了,这不平白降低吾等之胜算?” “事分轻重缓急,此番吾还真未向朝廷要过一丝一毫,一切以解决了陈三更为要,至于今后,还是那句话,吾等三人,各凭本事。” 他拱了拱手,“吾所言句句为真,请二位务必信吾。此番对敌,还需吾三位坦诚相见,” “妖祖言重了,我是信你的。”鬼帝微微一笑,率先表明了态度。 黑衣魔神哼了一声,虽未开口,但点了点头。 妖祖慨然抱拳,“多谢二位!” 他右手一挥,一张极其精细的山川地形图虚浮在半空,“那么,吾等现在就来仔细商量一下,接下来如何让这个陈三更身死道消吧!” ...... “身死道消虽是人间惨事,但后继有人至少可以聊作宽慰。” 青眉山的山巅小院外,秦翰负手而立,望着下方那个在众人簇拥中缓缓登山的身影,轻声开口。 那正是和陈三更一起返回青眉山,被凤皇等长老隆重迎接的洛青衣。 站在秦翰身旁的陈三更,目光却停在洛青衣脸上止不住的泪水上,暗自心疼,问道:“师父觉得,青眉山应当如何做?” 秦翰想也不想,或许又是早已想好,开口道:“什么都不用做,静观其变。” 陈三更思索了一阵,颔首认同道:“天地大变,风云骤起,青眉山方才失去了领袖,更有妖祖窥伺一旁,若能独善其身,虽然可能错失一些机缘,但亦不失为一个极好的结果。” “你想太多了。”秦翰转头看着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的意思是因为有你给他们当牛做马,他们当然可以什么都不做。洛灵均生了一个好女儿啊!” 陈三更一愣,旋即苦笑一声,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当牛做马,只需给草即可。 正文 第二十章 为洛家做主 “丫头,来!拿着!” 议事堂中,当着一众长老的面,凤皇双手捧着一个木盒,递给了洛青衣。 木盒将里面的东西遮盖得严严实实,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里面是什么。 不过,对于那象征着青眉山至高无上权力的物事,他们的眼中没有一丝的觊觎。 因为那既不属于他们,他们也没有能力占据。 洛青衣伸出手来接过,手很白,很细,盒子很黑,似乎很重,因为手已经在微微颤抖。 轻轻摩挲着盒盖,她平静的面色掩盖不住内心的波涛。 盒子里放着的,是青眉山主必要的山门大阵控阵之宝、山主令牌等一系列接任山主所必需且无法复制的东西。 每一任山主在因故必须离山时,都会将这些东西放在这个盒子中,交给最信任的人保管。 为了防止人心叵测,这个人通常会是洛家的某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但这一次,洛灵均交给了凤皇。 被请到堂中旁观的陈三更眼皮低垂,神色黯然,忽然想到了另一个时空中的白帝城。 而凤皇,也和那位卧龙先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速速炼化吧!” 凤皇轻声地提醒着还在发呆的洛青衣。 洛青衣如梦方醒,心知此刻不是多想的时候,打开盒子,率先取出控阵之宝,祭练了起来。 洛灵均先前已经将自己的印记抹去,价值控阵之宝已经被很多人的真元进入又抽离,接纳起洛青衣的真元来没有什么滞涩,很快就有了反应。 随着护山大阵一阵光芒闪耀,凤皇率先单膝下跪,朗声高呼,“拜见山主!” 其余所有青眉山长老立刻随之下拜,“拜见山主。” 议事堂外,山门之内,皆有青眉山大妖放下手中活计,面朝山巅,齐齐高喊,“拜见山主!” 声音所汇便是人心所聚,被众人拥戴的中央,洛青衣死死抿着嘴,不让眼泪流下。 凤皇缓缓站起,轻声道:“本来应该有一个极其隆重的接任盛典的,但如今情况特殊,委屈你了。” 洛青衣摇了摇头,然后看着站在堂中的众人,这些都曾是她的叔伯长辈,如今也是她统领青眉山坚强的倚仗,“诸位叔伯长辈之深情厚谊,青衣在此谢过。我定将继承父亲遗志,为了青眉山的存续发展,竭尽所能!” 随着言语,洛青衣的神色渐渐坚定起来,沉声道:“为了宗门!” “为了宗门!” 议事堂中,长老们齐齐抱拳,高声应和。 陈三更适时起身,走出议事堂,将空间留给青眉山的自己人。 ...... 等到他们将几件迫在眉睫的大事简单商议,定下了处置方略,洛青衣这场或许是青眉山有史以来最简陋的就任典礼之一就算结束了。 至于未来会不会补办一次,那就看未来风云落定,这座天下会是个什么形势了。 反正在如今的情况下,所谓妖族两宗同气连枝早已名不副实,所谓十宗一体同样是名存实亡,甚至就连天下太平都不能保证,即使他们是青眉山,在这场巨浪中,也没有资格先追求什么排场享乐。 好在洛青衣也不介意,继承亡父遗志,守护宗门安宁,是她如今的使命和责任。 洛灵均为她庇护了十几年无忧无虑享尽荣华的人生,如今也该是她回报的时候了。 这就是身在这等家庭的荣耀与不幸。 众长老缓缓散去,凤皇留到了最后,他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自灵均走后,洛氏族人,都被我软禁在了府邸之中,你去将他们放出来吧。” 洛青衣稍稍愣神,然后聪慧如她,便立刻明白了个中缘由,看着凤皇的眼中更多了几分浓重的感激。 凤皇平静道:“将他们放出来之后,你可以责罚我一番,既能平息族人的怒火,又能在山中树立威信。” 洛青衣鼻头一酸,连忙摇了摇头。 “听话。”凤皇温声道:“你是山主,万不能让旁人的威望盖过了你,包括我也一样。” “其实不用这样的。”洛青衣抬起头,看着凤皇,“凤皇叔叔,三更之前跟我说过一句话,当一个领袖,可以靠权术,也可以靠德行,以权术而驭下,权失则败,以德行聚人心,方得长久。” “或许这么说有些天真,但我想试试。”洛青衣坚定地对凤皇道:“危难之时,更该和衷共济,上下一心,对吗?” 凤皇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 “二爷爷,咱们还要被关到什么时候?” 山巅的某个院落深处,洛青山看着面前盘膝安坐的老者,愁眉苦脸地问道。 洛灵均的二伯,洛青衣的二爷爷,青眉山洛家族中主要管事的洛玉岩闭目盘坐在一张蒲团之上,眼皮都没抬,淡淡道:“又是那帮蠢货怂恿你来的?” 洛青山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他们这也不算蠢货吧,我觉得他们的担心也有道理啊,万一凤皇长老真的生了二心,我们就这么不反抗岂不是坐以待毙嘛!” “你能这么说.......”洛玉岩睁开了眼,看着洛青山,摇了摇头,“看来你也蠢得够可以的。” 原本满心以为会有一句表扬的洛青山:....... “老老实实在这儿待着,好吃好喝没人亏待你,正好趁机练一练你那丢人的境界。”洛玉岩冷冷道:“如今灵气大涨,你这个凝元境也好意思自称洛家直系!” 一说到这个,洛青山脖子一缩,连忙退了出去。 走了几步才愣住,不对啊,我这是去劝二爷爷的,怎么一下子就被他吓跑了! 不行,我得回去,反正已经去了,就得把话说清楚。 他一跺脚,扭身又推门走回了屋子。 “你回来得正好,我正说有话没跟你说完呢!”没等他开口,洛玉岩便道:“你接下来,不许再在外人面前多一句关于凤皇长老的坏话,尤其是他把我们全部关起来这事儿,不许有一句牢骚!” 洛玉岩双目如电,神色严肃,“若是你青衣妹妹回来,更是万万不能在她面前提起!知道了吗?” 洛青山眼前一亮,“青衣妹妹要回来了?” “哎哟!”他捂着脑门,看着忽然飞过来敲了他一个板栗的洛玉岩,神色愤愤。 “你能不能专点心!这是关系到你生死的大事!给我记清楚了!”洛玉岩低吼道。 眼看二爷爷好像是动了真格,洛家大公子洛青山脖子一缩,连忙应了下来。 “下去吧,那些人自己寻死你别去管,管好你自己就是了!” 洛青山唯唯而出,走了两步,再次愣住,自己这跑回去一趟这是干啥了? 赚板栗去了吗? 他想起二爷爷刚才的话,不禁摩挲着下巴开始琢磨二爷爷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还专门说清楚不能在青衣妹妹面前提起,还关系到生死....... 皱着眉头冥思苦想了半盏茶的时间,洛青山一甩手,娘的!想不明白!算了算了! 等他走回房间,不少正候在此处的族人都围了上来。 “大公子,岩老怎么说?” “大伯,二叔祖安排咱们什么时候行动?” “大哥,二爷爷总不至于无动于衷吧!那人可是把我们关了好些日子了啊!” “咱们得抓紧了啊,不然这山主之位可就有变了啊!” “就是,我们再不动手,这青眉山就要不姓洛了!” “青眉山为什么会不姓洛了?” 就在洛青山听得烦闷不已,正要开口呵斥的时候,一个冰冷的女声响起在门口。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洛青山又惊又喜,猛地抬头,瞧见了背着天光,缓缓走入房中的那个绝美身影。 “青衣妹妹!” 他猛地站起,快步迎了上去,“你真的回来了啊!” 看见洛青山,洛青衣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淡淡的笑容,喊了一声大哥。 而其余众人的反应,却并不一致,有高兴的,有沉默的,有失落的...... 但这些情绪都只在低头时悄然一闪而逝,抬起头,都是一张张激动的脸,将洛青衣围住,七嘴八舌地表达着自己的兴奋。 “大姐,你可回来了!” “青衣丫头,节哀啊!” “青衣丫头,你可得替我们做主啊,那凤皇居心叵测,实在不是个东西啊!” “灵均走了,我们洛家人被他们欺负得好惨啊!” “不错,青衣丫头,此人将我们软禁在此,定有图谋,你可千万不能上了他的当了啊!” “这青眉山永远都得姓洛,你父亲也是这么做的,你也得这么做到啊!” ...... 洛青衣默默听着,一言不发。 而因为她的一言不发,四周的声音也渐渐没了底气,疑惑地看着她。 洛青衣平静地看着洛青山,“大哥,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洛青山愕然地看着妹妹那双深邃的眼,心中猛地想起了方才二爷爷郑重的交待。 于是,在众人的错愕中,他缓缓摇了摇头。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洞房花烛夜 “大公子,你.......” “闭嘴!”洛青山难得扭头怒斥,而后看着洛青衣,坦然道:“你知道,你大哥吃喝玩乐擅长,对这些东西一向搞不大明白。所以,大哥就一个想法,二爷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挠了挠头,“二爷爷说了,让我该干嘛干嘛,凤皇长老没有恶意。” 洛青衣微微一笑,轻轻点头,“二爷爷在哪里,我去见见他。” “我带你去!”洛青山连忙走出来,伸手指了个方向。 洛青衣看了一眼房中的众人,平静道:“诸位亲族,还请在此稍坐片刻。” 说完,便轻移莲步,和洛青山一起朝着后院深处走去。 洛青衣来得奇怪,又走得突然,留下屋内的人面面相觑,犹疑不定。 一个中年女子嘟囔道:“这是干啥?凤皇还只敢把我们软禁在这几间院子,她一句话就要把我们软禁在这一间屋子里吗?” 一个汉子猛地站起,“我好歹也是她长辈,她说待在这儿就待在这儿,还有没有长幼尊卑了!” 看来人和妖都一样,不论做什么事情,都喜欢给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和理由,将自己包装得正义又坦荡。 他迈步走向门外,两个不知何时出现的护卫立刻伸手拦住,语气恭敬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道:“山主有令,请诸位在此稍歇!” “放你娘的屁,山主早没......” 汉子正要骂回去,身后一个老者忽然猛地扯了扯袖子。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老者看着他疑惑的表情,手中拐杖敲了敲地上的石砖,“父死女继啊!” 一心想怂恿洛青山争下山主之位,给自己也弄点实权玩玩的汉子一愣,“你是说?” 老者点了点头,“咱们啊,老老实实吃粮过日子吧,玩不过的。” ...... “看来你已经成为了山主了,凤皇是让你来放我们出去的对吧?” 看着洛青衣走入的身影,洛玉岩眼中是既心疼又欣慰。 洛青山心头一震,后知后觉的他终于明白了洛玉岩先前那句话的意思,不由背脊发凉,冷汗直冒。 洛青衣敛着衣裙,朝他恭敬地拜了拜,“二爷爷,你还好吗?” 洛玉岩站起身来,走到洛青衣的面前,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傻孩子,这时候都还想着管别人,二爷爷都替你心疼。” 洛青衣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的。” 洛玉岩没有说话,叹了口气,忽然一脚踹在洛青山腿上,“傻站着干啥,还不去给你青衣妹妹端两盏茶过来!” 洛青山揉着腿,一脸幽怨地跑了出去。 “接下来,肩上的担子就重了,你真的想好了吗?” 当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洛玉岩轻声地开口问道。 山主之位,寻常人看见的都是荣耀,就连洛家的那些族人也不例外,但作为真正接触过内幕的族老,见证了洛灵均这大半生经历的洛玉岩却知道,荣耀的光辉下是一体两面,挥之不去的阴影,始终笼罩。 所以,他看着尚且年轻又前途无量的洛青衣更多的是心疼,眼底仿佛都还是洛青衣无忧无虑满山疯玩的小女孩样子。 洛青衣点了点头,“这本就应该是我的责任。” “人族有句话,既以身许国,便我将无我。” 洛青衣决绝道:“那便我将无我!” “哎!” 洛玉岩叹了口气,洛青山也刚好走进,他便不再多言。 ...... 意义重大的一天接近了尾声,青眉山在一阵热闹之后也重新安静了下来,但这份安静和先前的安静又似乎有着些截然不同的感觉。 “这感觉,很想当初洛山主重伤初愈之后,那种一下子有了主心骨,心里有底的感觉。”站在后山的一处山头,陈三更轻声感慨着。 “陈公子所言极是。但其实老头子并不希望她当这个主心骨。” 洛玉岩和陈三更并排站着,望着主峰的山巅,心疼之色溢于言表。 陈三更默然不语,他在来路上已经劝过一次了,但洛青衣最多也就是调整了几分情绪,不再冰封自己的心灵和情绪,但要让她在此时此刻放弃继承父亲的遗志是不可能的。 他心中同时也在想着另一个问题,洛玉岩主动上门来找到他,有何用意? 见陈三更不语,洛玉岩只好继续道:“可不希望也没办法,要保住洛家在青眉山的山主位置,就必须有人接替灵均的位置。洛家年轻一辈,又有谁能比得过她呢?论血脉,她是灵均唯一的嫡女;论经验,她自小就曾对山中诸事耳濡目染,更是在灵均先前受伤过后代理过山中事务;论境界,如今已是知命境的她已经是年轻一辈中的最强者,如果她不坐这个位置,没有人坐得稳的。” 风儿吹过林间,虽是初夏已有零星落叶从枝头离去,打着旋儿坠地,就如同此刻洛玉岩兜起的圈子。 陈三更很能沉得住气,只是点了点头,顺着他的意思说了句囫囵话,“青衣的确十分优秀。” 洛玉岩凝视着陈三更,终究无奈地败下阵来,这种局面下,只要掌握主动的一方不主动躺下,被动的一方便一直翻不了身。 洛玉岩只好叹了口气,“陈公子,我的内心是无比希望你留下来的。” 果然,陈三更也暗叹了一声,正要开口说出自己的无奈,洛玉岩已经接着说道:“但我知道,这不现实。” “若是一年以前,你还未入江湖,还未名震天下,还未人间无敌,或许还有可能。但现在,老头子脸皮再厚也没办法说出那句让你留下来的话。即使老头子想到那些你留下来的日子,都由衷地替青衣丫头高兴。” 陈三更诧异地挑了挑眉,“那您这是?” “跟青衣成亲吧!”洛玉岩凝视着他,沉声道:“这也是灵均的生前所愿。” 陈三更迟疑道:“这时间不合适吧?” “我们妖族不讲究那些。”洛玉岩摆了摆手,“你们二人情投意合,本就是天下皆知之事,如今喜结连理,完全是理所当然。” 陈三更犹豫道:“会不会太草率了?要不我们等天下平定再从长计议?” 洛玉岩摆了摆手,“天下事,意外重重,就如灵均,谁能想到他遭此大难?你此番离山,你二人未来际遇谁又说得清楚?” 陈三更想了想,吞吞吐吐道:“可是我......” “废话忒多!老夫就是让你给青眉山留个种!”洛玉岩下意识地一个板栗瞧在陈三更头上,然后立刻反应过来,咽了口口水,摆出防御的态势,色厉内荏地道:“我现在是青衣的爷爷,是你的长辈啊!” 陈三更也像是被这一下敲蒙了,缓缓道:“你这么想,青衣她知道吗?” 洛玉岩翻了个白眼,“你是跟我装傻呢还是你不行啊?” 陈三更讪讪一笑,觉得堂堂青眉山洛家宿老竟然没有横山镇的老太太有见识。 “你若同意,我会去找你的师父,尽快把这事儿办了,简单就简单点,但毕竟我们也是有头有脸的门派和家族,该有的礼仪还是不能少了。” “我是她最亲近的长辈,也是她为数不多的长辈了,这些事我不为她考虑谁来替她考虑?” “等你们洞房花烛,我会带着所有的族人,退到后山,隐居三年,直到山中一切平定,直到她安安稳稳地在这个位置扎下根来再出来。” “陈三更,我只单纯以一个青衣长辈的身份跟你请求,帮帮她,不要让她那么孤单,不要让她孤单一辈子。” 陈三更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老人,郑重地点了点头,朝着洛玉岩深深一拜,“老先生高义,三更佩服。” “得了吧!你这会儿夸我跟骂我似的!”洛玉岩瘪了瘪嘴,“明明这么出类拔萃的姑娘,被老夫整得像是嫁不出去一样,都不知道怎么跟她爹娘交待。” 甩下一句话,洛玉岩转身走掉,去往山巅的院子,去寻秦翰去了。 陈三更静静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对【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四个字又多了几分理解。 等他慢慢琢磨了一会儿接下来的各种事情,然后慢慢回到了小院,贾富一下从房间里蹿出来,“三更,三更!” 一边喊着,一边把着陈三更的手臂,将他扯到了小院一角,“听说你要成亲了?” 陈三更挑了挑眉,“谁告诉你的?” “我自己偷听的。”贾富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是真的吗?” 陈三更想了想,“额,算是吧!” “恭喜啊!那圣女一定很漂亮吧?” 陈三更一脸防备,“怎么了?” “你小子什么表情!”贾富无语地捶了他一拳,“你把你贾叔当什么人了?” 陈三更松了口气,“那贾叔这是?” “你也知道,贾叔这上半辈子跟着总镖头翻山越岭、出生入死,下半辈子也没闲着......” 陈三更点了点头,“照样是在翻山越岭,出生入死。” 贾富一愣,“你小子这是要出师了啊!”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书,犹豫了一下,一脸肉疼地拍在陈三更掌心,“没别的东西送你,送个你用得上的,也是贾叔一生心血所系,好好研习!” 说完贾富扭头走掉,仿佛多待一刻就会忍不住回过身来要回去一样。 陈三更低下头,看着手中的册子,上面四个大字: 【鸳鸯秘谱】 ...... “对洛老爷子的提议,你自己是什么意思?” 主屋里,秦翰看着走进来的陈三更,直接开口问道。 陈三更并未犹豫,“我愿意。” “嗯,那就好办,开始安排。”秦翰点了点头,“不过有一点,我向洛老爷子提了个议,既然你们二人双亲皆亡,也别让我和他两人硬充作高堂了,你们就以天地为证,以日月为媒,成彼此之亲吧。” 陈三更迟疑道:“这不合适吧?” “这很合适。”秦翰摇着头,“既然没有,便不强求,我和他两人都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若是缺一边还能凑个数,要是两边都缺就别硬来了。你们的爱情是你们自己的选择,天地见证,日月为媒,不比那庸俗而普通的拜堂更加美好?” “洛老爷子也同意?” “他有什么不同意地。”秦翰摆了摆手,“再说了,你们的成亲必然也会从简,只是完成一个正式的流程,本来就会精简许多礼节。真要讲究,未来可以和洛青衣就任山主的大典一起重办一次。” 陈三更想想也是,便点点头,“那我去问问青衣。” “你就别去了,洛老爷子已经去了。”秦翰笑着道:“你就在屋里好好呆着,等到洞房花烛的时候才能再见到你的新娘了。” 等陈三更出了房门,秦翰无声地抚了抚胸口,吐出一口浊气。 ....... 妖族两大祖地,青眉山,万妖谷,同气连枝又争斗不休地纠缠过了千年,胜负沉浮,难用几言说尽。 在此番各自的领袖都意外亡故在妖族的祖脉之后,因为本身情况和外力的作用,渐渐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信奉以力服人的万妖谷,屈服在了妖祖的威权之下,在妖祖的带领下,四处扩张,日子过得是热闹又有奔头,曾经的万妖谷主武正则似乎已经被遗忘在了众人的脑海中; 一贯讲究道义和仁德的青眉山,却始终笼罩在洛灵均死亡的阴影下,虽然惨淡,但在凤皇等强硬派的刻意引导下,上下一心,竟意外迸发出了坚韧的力量,以为洛灵均报仇为号召,在许多人不看好的情况下,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如今,青眉圣女洛青衣回山,只用了两件事情,就立刻让山中上下为之一振。 第一件自然是她在所有长老的一致拥护下,继任山主。 这一幕,既代表了山中的团结,让众人担忧的内斗没有发生,也代表着洛家统治的持续和稳定,这些对青眉山都是有利的。 而第二件事,则给了众人无穷的信心。 那就是圣女,哦不,山主要和陈三更成亲了! 如果在一年前,这桩亲事还真可能有人跳出来指手画脚,高呼着我反对,因为那可是圣女啊! 但在现在,整个青眉山上下,或许有人心怀嫉妒,或者暗自诅咒,但绝对没有人会站出来说一句不好,因为那可是陈三更啊! 在四个合道境的围攻下,还反杀了紫霄宫那对誉满天下的师徒,紫霄宫屁都不敢放一个的陈三更! 一人一刀,杀穿了天京城的陈三更! 传言中,妖祖都不一定能打过的陈三更! 有了这些,什么反不反贼都不重要了! 修行界实力为尊,永远都是颠不破的真理。 只可惜,在如今的情形下,两场盛事都没有大操大办,让许多想着趁机放纵一下的雌雄大妖都十分失望。 简短的礼节在山巅的院子中走完,换上一身喜庆红衣的陈三更牵着同样一身大红的洛青衣,并肩站在青眉山的议事堂前,在司仪洛玉岩高兴的呼喊中,双双跪地,朝天一拜。 或许是巧合,又仿佛是应贺。 原本隐隐有些阴云的天边,似突然有一支巨手拨开乌云,万丈霞光层层涌出,洒落在青眉山的山门之内,洒落在主峰山巅跪着的二人身上,如同披上了一件豪奢绝美的华服。 红盖头遮住面容的洛青衣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却听得见众人由衷的惊呼,轻轻捏了捏陈三更的掌心。 陈三更笑着轻声道:“老天爷也在替我们高兴呢!” 掌心的柔荑又娇羞般使劲地捏了一下。 ...... 安静的房中,洛青衣安静地坐在床边。 虽然对于目的性极强的男人而言,洞房花烛夜,他们在乎的可能依旧只是某一个字,某一件事。 但女人却不一样,她们更在乎过程,在乎这一夜的每一段,那都将是她们余生珍藏的回忆。 所以,陈三更也配合地郑重起来,一丝不挂.......咳咳,一丝不苟地和洛青衣完成了最后的程序,缓缓挑起了红盖头。 灯光下,洛青衣巧笑嫣然,唇如红玉,眼似碧波,敛聚青眉山山水灵气的五官之上,更添几分妩媚。 陈三更轻轻将她抱起,低头道:“怎么办,这下你可彻底逃不掉了?” 洛青衣幸福而满足地一笑,“这句话该我说才对!” 说完反手搂住他的脖子,往宽大华美的床上一倒。 两侧地纱帐缓缓合上,映照出模糊的人影。 灯火晃,红帐摇; 良辰、美景、暖玉、长箫; 洞房花烛春帐高; 费腰。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生死选择大不同。 整整三日。 整整许多日。 时光坚定不移地朝前走着,短暂停泊的船终究要起航,鲜活健壮的少年郎也必须要起床。 洛青衣重新披起那身大青衣,容颜柔媚如盛放的花朵,娇艳欲滴。 陈三更揉了揉腰,对着铜镜看了看,还好没有什么黑眼圈。 倾囊相授的他,用外强中干四个字形容十分准确。 “我得走了。”陈三更轻轻开口道。 一双手臂轻轻环住了他疲劳的腰间,洛青衣靠在他的背上,轻声道:“我不在意你走,我只担心你还能不能回来。” 陈三更转过身,抱着洛青衣,“我一定会回来的。” 洛青衣没有接话,只是轻轻地在他怀中蹭了蹭。 一切都在二人心知肚明的沉默中。 “三更,你会不会觉得很遗憾?” “遗憾?”陈三更转过身来,将她抱在怀中,疑惑道。 洛青衣轻声道:“若是以往的天下,我们尽可以一道遨游天下,看遍春花秋月,夏蝉冬雪,四时风光,无忧无虑。” 陈三更轻轻按了按洛青衣的头,指腹划过她柔顺浓密的青丝,面露怜惜。 她说的是陈三更,感慨的却是她自己。 她说的那些美好的事物,陈三更依旧还拥有着,但却很可能不再属于她了。 相依无言,气氛宁静而哀伤。 过了好一阵,洛青衣才恋恋不舍地支起身子,从怀中取出一个乾坤袋,递给陈三更,“我给大家都准备了些礼物,你帮我带回去吧。” 陈三更接过来,稍稍扫了一下,“这么多?” 洛青衣微微一笑,“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陈三更没有说话,将洛青衣重新抱入怀中。 他听懂了,这是洛青衣在向所有人告别,也跟外面那个繁华浪漫的世界告别。 二人各自闭目,似在聆听彼此的心声,要将这一刻永远地刻进回忆中。 ...... 笃笃笃。 贾富拉开房门,瞧见站在门外的凤皇,咧嘴一笑,“我一听这敲门声就知道,准是凤皇大人又来了!” 凤皇微微一笑,“秦先生可在?” “凤皇长老。”话音方落,秦翰主动开了门,走了出来,开口邀请道:“一起走走?” 凤皇自然点头。 二人随意走上一处山头站定,凤皇问道:“陈公子可是离去了?” 秦翰嗯了一声,然后笑着道:“也差不多了,再是年轻也得节制啊!” 凤皇脸色微红,干咳两声,“我等该去送送的。” “哪儿那么大排场。”秦翰笑着摆了摆手,“再说了,山中事务繁多,你们都忙,他就自己走了。他还托我向你们转告一声感谢,希望你们替他照顾好洛青衣。” “这话听着竟然有点奇奇怪怪的。”凤皇叹了口气。 秦翰哈哈一笑,调侃道:“那可不,你们的圣女,如今是人家的夫人,可不跟他更亲近些。” 凤皇琢磨一番,发现自己竟然无力反驳,只好苦笑两声。 沉默一阵,他抬头看着天上的风云,问道:“秦先生,您说这天下会变成我们想要的样子吗?” 秦翰想了想,反问道:“凤皇长老想要的是个什么样子呢?” 凤皇叹了口气,明白了秦翰的话,“我有我的想法,他有他的想法,说来说去,终究是怀着不同想法的人之间争斗和妥协罢了。” 秦翰道:“不过好在我们是站在更强大的这一边。” 说完,二人皆是轻松一笑。 主峰的山巅,一袭青衣迎风而立,遥望着山门处,望着另一身青衫消失的方向,怔怔出神。 ...... 季节步入炎夏,苦寒的北原州迎来了一年中最舒坦的日子。 北原州沧浪郡太守柳元看了一眼天色,缓缓放下手中的笔,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宽大的桌上,原本左侧高高摞起的文书已经转移了一大半到右边,但即使剩下的,也代表着不小的工作量。 “案牍劳形,身心俱疲啊!” 柳元叹了口气,撑着桌子站起。 一旁的幕僚连忙跟着起身,陪着笑道:“大人公忠体国,一心为民,实乃我等之楷模!” 柳元笑骂道:“把吹吹捧捧的那点功夫用在公务上,你家大人我也能轻松点!” 跟了柳元多年,早已熟知对方脾性的幕僚笑着道:“大人这可冤枉小人了,如今朝廷推行郡县制,各郡各县混乱不堪,先前因为兴建灵剑宗北岳封神台引发的流民之乱愈演愈烈,唯有咱们沧浪郡堪称一片乐土,不仅流民日渐稀少,各项事宜也皆是有条不紊地推进着,这都赖大人英明勤政之功啊!” 听到这话,柳元也不禁微微有几分得意,暗自挺起胸膛,捋了捋短须,正要自矜几句,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急速黯淡下去,叹了口气,“可惜如今这北原州的局势,却非单靠勤政就能扭转的。” 幕僚的笑容也随之敛去,跟着一叹,“是啊,本来经过一段时间的慌乱过后,局势已经慢慢稳中向好了,可那据说与贼首陈三更交好的灵剑宗却在暗中推波助澜,连同那些听命于他们小门派一道,蛊惑威胁官员乱政,以至于局势再度崩坏......” 说到这儿,幕僚一挥拳头,慨然道:“这些不知怜悯黎民百姓的修行者宗门,真是其罪当诛!” “你诛得了嘛!”柳元白了他一眼,背负双手走到门便,看着门外的天空,感慨道:“我突然很理解国师那句话了,若是这天下,没有修行者该多好啊!” 他的声音平静如常,坦坦荡荡,似乎并不在意会被隐藏在一旁的太守府修行者供奉听见。 幕僚也轻声附和道:“没有修行者,朝廷才是真正的朝廷,大人才是真正的大人,黎民也才是真正的黎民。” “生不逢时,不知何岁可见,可惜啊!” “是啊,可惜啊!” ...... 以前的城主府,如今已经改做了太守衙门,前衙后院。 柳元告别了幕僚,缓缓走回了后院。 后院之中,家眷已经掐着时候做好了一桌饭菜,齐齐等候着柳元入座。 扫了一眼满满当当的桌子,又看着一妻一妾一子,柳元眉头登时一皱,冷冷道:“如今局势不稳,流民遍地,当以节俭为要,为何如此浪费!” 他的夫人连忙道:“夫君整日操劳,我们见识短浅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这吃食上多花些功夫,若是累坏了夫君的身子,就是我等的罪过了。” 一旁貌美几分的小妾也笑着道:“要想救到更多的流民,老爷就得保重身体才是,老爷多吃一碗饭,就能多几分气力,多活一帮人,多夹一筷子,便多一分精神,多出一个仁政。这一桌饭菜,可是无论如何都省不得的呢!” 一妻一妾,一唱一和,一正一奇,让柳元哑口无言,只好苦笑一声,“下不为例!” 这样的态度,听在妻妾的耳朵里,便自动就被翻译成了:下次一定。 晚饭过后,在后花园中散了一圈步,柳元走到书房。 下午那一叠没处理完的公文已经摆在了案头,他摇了摇头,坐在了椅子上,开始了夜间的工作。 对这个天下的官员而言,日夜操劳跟日夜操劳的确是不一样的。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风吹过,房门居然就这么被吹开,一个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身着白衣,腰悬佩剑,步履沉稳。 手中提着一个人头。 瞧见这张从未见过的面容携着凶器闯入,又看清那个府中供奉的人头,柳元大惊失色,猛地站起。 但惊慌一闪而逝,他眼神中的光芒缓缓黯淡,一贯坚毅古板的面容上呈现出一种认命般的灰败,颓然地跌坐回椅子,“你们终于来了。” 白衣剑客缓缓点头,“柳大人在拒绝我们之后,应该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那你们现在要如何呢?杀了我?” “我们希望柳大人能够改变主意。” “做梦!”柳元瞬间激动起来,“本官是朝廷的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岂能阳奉阴违,做有损朝廷之事!” 白衣剑客依旧从容镇定,淡淡道:“朝廷是艘即将沉没的船,柳大人应该听过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 似乎刚才那一番激动,将柳元的精气神又重新带了回来,他冷哼一声,“那本官就更不能在国朝危难之际离去,做那叛国的贼人!” 白衣剑客皱着眉头,“柳大人,我们是爱惜你的才干,才两次三番地希望说服你配合,不要以为我们真的拿你没办法!” “哈哈!可惜本官这番才干,只能为民谋福祉,万万不能屈身事贼!你们看错了!” 白衣剑客似乎真的很想劝服柳元,重新平静下来,开口道:“柳大人,我们比朝廷更想要为民谋福祉,如今的朝廷是何模样,做了何事,你身为朝廷官员应当比我们更清楚,你在这儿能够庇护一方净土,是你自己的能力所在,跟朝廷上坐着的皇帝姓甚名谁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既然如何,又何必固守门户之见呢?大端赵氏不也是如此起家的吗?” 柳元沉默了良久,看着白衣剑客,“动手吧。” 白衣剑客叹了口气,“为何?” 柳元平静道:“你们若真的为了万民福祉,你们就不应该挑起事端,不应该让更多人流离失所。所以,你们口中这些冠冕堂皇,不过是让那肮脏的野心看起来好看一点罢了。老夫不会相信你们!” 他脊背挺直,神色坦然,在死亡的阴影下,双手却又忍不住的颤抖,一切显得真实而残酷。 白衣剑客轻轻抿起嘴,上前一步,“你放心,你的家眷我们不会伤害他们,会找个地方让他们活下去。” 柳元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神色明显松弛了不少。 “为了一个伟大的目标,中途的些许波折和手段是在所难免的。” “道德圣人成不了事,但领袖必须是道德圣人,所以这些脏事只能由我们来做。” “就像其实我很敬重你这样的忠义之人,但现在我不得不杀了你。” “如果可以,我会记下你的事迹,交给史官书写。” “记住,杀你者,碧浪剑派,楚酣然。” 剑光一闪,柳元还来不及反应,项上人头已经落地。 楚酣然伸手提起人头,在喧嚣前,悄然离去。 ...... “所以,你现在有两条路。” 站在另一处宅子的房中,楚酣然看着面前神色惊惶的男子,“第一,是追随柳元一起,或许朝中的皇帝听到你们的死讯,还会为你们叹上一口气;成第二,取代柳元,执掌沧浪郡,听从我们的指令。” 柳元的幕僚瘫在椅子上,豆大的汗水缓缓流下,神色急剧变幻。 楚酣然平静道:“你有一炷香的时间考虑。” 幕僚抿着嘴沉默了一阵,猛地站起,看向楚酣然。 楚酣然也平静地与之对视着。 【这些不知怜悯黎民百姓的修行者宗门,真是其罪当诛!】 傍晚时分的慷慨激昂犹在眼前,幕僚深吸一口气。 拱手,弯腰,毕恭毕敬。 “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楚酣然微微一笑,将心头的鄙夷和遗憾藏得很好,伸手扶着幕僚的双臂,温声道:“恭喜大人,大人稍坐,且听我慢慢道来。” ...... 虎熊州南境,义军再度击溃了一支朝廷兵马,拿下了一座城池。 打扫战场,安营扎寨,一切都有条不紊,平静中透出一阵轻快。 从东闵州一路北上,追到这儿,正站在一处山头俯瞰的陈三更暗自为大军的进展咋舌。 按这个速度,恐怕灵剑宗在北原州或许都还没准备完全,义军就已经拿下虎熊州了。 这造反似乎也太过容易了些啊! 他暗自记下了这件事情,准备到时候跟众人琢磨一下,看看朝廷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足尖轻点,刻意放慢了速度,测试军中随行修行者的反应。 可惜直到接近中军大帐时,苏密才一脸惊惶地冲了出来,然后看见显露身形的陈三更又惊又喜。 看着苏密,陈三更吐露了自己的担忧。 没曾想,苏密并没有与他一道忧虑起来,反而是神色古怪地看着他,“我真的有理由怀疑你是在炫耀,你自己什么实力心头没点数吗?” 陈三更:......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女人不喜欢叽叽歪歪的男人 少有人能拒绝奉承,不管是来自于同性的赞扬,还是来自于异性的吹捧。 尤其是异性的吹捧。 陈三更听了苏密的吐槽,只是嘿嘿一笑,便不再计较方才的话题,开口问道: “那俩货在哪儿睡着呢?” 睡.......苏密无语地看了陈三更一眼,“你心可真大啊!” 说话间,恰好在中军大帐中的其余众人也先后走出,看清是陈三更,纷纷激动地跑了过来。 吕凤仙正打算兴奋地跟好些日子不见的陈三更来一个拥抱,一道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先投入了陈三更的怀抱。 陈三更低头看着撞入怀中的花笑晨,嘴角抽搐,“三少,是不是过于热情了?” 花笑晨嘿嘿一笑,松开手,朝他使了个隐晦的眼神。 陈三更恍然大悟,看着吕凤仙,拱了拱手,“大小姐安好。” 四下的低笑声中,吕凤仙红着脸一脚踹在花笑晨的腿上,花笑晨捂着腿傻乐,气氛瞬间活跃了起来。 陈三更轻轻拍了拍小五儿曹裕的肩膀,“又长高了。” 军旅历练,明显沉稳了许多的小五儿一脸敬佩的笑容,和花笑晨一样傻乐着。 陈三更笑看着众人,“走吧,我们去看看他俩。” 片刻之后,中军大帐旁那座守卫森严的军帐,如今义军的核心领导层鱼贯而入。 毫不夸张地说,若是朝廷能够想到办法一下子弄死这座军帐里的人,声势浩大的义军很可能瞬间分崩离析,或许天下又将很快重新安定下来。 但可惜他们没那个能力。 陈三更站在两张床中间,看看左边一身紫衣,依旧面红如枣的关太初;看看右边身着袈裟,双目紧闭,颇有几分安详模样的八风和尚,沉吟不语。 “你刚走没多久,他们就接连倒下了。” “先是老关被一个天外来婴撞入肚子,有了身孕。我们还没来得及想出办法,八风又不知道怎么了,也在这儿躺上了。” “我们请了郎中,请了大能,自己也想了许多办法,但都没有半点用处。” “要不是看见脉搏依旧有力,面色呼吸尽皆如常,八风大师偶尔还打个呼噜,我们都准备选个地方了。” ......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言语之间,还是多少带着些愧疚和忐忑。 毕竟陈三更走的时候,两个结拜兄弟还好好的,等他回来,却变成了这样。 没想到陈三更却只是摆了摆手,笑着道:“没事,没事,就让他们睡着吧,平日里给他们喂点稀粥,加点肉糜,别饿过去了就行。” 看到二人的样子,陈三更心中的猜测已经基本得以确认了。 吕凤仙疑惑地眨了眨眼,“就这样?他们真的只是睡着了?” “额,倒也不完全是,不过就这么理解吧。”陈三更轻松地摆了摆手,“反正他们不会有事就是了。说不定,这还是件好事。” 苏密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在帐外响起,伴随着一阵香风,四个姿容各异的美丽女子冲进了帐中。 陈三更都已经做好了左拥右抱的准备,没想到四个女子却齐齐停住了脚步。 鹿润秋和白灵溪恪守着尊卑,云香知趣地在范自然面前谨守顺位本分。 傲娇的灵剑宗女子剑仙却拉不下脸当着众人投怀送抱,抱着双臂,故作冷漠地看着陈三更。 于是,尴尬的陈三更只好用微微扬起的双臂顺势捋了捋头发,引得以花笑晨为首的众人抓住难得的机会放肆地嘲笑起来。 “公子,我家小姐,她还好吗?” 不敢抱归不敢抱,但说两句话鹿润秋和白灵溪还是敢的,第一时间便询问起了洛青衣的近况。 “好着呢,你们放心。” 陈三更点了点头,扫视一圈众人,“正好大家都在,青衣给大家带了礼物,我就趁此机会一并转交了吧。”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乾坤袋,将里面的东西尽数取出摆在一张矮几上。 大大小小的精美盒子码得高高的,每个盒子上都贴着纸条,上面是洛青衣清隽的字迹,写着在场众人的名字。 细致到这个份儿上的准备,分发自不用多说,众人很快都拿到了写着自己名字的盒子,有些好奇想看,却又有些不好意思。 这种时候,就需要花三少这样的人站出来。 他笑着道:“既然每个人都有,不如我们都现场打开看看呗,看看我家弟妹给大家送了什么好东西。” “叫嫂子!”陈三更玩笑般地强调了一句,也不觉得有啥,而且也相信洛青衣会处理得很妥当,笑着道:“可以啊,打开看看呗。” 花笑晨率先行动,众人轮番打开,盒子里有破境的丹药、有保命的极品甲胄、有顶级的法宝,每一样都是价值不菲,同时又送到了人心坎上的物件。 众人都不由得在心里暗赞洛青衣的周到细致,也佩服着她为名门大派嫡传继承人的修养能耐。 别看洛青衣好像平日里也跟大家没什么细致深入的来往,但众人的情况、喜好都早已经被她悄悄留意记下。 一圈转下来,就到了最后来的四位。 范自然手中的盒子不大,翻开一看,取出了一封轻飘飘的信。 “就一封信?”花笑晨下意识地一愣,旋即便明白了过来。 范自然身为灵剑宗长老,又是名满天下的女剑仙,地位不比她差,什么东西也不缺,若是贸然送些贵重之礼反倒可能冒犯,送这一封信,送出一份真情实感,再合适不过了。 显然,范自然也对这一封信很满意,但是信里的内容却不可能在这儿给众人念出来了。 众人只好收起那点好奇,看向云香。 云香的盒子里,装着一个精美的小玉瓶,一看就价值不菲,似乎是丹药。 但是问题是云香又不是修行者,丹药对她没有任何好处啊! 就在众人疑惑之际,鹿润秋眼前一亮,开口解释道:“云香姐姐,这是我们山中特有的灵韵丹,需采集在山中灵气汇聚之地的一株先天灵药之晨露,历时一年方得晨露一瓶,而后以此露为引,搭配诸多极品灵药精炼而成,极其珍贵,传说有青春永驻,容颜不老之功效,” 白灵溪也附和道:“这灵韵丹历来是凡俗顶级权贵之亲眷的心头好,但因为产量极少,我们山中也只是每十年卖给朝廷三粒而已。” 听了二女的话,云香的脸上闪过由衷的狂喜,不同于那些身怀境界可以通过天地灵气易经伐髓维系容颜的女子,对于不通修行的她而言,最担心的事情之一便是容颜的衰老。 洛青衣这一手,精准地击中了她内心最直接的渴望。 但出乎意料的是,在一瞬间的痴迷过后,云香却将瓶子咬牙放回了盒中,上前一步,将盒子交给陈三更,“公子,青衣妹妹的礼物太过贵重了,我实在......” 陈三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着打断了她的话,“你这么做,会得罪很多人啊!” 云香似乎这才反应过来,她倒是高风亮节了,将其他人置于何地,面色立刻涨红,“公子,诸位,我.......” “好了。”陈三更轻轻笑着按住云香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给你的就拿着,青衣的一片心意,总不能又送回去吧!” 他笑着调侃道:“反正青眉山家大业大,垮不了。” “哈哈,就是。”花笑晨倒是个没心没肺的,看着狐鹿二婢,“鹿姑娘,白姑娘,就剩你俩了!” 鹿润秋和白灵溪都有些不解自家小姐为什么还要给自己送礼物,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打开了手中那个大上不少的盒子。 然后缓缓取出了两件华美的....... 嫁衣? 红霞飞上二女面容之时,陈三更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 “陈公子打算什么时候把两位妹妹收了啊?” 一个时辰之后,和陈三更漫步在一旁林间,范自然语带调侃地道。 陈三更停步,扭身,双目直勾勾地看着范自然那双藏山蕴水的美眸,笑着道:“啧啧,没想到堂堂女剑仙也有吃醋善妒的一面啊!” 范自然面现羞恼,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反击,于是一脚狠狠地踩在了陈三更的脚背上...... 陈三更没有装作夸张地叫唤,而是直接一把搂住了范自然,低头吻了下去。 甜蜜的爱情充满着魔力,让男人坚硬,让女人柔软。 等到那漫长而窒息的一吻过后,范自然已经浑身瘫软,双手勾住陈三更的脖子,媚眼如丝地倒在他的怀中了。 凝望,对视,仿佛这些日子的委屈和歉疚都在这一眼中倾述了干净。 “本来我是想......” 陈三更的话才刚开口,范自然已经伸出一根手指封住了他的嘴,“所有的本来都没有意义,不必再说。” 陈三更点了点头,顺势又凑了上去。 早有防备的范自然身子一闪,挣脱“魔爪”,站在一旁,恨恨道:“大白天的也不害臊!” 陈三更嘿嘿一笑,继续和她并肩而行。 走出两步,范自然忽然开口道:“吃醋是何意?” 陈三更想了想,“那是我家乡的老话,大概就是说看着喜欢的人和别人亲密,心里酸溜溜的那种感觉。” “我呸!陈三更!你好不要脸!” ....... 二人就这么走着,走到了一处小山包上,眺望着远处的城池和脚下连绵的军营。 陈三更忽然一叹,轻声道:“青衣不会再回来了。” 范自然微微抿着嘴,没有说话。 “她继承了青眉山主的位置,如今妖祖现世,她父亲又骤亡,青眉山压力很大,她的担子很重。” “其实我可以打败妖祖,而且我师父也在青眉山,可以庇护她的宗门。但那是她自己选择的使命,是她对她家族的责任,我没法那么自私地带她走。” 范自然微微低下头,洒脱的神色开始慢慢黯淡下去。 “我甚至想过,要不要将当初的一些隐情告诉她,让她放弃,但最终没有这么做。我不能破坏她本就受伤难过的心头那些为数不多的美好。” “从今以后,她就是青眉山主了,不再是那个狡黠聪慧,古灵精怪的青眉圣女,这红尘滚滚,锦绣河山,都将与她无缘了。” “够了!”范自然忽然一声轻喝,“真要想她,赶紧平定天下,滚去青眉山找她不就完了吗!” 她一瘪嘴,“叽叽歪歪的,听着怪不爽利!” 陈三更扭头看着她。 范自然抱着双臂望着天,“我们几个呢,没有有些人跑得快,脚程慢些,就慢慢过去咯。” 陈三更微微张了张嘴,范自然瞪了他一眼,把胸一挺,“怎么,不许我们去打扰你们恩恩爱爱啊!” 陈三更哈哈一笑,足尖一点,在范自然猝不及防的惊呼中一把将她抄在怀中,“夫人说得极是,叽叽歪歪干什么!早点把这些破事儿了结不就完了嘛!” “谁是你夫人啊!臭不要脸!放开啊!” 范自然的挣扎就像湛蓝天空上的朵朵白云一样,软绵无力。 ...... 第二日,陈三更带着曹裕进城,与呼延墨等军中将领详细拟定了接下来的方略。 同时,苏密离营,去往北原州。 第四日,义军大军开拔,呼延墨、冯俊杰各领一军,曹裕和陈三更亲领中军,分三路出击,以凶悍的态势直扑虎熊州三个州郡。 第五日,在义军正前方的朝廷军队匆忙分兵救援,被呼延墨和冯俊杰伏杀于半路,几无逃脱。 第六日,陈三更一马当先,率中军攻破前方大城。 第九日,北原州举起义旗,在灵剑宗早早的准备下,北原州传檄而定,暗中输送到虎熊州边境的部队整装出发,悍然入侵虎熊州,与义军主力两面夹击,凶焰滔天。 不出半月,义军以摧枯拉朽之势,连战连捷。 朝廷在虎熊州的局面急转直下,所剩势力只能坐困于几座愁城,摇摇欲坠。 基本占据北原州、东闵州、虎熊州三州之地的义军,势力连成一片,金戈铁马,虎视着铁蹄前方的中神州。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幼虎初成,气吞万里 月白长衫,身形修长; 容颜俊美,气质温润; 步履从容,目不斜视。 好一个翩翩美郎君,好一个浊世佳公子! 在以往的许多年,国师的二弟子顾师言都不敢这般公开地走在天京城的道路上,那无数疯狂的追逐和赞美会让他举步维艰。 但今日,却是人人避而远之。 就连那些不明所以,为他容貌所惑的女子想要上前也被身边人拉住,悄悄耳语几句,便面色一变,投去痛失良机的遗憾目光。 不过这位天骄榜上的天骄却并未如其余人想象那般失落,反而感觉到了一种轻快和洒脱。 他平静地迈步,渐渐接近了宫城边上那座高高的观星楼。 ...... 国师府,白衣监正的虚影出现在书房之中,看着对面的荀郁,笑着道:“要找我的话,念几遍我的名字,我自然可以听见,不用让顾师言专门跑一趟的。” 荀郁也微微一笑,“监正坐观天下,岂能如此怠慢,该有的礼节必须要有。” 监正瘪了瘪嘴,“我怎么觉得你是想让你那得意弟子登一趟观星楼呢?” “这点小心思,就知道瞒不过监正的。”荀郁哈哈一笑。 “说吧,能值得你专门找我一趟的,肯定不是啥小事。” 荀郁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走到墙边按了按,书房的一面墙壁悄然转动,露出背后一面巨大的天下堪舆图。 图上属于大端赵氏的明黄之色范围已经缩小了不少,中神州之外的整个东面和北面,也就是北原州、虎熊州、东闵州三州之地,已经基本被属于义军的青色小旗子占满。 之所以用青色,是因为那个男人总是喜欢穿着一身青衫。 荀郁看着监正,“监正大人觉得如何?” 监正颔首微笑,“形势一片大好,胜利指日可待!” 荀郁哭笑不得地看着监正,“说正经的呢!” 监正负手看着眼前的图,轻笑一声,“你在担心朝廷?” “是啊!”荀郁叹了口气,看着图上,“你不觉得,朝廷的反应有些不正常吗?” 监正轻笑道:“是因为没了国师大人,少了主心骨嘛!” 荀郁决定不理会监正的调侃,缓缓踱步,“朝廷虽然在东北三州一溃千里,但实际上说得上损失的只有虎熊州一州。东闵州不用说,那是我们谋划已久之地,而自落剑山之后,灵剑宗就已经死死绑在了陈三更的战车上,也是十宗之中态度最为鲜明的,北原州之陷落应该也早在朝廷计划之中。” “况且北原州地广人稀,赋税稀少,本就是鸡肋,东闵州版图不大,虎熊州民风剽悍,素来不稳,这三州之地,皆有不足,朝廷更是依旧完全拥有着号称【一州可比八州】的中神州,局势还不至于无可挽回。” 监正呵呵一笑,“这不是很合理嘛,朝廷还有这么大的优势,所以没有选择放弃,这些日子就正在调兵了嘛,骠骑将军卢象白,车骑将军洪承恩皆领命出征,带着精锐禁军,分别驻扎殇阳关和神愁关,在虎熊州和中神州的边界上与之对峙,为的就是防住义军的铁蹄。” 荀郁无语地看着监正,“要不下次我们还是去观星楼聊吧,感觉在我这儿你都不正经说话。” 监正叹了口气,终于收敛神色,“你是觉得朝廷表现得太过优异了吧?” 荀郁重重点头,“太平之性情我再清楚不过,他是一个只要能看见清楚且可行的路就会坚毅不拔的人,再多的苦也吃得,再大的屈辱也忍得,但问题是,若是不能让他找到可行的应对之策,他就会变得无比消沉,丧失斗志。” “就在东闵州叛乱消息传来、淳化复活又死去的那段时间,他就是那般消沉、猜疑。” “可如今,你看看,三州尽失,人心惶惶,朝廷的运转却破天荒地没有乱,朝会反倒是开得一日比一日久,百官头顶都安排了不少的活计,哪儿像一个大厦将倾的样子?” “更关键的是,户部尚书是我的人,监正可知,他昨日接到了一个什么任务?” 监正看着荀郁,“什么?” “让他加派人手,清查青疆州、灵湘州、天益州、云阳州、南庆州这五州赋税,制定合理的赋税改革政策,以适应郡县改制之后的局面。” 监正眉头一皱,“他还有这个心思?” 荀郁严肃地看着监正,“我在想,莫不是他已经找到了对付陈三更的办法?” 监正面色陡然也严肃起来,沉声道:“我想起来了,前些日子我收到了一个消息。洛青衣继任青眉山主,洛灵均确认已经死了。我收到的消息是洛灵均和武正则死于妖祖之手,妖祖吞噬了二人而复活。” 荀郁凝重道:“我昨日有暗桩密报,新任绣衣令杨威曾秘密出京,并且一直将这个行程掩盖。” 二人瞬间对望,异口同声地道:“妖祖!” ...... 虎熊州,万捷郡的郡城城墙上,一大一小,一高一矮的身影并肩而立,遥望着视线尽头那座模糊的雄关。 “闻到了吗?” “闻到什么?” “即将铺满这片土地的血腥。” 陈三更扭头看着曹裕,“到时候,你还可以听到他们濒死的惨嚎,看到他们残破的肢体。” 曹裕咬着嘴唇,袖中双拳轻握。 陈三更又问道;“有没有想过,要不就算了?打仗会死这么多人。好像他们都在为了你的野心陪葬?” 曹裕低下了头。 “所以,你想过。”陈三更平静道:“那你想出的答案是什么?” 曹裕沉默了一阵,抬起头时,目光已经变得坚定,“退缩就白费了,不如让他们的死变得有价值。” 陈三更定定地看着这个老成的少年,忽然展颜一笑,“这就对了。” 他扭过头,看着两座城池之间这片宽阔得足以让许多人在这儿分出生死的平地,轻声道:“等日后你坐上了那把椅子,一定要记得有多少人,为了反抗不公和不平,抛头颅洒热血,他们挣扎着求活,却又不惜决然赴死,这份残酷要永远刻在你的心头,不被锦衣玉食,酒池肉林所侵蚀。” “你也要记得那些站出来和我们生死相斗的人。他们所求,也不过是想守护他们的生活,他们的妻儿老小,立场不同而已。他们活在你的统治下,不能只是你统治下一个冷冰冰的数字,而该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就像你以前在云阳州行乞时那般鲜活,不能被轻易抹杀。” “你还要记得,那座朝堂上如今的君臣,他们在做什么,才导致会有这么多人不惜以死来反抗他们,你若做不好,被反抗的就将是你。” “你最需要记得的,是你在寒冬里每一次醒来时还活着的庆幸,记得你饿得看啥都想吃的感觉,记得当初那个为了半个馊馒头可以杀死一个同伴的孩子。” 他将手放在曹裕的肩头,“这样你就可以是个好皇帝了。” 曹裕重重地点了点头,“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你看,这第一句话就不对了!”陈三更笑着道。 曹裕也咧嘴一笑,“我一定不会辜负这个天下所有心向安宁生活的黎民百姓的希望!” “这就对喽!” 陈三更笑着从方寸物中取出一个长盒子,递过去。 曹裕诧异地接过,疑惑道:“这是?” “打开看看。” 寒光照玉面,秋水映长天。 精美的长剑被曹裕握在手中,左看右看,欣喜不已。 “这是木冲向一个炼器大师学了许久之后,亲手打造,托我送给你的,” “木冲.......”小五儿的脑海中,浮现出万妖谷湖心岛上那个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和自己配合无间的豹子头,神色渐渐迷惘。 过得一小会儿,他才缓缓回过神来,看着陈三更,“听苏大哥说,我两次都阴差阳错地跟木冲错过,没想到他还这么记得,可惜我都没什么回赠给他。” “这还用你说,你大哥帮你送了些东西了。”陈三更笑着道:“不过今后找时间,还是要去好好感谢一下人家,好兄弟难寻,切莫辜负了,生疏了。” 曹裕笑着道:“大哥放心吧,我一定不会的。” “好了,下去准备准备吧,这场正式兵进中神州,朝着皇位发起冲击的战斗,你就穿上你青衣嫂嫂送你的软甲,拿着木冲送你的剑,亲冒矢石,身先士卒,敢不敢?” “有何不敢!” 曹裕手持长剑,昂然而立,望着前方。 幼虎初成文,气吞已万里! ...... 城中太守府早已被征用,陈三更穿过前厅,和正在商讨军务的众人打了个招呼,走向了后院自己的房间。 瞧见陈三更走来,原本在后院休息的云香、鹿润秋和白灵溪都纷纷迎了上来。 前些日子举办了一个简短仪式,被陈三更收入房中的鹿润秋和白灵溪都褪去了先前的羞涩和拘谨,一个伺候茶水,一个捏肩捶背,搞得云香无事可做,陈三更哭笑不得。 他赶紧让三人都歇着,笑着调侃道:“我说今天怎么你们这么安静,才反应过来是那个闹事儿的不在啊!” 云香捂着嘴笑道:“范妹妹才走一日,公子就想她了吗?” “怎么会,我高兴还来不及呢!”陈三更装作毫不在乎地道,然后心里一虚,吓唬道:“你们三个可不许往外说啊!否则家法伺候。” 鹿润秋和白灵溪都只咯咯娇笑,云香倒是个大胆的,“公子的家法么......那我们估计得争先恐后往外说啊!” 鹿润秋和白灵溪瞬间羞得不行,红着脸和云香闹作一团。 陈三更轻声道:“她也不知道得去多久,你们说她师父这好端端,怎么还走火入魔了呢!” 白灵溪微微一笑,“这不很正常嘛,我们山里也有啊,最近的不就是山主嘛,功法错乱,经脉逆行。” 你们山主还是算了,我都不好意思拆穿.......陈三更心中腹诽一句,叹了口气,“若非此间事务繁多,为了保障大家安全脱不开身,加之又是裴兄这等信得过的人亲自来告知,怎么说我都该陪着她走一趟的。” 云香笑着安慰道:“人家裴公子不是说了嘛,姜宗主就是怕耽误你事情,又担心别人来说你不放心,加之苏先生已经返回天京城,才特意让他跑这一趟的。” 鹿润秋也附和道:“是啊,听小姐说裴剑冠可是与公子一起经历过生死考验的,不会有事的,公子大可放心。” 陈三更摇了摇头,“我当然相信裴兄,只是怕路上出什么事。而且这事儿来得有些太巧了些,就算没什么隐情也挺麻烦。” 鹿润秋重新轻轻按上陈三更的肩膀,“这不就是公子常说的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嘛。” “也是,哈哈!” 陈三更双目微闭,舒坦地靠在椅子上。 “陈公子!陈公子!” 还没享受几下,一阵焦急的喊声就响了起来,接着才是匆忙的脚步。 一个被安排在曹裕身边的亲兵上气不接下气地道:“陈公子,天京城有信使前来。” 陈三更面色一凝,“在何处?” “正厅。” 话音未落,陈三更的身影已消失在原地。 当陈三更的身形一晃,出现在正厅,一个风尘仆仆的信使刚喝下一杯温热的茶,干裂的嘴唇都还没湿润下来。 见到陈三更那张外人伪装不出来的脸,信使立刻单膝一跪,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双手递上。 陈三更检查了一下火漆完好,撕开密信。 【朝廷与妖祖似有勾结,当心!】 落款:重瞳、荀郁。 两个极具分量的名字,让陈三更瞳孔猛缩。 ...... 两匹快马急速地穿过北原州和虎熊州的边境,朝西而去。 一个白衣剑客顶风开口道:“小师叔,因为此番我们灵剑宗几乎全体出动,师叔祖就在东面的浩连郡城。” 另一个身着白衣,面容普通的背剑女子嗯了一声,神色中有几分焦急,她一甩马鞭,座下马儿又加了速,朝着浩连郡的方向疾行。 正文 第二十五章 调虎离山,山有难! 山色青,柳色新, 官道入山四下静。 穿过前方的山谷,再有二十余里就是如今的浩连郡城所在了。 已经在北原州境内马不解鞍地疾驰了整整一日,换过两次快马的范自然目视前方,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她虽一贯潇洒随性,但心中情感却颇为丰富。 她知道自己能够在灵剑宗“嚣张跋扈,恣意妄为”而平安无事,都是她师父在背后默默的庇护。 更别说一路将她培养成为知命境剑修,灵剑宗长老的恩情。 走火入魔,吐血晕厥,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一贯行事稳妥的师父身上! 范自然轻咬银牙,再度挥了挥马鞭。 马儿吃痛,却已疲惫得再加不动速了。 “师叔,小心!” 身侧的裴白玄蓦地一声大喊,足尖在马背上一点,身形朝前一蹿,右手挥出一道真元,撞在范自然前冲的身形上,将猝不及防的她撞得倒飞出去。 倒飞在空中的范自然下意识地长剑出鞘,却看见裴白玄前冲的身形撞入了一层光幕。 光幕一闪,眼前依旧是山野官道,却再无裴白玄的身影! “你逃不掉的!” 伴随着一个冷冷的声音,一只元气大手凭空出现,朝着范自然坠落的身子抓去。 即将落地的范自然面上的惊慌却已经一闪而逝,越到生死时刻越平静的她看着那只大手,长剑倒转,在地面上轻轻一弹,整个身子顺势翻转,再带动着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滔天剑光汹涌而出,冲向那只大手。 一点寒芒毫无征兆地在大手的手腕处亮起,本命飞剑迎风暴涨,斩向大手的手腕。 最精纯的剑气自那小小的剑身释放,四周空气登时一寒,如同置身在北原州的极寒风雪,大雪崩山,摧毁眼前的一切! 这一斩,不仅带着范自然千锤百炼的剑气,还带着她蕴养多日,一往无前的剑意。 范自然不愧是千百战中厮杀出来的,对敌经验十分丰富,在这样的情形下,没有任何侥幸,一出手就是最强攻击。 长剑的剑气和伸来的大手对撞,本命飞剑成功斩落在了大手的手腕。 两道攻击都成功击中了目标,范自然的眼底露出一丝喜色,旋即瞳孔猛缩。 两道绚烂宏大,威力十足的攻击,没有对这只真元凝成的大手造成任何的伤害,甚至都没能形成阻碍,它平伸过来的动作依旧平静而迅速,抓向范自然的身子。 范自然连忙身形一晃,一瞬间幻化出数个方向,急急躲闪。 大手不为所动,将范自然所有的幻象识破,迅捷一抓,将她的身子握在掌心,再难动弹。 大手随之收回,将范自然拽进了大阵之中。 光幕闪过,此地恢复了寂静,只有先前剑气的余波还在荡漾。 阵法之中,裴白玄握着剑,警惕地看着四周。 一个白衣身影被凭空扔下,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赫然正是范自然! 裴白玄连忙上前,将她扶起,关切道:“小师叔。” 范自然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这是怎么回事?” 裴白玄苦笑一声,“我也不知,先前行在路上,我忽然觉得前方的元气有些异样,但我们速度太快已经来不及了,我只能选择先救你,没想到你也被抓进来了。” 范自然微微点头,站起身来,看着空旷无人的四周,沉声抱拳,“不知前辈何方高人,我等只是途经此地,并无恶意,还请前辈高抬贵手。” “前辈?那我倒确实算你们的前辈了。” 范自然的话音刚落,一个白衣身影缓缓走出,看着二人,“但凭什么是前辈就要放过你们?” 此人的语气很冷,神态更冷,但那张脸却能让全天下绝大多数男人燥热。 范自然的心中也忍不住惊讶,这天下何时有过如此强大,又如此美艳的女子了? 似这等容颜,那胭脂榜首也并非是当不得! 不过眼下倒也不是计较其身份之时,范自然再度拱手,姿态甚恭,“前辈,我二人与前辈素昧平生,只是途经此地,无意闯入前辈阵法,前辈乃得道大能,雅量非凡,还望大人不记小人过。” 白衣女子淡淡道:“小丫头,其实你心头都已经猜到了,为什么还不放弃呢!” 范自然一怔,旋即弯腰躬身,“晚辈实在不知前辈所言何意。我等也实在想不到有哪里得罪......” 一句话还未说完,异变陡生。 裴白玄身如离弦之箭,朝着白衣女子冲去,随着他身形一起前冲的,还有一道被狂风卷起地暴雪,暴雪如苍龙狂舞,伴着一声响亮的龙吟! 灵剑宗悟剑台上的著名剑招雪龙吟,竟然已经被裴白玄悄悄练成! 范自然的身子还弯着,本命飞剑却已经跳跃空间,出现在白衣女子的脑后,朝着她的后脑扎去! 身处绝境,范自然与裴白玄依旧没有放弃,没有言语交流,没有眼神沟通,灵剑宗两代天才剑修以惊人的默契,在这个很难预想到的时候,发动了这一次绝地反击。 有声势浩大的强攻和牵制,也有隐蔽而致命的偷袭,似乎眼前这个柔弱且毫无防备的白衣女子下一刻不说香消玉殒,至少也会受到不小的伤害。 可惜,事与愿违。 白衣女子左手一挥,不见什么浩大的声势,也没有什么绚烂磅礴的景象,但一往无前的裴白玄已如被一柄重锤砸在胸口,整个人倒飞出去,如断线的风筝,砸落在地上,激起一团泥尘。 晕厥过去的身子上,盛开了一朵鲜艳凄厉的红花,那是口中吐出的大口鲜血染红了白衣。 更为致命的本命飞剑就在即将刺破白衣女子后脑肌肤之际,被两根晶莹洁白地手指轻轻夹住。 无往不利,迅捷无双的本命飞剑就像一尾不甘的泥鳅,在懂行的渔夫手中,剧烈挣扎而不得脱! 白衣女子将范自然的本命飞剑捏在掌心,笑看着本命飞剑被制,神色瞬间委顿的范自然,“我是魔神。” 范自然神色猛变。 这还没完,在她的右侧,一个红发身影缓缓走出,身着皮甲,双臂环抱,看都不看范自然,神情冷漠而高傲。 左手的山头,一个面色惨白的黑衣男子无声无息地出现,表情冰冷古板,如死去多日。 “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妖祖,这位是鬼帝。” 魔神微笑着说出的话,轻松就在范自然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区区一个问天境剑修,怎么可能值得这么三位上古大能齐齐出动围杀! 那么对方的用意就很是清楚了! 她环顾一圈,看着魔神,冷冷道:“我原以为上古大能至少是讲道义,要脸面的。” “道义?脸面?”魔神哈哈一笑,“上古惊才绝艳之人何其多,为何我们能活到现在?因为我们不会被这些无用的东西束缚。” 对方用意再无疑问,落剑山的往事瞬间涌上心头,范自然一颗心直坠谷底。 四个合道境都已经让陈三更险死还生,最后还是在两名合道境反水的情况下才艰难脱身,如今三名上古大能设下陷阱...... 果然,在这样的世道下,如自己这般境界,这般实力,都将是他的累赘和负担吗? 范自然呆呆地想着,心头渐渐升起了一个决绝而可怕的念头。 就在她的眼神渐渐坚定,准备将那个念头付诸行动时,心湖悄然荡起了涟漪,一个她做梦也没想到会在此刻听见的声音在她的心间响起。 “别怕,现在,朝着......出剑。” 魔神冷眼看着范自然的表情变化,冷笑依旧。 这是绝对实力带来的绝对自信,在她面前,范自然就算愿意为了陈三更付出生命去自杀,也是不可能做到的。 这个诱饵,她范自然当定了! 就在她信心满满之际,范自然却忽然动了,长剑被一掷而出,右手双指作剑一抹,两道剑光同时斩向.......妖祖和鬼帝?! 魔神微微一惊,双手轻挥,两道真元立刻将这孱弱的攻击拦住。 但是,一道青色的风却卷着范自然的衣襟,将她吹出了三人的合围圈中。 青风散,身形聚,陈三更满面风尘地站在范自然的身前,看着三人,怒气勃发,“竟然真的是你们三个!” 他面露鄙夷,“我真的没想到,你们三人身为上古大能,一方枭雄,手段竟如此下作!” 在先前那次会面之中对陈三更颇多畏惧和尊重的魔神此刻却半点不见慌乱,轻笑嘲讽道:“成王败寇之事,你却要谈仁义道德,怪不得听说你们儒圣那个书呆子的门人走得近呢!” 她不退反进,挑衅般地上前一步,“陈三更,你没想到的事情还多着呢!” 陈三更皱着眉,这次却懒得跟他们那么多废话,既然不想活了,就别活了! 早点滚回你们的天庭去吧! 长刀在手,一记刀光劈向鬼帝,同时屈指一弹,点向妖祖,接着身形瞬间出现在魔神的面前,一拳当头砸落。 攻击如惊雷落下,魔神却不闪不避,面上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在陈三更的震惊中化作一滩黑色淤泥,直接渗入了地面。 而另一边,“鬼帝”在刀光中灰飞烟灭,“妖祖”的身躯在弹指神通之中,缓缓崩碎。 假的? 陈三更在原地愣了一瞬,立刻闪身拎起裴白玄,出现在范自然身边,警惕地看着周围。 “三更,你看那块石头上有个盒子。” 范自然下意识地把着陈三更的手臂,指着方才魔神所站的方位。 陈三更也瞧见了那个盒子,嗯了一声,“我去取过来。” “不用。”范自然轻轻扯了扯将要迈步的他,真元轻吐,如臂使指,将那个盒子揭开,取出了里面的一个信封,收回到面前。 【陈三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你不是自诩无敌吗?那不妨想想,我们真正的目标在哪里? 不过可惜,就算你想到,你也赶不及了。 这个天下,不光是打打杀杀,还要动脑子啊! 哈哈!】 “三更,他们这是?” 范自然疑惑地看着沉默不语的陈三更。 “让我想想。”陈三更轻轻摇了摇头,闭上了双目。 两个时辰前,灵剑宗有人抵达了大营,陈三更得知范自然的师父根本没问题,这才匆匆追来。 但既然在这儿出现妖祖等人是假的,就说明对方三个人依旧没有直接向自己出手的胆量。 肯定就还会重复落剑山的故事,用自己在乎的人相要挟。 可能够拿来要挟自己的人可不多。 范自然在这儿,青眉山中有自己的师父坐镇,天京城中也没啥自己特别在乎的人。 那么唯一可能的地方...... 陈三更猛地睁开双眼,“糟了!义军大营!” 一来一回的四个时辰,足以发生太多的事情! ...... 万捷郡,虎熊州西南的大城,如今义军主力所在; 殇阳关,中神州东北部第一雄关,扼守着虎熊州剽悍的军士可能南下的道路,朝廷前来剿匪的主力有大半屯兵于此。 万捷郡和殇阳关之间,那块足以容纳数十万人决战的宽阔平原,此刻已是旌旗招展,人头攒动。 战马不安地打着响鼻,披坚持锐的甲士握紧了手中的刀枪。 双方的将领都沉默地望着对方的军阵,嘴唇抿成一条严肃平直的线。 气氛沉默而压抑,如同暴雨将至之前的天空那般,让人喘不过气。 义军中军,吕凤仙手持方天画戟,轻声道:“怕吗?” 在她的身旁,是个子明显小一圈,但同样披甲持剑的义军首领曹裕。 命途多舛的少年倔强地挺直腰背,平静地吐出两个字,“不怕。” “真的吗?三更已经离开了,一会儿战场厮杀之中,若是有修行者冲阵,我可护不住你啊!” 曹裕摇了摇头,“我不可能永远庇护在大哥的羽翼之下。” “好!”吕凤仙面露赞赏,“这样的人,才能服众。今天,我们就一起杀他一个片甲不留!” 曹裕望着前方,眼神坚毅,“好!” 曹裕身旁,被陈三更命令寸步不离地守在曹裕身旁的白长根苦着一张脸,身子微微发抖。 上阵之前,他悄然算过一卦,今日一战,是从未有过的大凶啊! 咚! 两军阵中,几乎同时响起了一声沉闷的鼓声。 双方前锋沉默地上前一步,整齐一塔下,大地微微一震。 冲锋一触即发,这一战,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这个天下的走向。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凝望着两军即将交汇的地方。 一道红发身影从天而降,砸落在这个万众瞩目之地。 带起的气机毫不收敛,身后的朝廷兵马被冲得七零八落,正面的义军精锐前锋更是如秋风扫过的麦田,瞬间倒下了一大片。 无数声惊呼汇聚到一起,响彻整个原野。 妖祖拎着裂天枪,红发飘扬,虬结的肌肉气势惊人,看着眼前的义军军阵,轻蔑地冷笑道:“蝼蚁聚在一起再威风,也依旧是蝼蚁而已!” “妖......妖......妖祖!” 白长根哆嗦着摔下马来,颤抖的手指着那个红发身影,结结巴巴地惊呼道。 他下意识地转过身,就要抱头鼠窜,但脚下还没迈动,陈三更的话就浮现在脑海之中。 那是来自灵魂的约束,也是发自内心的承诺。 既然选了,那就没得改了! 他艰难地重新爬上了马,虚弱地趴在马背上,“小.......五儿......放心,我......我......答应过主人,不.......不会逃!我的娘啊!要死啊!” 义军之中,有修行者奉命冲出了军阵,朝着妖祖发出了在常人看来凶悍至极的攻击。 妖祖轻蔑一笑,不闪不避,这些连挠痒痒都算不上的攻击,连自己无意散发的气机都轰不碎。 他看着眼前的军阵,缓缓举起长枪,沉声道:“吾为妖祖,今日,镇杀尔等!” 令人绝望的气势陡然释放,妖祖面前,直面其气势的数百义军直接被震碎了七窍,瘫软倒地。 稍远一些的也都被压得弓腰驼背屈膝伏地,生不出一丝抵抗的念头。 上古大能,强悍如斯! 恐怖的真元在裂天枪上流转,在朝廷军的阵营中,骠骑将军卢象白既兴奋又恐惧,兴奋的是,自揭竿以来,战无不胜的义军在这一枪之下,必将损失惨重,甚至直接灰飞烟灭; 恐惧的是,这样强大的人,若是有一天将枪头调转,砸向他们,他们又该如何抵御得了? 管他呢,日后再说吧! 眼下先开心一点! 但在义军的阵营,众人的心思就很一致了。 坐镇中军的曹裕、吕凤仙; 分领左右军的花笑晨、冯俊杰; 坐镇后军,为全军指挥的呼延墨; 站在万捷城头,随时保证后路的孙承中...... 义军的核心首领们呆呆地看着妖祖,看着他手中的长枪,连呼吸都觉得艰难起来。 修行者,只能由修行者去对付。 再厉害的凡人,在修行者面前,就是蝼蚁。 但那个庇护他们的修行者,已经离开了。 再没有人可以去对付一个如此强大的修行者。 众人并未怨恨陈三更,只是觉得憋屈和不甘。 他们憋屈,像这么死掉,就像一曲谱了许久的曲子,刚刚演奏出几个音节,就被人毫不讲理地砸烂了乐器,撕碎了曲谱,留下一腔深情热血郁郁胸中而不得出。 他们不甘,不甘心自己的所有奋斗,就被对方这么毫不讲理地抹杀; 他们却只能无奈,因为,这本就是这个天下,无数不能修行的凡人的无奈。 “我不甘心啊!” 后军中,呼延墨一拳砸碎了面前的案几,目眦欲裂! “苍天啊!你开开眼吧!给我们这些凡人一条活路吧!” 城墙上,孙承中双膝跪地仰天高呼,喊尽了心头的悲愤。 万捷城,太守府中,一个沉睡了多日的紫衣道士蓦地睁开了双眼!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妖、魔、鬼,三教出! 旌旗十万,不敌长枪一击。 妖祖高高举起的长枪在最高点开始落下。 被气机锁定和笼罩的义军军士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曹裕、吕凤仙、花笑晨等人不愿闭着眼睛死去,睁大双眼,死死地看着那道攻击,带着满心的不甘。 朝廷军中,卢象白神色兴奋,悄然握拳,眼前似乎已经出现了一枪出,强敌灰飞烟灭的美妙场景。 双眼在笑容中眯起,但笑容旋即凝固,眼缝儿也一下被撑得老大。 因为,义军的军阵之上,直面长枪攻击的地方,突兀地出现了...... 一柄拂尘?! 悬在半空的拂尘轻轻一转,千百条白丝如伞面,流光四散,散做一道光幕,将义军的军阵尽数笼罩。 这时凶悍刚猛的长枪,带着一往无前捅破一切的气势,刚好抵达! 轰然撞击在光罩上! 无声、无息,亦无力! 看似霸道凶悍的长枪竟然无法突破这层薄薄的透明光罩! “记吃不记打!” 一声平静地轻喝,一个紫衣道士笑着出现,一把抓过拂尘,朝着妖祖就挥出一记。 妖祖大惊,长枪一横,被这一击撞得倒飞出十余丈! “太初经!汝是道尊!” 妖祖感应到那股熟悉的气机,神色猛地一变,惊呼出口。 紫衣道士随意地拎着拂尘,那张枣红色的脸写满了轻蔑的笑意,捋了捋面前的长髯,“知道是本座,还不离去,等着一会儿吃席吗?” 形势在瞬间逆转! 义军阵中,猛地爆发出一阵狂热的欢呼! 他们不知道什么道尊,但是他们认识这个道士。 这个红脸紫衣的道士,是他们的将军!他们的关将军! 关将军救了他们,关将军能敌得过这个不可一世的妖祖! 关将军,是他们这头的! 和军士们朴素的情感不一样,劫后逢生的曹裕和吕凤仙等人在欣喜之余,更是恍然大悟。 怪不得陈三更敢放心离去,原来是留了这个后手啊! 关太初居然是道尊,那岂不是八风和尚? 想到这儿,众人原本那已经死寂的心,忍不住开始砰砰跳了起来。 “道......道尊!” 身为大端军方的前三号人物,骠骑将军卢象白自然是听过道尊的大名,更是知道这位道门之祖,乃是比妖祖更强的存在。 他看着自己面前的朝廷军士,想到那个可怕的后果,双手登时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妖祖长枪撑地,目光如电,看着道尊淡然从容的身影,忽然冷冷一笑,“我还以为真的是全盛时候的你呢,可惜只是一具融合得还不圆满的躯体,你的灵婴用这样的躯体,能发挥出几成实力?” 道尊面色如常,“两成也足以阻你。” “那就试试吧!” 妖祖看破了道尊的虚实,那些被道尊支配的恐惧全数化作了昂然的战意。 因为他打得过了! 一声暴喝,他身形冲天而起,长枪爆发出炽烈的光芒,如流星般砸向地面的道尊。 道尊并不慌乱,甚至还扭头看了一眼被他护在身后的军阵。 “老关!干死他啊!” 左军中,花笑晨声嘶力竭地喊着,但在这茫茫多军士的沙场上,却只有他左近的人听得见。 道尊却朝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微微点了点头。 旋即右手一挥,道袍迎风暴涨,遮天蔽日。 乾坤挪移,天地转换,断山裂石的战斗已经出现在战场东侧的山林之中。 妖祖可以不在乎在场所有人的死活,道尊必须在乎。 两军阵前,重归安静。 但气势,已经截然不同。 对义军而言,他们已经死过一次,还有什么可怕! 而对于身属朝廷的军士,眼看着本该在妖祖枪下灰飞烟灭的对手,依旧活蹦乱跳地站在他们面前,心头的落差不言自明。 一个人的出现,让原本势均力敌,胜负难料的场面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但又一个人的出现,阻止了先前的人,同时将胜负的天平生生扭转了过来; 朝廷军的统帅卢象白期望着,还能不能有另外一个人出现,拯救眼看必败的朝廷兵马。 “大帅!那儿有个女人!” 身边的亲兵忽然兴奋地叫唤起来。 卢象白一脚将他踹翻在地,“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女人!” 亲兵连忙爬起,委屈地指着两军阵前,“大帅,小的是说那个女人有点奇怪。” 卢象白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望去,喜色瞬间爬上面庞。 一个悄然出现的白衣女子,赤着一双洁白如玉的双脚,缓缓走在气氛肃杀的军阵中间。 美目顾盼生辉,唇齿莹润动人,肩如刀削,腰似弱柳,上下两处精巧又圆润的凸起将身形勾勒出最诱人的曲线,举手投足,牵动着雄性最原始的欲望。 义军之中的不少军汉双目悄然赤红,喉头不住滚动。 女子在义军阵前站定,转过身,面朝着中军,嫣然一笑,一笑百媚生! 砰! 砰! 砰! 直面其魅力的军士们在这一笑之下,热血沸腾到了极致,轰然炸裂。 血雨漫天,断肢横飞,白衣女子平静迈步,就这么走进了义军的军阵,片雨不沾身。 她的目光牢牢地盯住军阵核心中的那个少年,那个年轻女子,轻轻开口道:“我不像妖祖那个蠢货,分不清主次,我的目标就是你们两个。” “所以,你们还能有人来拦住我吗?” 白衣女子轻声一笑,这兼具着少女纯澈、年轻妇人娇羞和中年美妇热情的完美笑声,让所有人心神恍惚,沉醉其中。 仿佛被她擒住也是一件极其美好的事情。 “阿弥陀佛!” 一声高亢的佛号如古钟梵音,在曹裕和吕凤仙的面前响起,如涟漪般荡开,弥漫整个军阵。 所有人心神一肃,双目陡然恢复了清明。 “你这个死光头竟然真的在这儿!” 瞧见这个闪现在面前拦住去路的和尚,白衣女子从容的神色登时一变,咬牙切齿。 和尚微微一笑,“一别千年,魔神施主风采依旧,可喜可贺。” “贺你娘!”魔神冷冷开口。 和尚也不生气,依旧微笑开口,“贫僧有娘,魔神亦有娘,娘生我等,我等念娘,有喜事为娘贺,也无不可!” “去死吧!” 魔神冷哼一声,就要出手。 “魔神施主且慢。”和尚开口道:“贫僧知你意欲何为,你我若在此动手,若是殃及他们,等贫僧那大哥回来,恐怕你们手上就没有要挟之筹码了,不如你我去那边决出胜负,你若赢了贫僧,届时你们再想拿他们做人质我们也无力阻拦。” 魔神冷眼一扫,如先前妖祖一般,看得出佛陀与眼下这具身躯的融合还未圆满,发挥不出全部实力,眼神一转,冷冷点头。 和尚张开双腿,屈膝,沉腰,收手成拳,一拳轰出。 整个架势行云流水,只消一瞬。 猝不及防的魔神如离弦之箭,被砸飞向西面的天空。 “臭和尚,你不要脸!” “魔神施主请见谅,贫僧此刻实力稍弱,不得不除此下策。” “我打死你!” ...... 没了吧? 不论是义军还是朝廷军,不论是曹裕还是卢象白,此刻的心头都是同一个念头。 他们甚至都想着,要不就真刀真枪干上一场,别来这些幺蛾子了。 “哈哈哈哈!这最关键之功劳,还得是本帝来啊!” 一缕黑雾如乌云般飘来,分出无数缕,没入义军军士的身体。 原本气血充盈,精神抖擞的义军军士忽然面色一滞,神色呆板。 他们默默抽出刀来,刺向身旁毫无防备的袍泽。 刀尖染血,他们的神色却无半点嗜血的兴奋,只是麻木地抽出刀来,又刺了进去。 整齐的军阵瞬间大乱,一个个正常的义军惊恐地倒下,反应过来的又不得不拔出刀来,与袍泽相斗。 在骤起的混乱中,黑雾飘向了曹裕和吕凤仙的所在。 一声兽吼,一头通体雪白,头生独角的狮子现出原形,咆哮着一巴掌拍向黑雾。 “便是真的白泽亦不敢在本帝面前放肆,何况你这等薄血后裔!” 黑雾一荡,白长根直接被拍飞,砸落在地,陷进地面,双目紧闭,面如金紫,已是生死不知。 黑雾卷起毫无抵抗之力的曹裕和吕凤仙,旋即转向左军,将花笑晨一并卷起,飘然而去。 义军之中,已再无旁人可以站出来相阻。 ...... 白鹿洞,五圣峰,山顶的儒圣雕像忽然猛烈震动。 一道恢弘的清光从雕像之中生出,急急坠入藏书楼的所在。 刘昭明刚在《昭明文选》之上,写下最后一个字符,宣告着这本巨制初成。 清光毫无征兆地没入他的身体,须发皆乱,形容枯槁,憔悴至极的他猛地睁开双眼,眼中光彩耀人。 “吾兄有难,自当救之。” 说完一步跨出,消失在案牍累累的房间中,留下目瞪口呆的众人。 ...... 鬼帝卷动着这次的目标,心满意足地飞向妖祖和道尊的战场。 道尊和佛陀可能复苏早在他们三人的算计之中,毕竟关太初和八风和尚的事情,义军并未保密,有细作打探到消息也很正常。 陈三更等人想不明白,他们身为和道尊佛陀同时代的人,却是清楚这种手段的。 若是道尊和佛陀都是全盛之时,他们即使三人联手也需要掂量掂量。 但根据三人的判断,像道尊和佛陀这等复苏手段,本身实力就将大打折扣,况且如今还未苏醒那就意味着融合还未圆满,不可能敌得过他们三人的。 所以,最神秘的鬼帝便被安排在了最后,等对方底牌出尽,再去擒拿早早选定的目标。 现在,他只需要先和妖祖联手,逼退道尊,二人再前去魔神处,一起将佛陀打退,而后退往早早设好的大阵处,坐等被他们调去浩连城外的陈三更赶回来便是。 这一战,他们必将成功! 陈三更,死! 义军,灭! 而后他们便可以肆意地扩张自己的势力,为这一番复苏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幸好儒圣那个死书呆子假清高,没有复苏,否则这一次还真不好得手呢!” 鬼帝得意地哈哈一笑。 一个清朗洪亮的声音高声道:“君子不强人所难!” 鬼帝只觉得心神一颤,心头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个惭愧的念头,将手中三个被他强行俘虏而来的人扔了出去。 只一瞬,他便猛地反应了过来,黑雾再度卷向三个昏迷过去的人。 但有人比他更快,一把捞起三个身影,用后背硬抗了鬼帝一击,飘向远处的路边,将三人放下护在身后,看着鬼帝,淡淡道:“千年不见,依旧行此蝇营狗苟见不得光之事,你也好意思称帝?” 正文 今天这章不好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决战、毒计、意外(大杯) “死书呆子!” 鬼帝虽然认不出儒圣此刻这张脸,但却认得出儒圣那独一无二的气机,面色登时大变。 和先前妖祖与魔神那大半是伪装的表情不一样,他的震惊是实打实的。 在他们先前的情报里,儒圣是一直没有动静的,根本没有计划儒圣会出现。 儒圣轻笑一声,“你是直接逃呢?还是挨一顿打之后再逃?” 鬼帝眼珠子一转,黑雾再次笼罩全身,瞬间飘远。 感应着鬼帝的气机远去,儒圣长长松了口气,转过身,唤醒三人。 曹裕等三人陆续睁开眼睛,只扫了一眼眼前胡子拉碴的怪人,曹裕当机立断,腰间长剑直刺对方心口,吕凤仙反应也够快,从战靴的边上拔出短匕,一跃而起,扎向其脖颈。 花笑晨装作迷糊,手中折扇已经悄然一转,对准来人,一蓬经过祭练的细针飞向对方的面门。 所有的攻击自然都不可能真的伤害到儒圣,他哭笑不得地开口道:“你们仔细看看我是谁?” “我管你特娘的是.......老刘?” 下意识骂出口的花笑晨这才听见这个曾经在夜里一起探讨过许多深入问题的熟悉声音,仔细辨认了一下面庞,惊呼出口。 他的话一出口,曹裕和吕凤仙都是一愣,旋即先后惊喜地道:“二哥/刘昭明?!” 刘昭明微微一笑,旋即正色道:“来不及解释了,事不宜迟,我先送你们三人速回军中,群龙不可无首!” 三人也知晓厉害,点了点头。 原本好整以暇,准备送三人离去的刘昭明忽然面色一变,速度陡然一提,带着三人飞向军阵的方向。 身后一声冷哼迅速迫近,伴随着黑雾中发出的一道攻击。 刘昭明一咬牙,一道真元将三人包裹,朝着远处义军军阵之中掷出! 后背硬生生地挨了一记,被撞飞出老远。 黑雾朝着三人的方向直冲而去,儒圣眉头微皱,一步跨出,挡在去路之上,随意拂袖,清光自袖口喷薄,将去而复返的鬼帝也撞得倒飞出去。 鬼帝看着三人去远也不强求,黑雾散去,露出那张阴冷的脸,看着刘昭明冷笑道:“差点还把本帝唬住了,道尊和佛陀提前出来都才那点实力,你能强到哪儿去!” 被识破虚实,刘昭明也不惊慌,平静道:“手上见真章!” 鬼帝冷哼一声,股股黑雾生出,化作恶灵自四面八方咆哮而来。 刘昭明一手负后,一手握住一本凭空出现的书册,昂然而立,淡淡开口:“浩然正气,诸邪辟易!” 黑雾瞬间崩散,天地重回清明。 鬼帝却面露冷笑,儒教的口含天宪是厉害不假,但也是有代价的! 他现在的真元和实力,可是强大得多! 所以,他半点不觉得挫败,眼神冰寒地催动了又一次攻击。 ...... 妖魔鬼,儒释道。 六个上古大能,三处惨烈战场。 若是时光回溯到上古,道尊一人加上儒圣或者佛陀中任意一位,或许都能打得对面三人抱头鼠窜。 可惜,此刻不是上古。 如今的局面,是处心积虑,且实力恢复更多的妖祖、魔神、鬼帝,对上仓促复苏,慨然迎战的道尊、佛陀和儒圣,或者说对上关太初、八风和尚和刘昭明。 东面的山间,妖祖一枪横扫,抽在关太初的胸口,将他击飞出去,撞碎大片山石,关太初那张枣红色的面庞,早已变得苍白如纸。 妖祖得意地冷哼一声,转身朝着战场掠去,他还有大事要做。 身形正待冲天而起,脚下却传来一阵撕扯,低下头,只见脚踝上缠住了一圈白色细丝。 顺着望去,瞧见了一柄拂尘,以及握住拂尘的关太初。 虚弱,但坚定的关太初。 “在我死之前,你走不掉的。” “想死吾成全汝!” 妖祖的脸庞浮现出暴虐之色,转过身,拎起长枪,朝着关太初所在,猛冲了过去! ...... “臭和尚!滚开!” 魔神白衣飘飘,看着在阵法出口处盘坐的八风和尚,冷艳绝美的面庞上,带着一丝气急败坏的无可奈何。 只在此处战斗了不到片刻,这臭和尚就将她困进了阵法中。 八风和尚双手合十,任由嘴角的猩红血液缓缓流淌,滴落在鲜红的袈裟上,平静地看着魔神,“魔神施主,要想出阵,打败贫僧。” “你已经败了!”魔神冷冷道,“看在多年交情上,本座不杀你,识趣的就赶紧让路。” “魔神施主的好心贫僧心领了。不过此时,贫僧却是让不得。” 八风和尚合十颔首,神色悲悯,“魔神,请出手便是。” “这是你自找的!!!” 魔神声音一寒,抬手便是一记狠辣的攻击,直取八风和尚心口。 金光一闪,攻击被消弭于无形,但八风和尚的鼻孔里,也开始渗出血液。 ...... “死书呆子!滚开!” 战场不远处,鬼帝气急败坏地嘶吼着。 刘昭明闲庭信步,气度从容,阻挡着鬼帝的左冲右突。 “死书呆子!本帝就不信你还有多少真元!” 刘昭明挥手,浩然正气如扇,将黑雾扇得倒飞出去。 “死书呆子!你与这具躯体的融合才刚过五成,你的实力比之全盛最多不过两成,快要油尽灯枯了吧!” 刘昭明面色如常,抄起手中书册,遥遥挥出一记,清光如巴掌,将黑雾抽得晕头转向。 “死书呆子!本帝算着的,你最多......哈哈!” 话才到一半,看似悠闲镇定的刘昭明忽然神色一顿,再难压抑地猛然吐出一口鲜血。 鬼帝张狂一笑,气势猛然一升,“不想死就滚开吧!” 刘昭明微微皱眉,坚定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 大能们在决战,沙场上对峙的双方也没有闲着。 瞧见曹裕和吕凤仙等人有惊无险地归来,原本损失惨重,群龙无首的义军,登时气势一振。 曹裕顺势下令,发出了冲锋的指令。 义军连战连捷,气势正盛,此刻心气也领先着朝廷兵马。 但对面的朝廷兵马,却半点称不上弱。 大端立国不到三十年,当年定鼎天下的军备还未废弛,战力犹在,其中更有百战老卒坐镇。 战场统帅卢象白,更是曾经在太祖的义军中一路成长起来的,和义军实际上的统帅呼延墨,在临阵指挥上各有风采。 一场惨烈的厮杀,在血肉刀枪的硬撞中,轰然展开。 怒吼、惨嚎、兵刃撞击、战马悲鸣,战场嘈杂而喧嚣; 刀砍、枪刺、甲胄破碎、身残命陨,厮杀热血而冷酷。 吕凤仙手中的方天画戟横扫,面前一片敌军如稻草倒下,大喝一声,催动身下战马,朝着对面的中军,凿开一条血肉之路; 花笑晨领着左军,在战旗的指挥下,斜刺穿插,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冲散敌营的阵脚; 曹裕跟在吕凤仙的身后,只有几个武艺精通的凡人亲兵护卫,亲冒矢石,喋血奋战。 锋利的宝剑砍向敌军的甲胄,如划破了一层厚厚的纸张,曹裕看着敌军眼中的生命之光熄灭,抹了把脸上的血水,扭头看向万捷城的方向。 “主公小心!” 一个亲兵大喝一声,猛地挥锤,荡开一柄斜刺而来杀出的长枪。 曹裕心神一凛,收起那不切实际的希望,重新将所有心思聚焦到面前的敌人身上。 但是,在最为精锐的先锋营被妖祖、魔神和鬼帝接连三次打击,损失殆尽之后,义军的顶尖战力遭到了严重的削弱。 等到朝廷兵马和卢象白渐渐在生死厮杀中忘掉了那些遗憾,充分发挥出了自己锤炼多年的本事,战事陷入了绝对的胶着。 甚至义军还落在了下风。 战损在一步步扩大,如果达到了一成半,恐怕主持此战的呼延墨就不得不考虑如何顺利收兵才好。 若是一不小心被冲到了三成,定鼎中原之路,恐怕就将平添无数波折。 他拧着眉头,思考着应对之策。 就在这时,身后的万捷城中,竟蓦地响起了一阵欢呼。 他依稀听见几声稍微清晰一点地喊声,那个名字?! 他猛地起身回望。 一个身影傲立在城墙之上,在城头军士的欢呼中,身形冲天而起,重重砸落在朝廷兵马的中军帐外。 一道让所有人忍不住抬臂遮眼的刀光闪过,原本密密麻麻的中军为之一空。 而后那道身影轻轻一跃,足尖在帅旗上一点,身形再度消失。 飘若游龙,宛若惊鸿。 就在他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之后,中军帐前,那根粗壮的旗杆,连带着迎风飘扬的帅旗,缓缓倒下。 以义军们的目力,他们根本看不清来人是谁,只依稀瞧得见那身青衫。 但他们都知道,眼下能做到这一切的,只有他! 陈三更! 他回来了! 我们赢定了! 曹裕高举长剑,厉声嘶吼,“将士们,随我冲锋!” 吕凤仙长戟一荡,高喊道:“敌军帅旗已倒,随我冲锋!” 花笑晨呸了一口,吐出嘴里厚重的血水,咧嘴一笑,“兄弟们,我们赢定了!抢人头去啊!” ...... 关太初安静地躺在地面上,气若游丝,但右手依旧死死扣住妖祖的脚踝。 对于他们这个层级的高手,这点跟凡夫俗子一样的肢体限制早已没有任何的作用。 但妖祖还是莫名感受到了一阵烦躁和恼恨。 以前道尊全盛之时,他被道尊拎着一柄拂尘随意收拾,以至于后来听见道尊之名号就避之不及; 如今他强大如斯,道尊已如案板上的鱼肉,却能够在他的面前表现得如此强硬和不屈,叫他情何以堪! 冰寒的笑意在妖祖脸上显露,“汝以为汝这么缠着吾就能有什么结果?陈三更被我们调去了浩连城,至少两个时辰才能回来,现在才过一个半时辰,汝死了心吧!” 关太初的头似乎微微摆了摆,手却依旧没有任何放松的意思。 没有等到预想中对方无奈放弃的样子,妖祖面色一狠,一脚踏在关太初的胸膛,举起长枪,“执迷不悟,吾成全汝!” 砰! 一记重拳猛然砸在妖祖猝不及防的下巴上,将他砸得倒飞出去。 他终于冲破了关太初束缚,关太初也再无力拦截。 但妖祖却没有任何高兴,想也不想便朝外逃去。 不是走,是逃。 因为,在这个时候能出现在这里,还能在他毫无防备之下击伤他的人是谁,用屁股想都能想得到! 陈三更随意地一弹指,妖祖正欲冲天的身形僵硬坠落。 他快步上前,将关太初扶起,方寸物中最极品的丹药不要钱一样地往他的嘴里倒去。 在他的眼里,眼前的人不是什么道尊,而是他的三弟,是一个自负高傲又正直强大的道士。 关太初的面上稍稍恢复了一丝血色,艰难抬手制止了陈三更继续喂给他的丹药,虚弱而断断续续地道:“大......哥,我.......终于......等到你了。” 陈三更重重点头。 “去救他们俩吧,他们的情况比我好不到哪儿去。” 他看着陈三更犹豫的样子,“我调息一下,死不了。” “等我!” 陈三更冲上前,将妖祖一脚踹到关太初的面前,身形消失不见。 关太初低下头,看着眼眸中满是惊恐的妖祖,笑了起来,轻声道:“他是我大哥,怎么可能不来救我呢。” ....... “死书呆子,你还有几口血可以吐啊?” 鬼帝冷笑着,看着摇摇欲坠,前襟洒满鲜血的刘昭明,再度出手。 “死书呆子,你图什么啊!真要把自己好不容易等来的复苏机会交待在这里?” 终于将刘昭明击倒,却看见刘昭明再度强撑起来的样子,鬼帝开始攻心。 刘昭明摇了摇头,神色中,满是【夏虫不可语冰】的鄙夷。 就像千年前一样。 “自取灭亡!那就去死!”鬼帝一计不成,冷哼一声,黑雾猛地一盛。 “你说得很对!” 伴随着一个森寒如九幽的声音,一只手,悄然穿过黑雾,猛地扼住了鬼帝的咽喉! 将刘昭明打得已无还手之力的鬼帝,对此人的攻击竟根本无力抵抗。 鬼帝骇然抬头,看见那个本该正在兼程赶来的青衫年轻人,怂得十分干脆! “我错了,我错了,陈公子饶命!陈公子饶命!” “我愿献出九幽洞一切,只求陈公子饶我一命!今后九幽洞上下唯陈公子马首是瞻!” “我也愿意为陈公子效犬......” “恶心!”陈三更皱着眉头,抓住他的脖子将他掷向半空,而后长刀一划,刀光卷过那张苍白而恐惧的脸,带着野心消散在天空。 几件物事坠落,陈三更看也不看,因为一旁目睹着这一切的刘昭明终于松了口气,软软倒地。 陈三更连忙闪身过去,伸手搂住,将几颗丹药喂了进去。 刘昭明看着陈三更,憔悴而虚弱的脸上,全是欣慰的笑意,“大哥,好久不见。” 目光从他凌乱的须发上掠过,从他疲惫的眉眼间看过,落在被鲜血浸透的胸前,陈三更鼻头发酸,声音微颤,点头道:“好久不见。” “去救四弟吧。我死不了。” “好!” 陈三更没有大意,先将刘昭明送去了关太初处,和他一起看着妖祖,然后才去往了西侧的战场。 当他赶往西面,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副只看了就忍不住动容的场景。 阵法困住了一身白衣的魔神,魔神此刻也真的被困得状若疯魔,毫不吝惜真元地洒出一道道攻击。 八风和尚盘膝坐在阵法口,双手合十,低头念经,金色的血液汩汩流淌,将整件袈裟都染成了金色。 双手合十如菩萨低眉,以身挡阵似金刚怒目。 血液从鲜红变成了金黄,燃烧的是佛法本源之力。 手已经放得越来越低,因为实在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诵经的声音也越来越小,仿佛下一刻就要停歇,却又始终不见断绝。 陈三更抹了把泪,冲了过去,轻轻扶住了八风和尚的肩膀。 八风和尚艰难地睁开被鲜血糊上的眼睛,瞧清来人时,扯起嘴角,“大哥,我还能撑得住,你先去救他们!” 陈三更没有说话,倒了几粒丹药喂进他的嘴里,“放心吧,一切都好。” 丹药的力量在体内化开,虽然比起他们的修为境界,这等丹药聊胜于无,但在这个油尽灯枯的时候,便如同药引子,有着截然不同的效果。 看着八风和尚的情况渐渐稳定,陈三更缓缓扭过头,看着已经趁机冲出阵法,朝着远处的天边逃去,只剩一个小小黑点的魔神,面色重新变得冰冷。 他右脚猛地在地上一蹬,身形闪现在魔神背后,长刀出鞘。 “若非你是女子,定叫你不得好死!” 话音落,刀光闪过,魔神无声消失在天空之中。 连惨嚎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 上古大能又如何? 风华绝代又怎样? 在陈三更的眼中,不过是一个不知死活、不堪一击又冥顽不灵的野心家。 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下,不知道在临死之时,她有没有那么一丝的后悔。 又或许听见陈三更的话,她会生出一丝的庆幸。 ...... 魔神之死,也有三两件物事在陈三更的刀光下顽强地存活了下来,稍稍不那么急切的陈三更伸手揽过,看也不看,装进了方寸物中。 带着八风和尚去往关太初所在的山谷,陈三更解开了妖祖的穴道。 妖祖没有逃,因为他知道逃不掉。 所以,他只能无奈地选择维持着一个上古大能的尊严,冷傲而防备地看着陈三更。 陈三更的神情比他更冷,“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和我光明正大地打一场,第二,让你先逃三十九米。” 虽然不懂三十九米是什么意思,但是妖祖明白这两个选择的含义,“反正都是死,有什么区别?” “你说得不错,但是区别还是有的。”陈三更点了点头,“毕竟一个是光明正大地被我打死,另一个是狼狈地被我打死。” 长枪毫无预兆地袭来,带着风雷之气,挟裹着妖祖对死亡释然之后的决绝。 不愧是上古大能,虽然人品做派有待商榷,但对战机的把握还是令人称绝! 一旁的三人都忍不住面色微变,刘昭明更是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小心! 陈三更半点不慌,目光冰冷地看着妖祖的长枪急速接近。 枪身上,流转的雄浑真元哪怕沾到一点,一个合道境修行者也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陈三更动了。 砰! 他右手握拳,一拳砸在了枪身上,发出一声巨响。 枪势被荡开,陈三更欺身而进,在妖祖惊骇横扫之际,一记勾拳撞在妖祖的下颚。 相比起魁梧雄壮的妖祖,陈三更的体型称得上单薄。 但就是这样的躯体,将素来以体魄著称的妖祖直接击得冲天而起。 “你身为上古大能,暗留毒计,算计后辈,夺其性命而利己,有何颜面自称妖族之祖!” 陈三更的身形跟着冲上半空,在空中身形拉开,如张弓满月,一拳砸在妖祖的太阳穴上,将他砸向地面。 “人族妖族和谐共处于人间已有千年,偏偏你野心膨胀,以一己私欲,不顾天下万民死活,挑动妖族扩张,云阳州生灵涂炭,其罪当诛!” 他下落的速度比妖祖更快,就在妖祖即将落地之时,再是一拳直直击在妖祖后心,将其再度撞入天空。 “你号称上古大能,却无一丝一毫可为后世之表率,似你这等,有何面目重生于这世上!” “天地不需要有你这等残暴不仁之强者,万民亦不愿有你这等私欲膨胀之凶徒!” “我念在与妖族旧情,不曾杀你,你却不知收敛,勾结朝廷,暗中谋害,卑鄙无耻之尤!” “该死之人,我赐你一死!他日若能遇你真身,再分生死!” 他高高飞起,一脚踏在妖祖胸膛。 话音落,陈三更重重踏着妖祖的胸口落地,烟尘四溅。 妖祖瞪大着难以置信的双目,已然气绝。 叫嚣着要镇杀义军,不可一世的妖族之祖,在完全无力还手的情况下,被陈三更三拳虐杀! ...... 残阳如血,陈三更缓缓走出战场东面的山坡。 在他的身后,跟着刘关张。 在天益城的那片桃林中结拜之时,陈三更尚且稚嫩,刘昭明还很落魄,关太初孤傲游离,八风和尚寂寂无名,四个带着些抱团取暖又互相利用心思的人,谁也不曾想到如今的际遇。 但这改变了天下局势的一战,却实打实的是他们四个结拜兄弟共同打下来的,缺一不可。 战场上,已经不见了喧嚣。 残肢断臂四处皆是,赤红的血在风中变成了褐色,于是黄土也被染成了褐色。 一处处残破的火堆在燃烧着瘫倒的军旗,也燃烧着破碎的雄心。 义军赢了。 赢得很艰难。 但终究是赢了。 所以,沉默地打扫战场的军士,虽然默然不语,但心头终归是庆幸的。 战场中央,聚集着几道人影。 正是在此等候着陈三更等人的曹裕、吕凤仙、花笑晨等人。 他们个个带伤,但个个脸上都有着劫后余生的喜气。 瞧见以陈三更为首的四个身影出现,众人都互相搀扶着走了过来。 刚跟鬼帝交过手,本身又对鬼族气息十分敏感的刘昭明忽然面色一变,“怎么还有鬼帝的气机。” 话音一落,战场上升起数道黑雾,汇聚成一个有些飘忽浅薄的黑色鬼脸。 关太初开口解释道:“当初八脉之祖中,因为身体特性,鬼帝最是难杀。” 陈三更点了点头,却并未直接动手,而是平静地看着黑雾飘扬。 有他在,鬼帝即使全盛也掀不起什么浪头,更何况现在。 “陈三更,你很强,真的很强。” 鬼帝的声音不卑不亢,果然先前的卑微和讨饶都不过是生死时刻的伪装而已。 “即使生在我们那个时代,或许你也会是最闪亮耀眼之人。” “被你杀掉这具分身,我不生气,修行之事,就是愿赌服输。” 就在众人听了鬼帝这番话,心头对他的不齿稍稍放松之际,鬼帝声音蓦地一冷,“但是,你知道吗?我们差点就赢了!明明我们比你弱那么多,但是我们还是差点赢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心软,你不够狠!” “你不够狠,于是给了我们算计你的空间,让我们抓住了你的弱点。你若是薄情寡义,绝情灭性,以你的修为境界,这个天下谁敢招惹你?你会活得比现在潇洒自在无数倍。” “看见不爽,一刀砍了,心情不好,一刀砍了,何其畅快,何其潇洒?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拖泥带水,给人无数算计你的理由。” “你的爱人可以拿来算计,你的朋友兄弟可以拿来算计,甚至你对天下万民的态度也可以拿来算计,这些不是你的财富,这些只是你的负担!陈三更,你真的枉费你这一身修为境界!” “你知道我为什么浪费掉这一次可以苟延残喘的机会,也要跟你说这一通废话吗?” “因为我想给你一个教训啊!” 陈三更猛地抬头。 在他的身后,一直搀扶着吕凤仙的花笑晨放在吕凤仙背后的右手袖中滑出一柄匕首,狠狠扎进了吕凤仙的心口! 吕凤仙错愕地看着透出心口的刀尖,难以置信地扭头看着花笑晨。 一滴心头血缓缓自刀尖滴落。 花笑晨的头顶飘出一丝黑雾,与那张鬼脸汇成一块,鬼帝的声音癫狂又疯魔,“这就是我给你的教训,她不只是你一个朋友,她还是你主家最后一个人!你强大如此,你的主家却被灭了满门,你......” 他还正待要说着什么,刘关张三人齐齐出手,将那团黑雾轰散。 陈三更闪身过去,搂住了倒地的吕凤仙。 吕凤仙看着他,扯了扯嘴角,正要说些什么,脑袋一歪,气绝身亡。 大好形势,急转直下。 众人都惊呆了,一时茫然不知所措。 陈三更呆呆地抱着吕凤仙的尸体,脑海中回荡着鬼帝的话。 【你是个心软的人,你不够狠。】 【看见不爽,一刀砍了,心情不好,一刀砍了,何其畅快,何其潇洒?】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拖泥带水,给人无数算计你的理由!】 【陈三更,你真的枉费你这一身修为境界!】 【你强大如此,你的主家却被灭了满门!】 鬼帝最后那句话,没有说出来,陈三更却听出了那层意思。 【你输了!】 看似赢得毫无压力,实则输得一塌糊涂。 吕凤仙的确不只是一个人,一个朋友,一个将军那么简单,她还是顺风镖局最后的血脉,她死了,就是被灭了满门! 我真的错了吗? 吕凤仙的身体在他手中渐渐失去温度,陈三更的心中多出了无数的疑问。 如果他自私一点,是不是那些所谓的算计便都落不到自己头上,自己也能活得自在许多? 如果他冷漠一点,对周遭的人不那么上心,是不是也就不会有这一年多的艰难困苦? 如果他狠辣一些,凭借他的修为和境界,是不是就不会如一头困兽,纠缠在人情和心理的泥淖,疲惫痛苦。 ...... 路遇不平,杀之! 心有不忿,杀之! 情有不畅,杀之!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那是何等的畅快,那是何等的恣意! 这世间有何人能阻? 这世间无人能阻! 因为,他是人间真无敌! 不知不觉间,陈三更的双目已经变得赤红。 “大哥?大哥?” 一个悲痛又怯生生的声音响起,陈三更抬起头,看见了一双清澈的眼眸。 眸子中,有真心的关切,有浓重的担忧,也有深切的悲痛。 眸子的主人,迟疑着伸出手来,轻轻挨上了陈三更的手臂,轻声道:“大哥,你别这样。” 陈三更缓缓扭头,看见自己的身前,蹲着、跪着一小圈人。 目光殷殷,他们那或哀伤或愤怒的双眼,同样向他表示着真切的关心。 “你们说,他说的是对的吗?” 陈三更看着刘昭明、关太初、八风和尚等人,轻声开口。 三人对望一眼,神色登时一肃。 刘昭明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大哥,他错了。” “我们不是野兽,在弱肉强食的法则之外,我们还有律法,还有道德,还有心中的良善,这些才是我们这个天下美好的根基。” “如他所说,那妖祖所为可有问题?鬼帝所为可有问题?魔神所为可有问题?但妖祖残暴、鬼帝狡诈、魔神阴毒,他们的所作所为皆为一己之私欲,故而为一切心向美好之人所不齿!” “我曾想过,如果我和大哥一样强大,我能否做到如大哥一般,谦和、真诚、善良,甚至不惜冒着风险,也要维护心中的道德和底线。我很有可能做不到。” “所以,那些善意,那些温和,那些真诚,并非是大哥身上的束缚,反而是大哥比身上修为境界更强大的利器,也是我们愿意真心实意地跟着大哥,听凭号令,甚至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原因。” “因为在大哥的身上,我们看见了一个人,应有的那些美好,那些让我们自惭形秽,让我们死心塌地,让我们高山仰止的美好。” 关太初轻声道:“大哥,你看看,看看四周这些军士,他们只是肉体凡胎,但为何他们在强大的妖族面前依旧敢于举起刀枪,却能为吕姑娘不顾性命,冲锋陷阵?” 陈三更抬起头,这才发现四周已经围满了密密麻麻的军士,他们沉默着,流着眼泪,看着安静躺在陈三更怀中的女子。 这个女子远不如妖祖强大,更比不得魔神的美艳,也没有鬼帝的心机,但她在他们的心中,宛如天神。 从空中俯瞰下去,一个沉默的圆圈出现在战场上,圆心便是搂着吕凤仙尸首跌坐在地的陈三更。 八风和尚双手合十,“若是大哥是鬼帝所言那般,你的确不会遭受吕姑娘身死的悲痛,但那样活着的你,还是你吗?大哥是想成为妖祖、还是鬼帝、抑或是魔神,再或者......” 八风和尚顿了顿,“是淳化?” 陈三更心头剧震。 过了许久,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中赤红散尽,“好一个鬼帝!好一个狠毒的计谋!” 他低头看着吕凤仙的尸体,“大小姐,你放心,我一定为你打下这座天下。” 他伸手按在曹裕的肩头,“小五儿,不要忘记每一个为了新的天下死去的人。” 曹裕重重点了点头,“大哥,我会下令,全军缟素,为吕姐姐和花大哥戴孝,直到入京。” 陈三更嗯了一声,欣慰地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在指尖触及曹裕肩头的一瞬间,陈三更的眼前忽然一花。 鼻尖传来阵阵花香,耳畔是鸟儿清脆的鸣叫和山泉叮咚流响。 他环顾四周,竟已离开了那个大战之后的战场,身处在一处清幽的山谷之中。 “上山!上山!” 宛若仙境的环境中,一只青鸟扑腾着翅膀,在陈三更的身旁口吐人言。 陈三更神情戒备地看着四周。 “上山!上山!” 见到陈三更不为所动,青鸟再次出声催促。 四下并无人影,陈三更也没有察觉到什么阵法的痕迹,只好迈步上山。 但他不可能老老实实地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忽然脚底一蹬,身形消失在山道上,下一瞬,已经出现在了山巅。 山巅空旷,无花、无草、无鸟兽,一座孤零零的凉亭,写出了深切的寂寞。 凉亭中,一张石桌。 石桌旁,一人独坐。 穿着白衣,背对着陈三更的人轻轻开口,“来了,就入座。” 陈三更皱着眉,“阁下是何人?这儿是何地?” 白衣人轻轻一笑,“入座便知。” 陈三更思量片刻,缓步上前,走到白衣人的对面坐下。 白衣人适时抬头,当陈三更看清白衣人的面庞,神色大变,惊呼出口,“你到底是谁?” 白衣人的面容俊美无双,笑意温和,最关键的是,这张脸,和陈三更竟是一模一样! 他微微一笑,“我就是你啊!” 正文 第二十八章 真相 无名山巅,青衣、白衣对坐。 “我就是你啊!” 白衣人轻轻的一句话,让陈三更神色再度一变。 整个人瞬间弹起,金丝大环刀立刻在手中握紧,长臂伸直,明晃晃的刀尖直指白衣人的眉心,“你若要耍花样,休怪我不客气!” 被修为冠绝当世的陈三更用他那柄杀过无数高手的长刀指着,白衣人却丝毫不见惧色,微笑着道:“你拿刀指着我?” “怎么?你还指不得?”陈三更的手很稳,不见一丝晃动。 白衣人平静地看着他,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你并无真元,也丝毫不懂修行之道,为何你那古怪的内力却能够支撑你纵横天下,连妖祖、鬼帝这些上古大能的化身都不是你一合之敌?” 被白衣人说中心事,陈三更倒也不傻,面不改色,不露半点心绪,“我自有答案。” 白衣人挑了挑眉,“那你又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在这短短一年多时间,围绕在你身上会发生这么多事?” 陈三更眉头微皱,“你到底是谁!再不说,休怪我不讲情面!” 白衣人不为所动,仿佛面前那危险的刀尖只是小孩的玩具,不鄙夷也没有畏惧,平静道:“你还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个天下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你这柄充满恶趣味的金丝大环刀、刘关张、吕凤仙、温酒斩华熊、三英战吕布,以及那些你曾经耳熟能详的女教习的名字,都和你在那颗水蓝星界上所经历的那些那么相像?” 陈三更再沉不住气,一脸惊骇地看着白衣人。 穿越是他最大的秘密,从来不曾对任何人说起,此人到底是如何知晓! 幻术,一定是幻术! 陈三更的心头立刻浮现出一种猜测。 在见识了鬼帝、魔神等人的手段之后,他对这些上古大能心头的警醒又多了几分。 说不定这就是魔神留下的某种陷阱,他眼前所见所听,实际上都是他内心忧虑的反应罢了。 以前看过的那些小说里,这般情节可是不少! 既然是幻术...... 陈三更一咬牙,长刀猛然挥出,想要斩破此方空间。 长刀依旧喷薄着强劲的内力,刀光耀眼而绚烂,飞向天空。 看着架势,恐怕什么神秘空间,诡异秘境都将被一斩而破。 但现实是,气势惊人的刀光升腾,却如重拳击在棉花上,连一点震荡都没有。 无往不利的刀光第一次失去了效果,整个空间没有一丝变化,如果真要说有,那就是依旧在枝头欢歌的鸟儿扑腾了几下翅膀,如同在象征性地敷衍配合。 白衣人也仿佛没看到陈三更的动作,又或者是压根不在意,轻声道:“如果我告诉你,你是我的一具分身,当然你要想心里好受点,说我是你的一具分身其实也说得过去,这一切都是我和你之间的一场赌局,你信吗?” 陈三更严峻的面容上闪过浓浓的鄙夷,“我是傻子我才信,以天下为赌局?你当你自己是天帝吗?” 白衣人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你在人间的表现也算得上聪明,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你对你自己还没点自信吗?” 陈三更一愣。 白衣人缓缓起身,走到凉亭边上,负手眺望远方,淡淡道:“我就是天帝。” 陈三更正打算下意识怼上一句,白衣人已经转身看着他,“所以,你也是天帝。” 从感性的心理上,陈三更很想问一句,对方到底是哪家精神病院出来的; 但理智告诉他,对方说的并非全无可能。 自己的确强大得毫无道理,也帅得毫无道理。 可是,天帝这个身份似乎仍旧太过夸张。 “本来还想再逗逗你,找找乐趣的,不过我怕你过会儿知道了找我拼命,算了吧。” 白衣人叹了口气,伸出手指,轻轻点向陈三更的眉心。 他的手很慢,但陈三更竟完全无力抵挡,只能任由着这根修长洁白的手指点中自己的眉心。 而后,他的脑海轰然一震,无数被封印的记忆如同冲破大堤的潮水,肆虐翻涌。 过得好一阵,他终于缓缓回过了神,看着坐在对面的白衣人,苦笑一声,“我输了。” 白衣天帝笑着开启了回忆的盒子,“当初我化身游历诸天,没想到你渐渐产生了自主意识,见过了不一样的风土人情,与我之间渐生嫌隙,尤其是在那颗水蓝星界上过了二十余载,回来之后简直对我是横竖看不过眼。” 陈三更微微脸红,“咳咳,我那会儿只是觉得你既然身为此方天地主宰,境界实力又是一人独高,何必活得那么谨慎,活得那么和善,每天还要耐着性子和下面的臣子勾心斗角,被他们算计的同时算计他们,不累吗?” 天帝哈哈一笑,“所以,你就建议我要杀伐果断,没了张屠夫难道就得吃带毛的猪?能用的臣子到处都是,看着不爽一刀砍了,难道还能翻了天了?毕竟我们就是天。对吧?” “行了,别说了。感觉跟鞭尸一样。”陈三更无语地拎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长长舒了口气,“这天庭特有的灵源妙茗,有些日子没喝到了啊!” “你别在这儿转移话题。”天帝白了他一眼,“别觉得不好意思,这都是你应得的。” 陈三更:...... “你当初在我面前嚣张跋扈,唾沫星子喷我一脸的时候,就注定了你配得上此刻的鞭尸。” 陈三更:...... 想骂人,但是对方是自己,要怎么办? 天帝得意一笑,“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是你换成我,绝对不一样,肯定会活得叫一个痛快恣意,潇洒从容,才能不枉费这一身惊天修为,现在呢?你都是怎么做的?在历经千帆过后,最终的选择又是什么?” 眼见逃避不成,陈三更在另一个自己的面前也没啥好拿捏姿态的,叹了口气,“的确是我想得简单了,若是如妖祖、鬼帝那般自私自利倒也罢了,只要真的想管好这个天下,心中想的都是为了这个天下好的话,的确是不得不小心谨慎,瞻前顾后。” 他叹了口气,“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大刀阔斧看似豪迈壮阔,但没有一个稳定的结构禁得起这样的摧残。” 说完这一段,陈三更看着天帝,郑重地认了输,“这一点,我必须要承认,你是对的。” 他回想起当初进入人间之前,自封秘法、记忆,满心想着走出一条和天帝不一样的路,没曾想却依旧是殊途同归。 天帝微微一笑,“你现在也应该明白,世事之复杂,人性之复杂,从来不是单一的,没办法用简单的杀伐或者镇压来应对。算计也好,谋划也罢,都是身在局中的暗地交手和妥协。手上的力量,无非就两个作用,让对方讲规矩,以及在对方不讲规矩的时候掀桌子.......” 被陈三更刚才那番话引动了说话的欲望,天帝刚起了个苦口婆心的头,忽然被陈三更挥手打断,“别忙,你先别说那么多。” 他神色古怪地看着天帝,“我就问你,我在人间的一切是不是你都看着的?” 天帝点了点头。 陈三更眨了眨眼,“一切?” 天帝猛地想起了什么,摇了摇头。 陈三更跳起来就是一拳砸过去,“卧槽!变态!过分了啊!” 正文 第二十九章 伏线,浮现。 “你看看你那样子,跟个斗鸡一样,能不能有点风度,别忘了咱们什么身份!” 躲过了陈三更气急败坏的老拳,天帝抚了抚衣衫前襟的褶子,平静地劝说道。 “放屁!让我旁观一下你和天后.......啊呸,这事儿它压根就不能看啊!” 陈三更一脸愤慨,拳头捏得邦邦硬。 “好了!”天帝看了他一眼,“逗你玩呢!我能那么没品行,你放心,到了不该看的时候都没看。” “听也不行啊!”陈三更想到意乱情迷之际,那些脱口而出的话,都是一阵心臊脸红。 不过万幸的是,他没有说过那些诸如【我的很大,你忍一下】之类的蠢话。 天帝看着他,“你即是我,我即是你,我是什么品行,你应该清楚,都这么大人了,可不兴撒泼打滚不认账那一套啊!” 被天帝识破了那一点趁机涌起的小心思,陈三更也只好收敛起故作夸张的情绪,叹了口气,“那么现在,我们该做些什么?” 天帝笑容玩味,“你就不想知道,你下界之后,发生的那些事?” “能有什么事?”陈三更嗤笑一声,“若是我还未恢复记忆倒也罢了,如今我什么都想起来了,还有啥好知道的。就像我那个神神秘秘的师父,不就是那位因为登天无门无奈兵解的紫霄宫前掌教,被我救下来当我的指路人么。” “你说得没错,但是,你知道得太少了。” 天帝微微一笑,伸手在眼前一划,一道灵气自动凝成水幕,水幕上,正是当初在青眉山主峰之巅的凉亭中,万妖圣子吴青帝软软倒地的画面。 “这位万妖谷的圣子,你跟他交情还不错啊?” 陈三更点了点头,“算不上多深的交情,但接触起来挺轻松舒坦的,当时多少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 正说着,他的眉头忽然一皱。 水幕上的画面,正放到他为吴青帝的死悲伤掉泪的情形。 看着几滴眼泪渗入了吴青帝的嘴角,再想到天帝这会儿把吴青帝拉出来,陈三更的心中登时浮现出一种猜测,抬头看着天帝,惊讶道:“他莫非没死?” 天帝点了点头,“那你猜他现在在哪儿?” 陈三更的脑海中闪过许多种可能,但他都没有开口说出,因为他知道天帝不需要那样的优越感。 天帝伸手一抹,画面中出现了一个人影。 陈三更神色猛变,一声惊呼将他心头的震惊体现得淋漓尽致,“竟然是他?” 画面中,一身白衣的灵剑宗当代剑冠裴白玄正面色苍白地在房中盘坐,恢复着数个时辰之前的伤势。 天帝笑意吟吟,“意外吧?” “这没什么。”一向知错能改,谦虚礼让的陈三更偏偏在天帝面前不愿服输,嘴硬道:“我已经开始怀疑裴白玄了,很快我也能自己把他挖出来。” 天帝也不生气,毕竟自己跟自己生气没啥意思,他只是带着调侃的笑容问道:“是么?” 他再次伸手一抹,水幕上的画面随着他的心念一变,出现了范自然和她师父的身影。 “可事实上,这位灵剑宗的女长老的确是身受重伤,而且裴白玄走这一趟也真的是经过了灵剑宗宗主的同意。反倒是那位后来告诉你灵剑宗没人受伤的人,才是受到暗中指使,前来将你骗去那处陷阱的。” 天帝呵呵一笑,“人家早就想好了退路。就算妖祖鬼帝魔神几人杀不死你,裴白玄或者说叫吴青帝这颗暗棋在你们的绝对信任下也能在未来发挥作用。” 陈三更神色一滞。 天帝看着他,“你还记得当初在灵剑宗的悟剑台顶,你一刀将妖祖劈下了山吧?” 陈三更点了点头。 “他下去之后,顺手掳走了两个人,一个是裴白玄,另一个是为了避免你起疑心随便抓的长老。” “怪不得,原来他们就是那个时候接上的头。当时中间有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差,足够聊很多事情了。”陈三更恍然大悟,旋即道:“不对啊,妖祖怎么就知道吴青帝的身份呢?而且吴青帝是如何变成裴白玄的呢?” 天帝很干脆,又为陈三更放了两段画面,都是与生魂殿有关的。 陈三更这才终于明白了过来,为这一番弯弯绕绕啧啧称奇。 天帝叹了口气,“这没什么好难过的,就像如今的天庭,也照样有许多我完全不知之事,我们是神,但我们也无法全知全能。这也就是为什么要三思而后行,因为我们真的不知道自己所做的决定是对是错。杀一人简单,杀错了要想救回来就难了。” 陈三更轻轻颔首,深以为然。 感慨了一句,天帝重新轻松一笑道:“说起来,这生魂殿还真是个宝贝,既然落到你手里,你回头就直接把它交给佛陀吧。” 陈三更闻言从先前鬼帝掉落的几件物事中取出一个小宫殿模样的东西,现在的他自然认得这便是鬼族至宝生魂殿,左右端详一下,看着天帝,“你还真打算用这个东西加轮回盘再造轮回?” 天帝点了点头,“不可以吗?水蓝星界的那个轮回不也是这般?” “可以倒是可以。”陈三更沉吟一下,“但是抄袭可耻啊!” “你到底哪头的?”天帝瞪了他一眼,“小心我不让刘瑾入化仙池啊!” 说到刘瑾,陈三更的心头登时浮现出那身紫金绣衣,那张苍白的面庞上关切的眼神,心里微微一暖。 如今以他的身份,复活刘瑾当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而且化仙池重塑肉身,那刘瑾是不是可以重振雄风了? 哪怕只是像吴痛针灸那般,多少也能有个男人滋味不是? 看着陈三更嘴角不由挂起的笑容,天帝难得露出一丝丝负面情绪,嘟囔道:“那个水蓝星界有什么好的,碰见一个偶然穿越空间裂缝过来的人,你都能高兴成这样。” “嘿嘿,反正那些记忆你都有,自己悟吧!”陈三更难得占据一点上风,嘚瑟得不行。 天帝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我再给你看几件事情吧。” 说完他大袖轻挥,在陈三更一声接一声的惊叹中,心满意足。 陈三更也顾不得控制自己的情绪,一是没必要,二是实在震惊。 比如在一处大宅中,一个老妇人暗中对心腹下了命令,心腹领命悄然将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拐走,只不过在最终应该痛下杀手之时心肠一软,留住了孩子一条性命。 而数年之后,当新朝建立,老妇人便成了开国太后。 又过了数年,宫中那位身强力壮的开国皇帝,便意外暴毙,老妇人最心爱的小儿子坐上了皇位。 比如一个年轻道士遇见了一个娇美女子,一段露水情缘过后,道士远走,女子独自生下了孩儿,被大名鼎鼎的紫霄宫看上,赠送了大笔金钱,并且放话庇护之后,带走了那个孩子。 孩子极其聪慧,只是他直到死都不知道,有个他一直景仰的人,居然是他的亲生父亲。 又比如一位前朝皇族余孽,在无数前朝死忠的掩护下,终于逃脱了大端王朝的追捕,凭借一本刀修功法,悄然崛起,成功登上天骄榜,令世人瞠目。 ...... “好了,该说的也说得差不多了,我们可以来聊点风花雪月的了。” 天帝大袖轻挥,水幕消散,笑着道。 “我没什么风花雪月好跟你聊的。” 一提起这事儿,陈三更就窝着火。 天帝挑了挑眉,“真的?” “真的!”陈三更斩钉截铁。 “我本来还想跟你说说魏灵微那些有意思的情况呢。那就算了。” “咳咳!这还是可以好好说说的。” 看着天帝调侃的神色,陈三更严肃道:“魏不魏灵微的无所谓,我主要是对未知充满着好奇。” 正文 第三十章 紫霄宫,魏灵微。 未知的空间,神奇的小山。 山巅的凉亭中,天帝笑望着陈三更,“该说的我都说了。接下来得说点不该说的了。” 陈三更似乎完全清楚天帝想说什么,平静地点了点头,神色凝重而严肃,“这的确是个不得不解决的问题。” 天帝站起身来,走到凉亭边上,轻声道:“分身会让本体失去圆满之境,在极端情况下有诸多影响,对我执掌天地也有影响。我有充分的理由收回这具分身,重归这座天地的至尊圆满境。” 陈三更默默点了点头。 “但是。”天帝转头看着他,“我同样有更充分的理由,让你保持独立。” 他转过身,正面面对着陈三更,神色郑重,“在你产生独立意识的那一刻起,你便已经超脱了所谓分身的意义,你与我,都是独立的个体,我有我的爱恨情仇,你亦有你的喜怒哀乐,我若将你吞噬收回,便是扼杀一条生命。” 陈三更也站起身,平视着眼前的男人。 这个和他容貌一模一样的男人,是此方天地无可撼动的至尊。 他修行了无数岁月,历经了无数磨难,才有如今的实力和地位。 而陈三更,却只是机缘巧合生出了意识,便站在了这座天地的极巅。 就如天帝所说,他有无数的理由收回这具分身,但他却选择了放弃。 放弃了自己的大道圆满,放弃了自己的独一无二。 陈三更看着他淡然从容的样子,振袖肃容,深深一揖。 “不用谢我。”在他刚刚弯腰时,天帝的手便托住了他,“这是你应得的。” 陈三更诧异地看着他,天帝缓缓道:“如果你选择了一条我不认同的道路,我自然不会认同你。但既然你选择了一条让我很欣赏的路,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帮你一把呢。” 他笑了笑,轻轻拍了拍陈三更的肩膀,“其实,这个赌局,赌的不是别的,是你自己。” 陈三更愣在原地,脑海中轰然一震。 如果他赢了,那么他便输了,输得一塌糊涂。 但是他输了,他却赢得了一切。 “好人,就该有好报。在一时或许会吃亏,但放在一个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只有让好人有好报,这个天下抑或这个组织,才能够长久。” 天帝笑了笑,“回去吧,先好好享受生活。享受你的娇妻美妾,人间逍遥。看在你帮我守护人间的份儿上,我还送了你一件礼物。” 天帝朝他眨了眨眼,那调皮的神色,或许此方天地的无数人从来都不曾得见。 陈三更只觉得眼前一花,再一睁眼,面前已经又是那一片余火轻燃,血腥弥漫的战场。 如血的残阳洒落身上,他正缓缓朝前走着。 身旁的刘昭明忽然面色一变,疑惑开口,“怎么还有鬼帝的气机。” 话音一落,战场上升起数道黑雾,汇聚成一个有些飘忽浅薄的黑色鬼脸。 关太初在一旁解释道:“当初八脉之祖中,因为身体特性,鬼帝最是难杀。” “陈三更,你很强,真的很强。” 鬼帝不卑不亢的声音从黑色鬼脸中响起,迎接他的是一片雪亮的刀光。 毫不犹豫,一点不拖泥带水。 陈三更一手挥刀,右手轻轻一挥,将花笑晨、曹裕、吕凤仙等人悉数定住,然后淡淡地吹了吹刀锋,“我很强这一点,不用你说。” 而后的事情便很简单,已经恢复了境界修为,身怀这个天下无穷秘法的陈三更轻而易举地便从花笑晨的体内,逼出了鬼帝最后一缕残魂。 将那缕残魂捏在掌心,陈三更淡淡道:“不要枉费心机了。” 掌心一握,所有的风险烟消云散,那个难以承受的后果也不会再出现了。 陈三更抬头看了一眼天上飘荡的云彩,默默在心头说了一声谢谢。 众人却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互相拥抱致意。 寒暄过后,一行人朝着万捷城的方向走去。 虽然义军已经趁势攻取了殇阳关,但是那里还没有彻底安定下来,呼延墨还带着人在整肃,义军首脑们基本都还在万捷城中。 走在路上,吕凤仙忽然皱着眉头小声嘟囔着,“我怎么感觉自己好像死过一次一样。” 花笑晨凑过脑袋,“就是,我也这么感觉的。” 吕凤仙一脚踹过去,“没得话说了啊,这也能硬凑?” 花笑晨委屈地捂着腿,欲言又止。 走在队伍前方的陈三更,嘴角勾起一缕笑容。 ...... 因为义军严明的军纪,灯火依旧还能在夜色来临之后,铺满万捷城。 城楼上,有四个身影正暖暖走着。 四个结拜兄弟。 一边走着,陈三更一边轻声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刘昭明轻轻一笑,“问我还是问他?” 他的话音一落,关太初跟八风和尚都笑了起来。 “问身为他们的你们。”陈三更转身看着他们,“你们有十年的时间。” 刘关张三人面色一肃,他们虽不懂,但融合了另一些记忆之后,却明白这其中的意义。 陈三更没有吐露实情,只是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那位说的。所以,尽可放心。” 刘昭明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道:“布道。” 关太初踱着步子,想了想,“天下若安,道门也该重归清静了。” 八风和尚双手合十,吐出一个词,“轮回。” 关太初看了他一眼,笑着道:“要我帮忙不?” 八风和尚正要说话,陈三更打断道:“别掺和那么多人了,就你自己弄吧。我祝你一臂之力。” 说着他掌心一翻,将生魂殿送了上去。 八风和尚双目一亮,一把将生魂殿抢过去,双手捂在胸口,“大哥,这可不兴反悔的啊!” 陈三更笑着道:“放心吧,但你要是做不到,别怪我骂你啊!” 八风和尚哼了一声,“怎么可能做不到?我这么多世的坚守绝不......” 插旗可要不得......陈三更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先别夸海口,做出来再说。” 放开手,四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 一个月,足以发生许多事情。 义军在这一个月的时间,再度击溃了朝廷兵马,一步一步,沉稳地逼近着天京城。 修行界,也在这一个月中,迎来了又一次翻天覆地的震动。 妖祖、鬼帝、魔神,带着上古的赫赫声威而来,带着力压天下的气魄而出,却在殇阳关外,一战皆殁。 当那一战的具体细节传出,在灵剑宗,在青眉山,在白鹿洞,在国师府的书房中,有无数人为之欢欣鼓舞,激动不已; 在九幽洞,在万妖谷,在极乐殿,在御书房的御座前,也有无数人惊骇绝望,彻夜难眠。 而对于紫霄宫、白鹿洞和达摩山这三家,道尊、儒圣和佛陀都有后手涌现,关太初、刘昭明和八风和尚的身份这让他们沸腾不已。 紫霄宫的山门口,两道流光以如今这个天下之人难以想象的急速坠落,一个身影快步从迎宾的门房中走出。 看着来人,陈三更忍不住惊讶道:“孙掌教?你怎么在这儿?” 孙掌教不敢怠慢,连忙行起大礼,“孙有福拜见道尊,拜见陈公子。” 然后才开口解释道:“回陈公子的话,自打得知道尊降临,鄙人就一直守在此处,只为恭迎道尊大驾。” 关太初他们三人的情况比较特殊,并非如妖祖等人拥有着完整的意志,他们只是接收了道尊等人的能量传承和记忆,本质上人还是原本的人。 所以,骤然看见曾经高不可攀的紫霄宫掌教在自己面前这般姿态,关太初一时间还微微有些不适应。 不过好在他本来脸就红,也看不出来,开口道:“辛苦了。” 孙掌教连忙喊着不辛苦,关太初望了一眼山门之内,他便连忙识趣地伸手,“道尊,陈公子,请随我进山。” 走进山门,才没过几步,关太初便朝陈三更道:“大哥,那我们就先走了,你自便。” 陈三更笑着点了点头。 孙掌教面露疑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关太初拎着衣领飞往正殿。 陈三更闭目感应了一下,微微一笑,走到路边,弯腰采了几朵娇艳的花,然后消失在了山道之中。 ...... 砰砰砰! 敲门声粗暴地响起,房间里盘膝静坐的魏灵微眉头一皱,“何人?” “花瓶,开门!” 明明很好听的声音,却装出了一副很是嚣张的语气。 原本平静的魏灵微身子登时微微一颤,眼眸中的那汪碧波像是被投入了巨石,难以自持地荡漾了起来。 “客人来了,还不赶紧开门接客?”门口的声音冷冷道。 很快,房门被人拉开,陈三更看着眼前这个艳冠天下的美人,第一次抛开先前那些成见,单纯地欣赏着,然后不得不承认,的确是美得不可方物。 自己的眼光着实厉害。 魏灵微的真实身份乃是陈三更游历一处异界结识的爱侣,跟着陈三更一起到了此方天地。 在陈三更和天帝的赌局开始之后,得知此事的她,缠着天帝要到人间来。 天帝拗不过她,而且他的身份面对魏灵微多少也有些尴尬,便干脆送她到了人间,同时赐给了她一件除了陈三更任何人都近不了身的天衣。 陈三更背负的左手从背后取出,掌心握着几束花枝,笑容玩味地递上去,“我说过,我会带着花来的,你还记得吗?花瓶?” 魏灵微只觉得身子一软,差点就要站不住了,她伸手扶着房门,强装镇定,“这里是紫霄宫,陈公子还请自重。” “紫霄宫又如何?难道你不知道我连妖祖都杀了吗?还对付不了你一个小小的紫霄宫?我就是现在就在这儿把你吃了,你们紫霄宫都放不出一个屁来!最关键的是,有些人自己就很乐意啊!” 陈三更就如同一个仗势欺人的恶棍,欺身而进。 魏灵微柔弱得如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捂着胸口,步步后退。 房门无风自关,陈三更一把搂住魏灵微的腰肢,身子贴了上去,在她精巧洁白的耳垂旁吹着温热的气息,“既然早已心有所属,何不敞开心扉?” 魏灵微这才真正大惊失色,不是因为陈三更的进犯,而是因为她身上那身让李稚川数年都无法靠近一步之内的衣衫,竟然在陈三更面前失效了。 陈三更的手忽然向下一滑,然后微微用力一按,仿佛一个开关,魏灵微那从未被男人碰过的身子瞬间一僵。 陈三更微微一笑,一把将她抄起,扭头看着房顶,对着无人处轻轻说了一句,“不许看!” ...... 房间中,散落着衣衫。 床榻上,凌乱着被褥。 战斗的痕迹四处皆是。 陈三更坏笑着支起身子,手指轻轻触向魏灵微如羊脂白玉般的肌肤。 似刚从水中捞出来的她,将头死死地埋在被褥中,不知是在羞恼方才自己的疯狂还是惧怕陈三更事后调侃的目光。 当陈三更的指尖从肩头继续往上,挑起她的下巴,魏灵微终于认命般地转过了头。 没有预想中的调侃戏弄,陈三更只是微笑着,温柔地,将指尖点中了她的眉心。 就如同先前点中其余地方一样精准。 效果也是如出一辙的惊人。 魏灵微登时神色呆滞,身子一僵。 过了一阵,她终于缓缓回过神来。 然后,她就看见了赤裸上身的陈三更,面色一变,一脚踹了过去,然后被好整以暇的陈三更一巴掌拍掉,冷冷道:“叫什么叫!见了夫君还不赶紧爬起来请安!” 魏灵微脖子一梗,“我.......” “你什么你!你难道不是我的道侣吗?在天上娇蛮也就罢了,到了人间还敢嚣张?” “你......” “我什么我!你自己偷偷跑下来,不收拾你一下给你长长教训那还得了?” 魏灵微看着陈三更,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突如其来的水,一下子给陈三更都整得手足无措了起来,“不是,你怎么还哭了啊,你以前不是那么嚣张的吗?” “你欺负人!”魏灵微擦着眼泪,哭的梨花带雨,“人家为了你,冒这么大的风险下凡,居然还要被你用强!” 陈三更一愣,“你说得倒也是。” “你看,你自己都承认了,你就是个混蛋!”魏灵微拍着床榻,哭得愈发伤心。 陈三更从背后搂住她,轻轻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扭回来,认真地道:“那我改好不好?” 魏灵微抽了抽好看地鼻头,“怎么改?” “夫人,我想插花。” 魏灵微一愣,身子一僵,从喉头发出一声低吟,旋即恨恨地咬住了陈三更的手指。 房间中,哭声渐止,交响乐悄然奏起。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冬、春 今年冬天,大雪洒遍了整个天下。 就连以往极少见到雪的南部诸州也不例外。 老人说,这叫瑞雪兆丰年,老天爷都在为新朝开心呢。 年轻人们嗤之以鼻,不过一次异常的天气,说得这么玄乎。 偏安在西南的天益州,也被厚厚的大雪铺满。 青眉山也有了一片难得的迥异风景。 清晨,风雪依旧弥漫,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 单薄的身影静静地站在山巅,凭栏眺望着远方。 一身大青衣在这个白茫茫的天地间煞是显眼。 议事堂中,凤皇和木叶远远看了一眼,然后同时轻轻一叹。 洛青衣轻轻眨了眨眼睛,将长长睫毛上接住的一两片雪花抖落,也叹了口气,便要转身走回议事堂。 “这么好的雪景,一个人看实在是太孤独了。”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畔轻言细语,洛青衣猛地转身,看见了一张日思夜想的脸。 陈三更伸出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立刻溢出的泪水,“我不想你这么孤独,所以,我来了。” 飞鸟投林,青衣相拥。 洛青衣肩头堆满的沉重积雪瞬间被抖落下去,整个人在这一刻似乎都轻灵了起来。 万种柔情,千般心结,都在含情脉脉的双眸间说尽。 ...... 黄昏,两辆马车缓缓转过了山道,朝着青眉山的山门行来。 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嘎吱嘎吱酸涩的声响。 车夫裹着厚重的羊皮裘,扬鞭吆喝一声时,便吐出一团白雾,如同练气的神仙。 山门处看门的大妖倒也不怕,在妖祖、鬼帝、魔神接连被陈三更镇杀,义军攻入天京城,这两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之后,这座天下,已经无人敢来青眉山找麻烦了。 而且,继任万妖谷主的那个江童颜,据说更是吓破了胆子,这些日子正找山主,想要并入青眉山呢! 形势大好,声望抬高,不可避免地,骄纵之气渐渐生出。 而这些气息最浓厚的,恰恰是如他们这般的边缘人物。 所以,此刻本该起身迎接的他,翘着双腿揣着袖子,只冷眼瞧着这两辆马车先后停下,瞧着一个穿着白衣,姿容美艳的女子轻快地从马车上跃下,瞧着对方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 大妖的背心登时一阵冷汗,从椅子上摔落,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那是白姑娘啊! 刚冲到一半,后面一辆马车上,一个穿着青色衣衫的女子也缓缓走下马车,也瞥了他一眼,眼神更冷。 鹿姑娘! 大妖双膝一软,眼前一黑,直接栽在了地上。 “姐姐小心,慢点。” 马夫搬来马凳,白灵溪伸出手,扶着一个披着厚重狐裘的女子小心翼翼地走下马车。 女子打了个寒颤,伸手捂住小腹,温柔地说了声谢谢。 “谢啥啊,云香姐姐现在是我们最宝贝的人。” 跟在云香身后,范自然轻灵地跃下马车,笑望着云香微微隆起的小腹,语带调侃。 云香半点不怕,轻笑道:“范妹妹也多加把劲啊!” 这我怎么加把劲.......范自然羞得面色一红,败下阵来。 后面一辆马车上,一个衣衫华贵,举止高雅的女子也挑开帘子走下,朝身旁的鹿润秋微微一笑。 赫然正是曾经的紫霄宫副掌教,胭脂榜首魏灵微。 一行人自然是畅通无阻地走进了山门。 白灵溪挥手让赶来献殷勤的山门执事走开,亲自领着众人登山。 走在路上,云香小声朝着范自然道:“范妹妹,你和魏妹妹还是不说话啊?” 范自然目不斜视,淡淡道:“跟她没什么好说的。以前的旧事就不说了,抢我男人我还能给她好脸?” 云香面色微变,沉默不语。 范自然心中一动,暗骂一声自己,连忙道:“云香姐姐,我不是那意思,我......我就是看她不顺眼,你是不知道她以前那德行,说的那些话。” 云香笑着道:“以前的事情公子都不计较,咱们就别说了,而且未来这么长,总不能就一直这样吧?” 范自然瘪了瘪嘴,“我俩看名字就合不来,范魏范魏,一听就反胃。” 云香掩嘴笑道:“那要是叫魏范呢,喂饭多好啊,饭来张口的。” “额......”范自然一愣,旋即哼了一声,“凭啥她要在前面,明明是我先!” “幼稚!”魏灵微轻轻皱了皱眉,高傲之色顿显。 范自然扭头怒目,魏灵微平静迈步,终究是没打起来。 很快,在山主府中,她们见到了容光焕发的洛青衣,见到了一脸无赖的陈三更。 显然洛青衣已经得知了魏灵微的情况,主动上前问候。 魏灵微稍显尴尬又感动地回礼,看得一旁的陈三更一脸贱笑。 离开紫霄宫前,魏灵微专门让陈三更重新封印了她的记忆,说着是为了心无杂念地陪他过这一世,个中内情,陈三更却是猜到了几分。 这傻姑娘,还上瘾了! 在洛青衣的长袖善舞之下,众女之间的气氛很快就活跃了起来,叽叽喳喳地笑闹起来。 陈三更坐在一旁,靠着椅子想着,可惜贾富陪着秦翰出山游历去了,否则高低要让他来好好羡慕一下。 想到贾富,陈三更从怀里掏出那本贾富的毕生所学,躲在角落自顾自地翻了起来。 忽然,一个顶级高手的灵觉让他抬起了头,对上了六双神色各异的眼睛。 他愣了愣,开口道:“如果我说我是在学习,你们信吗?” 范自然直接走过来,伸手一扯,“拿来吧你!” 众女好奇地围过来,伸长了脖子,打算看看是什么书能让陈三更如此着迷。 片刻后,在众女调侃的目光中,陈三更一本正经地严肃道:“你们别这么看着我,小心我动粗了啊!” ...... 三日之后,山门处,三辆马车安静地停着。 洛青衣静静站在马车旁,看着身旁那个面容与她有几分相似的男子。 “大哥,山里今后就辛苦你了。” “妹妹,我真不想当这个山主,你还是收回这个命令吧!” “大哥,我也真不是在试探你,你也不希望我一个人在这个山里孤独终老吧?” 看着妹妹那清澈的眼神里无辜的祈求,明知道这只是个假象的洛青山还是忍不住心软答应了下来,看着洛青衣身旁的男人道:“姓陈的,要好好对我妹妹啊!否则......否则......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想了半天实在放不出什么狠话的洛青山只能用最强硬的语气说出了最怂的话。 陈三更微微一笑,“大舅哥放心。” “走了。”洛青衣轻轻上前,抱了抱洛青山,转身走向了马车。 就在即将登车之际,她忽然扭过头来,轻喝道:“站好!” 松松垮垮、长吁短叹的洛青山瞬间站直,双手贴在腿侧。 “嘻嘻!大哥,再见了!” 马车缓缓前行,洛青山望着地上的车辙,苦涩一笑。 ...... 大端太平兴国元年,义军兵临天京城。 朝中百官开门请降,年仅十四岁的义军之主曹裕策马入京,在数十万大军的拥护下,成为天京城又一位统治者。 腊月初三,曹裕登基称帝,建国号为明,改元嘉佑,大赏群臣。 在孙承中的帮助下,参照荀郁之名单,举贤任能,诛除朝中尸位素餐,贪腐低能之辈,无数权贵被打落尘埃,贤良之士一时充盈朝堂。 而后,革除绣衣使衙门,一扫前朝弊病,万民欢腾。 ...... 初春,雪水化开,又淋春雨,小道一片泥泞。 啪! 一只马蹄踏碎了一个宁静的小水汪,而后迅速地,一连串的马蹄,从泥泞中接连闯过,浑浊的泥浆四溅。 一支符箭,破空而至,扎在队伍最后面一人的后心。 那人闷哼一声,跌落马下,队伍其余人只扭头看了一眼,便毫不减速地继续前行。 很快,另一支马队便冲过了那人的尸首,紧追着那一队人马而去。 在这一场追逐中,生命显得无比的廉价。 因为,被追逐的人里,有一个对这个天下太过重要的人。 当最后一个修行者随从为了掩护他,悍然自爆,那个人也无奈地走到了穷途末路,前后皆敌。 “赵元恒,还不束手就擒!” 大端太平帝缓缓勒马,平静的双眸中,无形的帝王威压让对方忍不住心头一颤,但旋即便回以一声冷哼,“不过是条丧家之犬,还以为你是皇帝呢!束手就擒,兴许陛下心善,还能留你一条命,否则我就只有提着你的头颅回京复命了!” 短暂的一生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赵元恒轻轻抬起了手,在众人严阵以待的神情中,抚摸着自己的头,“这大好头颅,被你们砍下来,真是可惜了。” “那给我如何?” 一身青衣忽然出现在场中,站在马前,负手笑望着他。 一个官差怒喝道:“朝廷办案,不想死就滚开!” 青衣身影恍若未闻,那个官差还没来得及动作,便立刻被领头之人一巴掌扇翻在地。 而后领头的人立刻翻身下马,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在地面的泥浆中,拱手恭敬道:“风闻堂南庆州统领单勇拜见陈公子!” 陈公子? 下属一愣,哪个陈公子? 旋即想起,天底下还有哪个陈公子值得自家头儿这么毫不犹豫地跪下! 于是,四周立刻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 赵元恒高坐马上,依旧没有下马,看着陈三更的眼神也依旧平淡,“按说我应该怨恨你的,我的今日都是拜你所赐,祖宗基业,江山社稷,荣华富贵,一切都没了。但看见你在我面前,我竟然生不出什么真正的恨意来。” 陈三更挑了挑眉,“哦?” 赵元恒笑了笑,“你知道吗?逃亡的路上,竟然是我这么多年来,睡得最踏实的时候。” 陈三更点了点头,“理解。” “动手吧。死在你手里,我觉得也算是对得起我的身份了,毕竟也是当过皇帝的人,对吧。” “你,想活吗?” 平静闭目等死的赵元恒猛地睁开眼,怒骂道:“陈三更,你何必如此残忍,直到此刻还要乱我心神!” 陈三更并未动怒,自顾自地轻声道:“隐姓埋名,老老实实过一辈子,抛开所有的过去,当个教书先生也好,当个手艺人也罢,我保你一世平安。” 早已做好必死准备的赵元恒像是瞬间被抽去了所有精气神,身子一垮。 陈三更这才扭头看着路中间跪着的一票人,“你们是王无争的手下吧?” 单勇连忙道:“是,我们正是王大人和薛大人吴大人一起创办的风闻堂,如今取代了绣衣使,为朝廷效力。” “回去告诉王无争,让他如实禀报上去,曹裕有什么意见,让他找我。” 扔下一句话,陈三更和赵元恒消失在了原地。 ...... “陛下,当日的情景就是这般,请陛下定夺。” 王无争坐在轮椅上,朝着曹裕恭敬道。 曹裕低着头沉默了片刻,抬头展颜笑着道:“我这天下都是大哥送我的,他说了就算!” 正文 第三十二章 炎夏沁人心 绿树浓荫夏日长。 当时光走到难耐的酷暑,这座九州天下却迎来了难得的快乐安宁。 大明新帝,注定庙号太祖的嘉佑帝曹裕改革吏治,清扫朝堂,一时间群贤齐心,政治清明,海晏河清。 五岳照例敕封,王朝气运与天地勾连。 郡县制深入人心,朝廷对各地方州郡的掌控日益加深,赋税源源不断地涌入朝堂,朝堂的触角深深钻进天下各处,九州成为了真正的九州。 同时,编制出《昭明文选》的白鹿洞高徒刘昭明接替功成身退的白鹿洞副山长朱曦,出任国子监大祭酒,以《昭明文选》为朝廷选拔取士之根基,有才有德之士得以由白鹿洞之路径源源不断地输往朝堂。 由此,读书人在这座天下独一无二的崇高地位渐渐树立起来,并且日益牢不可摧,渐渐取代修行者,成为天底下最令人向往的身份。 达摩山中,佛陀重建轮回,传言由此之后,一切生灵寿元之尽,皆入轮回之道,以其善恶而分入天神、人间、修罗、地狱、饿鬼、畜生六道之中,再行往生。 天地人三界至此得以补全,皆赖佛陀之大功也! 紫霄宫,道尊携《太初经》重归道门,引领天下修行界之风向。 道尊敕令,一切修行者皆当遵从修行者律令,自此重归山上人,不染山下俗务,如有违背者,修行界共击之。 这明显不合时宜且不近人情的指令,同时得到了白鹿洞、达摩山、青眉山、灵剑宗等宗门的鼎力支持,于是盖棺定论,山上人回到了他们餐风饮露,遗世独立的山上,将万丈红尘,滚滚尘世,都留给了山下。 山上山下,至此再无纠葛。 而那些耐不住寂寞,守不住律令,自以为钻了空子的修行者,渐渐都听说或者体会到了一个组织的威名。 他们拥有着完全不亚于绣衣使衙门的信任; 他们拥有着完全不亚于绣衣使衙门的实力; 他们更是拥有着完全不亚于绣衣使衙门的决绝。 他们叫风闻堂。 他们的头领据说是个双膝尽毁的残废。 他们,用狠辣的手段彰显了新生的大明王朝对修行者强硬的态度。 山上的,滚回山上。 山下,留给凡俗。 于是,人间安定,四海升平。 ...... 吱呀。 老旧的房门被人从里面轻轻来开,穿着单薄衣衫的教书先生迈着平静的步子走出了院门。 偏僻的小镇,尚且还在沉睡中,勤劳的私塾先生便已经不得不早些起床了。 他和他的弟子要提前去到私塾,弟子生火熬粥,他整理一日的课业,等待着那些顽劣不堪的孩童叽叽喳喳地跑来。 为了这难得的七八个孩子,他可是费了好多口舌,才劝动他们的父母将他们送到私塾来读书写字。 虽然这其中,绝大多数的父母并不在乎他说的那些封侯拜相的大道理,只不过想着能有个地方,让这些精力旺盛得无处发泄的猴崽子待着,让他们能够心无旁骛地去挣点养家糊口的钱。 “堂堂大端国师,竟甘愿屈身与区区陋巷,教习七八稚童,实在令人叹为观止,难以置信。” 私塾先生正在整理着教具,一个声音轻声地抢在稚童的喧嚣来临前响起。 私塾先生扭头看着教室门口的青衫身影,只微微一愣,便笑了笑,“要不要听上一课?” 陈三更摇了摇头,“算了,国师大人给我上过的那些课印象都太深,不敢再听了。” “以你的身份,来我这儿,必然是有要事,说吧。生死我都坦然认了。” 荀郁说着坦然的话,脸上的笑容也充分表露着坦然。 陈三更挑了挑眉,“我就不能单纯地来看看国师?” 荀郁扭过头,看向门外。 门外,一个身影匆匆跑来,挡在陈三更和荀郁中间,充满戒备地看着陈三更。 陈三更微微一笑,颔首致意,“顾兄。” 荀郁微笑道:“陈公子,师言既然过来了,想必厨房的粥也熬好了,不如一起尝尝?” “好啊!正好我还没吃早饭呢!” ....... 简陋的桌子旁,曾经的大端国师,如今的人间第一人,相对而坐,默默吃着碗里的白粥。 顾师言左顾右盼,数度欲言又止,只好埋头干饭。 “顾兄。”陈三更忽然抬起头来,看着顾师言,轻声开口。“我觉得你做得不好。” 顾师言手一抖,“陈兄有何指教?” 陈三更平静道:“至少该来点咸菜吧?” 顾师言:....... 吃过了一顿简陋的早点,陈三更和荀郁绕着简陋的私塾漫步。 “就打算这样了?” “修行者滚回山上,凡俗独立自主,天下归于一统,百姓安居乐业。”荀郁笑看着陈三更,“我的愿望已经达成了。” “其实,这个天下欠你,大明王朝也欠你。” “无所谓了,我从来也不是为了那些荣华富贵。” “这个白板?”陈三更的脚步刚好停在授课的窗外,望着一面白墙。 “这个啊!这是刘瑾当初教给我的办法。”荀郁笑了笑,“能够反复涂抹修改,的确是教授课业的一大法宝。” 陈三更沉默了一会儿,“以你之才智,这个私塾的学生有福了。” 荀郁叹了口气,“不瞒你说,到现在,我还没想明白一些事情。” 他推开门,走入了教室,看着下方稀稀落落但却错落有致的几张课桌,“我偏安一隅,如果将胸中韬略尽皆传授于人,是否会再造无数野心之人?” “我心怀天下,经天纬地之才如若所托非人,这天下是否会再度陷入乱局?” “就算这些学生,能够秉持我之初心,他们的人生又当如何发展,成为一个新的私塾老师吗?” “教与学,我苟活于这个世间,到底要教什么,该教什么,能教什么?他们又该从我之处学什么?老而不死是为贼,我苟活于这世间,到底又能图什么?” “师父!”一直在一旁偷听的顾师言连忙跑来,“师父切莫如此颓丧。” 荀郁看都不看他,只是定定地看着陈三更,神色郑重而诚恳,拱手行礼,“请赐教。” 陈三更轻声道:“此处小镇何名?” 荀郁开口道:“横渠镇。” “横渠。”陈三更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我便送国师四句话,希望国师能悟透其中真意。” 大言不惭.......顾师言的心头暗道,他虽也觉得陈三更出类拔萃,但在他一直奉若神明的师父面前,陈三更这般做派却是显得十分放肆嚣张。 荀郁却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平静地一拱手,“陈公子请!” 陈三更走到墙边的白板前,想了想,拿起桌上的炭笔,以一种在荀郁看来极其怪异的握笔姿势,写下了四句话。 写完,他扔下炭笔,看着荀郁,“国师以为如何?” 荀郁呆呆地看着白板上那四句漆黑的字,如遭雷击。 过得半晌,才转身看着陈三更,深深一拜,“陈公子才情绝世,荀郁不及良多,今日承蒙指点,如梦方醒,请受我一拜。” 陈三更连忙伸手扶住,看着荀郁微笑道:“若是国师能践行此言,实乃天地之幸!” 荀郁慨然道:“陈公子放心,荀郁之余生,必将为此四句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白板上,漆黑的炭笔划出了横屏竖直的痕迹,四句简短的话安静地展露在白色的墙面上: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 镇口,斜阳草树,落日黄昏。 陈三更长身而立,拱手笑道:“不用送了,国师和顾兄还是回去忙吧。” 荀郁上前一步,“陈公子,荀某有一请求。” “请讲。” “将师言带走吧,他一身文韬武略,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已经足够埋没,我实在.......” “师父,不要赶我走!我愿意一生一世都伺候在你的身边。” 顾师言扑通跪下,荀郁直接扶起,拍着他月白色的长衫,一脸心疼。 “傻孩子,你知道我说的是对的。”荀郁没有用什么长篇大论,平淡的言语却另有一番感人肺腑的味道,“你的征途,还长,为师不能这么自私。” 他看着顾师言,“天京城,或者说这个天下,才是你展露才华的战场。你一定会做得不必为师差的。” ....... 听着马蹄渐远,荀郁的脸上露出轻快的微笑。 “荀先生,要下雨了,赶紧收衣服了!” 身后忽然响起了妇人焦急的喊声,荀郁神色一紧,匆匆跑向自己的小院。 ......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天凉好个秋(大结局) 大明嘉佑四十二年,秋,南庆州。 青石郡有个临海的小镇,名叫海贝镇。 镇子不大,在前朝大端王朝之时只有一条直路横穿而过,如今慢慢发展出了一横一纵两条街道,已经颇具些繁华模样。 镇子里,有间木匠铺子。 铺子无名,因为在这样少有生人过来的小镇上,用不着额外浪费那个牌匾钱。 铺子掌柜的手艺就是最好的招牌。 今天,数十年如一日开门迎客的铺子却难得的大门紧闭。 街坊四邻凑到一块,小声聊着。 “赵老头的婆娘到底是不行了啊!” “看着和和气气的,性子也大方,可惜了。” “年纪毕竟不小了,也算得上喜丧了。” “赵家的年轻时候那可真是水灵啊,可惜也终究老了。”一个老头面露回忆,啧啧感慨道。 “是啊!我都还记得她当初来这儿那天,那得是四十年前了吧!” ...... 铺子的后院,一间药味弥漫的房间中,安静地躺着一个老妇人。 荆钗布袄,形容枯槁,苍老的白发仿如在头上染上一层白霜。 她微闭着眼睛,鼻孔里已是出气多过进气。 床榻边上,安静地坐着一个老头,常年劳作的背微微驼着,一只手轻轻握住被褥下那只曾经肤如凝脂如今却似老树皮一般的手,然后微微起身,替她掖了掖被角。 病榻上的老妇人缓缓睁开眼,虚弱地道:“当家的......我怕是要不行了。” “别说傻话,你好着呢!马上就快是春天了,我们还要一起去看你最喜欢的花,然后等到初夏吃你最喜欢的荔枝。” “呵呵,呵呵。”老妇人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希冀的光,光芒充盈,并未散去,声气也渐渐足了起来,笑着道:“你就知道我喜欢听这些话,故意说来哄我。” 老头儿也笑了起来,眼底却是浓得化不开的哀伤,他知道眼前的景象意味着什么,“我没有哄你,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会好起来的。” “算了吧,活到这个份儿上,也知足,也够本了。”老妇人脸上的皱纹堆起,笑容也变得洒脱,“想当初,我们哪儿能想到还有机会过上这大半辈子轻松自在的生活啊!” 老头儿点了点头,“这些年,苦了你了。” “怎么会苦呢。我高兴着呢!”老妇人笑着拍了拍老头的手,然后笑容敛去,哀伤道:“今后就只剩你一个人了,你都不会照顾自己。” 老头儿抹了把眼角,“别说傻话。” 老妇人看着他,就在那返照的回光即将耗尽之时,她不知道从哪里压榨出了生命的最后一点精力,从床上挣扎着坐起,在老头儿的错愕和紧张中,轻轻一拜,“陛下,臣妾不能再陪你了。” 动作有些生涩,但即使最挑剔的宫廷教习婆子站在这儿,也挑不出一点毛病。 老头儿鼻头一酸,“还念着这些干什么!快快躺......” 伸出的手轻轻碰着老妇人,那具已经十分瘦弱的身体便软软倒下,脸上带着微笑,悄然没了呼吸。 纵使在朝堂倾覆,江山覆灭也不曾哭丧流泪的老头儿,瞬间泪流满面。 ...... 寒来暑往,又是一年的秋天。 “老赵,我那把椅子你给我做好了没有啊?” 一个老头踱着方步,走到铺子门口喊道。 铺子里,赵老头儿的背愈发佝偻了,闻言抬起头,笑着道:“放心吧,不给你做好这把椅子,我死不了的!” “那你还是别做好了。”方老头瘪了瘪嘴,走进来环顾一圈,“这屋里啊,没个女人就是不行,请个仆妇来帮着收拾收拾啊!” 赵老头儿呵呵笑道:“像我们这些门户,敢想那事儿?挣几个钱啊?” “哎,你这人,哥几个帮你凑凑啊!”自打赵老头儿来到这个海贝镇就跟他一见如故的方老头哼了两声,“咱们这个岁数,不就该想着怎么能活得舒坦点?” 赵老头儿笑了笑,“老伙计,谢谢了。这个忙就不用了。” 他看着方老头,“不过我还真有件事情想求求你。” “你说!”方老头直接拍了胸脯。 “我在镇口的棺材铺子已经订好了棺材,哪天我要是没起来了,就麻烦你了。你也知道我也没个一儿半女的......” “这事儿放心!包在兄弟我身上!我要走在你前面,这事儿就归我儿子你侄子的!” “记得把我和贱内合葬一坟,多谢。” 赵老头儿站起来,颤颤巍巍地朝着方老头郑重一拜。 方老头也没让,坦然收下了这个大礼,也交出了自己的承诺。 秋日的阳光洒在后院的一方平地上,赵老头倚着躺椅,轻轻摇晃着。 “四海升平,黎民富足,这天下给你们,不亏。” “自食其力,无忧无虑,这后半辈子过得,舒坦。” “可惜了,无缘再见你一面,向你亲自说一声谢谢。” “绿娥,等着我,我就要来陪你了。” ...... 老人在暖阳下呓语,碎碎叨叨的回忆里,不曾有过半分关于天京城里那些人间最顶尖的繁华。 第二天一早,方老头依旧踱着步子,走到了木匠铺子前。 半开的铺门正中,摆着一张崭新好看的木椅子。 方老头神色一变,颤颤巍巍地冲了过去,“老赵!” ...... 灵堂就支在铺子中,方老头和其余几个老伙计戴着白布,让自家儿子跪下,替他们赵家叔叔向来客磕头谢礼。 小镇上的居民大多数都来了,就连惯常吝啬或者无赖的混子都至少过来上了炷香,鞠了几躬。 老赵到这个镇子四十多年,愣是没结下一个仇家,两口子的口碑算是这个镇子里的独一份。 日头渐偏,天色将晚,灵堂外走来了一个陌生的年轻人。 小镇不大,来往的都是熟面孔,瞧见这个年轻人,方老头等人都暗自戒备起来,若是被人灵堂闹事,可就对不起老兄弟的在天之灵了。 “诸位莫要紧张,在下只是想来吊唁一番,上柱香就走。” 年轻人的声音很温和,但方老头等人也不敢大意,“阁下是?” 年轻人抬起头,看着安静摆在灵堂正中的那口棺材,轻声道:“一个故人。” ...... 安水城,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头坐在轮椅上,膝头搭着一床薄毯,正对着面前的一堆小孩子絮叨着。 “爷爷,你就好好休息吧!你说的那些他们都听不懂。” 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快步走来,开口劝道。 他顺势挥了挥手,小孩子们便顿时如鸟兽散,老人张口欲拦,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好朝着年轻的孙子吹胡子瞪眼,“怎么听不懂了?我那三更兄弟是天底下人人仰慕的大英雄,他们听得入迷着哩!你们当初还不是听得津津有味,天天缠着我讲。” “三更兄弟,三更兄弟,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你兄弟来看看你啊!”年轻人瘪嘴嘟囔道:“你把他当兄弟,人家把你当兄弟吗?” “你说什么!我打死你个龟儿子!”老头一拍椅子,怒气冲冲。 “好好好,我不说了。”年轻人连忙举手投降,叹了口气,“爷爷,我说句实话,你那会儿就是个捕快,在这安水郡算个人物,在这天下算个啥,你们就不是一类人啊!” 说完这句,年轻人像是预见到了可能的遭遇,连忙逃也似的跑了。 老头却没有动怒,又或者已经怒极,呆呆地坐在原地,过了许久才幽幽一叹,“兄弟啊……” 老头终究还是没能熬过这个秋天,临终的病榻前,围满了孝子贤孙。 如今已是安水郡第一档家族的府邸中,早有仆役们备好了白幡,准备挂满院子。 不见了当初妖娆风姿,矮小瘦弱的老妇人坐在床边,看着始终吊着一口气不肯闭眼的老头,叹了口气,“你啊,就放心去吧,我相信陈公子,他不会忘记你的。但是他那样的大人物,肯定忙,哪有时间来看我们啊!有那份心就好了。” 老头的喉头滚动,嗓子里发出沙哑的声响,似有话说,却无人听懂。 “老爷!老爷!有客人来了!”一个仆役匆匆跑来禀报。 一个看起来像是老头儿子的威严中年男子转过身,怒斥道:“现在什么时候看不明白吗!不论什么客人,不见!” 仆役被吓得身子一缩,小声道:“他说他姓陈。” “管他姓什么!别说姓陈,就算......什么?姓陈?” 老妇人心有所感地扭过头,一个身影已经迈着平静的步子走到了房门前。 朴素的青色劲装,背上背着一把大刀,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一切就像是四十多年前,在府中的初见。 老妇人的眼泪瞬间便流了下来,她知道,对方原本不用这样的。 她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老头扶起,“死鬼,你看谁来了?” 人群早已惊骇又惊喜地让开了道路,弥留的老头艰难地睁开双眼,瞧见了那个念叨了半生的人。 浑浊的眼中,登时亮起了光芒。 “狄大哥,我是三更啊!” 狄仁帕已经说不出话,只能从喉头发出沙哑的笑声,他竭力地抬起右手。 陈三更上前,轻轻接住了苍老的掌心。 两只手再度握在一起,就像四十多年前一样。 ...... 当狄府的白幡挂满,城中大小官员,富豪乡绅尽皆遣人吊唁。 一顶奢华的轿子,被四个健壮轿夫抬着,平稳地落在了狄府的门外。 一个衣着简约的老妪缓缓被婢女搀下了轿子。 狄家的迎宾连忙上前,恭敬地问候着。 因为这个住在安水郡的老妪,实际上手握着能排进天益州前三甲的惊人财富。 老妪缓缓走到灵堂,恭恭敬敬地上香、鞠躬,亲手送上了数量惊人的礼金。 然后,她走到了老妇人的面前,握住对方的手,柔声道:“姐姐,节哀。” 老妇人看着这张即使在这个年纪依旧依稀可见当年美貌的脸,犹豫了片刻,起身将她拉到一旁,轻声道:“他来过了。” 这位孑然一身了大半辈子,如今天益州最出名的寡妇如遭雷击。 “他给你留了封信,望你余生平安喜乐。” 老妇人递去一张纸,老妪双手颤抖着打开。 【当时年少青衫薄,骑马倚斜桥,曾忆红袖招。】 ...... 横渠镇,自打进入新朝以来,便一向很热闹,越来越热闹。 但今日,镇子上的人是前所未有的多,但却前所未有地安静,安静得甚至有些压抑。 因为,今天是横渠书院的山长,那位誉满天下,和国子监刘大人并称一代文宗,和白鹿洞书院山长苏先生并称书院双璧的荀先生,出殡的日子。 如今已经是朝中吏部天官的顾师言顾大人亲自举着灵位,披麻戴孝,走在最前。 身后,是横渠书院八个最优秀的弟子亲自抬棺。 再之后,是朝廷派来的陛下特使,横渠书院此刻的山中教习、弟子,闻讯赶来的历代弟子以及镇上的居民和仰慕荀先生的四方读书人。 吊唁的队伍越走越长,当最前面的顾师言已经快走到墓地,出发之地依旧有人群络绎不绝地跟上。 墓地风水极佳,背靠一座高岭,远眺一片群山,前方脚下有河水环绕。 众人渐渐在墓前聚齐,看着为大明读书人支起半边天空的荀先生入土为安。 墓地前方,立着一块硕大的石碑,上面拓印着四句如今已然传遍整个天下的话。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话说得真不错,可这字实在是太难看了。” 人群中,一个年轻人摩挲着下巴,幽幽叹了口气。 此言一出,登时引来身旁学子怒目而视。 “你懂不懂,这是陈公子的手书!” “荀先生也正是因为这四句话,才倾力于教化世人,这才有了无数贫寒之人可以在此求学,饱读诗书,习得文韬武略,建功立业!” “这字哪里称得上丑!明明是矫健遒劲,充满着灵动和洒脱,还带着我们未曾见过的笔法,你懂不懂欣赏!” 众人看着那个相貌平平的年轻人,接连驳斥,仿佛年轻人攻击的是他们最亲最爱的人。 年轻人被说得哑口无言,连忙拱手认错,众人这才作罢。 棺椁被放进了早已挖好的墓地,陛下特使上前,展开圣旨,开口念出了一篇等同于盖棺定论的文章。 这篇据说是由当朝陛下亲笔写就的悼文,历数了荀郁这波澜壮阔的一生,最终将他的人生定格为两个词: 王佐之才,一代文宗。 一前一后,也正是其两个半生。 “这话,好是好,总觉得还差点味道。” “就是,我也觉得,朝廷这言语,多少还是有点高高在上了。” “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朝廷也不可能低声下气地把荀先生捧到天上去吧?” “哎,你们说陈公子怎么没来?” “没空吧,人家那等人物,应该会很忙的吧!” “哎,好想看看陈公子要是来了,会说什么啊!” “要是能再题个字就好了。” 众人小声地议论着,一个声音弱弱道:“诸位,你们真的不觉得那个字写得磕碜吗?” 众人扭头,居然又是刚才那个年轻人。 “小老弟,你怎么回事?” “你是不是讨打,不会真以为我们君子动口不动手吧?” 年轻人连忙摆手,“不是那个意思,我就问问,要是那个陈三更再来题个字,你们真的不会觉得不好看吗?” “不是,你是不是哪儿有问题!居然质疑堂堂天下人都景仰的陈公子?” 年轻人挠了挠头,嘿嘿一笑,“我就是有点不自信。” “嗯?” 众人一愣,然后在他们的目光中,年轻人周身气势一沉,伸出手隔空一抹。 墓地背后的山岭如同被凭空削去一面,露出一块巨大的石壁。 顾师言伸手按住了蠢蠢欲动的同伴,目光看向人群之中的那个身影,感激道:“是他来了。” 年轻人伸出右手,食指划动,一行字清晰地出现在石壁之上。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 远处的一处山头,一个已经胡须花白的老头坐在石头上,取出一个酒壶扔给回到自己对面的陈三更,笑着调侃道:“陈公子,你一天不出风头就浑身不对劲是吧?” 陈三更接过来,灌了一大口,满足地咂摸了一下,叹了口气,“倒也不是,这算是他应得的吧。这座天下能有如今的样子,他算是居功至伟。” 说完他看着老头,调侃回去道:“倒是你,怎么都不露面吊唁一下?怎么说都是并称【书院双璧】的天下读书人共同的老师,不怕被天下读书人戳脊梁骨说你小心眼吗?” 苏密淡然一笑,举起酒壶似在遥敬荀郁,“我自己的心意表了,世人之言与我何干?” 他看着陈三更,“还记得吗?你我初见之时,你写的那篇长短句。一蓑烟雨任平生。” 陈三更脸色微红,笑了笑,“都说,当一个人开始喜欢回忆过去,那就意味着他老了。看来我们的确是老了啊!” 苏密翻了个白眼,“你说这句话的时候,良心不会痛吗?” 陈三更看了看苏密花白的胡子,一时倒也不知道怎么接。 苏密叹了口气,“不过我们也的确是老了。老山长走了,朱山长也走了,灵剑宗的姜宗主也走了,薛律也走了,慢慢的,这个天下我们认识的人就会越来越少,然后我们自己也将告别这个天下,化作一抔黄土。” 陈三更笑了笑,“伤春悲秋,可不像是你的风格。” “还不都是被你带的!”苏密笑骂一声,“喝酒!” “你要把我灌醉了,小心她们一起来找你麻烦啊!” “少来,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把她们都安顿在东海的海岛之上,想找我麻烦,也得能来才行啊!” “酒鬼真是一提到酒,比啥时候都聪明!” ...... 天京城,宫城,御书房。 “陛下,征西将军呼延承志已经在天益州集结,等待朝廷军令。” 兵部尚书站在堂中,开口请示。 书桌旁坐着的,是注定会在史书上进入明君乃至于大帝行列的大明开国皇帝嘉佑帝曹裕。 不说别的,光是在位时间之长,威权之盛,就已经出在皇朝最顶尖的行列之中。 因为,如今已经是嘉佑五十七年,这是他坐上皇位的第五十七个年头了。 短须依旧威严,权柄依旧强盛,但面色已然苍老,身形也渐渐佝偻。 他平静地看着下方的兵部尚书,语气不见丝毫情绪,“朕已经给过你指令,为何还要来问?” 兵部尚书欲言又止,最后只好拱手认错,“臣知错,臣这就下去安排。” 匆匆告退的他走出御书房,一口气快步走出了宫门,坐回自己的马车上,放下帘子,这才长处了一口气。 帝心如铁!帝心如铁啊! 直到现在,经过了又一次确认,他依然有些不相信,陛下真的会朝着妖族举起屠刀。 但不论他相不相信,事实就是如此。 想到陛下先前决绝的神情,他在马车车厢的车壁上蹭了蹭背心的冷汗,吩咐车夫将车赶去了兵部衙门。 御书房中,曹裕缓缓站起,神色却并不如先前兵部尚书所见那般轻松决绝。 他走到自己座椅背后那面墙的背面,抬头看着一面硕大的天下堪舆图。 九州天地,中神州自不用说,东闵州、虎熊州、北原州这三个曾经义军扫荡过的州也不多提,都是在朝廷的严密控制之下。 随着改朝换代数十年的经营,青疆州、南庆州,也渐渐被朝廷牢牢握在手中。 而后,佛教重建轮回,九幽洞被覆灭,灵湘州全境也被朝廷拿下。 如今,就剩下天益州和云阳州了。 这几十年,人族继续昌盛,鬼族覆灭,妖族却也趁机迎来了一次疯狂的发展。 妖祖身死,万妖谷并入青眉山,借着陈三更的威名,妖族在天益、云阳二州的势力已经隐隐与朝廷分庭抗礼。 朝廷政令不畅,赋税不齐,数十年来,双方摩擦风波不断。 他隐忍多年,如今是时候解决这个问题了。 要么龟缩臣服,要么你死我活。 一个名字在他的心头萦绕,曹裕抿着嘴,叹了口气,“朕是皇帝,只能为了天下。那些我欠你的,来生再还。” 大明嘉佑五十八年春,朝廷三路大军齐发,在征西将军呼延承志的率领下,清扫两州妖族势力,将妖族赶向青眉山和万妖谷两处地界。 这一举动,激起了妖族强烈的反对。 入朝的抗议,措辞严厉的文书信函,以及真刀真枪的战斗,人族与妖族这一战,来的突然而激烈。 秋天悄然而至,在双方都付出了许多生命和物力之后,妖族的颓势已经渐渐明显起来,败亡只会是时间问题。 这一天,一个身影来到了天京城外。 “曹裕,出来!” 身形威猛的老人在城下站定,猛地开口一喝! 声若洪钟,音浪滚滚,在众人耳中炸响,如惊雷临世。 “大胆!竟然直呼陛下名讳!” 城墙上,亦有常驻的修行者守卫,看着这个铁定是修行者的老人,几个身影迅速从几处掠出,攻向老人所在。 老人冷哼一声,大袖一拂,几人登时被一道巨力迎面撞上,倒飞出去,跌落在地。 “本座今日不想杀人,叫曹裕出来!” 城墙上,另一个老者看着下方,沉声吩咐道:“去请陛下。” 一旁的城门将领一愣,老者缓缓道:“此人便是青眉山大长老,木冲。” 联想起如今人族和妖族的战争,又想起关于陛下的那些传闻,城门将领心头一惊,不敢怠慢,快步下了城墙,策马赶往宫城。 不多时,曹裕在严密的护卫下,缓缓走上了城头,向下望去。 盘膝坐在城下的木冲抬起头。 自从当年万妖谷湖心岛上一别,便再未见过的二人这一眼仿佛穿越了五十年。 记忆中那个朝气蓬勃的少年,原来已经老成了这个样子。 二人的心头俱都一颤,那些事先预想的种种冰冷决绝,都在忽然汹涌的情感中融化崩溃。 “五哥......妖族从未有过伤害人族之念,双方共存共荣已有多年,何必如此。” 木冲看着曹裕,开口的语气稍显卑微。 “木冲,朕欠你的,朕来世当还。”曹裕深吸一口气,“但今日,站在你面前的,是人族的皇帝。妖族可以存续,但必须要按照我们的条件。” 帝王到底是帝王,很快便找回了理智,冷漠而决绝地拒绝了木冲的请求。 木冲神色一滞,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曹裕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有些冰冷,“你今日之举,朕不计较,速速离去,带领妖族退回山门,仍可得万世平安。” “哈哈哈哈!”木冲忽然放声长笑了起来,指着城墙上的曹裕,寒声道。 “妖族救了你,救你于饥寒交迫,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你如此报答!” “妖族教了你,教你强身健体,教你看书习字,你如此报答!” “好一个知恩图报的男人!好一个宽宏大量的兄弟!好一个绝情灭性的帝王!” 他右手握住一柄长剑,割下自己一块袍袂,连带着长剑一起,朝着城门掷出。 “今日,我木冲,与曹裕割袍断义,再无兄弟恩情。” “什么狗屁来世再报,老子不稀罕!” 长剑将那块残破的袍袂钉在城门上,剑柄兀自颤动不休。 木冲的身影已经决绝而去,消失在眼前。 曹裕伸手撑住城墙,缓缓道:“去把它取上来。” 很快,那块袍子和长剑都被送上了城头,送到了曹裕的手中。 曹裕颤抖的手指轻抚着布料,气血翻涌,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倒在了城头。 “陛下,陛下!” “快!救驾!” ...... 缺月挂疏桐。 漏断人初静。 本该早已睡下的嘉佑帝裹着厚重的狐裘,缓缓走到了殿前的石阶上坐下。 喝退了多事的太监和护卫,他孤零零地面对着空旷的夜色,便又更感孤独。 “大哥,我活不了多久了。” “这一生啊,就这么过去了,真的是够累的。” “我一直记得你跟我说过的话,一直记得我要当个好皇帝,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做得好不好。” “大哥,你知道吗?那天木冲走的时候,我的心好痛。自打我和他认识起,从来都是他让着我,我真的好想让他一回。但我就是说不出口!我做不到啊!” “大哥,你知道吗?我们朝廷的气运之剑,都是木冲亲手做了送给我的啊!我却要剥夺他们不多的生存空间,将他们禁锢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间,我也不忍心啊!” “大哥,你知道吗?我也想兄弟把酒言欢,我也想遨游四方,我还想吟诗作赋、著书立传,但万民压在肩头,我真的好累啊!” 独尊天下五十余年的大明开国皇帝裹着狐裘,靠着台阶的栏杆,轻声呓语,就像是回到了几岁时,那些饥寒交迫的夜晚。 “我知道,我都知道。” 一只手,轻轻地按住他的肩膀,“累了,就好好歇会儿。” 曹裕蓦地抬头,看见了那个依旧年轻的面庞。 “大哥!”他猛地站起,扑进了陈三更的怀里,七十来岁的人族至尊,在陈三更的怀里,哭得像个委屈的孩子。 “你做得很好,不要多想。”陈三更笑着轻拍着他的背。 “大哥说得对,言简意赅,通透!” “大哥就是大哥,总是能轻松地击中最关键的地方。” “额......俺也这么觉得。” 曹裕抬起头,惊喜地看到,在陈三更的身后,垂垂老矣的刘昭明、关太初、八风和尚微笑着看着他,神色中满是欣慰。 秋夜里凉爽的风,将他带回了几十年前的岁月中。 那时,都还年少的他们,把酒言欢,彻夜欢歌,畅想着无尽的未来。 他开心地笑了,笑得还像那个单纯的孩子。 ...... 一个月后,大明开国皇帝曹裕病逝,谥号神武,庙号太祖。 天下尽皆缟素,无数百姓自发地为其披麻戴孝,以此祭奠这位为了他们的安宁生活,鞠躬尽瘁的好皇帝。 太子继位,顾命大臣三人:国子监大祭酒刘昭明、丞相顾师言、吏部尚书刘进。 身为大明政坛冉冉升起的一颗璀璨新星,刘进一向以少年老成著称,此番也是顾命大臣之中最为年轻的。 自然也是前途最为光明的。 理所当然,也是最受人巴结的。 刘进心性不错,在下属同僚的各式吹捧中都能把持得住,但却有一个称不上缺点的缺点:喜欢逛青楼。 日日不休。 以至于有人戏言,看刘进这样子,就像是上辈子没尝过女人滋味一样。 这天,为先帝守丧的日子终于结束,刘进的身影又毫无悬念地出现在了天上阙之中。 夜色降临,喝得微醺的刘进在护卫的陪同下,走向茅房。 一个青衣男子迎面走来。 “小友请留步。” 就在错身而过之时,刘进忽然开口叫住了青衣男子,转过身看着他,“小友,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陈三更微笑着摇了摇头,“大人许是记错了。” 刘进也不纠缠,“打扰了,秋高气爽,小友今夜玩得开心。” “多谢。”陈三更笑了笑,放弃了为他开启前世记忆的念头,迈步离开。 无人的旷野中,他抬头望着空旷的夜空,望着那散落的星河,一颗颗星辰明暗,如同一个个故人在招手微笑。 陈三更掠上一颗大树枝头,轻躺在尚未落尽的黄叶上,神色怅惘。 天凉好个秋! (全书正文完。) 正文 简单说两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完本感言 完本了。 虽然有诸多遗憾,但终归是完本了。 这也是知墨守白第一本完本的书。 完事之后,照例是要总结经验的。 哪里没有发挥好,哪些时候的节奏可以调整,哪些地方的技巧可以加强。 只有这样,下一次,才会有令双方都满意的发挥。 这个双方,指的是作者和读者。 网络小说,是故事,是剧情,是文笔,但归根结底,也是作者个体的表达。 但读者却不是来听作者的呓语的,大家都很忙,忙得有时连自己的心声都没空听,哪里还有兴趣听一个作者在这儿逼逼赖赖跟故事无关的东西。 当然,主要也是因为我是个爷们,名字里有白却不是一个白白的美女。 否则,咳咳...... 所以,作者的表达,该克制的得克制,该发散的得发散,该提升的也要提升,最后不合时宜的也得改正。 这算是这本书第一个大教训吧。 还是按照惯例,此时应该还向大家汇报一下成绩,总结过去,立足现在,展望未来这一条龙服务一下。 但成绩实在有些惨淡,这本书到现在赚的钱还没有欧洲杯开幕前我押了一千块意大利冠军挣得多。 想到那些枯坐的日夜,揉着腰,眼泪不争气地就流了下来...... 开个玩笑。 这个成绩也导致了一个很直接的后果,那就是不可能继续写多长了。 细心的读者或许会发现,书里提到过无数次的妖族,却从未提起过妖族之中一个本来应该戏份很多的小族群:龙族。 书里皇帝也从未自称过真龙,从未穿过龙袍,金銮殿上的椅子也从来都叫的皇位而不是龙椅。 因为,关于龙族,本来还该有一个很大的故事。 这个故事的引子也是一头青龙:吴青帝。 最终的结尾应该是深陷于大阴谋之中的龙族被主角解救,达成守护人族约定并且与皇族达成契约,由此才有了真龙天子。 但仓促结尾之下,这个前期着墨甚多,本该继续发光的角色只好草草收尾,这个预想中的情节也只能是预想。 与之同样的,还有义军起事,八风云动的故事,原本可以写出一卷的博弈,也只能用一场殇阳关大战一笔带过。 还有许多的设想,都都这样只能胎死腹中,无缘落笔成文,与大家见面。 这也是为什么在后半段的时候,有些情节会稍稍显得突兀,都是无奈之举。 这些遗憾,还请读者老爷们谅解。 虽说不指望这个活着,但任何人都还是希望自己的付出能够得到相应的回报。 每天几个小时的枯坐,牺牲掉绝大多数的休闲娱乐,换来一身腰酸背疼之后,终归还是渴望有几分过得去的念想。 但我知道,这错不在大家。 我从来没有怀着一种【老子的书这么牛逼,都是这帮读者不懂欣赏】的心态来看待自己的成绩。 不好总是有不好的理由,而这个理由一定是在我自己。 所以,我会总结,会吸取教训,会拿出一个更好的故事来,讲给大家听。 陈三更的故事就这样告一段落了。 苏密、曹裕、刘昭明、关太初、八风和尚、花笑晨、荀郁、洛灵均、吴青帝...... 洛青衣、范自然、魏灵微、白灵溪、鹿润秋、云香、吕凤仙、苏红袖....... 这一个个名字,一段段故事,都将随着【完结】二字,停留下来。 《我是人间真无敌》,说的是无敌,其实更多的着墨是在无奈。 无敌是武力层面的东西,但如果不是纯粹的利己,身处在任何一个关系中,都会有自己的无奈。 说得通俗点,就像一个大老爷们身为家中的顶梁柱,挣最多的钱,说一不二,一言九鼎,但也不可能看见老婆孩子不顺眼就一个巴掌扇过去,除非他不爱他们,除非他不想为了这个家好。 但很明显,自己的处理还不够老道,道理和情节交融得还不够自然,以及很多...... 真的很遗憾了,也只能留作遗憾了,希望今后有一天能笑着讲起来。 书里的故事终结,我们的故事还要继续。 今天白天,翻了翻粉丝榜,又看了看本章说,看着那一个个已经慢慢变得熟悉的ID,回忆便慢慢涌了起来。 北冥没有大鱼、李佩云、西陵儿、小桃树大师、到东京庆八一、袁大爷、一位不可名状的网友、aycy_ahr、夏日的风雨oO、JuZ1、御风者加厄、小石潭记、夜微雨、凄家浩然、樽酒簋二、溪风漾明月、花落寒、江畔晚风拂柳诉尽离愁、浅拾qian...... 还有许多ID,以及另外许多【书友20XXXXXXXXX】就不一一列举了。 受限于篇幅,没有提到名字的大佬朋友们勿怪。 衷心地感谢你们每一位。 如果我算作一个初创公司,你们都是我的天使客户。 你们的每一分支持,于我而言都显得弥足珍贵,我都会铭记在心。 希望我们还能在下本书再见, 也希望我们会因为这一本本书,一个个故事,一段段文字,慢慢滋生出友谊。 或许有那么一天,隔着屏幕的我们,可以真实地坐在一起喝酒,一起聊一聊自己看过经历过的那些有趣的故事。 最好再下点小雨,吹着微风,桌上的欢声笑语透过窗户,让窗外的雨滴都忍不住凑近了偷听。 想想就挺开心的。 说说新书吧,大概会在下周周二周三的样子发布。 会写得比这本轻松,比这本爽快。 希望大家能够继续支持,不管怎么说,至少我的人品大家应该还是能信得过的。 即使上本书在五六十万字的时候成绩就已经盖棺定论了,但答应了完本,就还是认认真真地写完了。 那么话不多说,江湖路远,我们从九州天下离开,和陈三更挥手告别,转过身,一起去遇见另一段故事。 当在软件上敲下【全书正文完】,也就意味着另一个【新书发布,请大家多多支持】即将到来。 再见。 你好。 新书即将发布,请大家多多支持! 正文 新书已上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