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天庭当差的日子》 正文 第一章 山神、土地与城隍 张启缓缓睁开眼,望见黑树一株,破庙两座,繁星三点。 一声沙哑的鸦叫传来,霎时间无数杂乱的鸦叫声吵翻了天。 借着稀疏的月光,他才看清,这黑树并无半点树叶,只余干枯的枝干,齐压压落满的竟是一树的乌鸦。 而于那黑树两侧的破庙其间一座前,趴着一只白色的狼。 来不及惊慌,混乱的记忆涌入他的脑海,渐渐清晰。 他发现自己穿越了。 如今大翰朝刚立三年,耀帝登临。 前朝灭,战乱平,百废俱兴之际。 政事和,人心齐,天下太平之初。 而他如今,则是一被贬谪于大翰朝云凌郡永和县牛皮子村往外二十里一乱石山上的一土地。 那黑树顶端坐落那一只威风凛凛的独脚乌鸦,乃是此地一山神。 至于趴在那一座破庙前那倦色独眼白狼,则是此地一城隍。 独脚乌鸦?独眼白狼? 张启起身看了看自己周身,似是完整无缺。而他却忽然脸色大变,背过身子解开裤腰带低头看了一眼,这才松了一口气。 万幸。 “新来的怕是有点傻的。”那乌鸦忽然开口人言道。 独眼白狼懒洋洋,同样是口吐人言,“否则也不会到这里来。” 张启未曾开口,只默默坐在一块石头上,微微梳理记忆。 这个世界上有妖魔鬼怪,自然是也有神仙上人。 为保一地平安,天庭往往会在地方上设有土地、山神、城隍三官。 土地管的是人民百姓,山神管得是飞禽走兽,城隍则管的是鬼魅阴魂。 三者虽各管各业,但鲜有共司一方。 往往于城市之中设有城隍,但因飞禽走兽稀少,并不设立山神职位。 而于偏僻之地,人烟鲜少,便少有土地。 因此城隍受奉城镇,土地立职乡村,山神落足山林。 如此三司共存,其实少见。 那独脚乌鸦跳着脚嚷嚷道:“你这厮是怎么来的?凡人得运还是上神被贬?” 还来不及回话,就只听那满树的乌鸦七嘴八舌哇呀呀叫唤个不停,张启只觉得自己的思绪被这聒噪声音吵得一团糟。 那独眼白狼慢悠悠道:“习惯就好。” 强忍心中烦躁,张启凭着记忆回道:“心直口快,顶撞上仙,被贬于此。” “心直口快?”那独脚乌鸦嘎嘎道:“我看是口无遮拦吧?所谓祸从口出,你要谨记。是不是?儿孙们?” 这一整树的乌鸦便又开始齐整整吵闹个不停。 独眼白狼翻了一个白眼,终究是没说话。 他想说的是,你这黑炭还有脸说别人?若是你去了天庭,恐怕没一个时辰,就得被人打死。 听着这股不停歇的吵闹声,白狼觉着心烦,尾巴轻轻一扫,身形缓缓隐入了那城隍庙之中,再无踪迹。 张启看着这一幕先是一惊,随即心中一动。 既然城隍有这份本事,那么土地自然也是要有的。 心中刚冒出这个念想,就见一枯木手杖从地下缓缓冒出。 张启伸手握住这枯木杖,脑海之中瞬间多了几个小小的术法。 “求风。” “乞雨。” “盼阳。” “小灵通。” “小厚土。” 初见这几个术法,张启自然是不知道其有何作用,只能单从字面意思上理解。 前三个还好理解,而后两个张启则是一头雾水。 但此时他也没有心思去研究,从醒来到现在,他一直觉着精神不大好,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想着方才白狼身形没入城隍庙,又想起前世影视剧里见着的土地都是从地下冒出来的,便戳了戳地面,道了一声“急急如律令”,然后轻轻一跳。 嗯………… 张启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煞有介事点点头,然后抱着枯木手杖躺靠在黑树下闭上了眼睛。 头顶上乌鸦嘎嘎笑。 恼着这一群烦人的乌鸦,张启又忘了另一件很重要的事。 鸟类是不会憋屎的。 ………… 来到这个世界一个月的时间,张启也已然将这五个小术法摸清楚了。 倒不如他有多天才,只不过是这几个术法着实是简单至极。 “求风、乞雨、盼阳”这三个术法如字面意思,压根就不似原本张启想象的那般足以呼风唤雨。 通俗而言,这三个术法只不过是一个传声筒罢了,只是用这术法告知上一级的神仙,说某某地方干旱,望上神赶紧处理。 如: “老大啊老大,你听到我讲话了吗?我管辖的这一块地方大旱啊,你赶紧为我通报一声,让附近的龙王派人过来降水吧!求求你了……” 重要的是,并不是你施展这术法就能唤来风雨,上一级的神仙还得确定情况是否属实,然后再通报龙王。 毕竟总不能让你乱通报。 张启刚学这几个术法之际就施展了一次“乞雨”,无多时,另一方查明情况之后只回了一个字。 “滚。” 语气颇为生硬,多少有些无情。 而若是附近的龙王忙不过来,或是干脆懒得过来,那就只能旱着了。 因此,这不过一字之差,就与神通“呼风唤雨”天差地别。 术法“小灵通”可以算是望气之术,但又有所不同。只需学会了,平日无需施展,若是遇上哪户人家蒙受冤屈,遭受劫难,或是出现洪水大旱之际便会心有所感。 稍微有一点用处的就是“小厚土”了,这个术法有两个功能,一是被动,只要学会这个术法,就能缓缓提升周围泥土的肥沃度,二是“土行”,可在泥土之中行走无阻。 不过张启学艺不精,只能提升周围方圆十米土地的肥沃度,也只能堪堪将自己的双腿没入泥土之中。 免不得惹来那独脚乌鸦的嗤笑。 “学这些有甚么用?甚么用处都没有,这里方圆十里都没有人烟,学了也是白学。你看我多快活,一堆老婆,儿孙满堂,天伦之乐哟。” 独脚乌鸦跳着脚大叫。 张启望向他,道:“你只顾着你自个有老婆,你儿子有没有老婆你管过吗?你女儿有没有男朋友你又管过么?” 独脚乌鸦道:“我这么多儿孙,他们自个看对了眼儿不就成了么?” 张启劝道:“近亲结婚要不得,生下来的孩子不是天才就是智障。大概率是智障。” 白狼点点头,“我记得曾有一户人家哥哥娶了妹妹,后来生下来一个傻子。” 独脚乌鸦先是一愣,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鸦群,纳闷道:“它们是不是傻子有关系吗?” 张启语气一滞,对此类不通灵智的飞禽而言,是不是傻子还真就没什么关系。 独脚乌鸦话题一转,“你说有可能生出天才来?” 张启点头,理论上是这样没错。 独脚乌鸦眼睛一亮,“还有此等好事?莫不是我孙子辈儿还能出一个奇才?孩儿们,给我生啊!” 满树乌鸦又开始闹腾了。 张启嘴角抽了抽,懒得多说。 一个月下来,张启与这乌鸦和白狼也算是熟稔了。 这俩儿都没名字,白狼称乌鸦为老黑,乌鸦称白狼为老白,张启也跟着这么称呼。 听了这话之后张启也没了研习术法的心思,因为自身并无修为,因此再怎么练也只能是这种程度。 老黑与老白这两厮的功法是妖类功法,他却是学不得,而此身在天庭之际倒是学了一些功法,只不过因为贬谪之际被废除了修为,连带脑海之中功法的记忆都抹除得一干二净,此刻确实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更可气的是,他还不能离开这方圆十里之地。土地本就是一方守护神,况且人间界这么多土地,若是哪个土地都能到处乱跑的话,上面的神仙也没这么多时间来管,干脆在土地的神位上设了一个禁足的禁制。 毕竟寂寞,不可能每个土地都甘愿一生一世呆在自己这块地方上,想走也行,先打个报告,表明自己想去哪里,因何缘故,多时回来,通俗而言就是请假。 有些土地因为与上头关系好,或者是劳苦功劳有目共睹,便会被冠上一个“行走”的称号,便可来去无忧,不过前提是自己守护的这方寸之地不能出岔子。 张启乃是被贬,自然是请不到假,也弄不到“行走”的称号。若是想要出去看看的话,就只有一条路,修功德,升神位。 凡人虔诚上香,六六三十六柱香合一缕香火,七七四十九缕香火转一丝功绩,八八六十四抹功绩化一点功德,凑够九九八十一点功德,便可提升神位,升至八品太岁神。 那时候,便可摆脱土地之位,不必局促于着一亩三分地之间。 张启稍稍算了一下,需九百一十九万四千五百七十六人虔诚上香祈福才能升至八品,而这荒无人烟、鸟不拉…… 而这荒无人烟的地儿,足足一个月都没有看到一个活人,这可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凑满这九九八十一点功德。 还有什么可说的?这分明就是把自己一辈子给锁死在这个地方了。 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啊! 正远离着那一株黑树蹲在地上画圈圈,忽然张启心中一动,抬头远望。 就在方才,他心中有所感应,乃是术法“小灵通”收到了冥冥之中的“信号”,告诉他不远处就有几人正遇上了劫难。 刚起身,就听老黑跳着脚嘎嘎道:“有好戏看了有好戏看了,一条修炼百年的大花蟒要吃人啦!” 终于有人了! 正文 第二章 功德大法 张启险险泪下两行。 救人救人救人! 把人救回来全都给我来上香! 不过话说回来,这遇到了修炼百年的蛇精他也没有办法啊! 实际上,土地只管土地人口,遇上了这种事儿,应当是山神来处理的。 转头看向老黑,还未开口,老黑就嘎嘎叫道:“吃了他们!吃了他们!” 张启嘴角一抽,正准备骂你这怎么擅离职守呢? 似乎看出了张启心中在想什么,老白幽幽道:“人吃兽,妖吃人,天道如此,无需理会。” 张启一愣,这才想起这个世界的规则。 若是野兽饿了,恰巧遇上一小童,要吃了他,对于土地山神此等天庭中人而言,这是无需理会的。 猎人没钱吃饭了,上山猎杀野兽以皮毛爪牙还钱,以其血肉充饥,山神也不会管。 而若是有野兽纯粹是兽性大发咬死了人却不吃,亦或是人纯粹是因为有趣好玩而滥杀生灵,做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儿,那就得好好管管了。 当然了,若是有邪修为了提升修为而屠杀万万生灵呢?这等事儿自然也会管一管。 总而言之,这个世界讲究的就是“天道有缺,但求均衡。” 尽管如此,张启仍旧是觉得心里有些不大舒服,若是自己没看见也就罢了,可看见了却不管,心中总觉得有些膈应。 更重要的是,这都一个月了,好容易出现了几个人,若是被吃了,谁来给自己上香呢? 自己救下这几人,让他们叫上一堆亲朋好友给自己上香,那多好! 张启转头看向老黑与老白,老黑一脸兴奋,就差亲自上嘴去咬了,而老白仍是懒洋洋假寐,看来指望这两人是指望不上了。 可自己没什么攻击性的术法,若无“土地”这个职位,纯粹一凡人而已,连一普通蟒蛇都打不过,更别说修炼百年的蛇精了。 感受着术法“小灵通”波动愈加剧烈,张启咬咬牙。 自己好歹是个土地,天庭正神,果位加身,这种小小的蛇精应当要给自己一个面子吧? 再者,就算是不给我面子,我有小厚土土遁,纵然学艺不精,不能全身入土,但逃跑应该没问题。 自己逃回此处,一山神一城隍在这里,就算那蛇精再怎么凶狠也不敢放肆。 想到这里,张启默默念法术,双腿很快没入泥土之中直至膝盖处,并不用迈开腿,身形便如鬼魅一般往前疾行而去。 老黑看着张启的身影,纳闷道:“老张怎么乱来呢?” 老白懒洋洋道:“若是在规矩之中,便不必理会。” 所谓规矩,通俗而言就是不能破坏了因果平衡。 若是狼盯上了幼童,于心不忍之中救下了幼童,却导致狼窝里七八条狼崽子活活饿死,这便破坏了平衡。 若是狼只是为了填饱自己的肚子,救下了幼童之后给它一块肉,这就算是在规矩之中。 而此时大花蟒蛇也不过只是为了填饱肚子而已,若是不将事情做绝,便无大碍。 不多时,张启就循着感应来到了一杂草丛生的山坡,就见一条少说三四米粗细,十几米长的大花蟒吐着信子,与这蛇精面前,站着一个脸色煞白拿着一把刀的十五六岁少年,少年身后有五六辆马车,车轮子底下躲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除此之外,地上还散落着刀兵长剑,一个吐着血倒在草丛之中的中年男子还在大声喊着,“快跑!” 大花蟒蛇对眼前的少年并无多少兴趣,只张开血盆大嘴冲着那少年一声长嘶,便掀起一阵妖风将这少年直接吹到了一旁。 随后,大花蟒游动着身躯来到那小女孩面前,随意用尾巴扫飞马车,张开血盆大嘴正准备一口将其吞下。 “快跑!” “不要!” 当此之时,张启终于反应了过来,大喝一声,“住口!” 既有正神果位在身,话语之中必然对这些成了精的妖怪精魅有点打警醒之意。 话音落下,那大花蟒蛇便停下了动作,转头看向了张启,微微眯眼。 张启被这血腥眼神一瞅,心中只觉得一阵发凉,忙咳咳两声,拿出那枯木手杖,硬着脖子装腔作势道:“何必要滥杀无辜呢?” 大花蟒蛇“嘶嘶”两声,似是在问,你又何必多管闲事? “小哥,快跑!不必管我们!”那中年男子倒是老实的主儿,沦落至此还不忘提醒旁人。 张启冲着那中年男子微微一笑,然后转头看着大花蟒道:“我这全是为你着想啊!” 大花蟒修炼一百年,虽然口不能言,但也灵智初通。此时歪着脑袋看着张启,想听听看怎么说是“全为自己着想。” 张启稍稍措辞,道:“人吃兽,妖吃人,修士杀妖,天理循环,无可厚非。” 大花蟒点点头,眼里又透出一丝纳闷来,像在说那你管我做什么? 张启又道:“可你若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又何必做这种事儿呢?若是你一辈子就只想做一个山野精怪,那我就当是白说。可若是想更进一步,以妖类之身,立天庭之职,果位加身,便得早做打算。” 大花蟒翻了一个白眼,你这不是讲笑话吗? 凡妖修自然是想在天庭混个一官半职,不传说某某青牛得了一上神看中,被选做坐骑,从此仙丹当草吃,混得老好了,不晓得羡煞多少妖怪。 谁个愿意成天呆在荒山野岭里呢? 张启便道:“这就是了,你若是想入天庭,此后便不得随意吃人。拿此时而言,你何不放这些人一命,这些人心怀感恩,自当为你供奉香火,奉上祭品吃食。以此为始,今后造福一方,必定众人爱戴。这就是你以后进入天庭的敲门砖啊!” 大花蟒眼神疑惑,似乎没大听明白。 张启解释道:“虽然妖为果腹而吃人不算恶事,但也绝非善事。你这样想,一个镇子上面两人竞选村长,两人能力相差不大,其中一人平时不做好事也不做坏事,另外一个日行一善,受村民爱戴。你说这两人谁当选村长比较容易呢?” 大花蟒蛇这下明白了,眼睛一亮,身形微微蠕动,很是兴奋,忽而想起了什么,又转头看向张启。 张启明白了它的意思,它是在说,要是我放了他们他们不给我供奉香火怎么办? 张启微微笑道:“我自是为你担保。” 末了张启转头冲着那中年男子道:“如今此位蛇兄为我点化放你们一命,你们几人回去之后,需得来此为这位蛇兄加盖香火位,奉上祭品!” 中年男子还没反应过来,心里还在想着说自己打生打死都拿这蛇妖没有办法,你三言两句就给搞定了? “你可曾明白?”见这男子没吭声,张启又强调道。 中年男子回过神来,忙起身冲着蛇妖一礼,道:“小人不日就派人来为这位蛇……蛇大仙加盖香火位,奉上祭品!” 张启转头看着大花蟒道:“这下你可放心了?” 大花蟒有些犹豫。 中年男子忙道:“小人发誓,若是食言,天打五雷轰!” 大花蟒这下放心了,故意直起上身摆足架势,点了点头,慢悠悠而去。 张启松了一口气。 此时那中年男子惊魂终于定下,冲着张启一礼道: “多谢大侠仗义出手!否则我父子三人就命丧此地了。” “无需多礼无需多礼,”张启摆着手道:“大恩不言谢嘛。” 中年男人咂咂嘴,总觉得这话是不是有些怪异。 与这三人交谈之后,张启也稍稍摸清了这几人的底细。 中年男人名为李倓,少年名为李非凡,小姑娘则名叫李钰,就是离此地有几十里远的永和县县城人士。想着天下已定,人心安稳,便开始做经商的买卖。带着自己儿子与女儿跑到外地进货,因赶时间,便没走驿道,选择了这一条捷径,哪里晓得遇上了蛇妖,也算是出师不利。 原先还请了数十名护卫,结果遇上了蛇妖一个个跑得没影儿了,只剩下了父子三人。 说到这里,李倓再次感激看着张启道:“若无张大侠出手相助,恐怕……”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此地土地吧。” 李倓愣了愣,“土地爷?” “对,正是这土地爷告知于我你们父女三人有难,否则,就算我有三头六臂,也于事无补啊。”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也有土地?” 张启斜着眼睛瞥了一眼李倓。 怎么了?你好像对此有很大的意见?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就不能有土地吗?还有,谁说鸟不拉屎?拉得可多了! 李倓反应了过来,忙道:“原来少侠是侍奉在土地老爷身边的天师,请恕在下无礼。” 张启随意敷衍两句,然后问出了自己最感兴趣的话题,“你们身上带香了吗?” 李倓道:“带了。” “带了多少?” 李倓回道:“实不相瞒,在下做的就是香火蜡烛生意。” 张启眼睛一亮,转头看向那几辆马车。 好家伙,也就是说着里面装的都是香火功德? 张启便道:“若是有香便好办,从此处往西北方向两百余里,有一土地庙。今日土地老爷差我救下了你,其老人家虽不求回报,但……” “明白明白,在下明白。”李倓忙道:“在下这就为土地老爷奉上香火,逢年过节之际,必定来此处供奉。”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 张启点头微笑,“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了。” 揉了揉那小丫头的脑袋,张启目送李倓拉着三辆马车往那小山丘走去,心中颇为高兴。 奶奶的,这都一个月的时间,总算是得了一些香火了。 远望着李倓三人走上那山丘,很快,就只感觉冥冥中一丝丝青烟缓缓往自己的枯木手杖飘来。 就当青烟没入其中之际,枯木手杖忽然微微一凉,瞬间向他脑海之中涌入大量记忆,如“求风乞雨”这几个法术一般,于他脑海之中缓缓凝练成四个大字。 “功德大法!” 正文 第三章 一纸勒令 “功德大法?” 张启愣了愣,记忆中似乎土地神位就只有几个术法,并无配套的功法啊? 而且这个名字有些像前世那什么什么功啊! 功德大法好啊,真善美好…… 难不成这是上天给自己的金手指? 张启一喜,果然穿越者还是得有一些福利的。 细细将这功德大法看下去,张启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 这功法好似并无多少实际用处,既没有不死之身,也无特殊神通,既不能刀枪不入,也无法水火不侵。 总而言之,就是不够变态。这功德大法只不过是一普通的功法而已,害得自己白激动一场。 不过也罢,正好自己现在没有功法可用,白得一功法也算是雪中送炭。 再且,以自己的资质,就算得了逆天的功法,自己指不定一辈子都修炼不成功。 罢了罢了,人贵在知足。 刚打算先运行这功法试试水之际,忽然就只觉枯木手杖轻轻一震,一股浓郁的香火朝着枯木手杖之中滚滚而来。 张启一惊,这香火,足足有九缕了吧? 三十六炷香为一缕香火,这是谁个一股脑给自己上了几百根香? 可就算是上了上百根香,也不能有如此雄浑的香火啊! 香火实则就是愿力,不是点多少根香就能收获多少香火的。 只是人一般都在上香的时候祈愿,因此才有这一说法。 若非如此,威逼利诱找一群人整日给自己上香不就行了么,哪里还用得着造福一方呢? 没想明白这三缕香火是怎么来的,张启运行土遁,双腿插入泥土之中往那山丘驰去。 等到了那山丘之际,李倓父子三人已经驾着马车离去了。 望着那马车背影,张启喊了一声,“老黑,老白,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来了那么多香火?” 老白慢悠悠从城隍庙之中冒出头来,幽幽道:“这回你估计遇到宝了。” 再听着老黑叽叽喳喳地说了一通,张启也算是明白了。 李倓父子三人赶着马车来这山丘脚下,李倓持着香上了山丘,给土地、城隍、山神三人一一上过香之后,李钰那小姑娘忽然也捧着三炷香跑了上来,说土地老爷救了钰儿一命,钰儿也要好好感谢土地老爷。 这便如此了。 张启挠挠头,他自是知道每人上香祈福之时心诚与否关系愿力多寡,心诚者往往祈福时提供的愿力是他人的数倍,而心不诚者就算是上了香,说不定半点愿力都没有。 可这上了三炷香直接来了九缕香火也委实有些吓人了。 老白感慨道:“就是不知那小姑娘是什么来头,如此愿力,世间难寻。” 张启眼睛一转,“要是让那小姑娘每天给我上香的话该有多好啊!” 老白提醒道:“不可强求。” “我这不说说么。” 这时候老黑扑腾着翅膀从树尖尖上飞下来,落在了城隍庙顶上,张嘴吐出一丝香火,嘎嘎两声之后又将其吸进肚子里,“没想到老子今天也算是开了眼界,竟然还能得一点点香火愿力,有趣,好耍!” 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土鳖样儿。 其实这里原本的山神是一树妖,正是老黑一家脚下这一棵大树。 这树妖许是天资愚钝,花了上千年的时间修成正果,却只做了三年不到的山神就大限将至。 便将全身修为结成一灵果,原盼着灵果成熟转修一世,谁想刚成熟还没落地扎根,就被这天杀的乌鸦一口啄了。 上千年的苦修白白便宜了这独脚乌鸦,树妖死难瞑目。 树妖生前山神位,陨落也不是一件小事,自然有人来查探消息。 得知树妖灵种被这晦气乌鸦给吃了,天庭也无办法,毕竟乌鸦也并非有意为之,啄食之际灵智未开,只能算是这树妖倒霉。 便予了这乌鸦山神位,由他接任此地山神。 这白白得了一山神职位的老黑可没有管事的闲心,整天只顾着给自己找老婆,再者这荒僻地儿也无甚么生灵。因此,于此接任山神将近三十年,老黑愣是一点香火愿力都没混着。 也算是天庭头一号奇葩了。 懒得理会这厮,张启寻了一僻静处潜心修习功法。 这功德大法称不上难,但张启修行起来也只能算是循序渐进,且“渐”得比较厉害。 而有了功法的支撑之后,小灵通与小厚土两个小术法也较之前有些新的进展。 这日张启正潜心练习小厚土之际,老黑忽然嚎了一嗓子,“老张,有人找!” 谁个没事做找我? 张启应了一声,飞快跑来,“哪个找我?” “诺,那儿呢!”老白懒洋洋伸出爪子指了指。 张启转头一瞧,就见一条大花蟒蛇盘在这山丘脚下,吐着信子盯着自己,眼神之中透着一丝可怜。 张启心中一激灵,乖乖,你这厮怎么来了? 张启吓了一跳,殊不知这大花蟒蛇也吓得不轻。 原先它窝在自己山洞之中等着李倓父子来给自己立祭位,奉贡品,可一连等了数天也没见半个人影。 初通灵智无那么多的耐心,只当是自己被那个嘴里花花的人类小子给骗了,循着气味找到这里来。 可谁知道,刚跑过来,就见着一只口吐人言的独脚乌鸦,再一看,树底下还卧着一只口吐人言的大白狼,它区区一百年修行,听懂人言都颇为费力,哪里是这两头大妖的对手? 原本打算偷偷溜走算了,只当自己吃了哑巴亏,那烦人乌鸦一口一句莫走,那厮马上就来。大花蟒蛇听不懂老黑只不过是如此一说而已,只晓得那乌鸦让自己别走,就只得战战兢兢呆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张启瞧着这大花蟒蛇,只想着这蛇妖今日怎滴如此温顺,后转头一瞧老白与老黑兴致勃勃地盯着它瞧,很快就明白了过来,心中的胆怯也一扫而空。 再一想,就明白过来这蛇妖为何找来了,估计是等李倓父子等得不耐烦了哩。 劝了这蛇妖几句耐心一点,张启又说回去多等几日,若是他们再不来,我给你撑腰。 蛇妖早就想离这鬼地方远一点了,听闻这话忙不迭点点头,一股脑就溜没影儿了。 瞅着那蛇妖狼狈而走的身影,张启颇为得意,这狐假虎威的感觉真是不错。 再回头一想,也觉得李倓这厮也忒不靠谱了,这都过去快一周的时间了,也没派人过来给蛇妖献上贡品,也没派人来给自己献上香火,属实不地道。 “有人来了。” 此时老白忽然开口道。 老黑飞起来往远处瞅了一眼,“来人啦来人啦!一大帮子人!藏起来,赶紧藏起来!” 说着老黑落在了树顶上,不再吭声,老白也化作一抹青烟没入了城隍庙内。 对于天庭众神而言,该避让凡人还是得避让凡人的,一是为了保持高深莫测的形象,若是让人知道此地山神老黑是一只这么不靠谱的乌鸦,自然就少了敬畏之心。 其二,便是以防沾上因果。 不过对张启而言倒没有这种约束,他是人,只消说自己是土地老爷身边的侍者便成,远比老黑与老白两个妖类来得方便。 此时他站在一块巨石上远眺一眼,果然瞅见一支商队走了过来。 原还纳闷着怎么这商队看起来如此熟悉,等那商队走近了一瞧,原来是李倓的商队。 不多时,那车队缓缓近了,就只听两声欣喜的喊声,“小仙师!” “大哥哥!” 李倓拉着小李钰快步走了过来,小李钰捡了张启之后,直接甩开李倓,一把扑进了张启怀里,倒惹得李倓平白多了几分醋意。 张启救了她的性命,她自然对张启格外亲近一些。 “丫头又漂亮了啊?来给哥哥抱抱!” 张启对这粉雕玉琢的小丫头也喜欢的紧,可不是因为这丫头愿力足以以一敌百。 “小仙师,好久不见,近来可好?”李倓走近了冲着赵陈一礼道。 张启点了点头,然后道:“看你如此高兴,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儿?” 李倓讪讪笑了一声,耿直道:“确实是福运不浅。” 最近一段时间,在永和县驿道外出现了一个吃香火的小鬼,几乎所有从驿道回来的香火买卖商人都无一幸免。 倒是没有一人受伤,但香和蜡烛几乎都被啃得一团糟,这如何能卖出去?只能自认倒霉。反而是没走驿道的李倓没有碰上这小鬼,算是因祸得福。 这一段时间,永和县城内就只有他一家有香和蜡烛卖,还没一周的时间,一大批货就被卖得精光,大挣了一笔。 张启笑道:“这便是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李倓恭敬道:“还得多亏了小仙师出手相助,否则在下可没有消受不起这份福气。” 张启眼睛一转,道:“若说谢我,还不如谢谢此地的土地老爷。” “是极是极,尽管此次香火生意供不应求,我还是特意备上了一些上好的香烛,专门为供奉土地老爷而来。” 张启笑道:“可不是为了进货?” 李倓挠挠头,悻悻笑道:“顺便,顺便。” “无碍,土地老爷自然是不会将这些小事儿放在心上,人财鸟食,自是如此。”张启道:“只是我得好好说说你,先前我与那蛇妖保证,你回去之后必定会派人为其搭建祭位,供奉贡品。可这一连一周的时间过去,也没见你派人前来,见着那蛇妖,我这也不好说啊。” 李倓忙解释道:“在下绝非食言之人,只是最近一段时间生意确实是忙碌,确实是抽不出身来啊。” 其实李倓心中还是对那蛇妖畏惧,若是让他在家里摆一个祭坛,他自然当天就摆好了。可要是回到此地,他便不免犯怵,谁知道那蛇妖会不会兽性大发呢? 看出了李倓心中的想法,张启道:“等会你在此山丘下面为蛇妖搭建一祭坛便好,土地老爷在此,它必不会放肆。” 李倓忙道:“谨遵小仙师之言。” 转身吆喝让带过来的几个人在山丘脚下搭建祭坛,李倓进马车拿出一把香与蜡烛来,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看着张启苦笑道:“小仙师上次你也不说这座山丘上还坐落着山神老爷和城隍老爷,害得我只带了三根香上去,险险没了规矩。” 这事儿张启确实没说明白,当时他只顾着让李倓给自己上香,将这一遭给忘了。 “无妨,补上便可,此地城隍老爷与山神老爷都是心胸宽阔之辈,不会拿这些小事与你为难。” 听闻这话李倓放下心来,又吆喝一声,“祭坛搭完了之后都上去给此地土地老爷们上三炷香,心意要诚啊!” “晓得了,掌柜!” 张启满意笑笑,这李倓还是蛮上道的嘛。 一炷炷青烟袅袅而起,这荒僻山丘也总算是染上了一丝人间烟火味儿。 想起了什么,张启捏了捏李钰的红红脸颊,然后转头冲着李倓道:“让钰儿也上几炷香吧,土地老爷喜欢这丫头。” 李倓大喜于色,忙拿起三炷香放在李钰手里,“来,小钰,给土地老爷上香,千万不可怠慢了。” 李钰便接过这三炷香,让李倓为其点燃之后移步到土地庙面前,恭敬跪在地上三叩拜,然后糯糯道:“土地老爷,祝您身体健康。” 张启神色微动,对那冥冥中滚滚而来的香火竟是没那么在意了。 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善良的丫头呢? “祝山神老爷身体健康。祝城隍老爷身体健康。” 张启走过去将李钰抱起来,“好了丫头,以后上香别跪在地上了,这地上多脏,跪着多疼。” “可是爹爹说要跪在地上心意才能到呀!” 张启笑道:“你爹爹说了不算,土地老爷他们说了才算哩。刚刚土地老爷传话给我,说他舍不得小钰跪在地上,他心疼哩。”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啦!” 李倓苦笑道:“小仙师你就别惯着她了,长大了要无法无天哩。” 张启将李钰轻轻放在地上,道:“丫头懂事,就得惯着。” 李倓无奈笑笑。 此时山丘底下给蛇妖的祭坛已经建好了,也已经供上了香烛,摆上了鸡鸭贡品。又瞅着天色不早,李倓抱拳告辞道:“小仙师,我们得赶在天黑前去驿站,就不多叨扰了。” “有空常来玩啊!” 李倓再次抱拳行礼,吆喝着众人赶着马车缓缓远去。 张启远望两眼,瞅着那蛇妖小心翼翼往这边溜达了过来,觉得有些好笑。 刚准备盘腿坐下检查此次自己收获香火几何之际,忽见枯木手杖微微一亮。 一纸勒令。 正文 第四章 食香鬼 细细看完这一纸勒令,张启面色颇为古怪。 正应了李倓方才说的那消息,最近一段时间驿道上出现了一贪食香烛的小鬼,将从驿道走的香火商人的货物啃得七零八乱之后,单凭李倓一家还不足以供应整个永和县的香火需求。 永和县自然是少了香火供奉,这对管辖永和县的天庭神仙而言,不可谓不是一件大事。 又查探道这香火小鬼近日往张启管辖的地区跑了过来,这不,上头便予了张启这一纸勒令,需得他在三日之内将这香火小鬼的事儿给解决了,否则就拿他是问。 张启不免无语,这等事儿一般而言都是城隍爷的工作,什么时候轮到土地的头上来了?这地儿又不是没城隍! 再者说了,你永和县也不是没有城隍,让那城隍出城来除了这小鬼不是举手之劳吗?干嘛让我来? 不同与土地山神,城隍爷不必非要局促在自己管辖的地区内。毕竟他管得是恶鬼凶煞,要是恶鬼作乱跑出了你管辖的地区,难不成你就停下来不管它了? 这里值得一提的是,土地山神城隍这三个职位虽然看起来是平职,但其实城隍的职位还是要比土地山神高出一头来。 细细一想就能晓得,城隍大多设立在城镇之中,城镇人口多,又较为富裕,自然上香供奉的人要比土地山神多得多。 若是这三神位是平职,可以随意调动的话,谁都去当城隍了,谁个去做那苦哈哈的山神土地? 只不过老白这城隍怎么就设立在了荒郊野外,这就比较耐人寻味了。 这些天也没见老白说起过这事儿的由来,张启暗自心想,恐怕也是得罪了哪位领导,专门把他丢在这地儿做城隍来恶心他。 此时张启快步走上了山丘,就见老黑正落在自己的土地庙上吞吐着香火,很是快活。 张启伸手赶了赶,“别在我头上拉屎,晦气!” “我偏偏要在你头上拉屎!我还要叫我儿子孙子在你头上拉屎!”老黑嘎嘎一声,一伸翅膀,“小的们,换地儿啦!” 霎时间,满树的乌鸦胡乱飞起来,如黑云一般一股脑落在了张启的土地庙上,整个儿将土地庙遮挡得严严实实,更像是一座黑坟。 张启嘴角抽了抽,奶奶的,迟早一天弄死你! 懒得理会这烦人乌鸦,张启跑到城隍庙面前,伸手敲了敲,“老白,老白!” 老白的身影很快飘了出来,“怎么了?” 张启将那一纸勒令递过去,“你有事儿做了。” 老白瞧了两眼,伸出爪子一巴掌将这纸勒令拍飞,“分明就是你的活儿,你推我头上来做甚?” 张启道:“我一个土地,哪里有本事跟人小鬼斗智斗勇?咱们三儿,也就你有这本事不是?” 土地的术法为求风、乞雨、盼阳、小灵通、小厚土,山神的术法为清明、自然、巍峨、小灵通、小天人。 两者的术法都是辅助性的,没什么攻击性,算是文官。 而城隍为武官,术法一是驱邪,一是冲煞,一是破障,一是小灵通,一是小幽冥,前三个都是对鬼魅邪祟而言都有致命的效果。 尽管没要求说不能学别的术法,可张启还真就没学过其他的。至于老黑,用不着多想,修习这几个山神配套术法他都嫌累,哪里还会去学别的? “什么什么?给我瞧瞧,快点!给我瞧瞧!”老黑瞎凑热闹。 张启无奈将这纸勒令递给他,老黑看了两眼,兴奋地嘎嘎叫,“好事,好事啊!许是这些天没活动,身子骨都不灵便了,总算是来了一桩有趣事儿,今日轮到黑爷爷大发神威啦!” 张启斜瞥他一眼,嘀咕一句:“也就一只会讲话的乌鸦罢了。” 老黑耳朵尖,勃然大怒,“是不是瞧不起人,是不是瞧不起人?小的们!” 霎时间就见那漫天乌鸦如黑云密布,乱七八糟的鸦叫声如雷声滚滚,煞是惊人。 乖乖,张启愣了愣,心说自己怎么忘了老黑还有这么多小弟? 忙安抚下了老黑,转头张启又向老白求教。 尽管老白是一个不管事儿的主儿,可也并不吝啬给张启讲一讲这偷吃香烛的小鬼的来历。 其实这小鬼名字就叫做食香鬼,吃得不该是香烛,而应当是香火。 这饱含人间愿力的香火对食香鬼而言可谓是大补,原先世间有一头法力通天的食香鬼,一张嘴便能吞吐整整一小国的香火愿力,惹得天庭众神很是头疼。 至于这永和县的食香鬼怎么不吞香火而专门啃香烛,老白猜测这食香鬼应当是刚降世没多少时间,灵智与小孩无异。只冥冥中感应到自己该吃这类玩意儿,却没分清香烛与香火压根就是天差地别的两样东西。 倒是让那些香烛商人白白受了天大的冤屈。 先前听闻老白说这食香鬼张嘴可吞吐一国香火,张启实在是吓得不轻,后又听如今这食香鬼只不过是婴幼儿灵智,张启便宽心不少。 自己再怎么没本事,对付一个婴幼儿还是没有多大的问题吧? 此时老白又提醒道:“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你打不打得过它不是问题,问题是你怎么才能找到它,找到它之后又怎么才能抓到它!” 张启笑道:“这就不劳你多操心了,对付一个婴儿,我自然是有办法。” 瞅了一眼勒令,看着其上书着的“近日这食香小鬼已来到尔管辖之地界”这一行字,张启稍稍琢磨了一番,心中已经有了想法。 这食香鬼只敢躲在偏僻的驿道啃食香火,不敢进城,想必也是害怕城中的城隍老爷。而它将驿道来往香烛行商的香烛啃得卖不出去,这些香烛贩子这一段时间也不敢再出去进货,它守在这驿道上便没了吃食。 前些日子李倓于此处上了香,今日李倓一行人又在此处上了香,这小鬼循着香火的味道,赶到此处也是必然的。 抓住这小鬼喜食香火的这一特点,张启已然是胜券在握。 拉着老黑跟老黑叽叽呱呱低声说了两句,两人对视着点了点头,然后各回各位,等着天黑。 等到了午夜时分,老黑扑腾着翅膀飞到张启肩上,轻轻啄了啄张启的耳朵,张启便晓得老黑已经准备好了。 缓缓一招手,枯木手杖从地下缓缓冒出,感应着枯木手杖里那二十一缕香火,张启轻轻将一缕放了出来。 黑暗之中,一缕香火在张启身边轻轻转了一圈,然后缓缓往一块黑色的山石上头飞去。 老黑仗着自己黑,趁着这缕香火从自己身边绕过之际偷偷伸出嘴吸了一小半吞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张启脸色一沉,好你个老黑,你以为我没注意到是吧?等这事儿过完了迟早要让你还回来。 正恼着,就听见城隍庙的方向传来了轻轻一声响。 老白虽不出手,但提醒一句无碍。 这声响就代表着那食香鬼来了。 果不其然,周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灰影在山丘下方犹豫了片刻,终究是没忍住这一缕香火的诱惑,蹑手蹑脚地走了上来。 这灰影极为谨慎,恐怕是感受到了此地有城隍庙的缘故,不敢太过放肆。 又沉寂了一刻钟的时间,就又听见了轻微的响动声,那灰影缓缓走向了那块黑石头,刚面色一喜张嘴准备去咬,就听见一声吼。 “给我逮住它!” “小的们,给我上!” 那块黑色的巨石猛地炸开,成了一只又一只嘎嘎乱叫的乌鸦。 灰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这一团如黑潮一般的鸦群给淹没了。 正文 第五章 亏本买卖 一团火光于山丘之上亮起,张启缓缓走上前,伸手一招,那缕香火便朝着张启的手杖飞了过来。 细细感应一番,张启面色黑得厉害。 拿出去是一缕,这才多长时间?回来就只剩下半缕了? 张启默默转头看向老黑。 “看我干吗?” “我的香火少了一半。” 老黑如人一般耸了耸翅膀,“又不是我们拿的,你看我干吗?说不定被那食香鬼吃了呢?” 末了老黑又嚷嚷道:“小的们,你们有没有偷老张的香火?” “嘎嘎嘎嘎…………” 一顿乱七八遭的鸦叫声响起,个个争前恐后证明自己的清白。 鸦群之中,有三个个头比其他大了一圈的乌鸦刚准备张嘴,就见一些香火从嘴巴里面冒出来,赶紧闭上嘴,左右环顾,若无其事。 张启望向老黑。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老黑飞到张启肩膀上,拿翅膀拍了拍张启的后脑勺,“他们还只是孩子,你跟他们计较做什么?再说了,你给这些小辈发点礼物不也是应该的嘛。” 好家伙,你这成百上千个小辈,我一一给你们发点礼物,三年白干! 懒得理会这没脸没皮的老黑,张启道:“那小鬼呢?” 呈一个大黑球状的鸦群缓缓散开,露出了底下惨不忍睹的小鬼模样。 这食香鬼与一岁孩子差不多大小,身上满满都是乌鸦脚印,还有一只乌鸦落在它头上如啄木鸟一般往它后脑勺上可劲儿啄。 这小鬼哪里受过这等委屈?脸上五官微微挤了挤,然后哇得一声哭出声来,倒是将周围的乌鸦吓了一大跳。 老黑跳着脚嘎嘎笑道:“没想到还是一个胆小鬼!嘎嘎,哭鼻子,没志气,生个儿子没肚脐……” 周围一众乌鸦附和着老黑,尽数跳着脚嘎嘎扑腾着翅膀嘎嘎叫,就差敲锣打鼓了。 张启平白无故被偷了半缕香火本就恼火得紧,又听着这群烦人乌鸦吵个不停,忍不住道:“好啦,别吵啦!” 这些乌鸦都是无法无天之徒,张启这一声吼哪里能吓得住它们,倒是将那哇哇哭的食香鬼给吓住不敢再哭了。 弯下腰,张启将火把凑到食香鬼面前瞅了瞅。 这食香鬼倒没有张启想得那般丑陋狰狞,反倒是显得有些可爱。 大大的光头脑袋顶着一根粉红色的小角,两个没有眼白的黑溜溜大眼,嘴巴里还有尖尖的小虎牙。 若是忽略掉那头顶上的小角以及没有眼白的眼睛之外,其实这食香小鬼与人类的婴儿压根就一个模样,只是皮肤有些怪异,微微泛着粉红色。 “能不能说话?” “啊呀呀——” “会不会说人话?” “啊呀呀——” 张启无奈站起身来,倒是有些不知道拿这食香小鬼怎么办了。 上头给下的勒令里面只说是解决此事,也没说要如何处置这小鬼。到底是看押,还是直接了当一刀杀了呢? 要是这小鬼长得丑陋狰狞一点,凶狠嗜血一点,张启一刀砍了它也没什么压力,只当是为民除害。 可这长得肥嘟嘟的这么可爱,一刀杀了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再者,这小鬼也只是啃了一些香烛而已,也没害人不是。 老黑兴奋地挥着翅膀,“小的们,今天咱们开荤。一直啃树干啃得鸟嘴疼,今天咱们吃一顿肉!!” 那小鬼许是听得懂人话,老黑话音落下之后吓得两只眼睛睁得老大,急急忙忙就要逃,却被一群乌鸦围了起来,压根就逃不出去。 张启无奈道:“行了,别吓唬它了。” “谁吓唬它了?”老黑歪着脑袋瞅着他,“我是来真的!做这劳什子山神不能杀生,成天吃那树皮树枝嘴里淡出个鸟来,好容易名正言顺能吃肉了,谁跟你假惺惺的?” 张启道:“等等,先别杀。” “干嘛?你要留着养肥了再杀啊?也对,咱们这里这么多张嘴,这小鬼虽然肥,但也没多少肉,分都分不完,养肥了再宰!” 那小鬼听着这话更是吓惨了,哆嗦着嘴,险险有吓昏过去的势头。 此时老白忽然从城隍庙里走了出来,道:“你若是不忍心,大可以将其养在身边做从将。食香鬼其实少见,培养得当今后有吞天吐地之威能。先前说与你听的那吞吐一国香火的食香鬼,后来正是被冥主收作了从将。如今镇守一方,赫赫威名。” 天庭之神分为正神和从将,但从将不属于天庭众神编制,乃是正神的麾下附属,也不由天庭发放工资。 就好比杨戬和哮天犬,杨戬为正神,哮天犬为杨戬从将。 尽管哮天犬赫赫有名,但天庭也不会管狗粮的。 而天庭对正神的从将有很多约束,每个正神的从将数量根据正神的职位都有明确的限制,一经登记在册,除非从将死了,否则不得更改。 张启听闻此话之后愣了愣,“我也能有从将吗?” 老白回道:“你一个区区九品土地官能有个屁的从将!” 张启翻了一个白眼。 那你说尼玛呢! 老白话锋一转,“不过你养在身边也没关系,等以后职位上去了再进行注册登记便是。” 老白说的也对,我不把它带上天庭就好了嘛。就算查到了,我就说我自个养了一个宠物,完全说得过去。 不过张启还有一事疑惑,“养小鬼在身边,会不会噬主啊?” “鬼魅阴魂亦是生灵,你养狗也不见得不会被自己的狗咬一口。只要你不养戾气滔天的恶鬼凶煞,诚心对待,便可无碍。” 这一来张启便放心了不少,点了点头,冲着那食香鬼道:“我乃天庭正神,果位加身。念你年幼,未做伤天害理之事,又念慈悲为怀之道,今日欲收你为从将。从今往后,你听我一人之令,为我马首是瞻,你可愿意?” 小鬼忙点头,一把跑到张启身边,抱住张启的腿就将自己的脑袋往他腿上蹭。 跟个小狗似的。 张启不免发笑,弯腰将其抱起来,摸了摸它的小角,然后冲着老黑道:“行了行了,让你这些鸦子鸦孙们都散了吧。” 老黑不乐意了,眼睛一瞪,“你想吃独食?” “谁想吃独食?听着,现在这食香小鬼乃是我从将,今后不可张口闭口提吃了。这可是杀生。” 老黑哼哼一声,吆喝道:“走,小的们,咱们不理会这白眼狼!咱们回家睡觉!” 老黑扑腾翅膀飞向那棵巨木,飞过张启头上之际还不忘往站起头上吐一口口水。 张启此时没有功夫去跟老黑对骂,伸手揉了揉食香鬼的小肚子,逗得这小鬼咯咯笑。 小鬼笑着笑着,忽然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 它揉了揉自己的肚子,眼巴巴地看着张启。 饿了是吧? 给你吃点什么东西呢? 张启身负神位,尽管此身并无多少修为,但也可以做到无惧寒暑,衣不染尘,甚至连饭都不需要吃。 每日枯木手杖上都会结出一滴晨露来,饮了这露珠儿,便一日无须进食,还能逐渐改善体质,辟邪去毒。 对凡人而言,这也能算作是一味良药。 再者这周边的能吃的就只有老黑的子子孙孙们,张启也就没刻意去准备其他吃食。 这会儿养了食香鬼,他还真不知道用什么来喂它。 老白提醒道:“食香鬼,自然是要食香火了。” 香火? 张启从手杖之中取出那半缕香火来,刚准备取其中一小部分充作食香鬼吃食,可没想到食香鬼嘴巴一张,直接将这半缕香火吸进肚子里,然后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开始睡觉了。 张启瞪大了眼睛,这就没了? 他转头望向老白。 老白道:“现在这小鬼还小,一日半缕即可,等大了一点之后,饭量就大了。据说那冥族的食香鬼从将,一顿可食万缕香火。” 万缕香火?这自己倾家荡产也养不起啊! 张启瞪大了眼睛。 好家伙,没想到自己养了一头吞金兽! 这买卖,怎么算都觉得亏了。 正文 第六章 香茶 这食香小鬼是小孩子性子,喜欢满山遍野地乱跑,时常张启一转头,这人就不见了。 再转头一看,才发现这食香小鬼已经将那大花蟒蛇的祭位给拆成了一团乱石。 大花蟒蛇晓得这突然冒出来的食香小鬼是那山丘上的人,不敢打击报复,只委屈巴巴口衔着石头一块一块又将自己的祭位给搭起来。 结果才只是搭了一半,就见那食香小鬼追着两只乌鸦又冲了过来,脚下一崴,一头撞上了这祭坛。得,又毁了。 食香小鬼从石头堆里爬起来,似有些晕眩,晃了晃脑袋,瞅见那乌鸦正站在不远处嘎嘎笑,忙一把跳到了大花蟒蛇的头上,拿蛇头做踏板,纵身一跃,追着那乌鸦跑没影儿了。 大花蟒蛇吐着信子瞅着从山丘上走下来的张启,眼神之中满是委屈。 张启对这食香小鬼也是一阵头疼,只好悻悻冲着大花蟒蛇一抱拳,道一声多多担待,然后帮着一起将这倒了的祭坛搭起来。 这会儿张启刚捡起一块石头,就见那食香小鬼一个踉跄,猛地一头从山丘下冲了下来,狠狠撞在了张启的后腰上,险险没将他撞吐血。 张启恼火了,“瞎闹瞎闹,好的不学跟着那不要脸的乌鸦去耍,今天罚你在城隍庙面前跪一天!” 食香小鬼吓了一跳,因为城隍老爷杀气深厚的缘故,他尤怕老白。忙几步凑到张启面前,抱着张启的大腿撒娇。 “啊呀呀——啊呀呀——” 张启动真火了,“少给我在这儿卖乖,赶紧去!否则明天不给你饭吃!” 相比于老白,食香小鬼更怕没饭吃,听闻这话之后不敢再犹豫了,垂着脑袋缓缓往山丘上走去。 瞅着这小鬼的背影,张启揉了揉自己的后腰,冷哼一声。 真疼啊!这龟儿子的脑袋怎么就这么硬? 恼着恼着,张启竟又笑了。 食香小鬼来此之后尽管给张启惹了不少的麻烦,但总算是让这荒郊野岭多了一丝生气。 前一个多月的时间张启一直在这地儿守着老白与老黑两人,老白不大爱说话,老黑则太爱说话了,尤其是一说话那满树的乌鸦就跟着嘎嘎嘎嘎吵个不停,不觉热闹,只觉烦人。 因此,这一个多月,张启总觉得还是太过寂寞了一些。 如今这山丘上有了这食香小鬼,糟心事儿尽管有,但较之前着实温馨不少。 帮这大花蟒蛇将祭位重新搭设好,张启拍了拍这蛇妖的脑袋,道:“这小鬼不懂事,给你添了麻烦,你多多担待。” 大花蟒蛇点了点头,吐了吐信子。 自打李倓给这蛇妖立好了祭位之后,它对这祭位宝贝得紧,白天黑夜都在这山丘脚下守着,无论风吹日晒,寸步不离。 张启想了想,笑道:“你这成天窝在这儿也不算个事儿啊,你想想看,若是你成天蹲在这儿,岂不是将那些想要给我上香的人吓跑了么?” 大花蟒蛇以为张启要赶它走,不安地摆了摆身子。 张启继续道:“你要是不嫌累,你就在这山丘上钻一个洞穴来,平日有地儿可歇息,还能躲躲风雨不是?” 大花蟒蛇一喜,忙给张启作揖。 没双手,就只能直起身子点头。 张启摆摆手,“这你自个的事儿,谢什么?别将我这山丘钻塌了就成。” 说完,张启拄着手杖往山丘上走,就见那食香小鬼一脸委屈地跪坐在城隍庙面前,一动不敢动。 张启上来之后,食香小鬼忙做了一个更委屈的模样,就差泪流满面了。 张启瞥了他一眼,没吭声。 这龟儿子尽会取巧卖乖,不给他点颜色看看,真以为这方圆数十里地儿是他家的了! 老白忽然从城隍庙中走出来,张口就道:“得了一点上好的香茶,要不要尝尝?” 张启还未开口,老黑就扑腾翅膀从树上飞了下来,“什么香茶?香茶是什么?” 老白道:“取人间愿力精纯者之香灰,辅以黄泉九品阴莲之莲心,再添九幽山上鬼哭树之叶尖儿研磨,而后以黄泉水冲泡,阴风晾干,这便是香茶。只需用水冲泡即可饮用,可清心明目,滋养三魂七魄。” 老黑兴奋不已,扑腾着翅膀,“尝尝,尝尝!” 三人来到大树底下的那圆石桌边上,成三角而坐。 这满树的乌鸦虽然每日排泄量不小,但只要其秽物落地,立马就会被泥土吸收,以做这棵枯树的营养。尽管死了,这枯树仍是带着一丝灵性。 因此,这树下不仅不脏,反而极为干净,甚至还带着一股子淡淡的檀香味儿——这株枯树的味道。 老白将一包裹咬着丢到桌,道:“老张你来冲泡,我兽形不便做这等事儿。” 张启自是效劳。 打开包裹,就见里面有一套茶具,一个水囊,还有一个黄皮纸小包。 将茶具摆好,张启打开那黄皮纸小包,就见其内乃是带着腥臭味儿的黄色粉末。 老黑哇哇叫,“这么臭?能吃吗?” “拿水冲泡就不臭了,冥地的玩意儿,香的都是杀人的。”老白淡淡道。 将这黄色粉末倒进茶壶,然后将水囊中的水倒入其中,果然隐隐泛起了香味。 “香了,香了,真是香了!快快快,给我倒一杯!” 张启便先给老黑老白倒上,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端起来看了一眼。 水杯里的水果然清澈凛冽,不见半点昏黄。 轻轻尝了一口,这香茶入口之后先是微涩,随后便从喉咙里涌现出淡淡的甘甜。 而张启只觉得耳明目聪,脑子都清晰了不少,身体疲惫一扫而空。 这茶可真不错。 在心里感叹了一句之后,张启又略显纳闷地看向老白。 这老白究竟是何许人也,在这破地方做城隍,显然也是被排挤。可既然如此,又怎能弄到这样的好茶呢? 忽然,他觉得另一件事更有趣,这老白一头狼,怎么喝茶呢? 就见老白一张嘴,那清冽的水流便直接倒流涌入了老白的喉咙里。 这门术法倒是不错,张启看得眼睛一亮,想着什么时候从老白手里坑出来。 老黑则没有老白的本事,颇为费力。 这茶杯想必也是阴间的款式,杯口窄,杯身宽。 乌鸦的鸟嘴又短,老黑压根就不能将嘴巴伸进去。又伸出两只翅膀想将这茶杯举起来如老白一般往喉咙里倒,但两只翅膀始终不得力。 想了想,老黑直接仰躺在石桌上,拿那独脚抓住杯子,缓缓举起来。 张大了鸟嘴,想轻轻将茶水倒进喉咙里,可一个不慎,脚下一滑,整个被子直接砸在了它脸上。 老黑勃然大怒,一把跳起来抓起杯子往地上砸稀碎,“是不是欺负人?是不是欺负人?早晓得老白你不是什么好鸟,变着法捉弄老子!老子不喝这劳什子了!” 老白只觉好笑,“谁让你平时不好好练术法的?” 张启也跟着笑道:“莫走,我帮你倒啊!” “滚!一人一狼,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老子看着你们就烦!” 末了老黑仍觉不解气,一声吆喝之后满树的乌鸦齐整整往地上吐口水。 张启和老白赶紧躲,虽保住了自己一身,但那香茶估计是毁了。 真是晦气。 无奈摇摇头,老白刚准备说什么,忽然耳朵一竖,“有人来了。” 瞬间黑树就安静了下来,冲着食香小鬼做了一个眼色,食香小鬼也跟着躲到了树上。 张启拄着手杖远远一望,认出了是李倓的商队。 又有香火送上门来了。 正文 第七章 一点功德 李倓如今也算是春风得意,因为前些日子食香小鬼偷吃香烛的缘故,现在无人出去进香烛货物,怕又被啃了,害得血本无归。 如今只有他一人知道这一条偏僻的小道,因此,永和县的香烛生意几乎是被他一家给垄断,这一趟回来,必定挣得钵满盆盈。 这人一发财,自然脸上的笑意是收不住的,连带着他身边那几个家丁护卫都笑开了花。 若是主子挣了钱,手下必定也有赏赐。 虽是将要发财,但李倓还是晓得自己不该忘本,这些钱尽数都是靠此地土地老爷保佑而来的。 自遇到了这里的土地之后,福气好似滚滚而来。 这香烛生意他一家垄断了,那专门制香烛的地儿积压了大量货物,家家户户抢着把香烛卖于他,自然是让他狠狠杀了一把价钱,这边到了永和县又是一波高价钱卖出,其中利润,可想而知。 这还不算什么,大儿子李非凡当上了捕快,如今在官家当差,算是官家人物了。在进货的时候又有家书传来,说是自家小妾有了身孕,李家又开一枝。 三喜临门,如何不是福气? 想到这里,李倓转头冲着李钰道:“小钰,等会去了土地庙记得要多给土地老爷上几炷香。” “小钰知道啦!” “真乖!” 一路喜气洋洋,等近了那山丘之后忽然听见怪异的响声。 乐极生悲。 李倓面色一变,该不会有什么变动吧? 再走近了一些,就见那大花蟒蛇正在山丘底下搬石头,钻山洞。 几人面面相觑,不敢往前走了,心说这蟒蛇莫不是失心疯了? 蟒蛇注意到有人看着它,停下了动作,转头看着来人。 李倓吓了一跳,忙道:“蛇大仙,您继续,我们无意啊!” 张启此时走了下来,笑道:“无妨,我准许它在此处开一个山洞居住,它如今在开山洞呢。” 李倓面色微动,“这……是不是对土地老爷不敬?” 张启道:“它也算是得了土地老爷的点拨,于此充作土地老爷的门神。” “原来如此。” 李倓想了想,忽然一挥手道:“既然这位蛇大仙如今已是土地老爷座下之徒,于我又有恕命之恩,你们就帮着蛇大仙一起开个山洞出来吧。” 张启笑着点点头,这李倓果然算是有眼力见儿的。 打洞本就不是蛇类专长,尤其是这种石头颇多的地方。尽管百年修为,这蛇妖忙活一会儿头顶上也隐隐见鲜血渗泌。 如今李倓帮它一忙,虽不知道蛇妖是否心存感恩,但也算是借机卖了土地老爷一个面子。 再者,若是这蛇妖心存感恩,日后途经此地,便不会与他们为难。 只不过出一些苦力,又不用自己亲自动手,何乐而不为? 此番过道,李倓自然也是奉上了香火,每人还特意多上了一轮,也就是多上了三炷香,李钰更是听李倓的话总共上了九炷香。 先前自己已经存下了二十几缕香火,这几天让食香小鬼吞了三缕,这一轮下来,堪堪也有四十九缕香火,能补足一功绩了。 六十四功绩为一功德,九九八十一功德可升为八品太岁,这一功绩,也只能算是起到了宽慰作用而已。 可没想到当最后一丝香火没入手杖之中后,在张启的视线中,手杖内部忽然亮起了一点金光。 张启愣住了,这是…… 一点功德?! 怎么会? “张仙师?张仙师?” 李倓喊了两声。 张启强压心中的激动,道:“何事?” 李倓回道:“如今天色不早,我等也得启程了。” “无妨,你们自去便可,路上小心。” “大哥哥再见!” “丫头再见。” 远望着这商队远走,张启一脚踢开跑过来讨香火吃的食香小鬼,勒令其老实在城隍庙前守着。 随后他找了一个借口,施展术法“小厚土”跑远了。 张启左右环顾无人,便盘坐在地,一挥手,手中便多了一点亮着金光的功德。 香火,实则愿力。 若非如此的话,山神一般都设置在深山老林之中,一个人都没有,岂不是一辈子都没有香火,一辈子就只能做个山神? 因此香火只能储存在一些特定的容器之中,例如象征他职位的手杖。 而愿力,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其实也没什么用。可以吃,还挺香的,但是也只能吃而已。 至于食香鬼,它们乃是天地异种,便不再参考范围之内。 功德则不同,功德可以纳入体内,可用来驱邪、破煞、增运、添福,甚至可以直接用其修炼。 至于功绩?其实还是愿力,只不过是一个数量单位罢了。 功德功绩,一字之差,便是云泥。 张启瞅着自己手心这一点功德,略显纳闷。 若想获得功德,就只有两个办法。 一是天降功德。 做了一件拯救一方世界的大好事,必定天降功德,亦或是日行一善,不做恶事,死后自然会有功德加身,福泽后人。 其二就靠谱多了,老老实实在天庭寻一个职位,自然是有工资。 而天庭正神职位分为果位与非果位,果位正神可在凡间修立庙宇雕像,收集香火,但天庭不会再发工资,就好比张启。 而非果位正神则只能老老实实拿死工资,就好比就好比张启“乞雨”需要通报的那位上神。 说白了,其实也就是一包干和拿提成的区别。 日积月累,等到了数量,便可用这些香火去天庭置换功德。 但功德实在难得。 包干其实工资并不多,某些地位低下的正神兴许好几年也混不到一点功德。 而提成呢?拿土地而言,就算是在人口繁多的地方,也得数年数十年时间。若是不幸,管辖如张启此时这等地方,无特殊机遇的话,这一辈子怕是都见不到一点功德。 除这两条路之外,再无其他功德来源。 可自己这一点功德是怎么来的呢? 根据此身记忆,于天庭之中有一口功德造化池,为天帝、地皇、净母三人共同看管。 果位正神于人间收集的香火愿力需投入这功德造化池之中才能转化为功德。 又相传,于天地间冥冥之中还有一口功德造化池,用以收集人间怨气化作功德,那些天降的功德便是从这一口功德造化池中来的。 难道这另一口功德造化池就在自己身上? 张启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对。 毕竟自己的这一点功德也还是愿力转化而来,跟怨气扯不上半点关系。 难不成是李倓几人在上香的时候在骂自己? 应当不是,若是骂自己的话,自己的手杖也不会收集这些怨气。 而且,于天庭造化池,三十六炷香为一缕香火,四十九缕香火为一抹功绩,六十四功绩为一点功德。 应当天庭还是克扣了一部分的,肯定不需要六十四功绩,兴许只要三十六功绩便可化一点功德。 但自己分明就是一点功绩直接化了一点功德,这可比天庭的功德造化池的转化效率高了六十四倍!! 张启忽然心中一动,莫不是功德大法? 他此时激动了起来,想来想去,也只能是功德大法的缘故了。 没想到这功德大法还有转化香火愿力为功德的能力,而且转化效率如此之高,简直天方夜谭! 若有这功法,自己今后难道还缺功德吗? 他现在在意的是第二件事。 自己得拿这一点功德做什么呢? 存起来?存满九九八十一点功德拿功德换太岁神职位? 想了想,张启觉得不大行。 要是运气好,每个月都能有这个速度得一点功德的话,不出八年,他就能凑足升职所需的功德。 而这个时候,他要是敢去换,就是去找死。 倒不是需要解释这些功德是如何来的,天庭准许众神仙私下里拿香火置换功德,反正所有的功德都得从天庭的功德造化池子里面以香火转化而来,没必要如此严苛。 只是如今自己在一荒僻地儿做土地,哪里来的那么多的人间香火愿力? 与其将这一点功德存起来,倒不如直接用来修炼,提升自己的实力,到时候就算是多了功德,也能以自己的实力作为解释。 想清楚此中的轻重缓急之后,张启不再犹豫,直接将这点功德纳入体内,不再刻意保存,只任其慢慢发散。 霎时间,耳通目明,七窍顺畅。 这便是修炼的最好契机了。 正文 第八章 术法大成 借了这一点功德的辅助,张启修行的进度快得发指。 半个月的时间过去,张启顺利入了“功德大法”的门槛,收获颇丰,而有功法在身以及功德加持之后,“小厚土”与“小灵通”这俩儿术法也很快迈入了大成的境界。 看着一会儿没入地下不见踪迹一会儿又从另一个地方冒出来的张启,老黑瞪大了眼珠子,“这就学成了?” 老白颔首道:“天资聪颖。” 功德若是不外放,其他人是完全看不出来的,因此,老白也只能当张启是天资聪颖。 老黑显得有些焉儿吧唧,许是嫉妒。 成山神之后,他也得了几个小术法。 一是“清静”,一是“自然”,一是“巍峨”,一是“小灵通”,一是“小天人”。 这几个术法他虽然不怎么练,但这三十年了,闲来无事时候修炼着玩玩的时间加起来也比张启练得时间长多了,可就算是如此,他也只才小成哩! 哼哼两声,老黑忽然转头瞥见了那食香小鬼又趁着周围不注意偷偷从树上折下来一根树枝。 眼睛一瞪,老黑哇呀呀嚷嚷道:“呔那小鬼!给我站住,又偷东西!小的们,给我追!” 树上三分一的乌鸦扑腾翅膀飞起,饶是动静不小。 食香小鬼转头看了一眼,吓了一大跳,匆忙三口两口将这树枝给啃进肚子里面,然后撒开腿就跑。 若是一两只乌鸦他还能跑得过,这一大群少说上百只乌鸦,食香小鬼就算是三头六臂也是插翅难逃,不大一会儿,就被乌鸦群群围住,挣脱不得。 “跑!给我跑!可恶的蟊贼!” 老黑恶狠狠骂了一句,然后看着树干上的牙印子以及枝丫折断的痕迹,心疼不已,转而化作了满腔怒气,“天杀的姓张的,你给我出来!” 张启从地下冒出来,瞥了一眼老黑,又看着被一群乌鸦逮住的食香小鬼,明白了过来,但却故作不明白笑道:“怎么了老黑?干嘛发这么大的火气?” “你说我怎么发这么大的火气?你这小鬼将我这树啃的,你看看,成什么样子了?造孽啊!” 张启不在意道:“它还是个孩子,你跟他计较做什么?你是长辈,就当是给孩子一点礼物嘛。” 老黑语气一滞,他记得这话好像自己什么时候说过是不是? “你放心,我肯定好好教育。” “一定要严加看管!”老黑顺着台阶下,“小的们,回家了!” 瞅着那乌鸦满天飞,张启一把将食香小鬼抱起来,拍拍其身上的鸦脚印,低声道:“吃饱没?” 食香小鬼摇摇头,委屈巴巴看着张启。 张启微微一笑,忽然从怀里掏出了一截沾染着泥土的树根。 小鬼眼睛亮了。 “拿着,去山丘下吃,别被那乌鸦瞧见了。” 食香小鬼啊呀呀两声,抱着这一小截树根飞快跑下了山丘。 张启那些香火化作了一点功德之后,就再没有香火剩下。他自个倒是用这点功德修炼高兴了,却忘了小鬼今后却没吃食了。 又不好问老黑跟老白借香火,若是对方问起你香火去哪儿了?他还着实不大好回答。 思来想去,张启想起老黑一大家子似乎都是靠啄食那巨木为生,便让食香小鬼去啃啃那棵树,看能不能填饱肚子。 没想到,不仅能填饱肚子,食香小鬼还挺喜欢吃这玩意儿的,有事没事啃啃木头做零食。 张启估摸着这上一任山神遗留下来的这一副躯体还是沾染了一些愿力修为在身。 老黑自然是不大乐意,由他不乐意去吧,这巨木又不是你家的。这可是上一任山神留下来给这块地方的宝物,公共之财! 将老黑打发走了之后,张启开始给自己搭建房子。 身有神位还有一个好处,不惧寒暑,蛇虫避退,因此就算是脱光了露天睡觉也不会有半点不舒服。 若是觉得对个人隐私不利的话张启也完全可以睡在地下,更加有安全感,更加有私人感,而且几乎十成九的土地都是如此做的。 但因为前世的记忆,张启仍旧是觉得不适应。前一段时间忙于修习法术,修炼完了直接倒头就睡在地上,自然也不觉得什么。 等那几个小术法修习至大成,每天只能练练“大功德录”的时候,便开始觉得有些不大习惯了,闲着无聊,就每天抽出一两个时辰来给自己建屋子。 如今这个小屋也只不过是建造了一小半,实在是苦于没有木头,好些地方都是以石头堆砌起来的,便进度缓慢。 好几次拿目光打量老黑脚下那一棵巨木之际,便每每被老黑给啄了一头的包。 总得找个时间偷偷弄下来一个大枝丫将这屋子搭起来才是。 下了山丘,瞅着那小鬼躲在石头缝里面啃树根,张启叮嘱道:“吃完了记得回山上去,莫要乱跑,听到了没有?” 食香小鬼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晓得了。 张启便没再管它,只来到了那山丘底下的山洞口,轻轻敲了敲,“大花?” 很快,从幽暗的洞穴中探出一颗挂着两个绿眼的脑袋。 “如今忙不忙?没打扰你修行吧?”张启问道。 大花蟒蛇从洞穴之中探出脑袋,吐了吐信子,微微摇了摇头。 此等妖类修行一般都是在日出以及月中,吞吐的是日月之精华。如今正午,它正窝在洞穴里面睡大觉呢。 “没打扰你就好,你若有空,帮我一个忙。昨日修习土行之际我在南边看到了一株枯树,今日准备将那截枯树给运回来盖屋子。我自己可搬不动,所以劳你受累。” 大花蟒蛇点了点脑袋。 张启又道:“不让你白帮忙,回来之后我偷一截树根给你尝尝鲜,可助你增长修为。” 大花蟒蛇眼睛亮了,忙点了点头,很快就从洞穴里爬了出来。 张启又叮嘱了食香小鬼一句莫要乱跑,然后带着大花往外走。 张启倒是没有直奔目标而去,而是慢悠悠在这方圆十里地转悠着。 小厚土这些天进展迅速,周边土地渐渐肥沃,绿意开始冒头。 前几日小厚土大成之际,张启明显感觉冥冥中一福运往此处降临,这绿草几乎肉眼可见生长。 如今放眼望去,便能见周围石头缝隙之中一丛丛茂盛的灌木迎风放肆招展。 原先此地就只有稀疏几簇杂草,如今也能看见灌木了。 这“小厚土”两术法不同于“小灵通”“求风”“乞雨”“盼阳”,此术法乃是神通“厚土承天”的小分支,如小天人乃是神通“天人合一”的小分支,小幽冥乃是神通“万鬼夜行”的小分支,说是术法,其实称作“小神通”更为合适。 修炼至大成境界,自然是带有异象。 尤其是影响最深那座小山丘,自小厚土大成那一瞬间,无数新绿疯狂往外冒,将原先黄褐色的怪石遮掩得严严实实。 大花那时候正趴在山洞外面晒太阳,瞅着这一幕吓得不轻,抬头往山上一看,就见张启身上福光流转,当即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原先还想着说一个无修为的人类小子怎能与那两尊大妖同居山上,这才晓得,原来山上住的就没有一个是好惹的。 如今看着周围的景色,张启颇为自得,修习两个月“小厚土”大成,想必在天庭,也不多见吧? 只是张启没想明白的是,花费一点功德就用作修习这两个小小的术法,也没哪个败家子会这样干。 正开心着,忽然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吼。 “呔那小子!” 张启愣了愣,转过头去,就见身后一块巨石旁面站着三个人。 一个脸上挂着刀疤的壮汉,一个手里拿着柴刀的瘦子,还有一个面相憨厚的光头。 张启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没错,就是你!把钱掏出来!”那壮汉恶狠狠道。 张启哑然,自己这是在自家地盘上遇上强盗了? 正文 第九章 强盗 “赶紧把钱掏出来!不要墨迹!” 壮汉嚷嚷一声。 张启耸了耸肩,“我身上没钱。” “没钱?谁信呐!”拿着柴刀的瘦子大声嚷嚷道:“你看看你身上穿的衣裳,像是没钱人该穿的衣裳吗?” 张启低头看了自己这一身白衣一眼,只嘀咕着这瘦子眼睛还挺尖。 他身上确实没钱,被人贬谪到此地之后,他身上一穷二白,就只剩下身上这一套衣服了。 到如今,他手底下也没有半分铜板,反正用不着,要那玩意儿做甚? 不过到底从天庭穿下来的衣裳,必定要比人间的衣物好上不少,也难怪眼前这三人看自己第一眼就以为自己是个有钱人。 “我身上是真没钱,不信你们可以搜一搜,真不骗你们。”张启笑了笑,然后问道道:“诶,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那光头瓮声瓮气道:“我们从西北边平阳郡来的。” “西北平阳郡?”张启稍稍回忆了一番大翰朝的版图,道:“那可够远的,少说上百里吧?这么远,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因为……” 话还没说完,就见那瘦子狠狠拍了拍光头的脑袋,“你跟他废什么话?” 末了瘦子恶狠狠冲着张启道:“少说这些有的没的,赶紧把钱逃出来。咱们哥几个也不取人性命,你把钱拿出来,我们放你离开,好说得很!” “真没钱,”张启又话锋一转道:“你们做这拦路打劫的行当做多久了?你们该不会是一路从平阳郡打劫打过来的吧?怎么没事跑这么远呢?是不是西北那边生活不下去了?” 瘦子捂着额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恶狠狠道:“小子,你是不是没看清楚我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这是砍人的玩意儿!这一刀下去,撕拉,你的脖子就断开啦,人头落地!诶我说,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砍啊?来来来,你把脖子露出来,你看我敢不敢砍?你别扒拉我,老子现在红了眼,什么都敢做!我说了你别扒拉我!” 壮汉纳闷道:“我没扒拉你啊!” “那谁在扒拉我?”瘦子转头瞪了一眼光头,“是不是你在扒拉我?” 光头挠挠头,“我也没扒拉你啊!” 瘦子气笑了,“真他娘是奇了怪了,你也没扒拉我,他也没扒拉我,那谁他娘在扒拉我?大白天闹鬼了?” 光头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后面,“是不是那玩意儿?” 瘦子转过身去,“什么玩意儿——啊!” 就见一条大花巨蟒直着身子站在自己身后,吐着信子冷冷地看着自己。 瘦子眼睛往上一翻,直接扑腾一声晕倒在地。 另外两人也算是讲义气,虽然腿都被吓软了,但是也没光顾着自己逃跑,反而一人抬着瘦子的腿,一人抬着瘦子的肩膀,想带上瘦子一同逃命。 张启提醒道:“你们就算跑得再快又怎么跑得过这条蛇呢?别瞎忙活了,将他弄醒,有些事情要问问你们。” 说着张启冲着大花招了招手,大花很快游动到张启身后,温顺地在地上静静趴着。 壮汉目瞪口呆,“这这这这这……你你你你你……”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他的肚子响起了一阵雷鸣。 “饿了?” 光头讷讷回道:“都三天没吃饭了。” 张启问道:“会生火吗?” 壮汉点点头。 张启便道:“去附近寻一些柴火,就在这里生堆火。” 两人不明所以,但也老老实实拿着柴刀去寻干柴了。 张启又让大花去附近逮几只兔子来,好歹给这几人填饱肚子再说。 倒不是张启多仁慈,只是眼前这三人着实不像是恶徒。 那瘦子还好,拿着刀瞪着眼还真有一股子凶气,那壮汉和光头一瞅就是老实的主儿,就算是那壮汉脸上挂着一道疤也全不似亡命之徒。 再者,若真是劫匪,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儿早就冲上来一刀将你剁了,然后拿了你的钱财,连衣服都给扒光,哪里还会费那么多的口舌? 等瘦子悠悠转醒之际,他一眼就瞅见了盘卧在地上的大花,眼睛一翻大有一副继续昏过去的势头。 光头摇了摇他肩膀,“诶!醒醒,吃饭了!” 瘦子擤了擤鼻子,果然闻见一股香味儿,定睛一看,面前火堆上烤着两只流油的兔子。 哪里还顾得上性命?忙伸手扭下来一条兔腿,也不管熟没熟,就往自己嘴里塞,活像一哥饿死鬼。 等这瘦子吞下去这一块兔肉之后,张启道:“行了,也该说说是怎么回事了吧?” 瘦子看了看张启,又瞥了一眼张启身边的大花,半是畏惧半是纳闷。 “好人!”光头指了指张启,又强调了一句,“好人!” 瘦子犹豫半晌,还是说了。 这三人确实是西北部平阳郡人,虽大翰朝一统,但也终归有前朝余孽。 就在两月前,平阳郡闹出了一件大事。前朝余孽召集了军队人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领了平阳郡几个市,这不,就开始打仗了。 起打仗来哪里还有老百姓的活路?家中财物不仅全被搜刮走了,还保不齐什么时候丢了性命。 那壮汉脸上的刀疤就是在战乱之中被一刀砍的,好在上天保佑,保住了性命。 大批平阳郡的老百姓开始迁移,陆陆续续被旁边几个郡吸收了不少灾民,可一个郡几乎所有的老百姓都往外跑,哪里是几个郡能吸收完的? 这不,一路走一路讨生活,就到了这云凌郡来了。 他们三人无家室,自然跑得快一些,准备查探一下前方有没有什么吃食,有没有哪家富老爷发放善粥。 可前些天跑到永和县准备讨吃食,却差点被人打死,没办法,就跑到这破地方来了。 饿得两眼发昏之际,忽而瞅见了张启,恶向胆边生,准备打劫张启弄点钱去县城里买点吃食。 结果就如此了。 张启听完这些话纳闷道:“官家……就不管么?” “他们只管自己,哪里还管别人?”瘦子忿忿不平道。 张启更显得纳闷,若是在和平年代里,这还说的过去。如今大翰朝刚刚立国,人心还不稳,这就有贪官污吏放肆了? 光头道:“我们说了我们是灾民,他们却说我们放屁。还说我们是第一百个这样说的了。” 张启乐了,合着你们是跑太快了,被人当成打着灾民旗号坑蒙拐骗的乞丐了啊! 想了想,张启问道:“现在灾民还有多少人呢?” “估摸着也还有几十万人哩。” 几十万? 张启想了想,如今战乱刚刚平息,实际每个郡内的人口都不多,这几十万云凌郡应当还是吞得下去的,就看撑不撑。 再不济周边几个郡城也能分担一些不是。 这时候他打起了注意,这总是每天等着李倓的商队过路之际给自己上香也不大靠谱,要是自己这块地方能收纳个千儿八百人就好了。 如今小厚土大成,这荒地也迟早要变成沃土,用来种植庄稼也着实不错。 只是如今灾民来得快,估摸着半个月的时间就有一批灾民赶到这里来了,那时候这地儿应当还不算肥沃。就算肥沃,也没有现成等成熟的庄稼,总不能让这些灾民啃土先啃个大半年吧? 自己得想想办法留住人。 仔细琢磨了一会儿,张启脑海之中冒出了一个主意。 他便站起身来冲着这三人笑道:“吃完了吧?” 三人忙站起来,点了点头。 “我这人不会让人吃我白食。” 瘦子紧张了,果然这兔子肉不是白来的,难不成是要将自己三人喂那大花蛇? 这就是砍头前的最后一顿饱饭? 张启道:“吃饱了就帮我干活吧,我正愁没人帮我建屋子,过来搭把手吧。” 正文 第十章 难民 早在一个月前就得知了平阳郡大批难民东迁的消息,永和县县令王永德很是捉急。 上头已经下发命令了,云凌郡每个市至少要吸收一万人。永和县虽说是县,但因地界缘故,与市级城市平等而待,也要至少吸收一万人。 可这么多人该怎么安置呢? 如今大翰朝刚立,战事初平,人口锐减,地方倒是有地方住,可这上万人的开销可不算小。 尤其是现在工商业还没发展起来的档口,哪里来得那么多活儿给这些灾民来做?满打满算,也只不过是能塞下六千人的空缺,还有四千多人怎么办?难不成全叫这些人去开垦荒地? 这也算是一门活计,可开垦荒地与给富家老爷们做帮工可不同,做帮工钱两日结,收入虽少,可养得活自己。 这开垦荒地可需要大半年之后才可见收入,这大半年里难不成就靠官家白白养着他们? 若是天不遂人愿,收成不好,入不敷出,过冬岂不是有一大批人要活活冻死饿死? 每每想到这件事,王永德就头疼得厉害,尽管如今府里库房还有银子,可养着这么多人,能支撑多久的时间?如今刚太平三年,粮仓里面的粮食还没存下来呢! 而若是不养,这些灾民饿极了眼,沦为了强盗、小偷、土匪,那便更加动荡了。 到时候上头来人一查,高帽子一扣,道,几千个强盗土匪,是要造反吗? 他的项上人头只怕是不保。 端起茶杯,还未曾喝一口,王永德就重重将其砸在了桌子上,叹了一口气,又骂了一句天杀的杨明义,什么时候造反不好偏生这个时候造反,这不是害人吗? 杨明义是前朝一名大将,如今平阳郡的战乱正是此人掀起来的。如今大翰朝已成大势,民心所向,这些前朝余孽就算是再怎么跳也掀不翻这个棋盘。 只是这些人就好比跗骨之蛆,总是时不时闹出什么动荡来。 就好比一年前,朝内一名正二品的官员在祭祖的时候被人刺杀了,一同去祭祖的老小一个都不剩下,尽数被割了喉咙挂在了树上,连一三岁的孩童都没放过,端的是毫无人性! 想到这里,王永德忽然眼皮子一跳。 该不会有前朝余孽混在这群灾民里面随着人流没入了个个城市之中吧? 于这些吃不饱穿不暖的灾民之中,是最容易冒出那些奇奇怪怪的宗教来。 人只在两种情况下最为需要信仰,一是要啥有啥的情况,一是要啥没啥的情况。 前一种情况是理智的,而后一种情况完全是盲目。 吃不饱也穿不暖,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死了,这个时候不管是邪教也好魔教也罢,只要是能让我现在心里好受一点,我什么都信! 尤其是有些修行中人学过一些术法,混在灾民里面用几手最寻常不过的术法就完完全全能让这些灾民五体投地。 稍微一点火星子,立马就成燎原之势。 王永德眉头锁得更加厉害。 这要是让邪教泛滥,这一万灾民也就成了一万滴浓墨。 等这一万灾民入了城,自然是墨入清水,晕染开来,将这一整座永和县城变成了不黑不白的灰色地带。 其实想制止这一现象也简单,让这一万多灾民吃得饱穿得暖,这邪教自然是开展不起来。 可现在愁就愁在没办法让这一万多灾民安居乐业啊! 这时候一双白净的袖手轻轻抚上了他的眉心,将其眉心熨平之后轻轻揉捻着他的太阳穴。 “老爷,什么事儿让你这么愁啊?” 王永德先是一愣,随即缓缓闭上了眼睛,长叹一声道:“还不是平阳郡来的那些灾民。” 这女子名作徐柳,是王永德续弦的第二位夫人。上一个夫人于五年前战乱之际死了,这徐柳乃是两年前新入门的。 徐柳原是前朝富贵小姐,战乱之际险险被几个恶民玷污,被王永德救下,就一直跟在他身后。那时候王永德刚刚亡妻,没有续弦的心思,又不想耽误了她,便让她早点去寻个好人家。 徐柳重情重义,直言不讳道今生非王永德不嫁,如今也算是修成了正果。 徐柳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终归是有办法的。” 王永德又是叹了一口气,其中轻重,他不想与徐柳细说。 “老爷什么时候去陪陪壮儿?壮儿这些天成天哭着喊爹爹哩。” 壮儿是徐柳去年为王永德新添的儿子,大名叫王学文,因自幼多病,便取了一个叫壮儿的乳名。 王永德道:“现在我哪里有这么多的时间去陪他?只好让你多陪他玩玩了。” 徐柳不是不明事理的女人,没多说,只点了点头,又道:“明日我带上风娘和壮儿一起去寺庙烧烧香,为这些灾民祈福。指不定上苍恩眷,此事迎难而解了呢?” 王永德嗯了一声,“帮我也上三炷香。” 这时候忽然传来了敲门声,王永德道了一声请进。 一个身形瘦削的中年男子推开门走了进来,看到徐柳之后忙躬身一礼,“不想夫人也在,是小人唐突了。” 这人名冯明,乃是王永德的账下师爷。 “这原是办公事的地方,怎么能说是先生唐突?”末了徐柳冲着王永德道:“既然老爷有要事,那妾身就先行告辞了。” 等徐柳走了之后,王永德问那冯明道:“冯先生有何事?” 冯明回道:“大人,小人已经安排人去一一拜访过那些商人了。可……” “可什么?”王永德眉头一皱。 “可他们都说如今年岁还不太平,家中根本就没有多少余钱,拿不出钱来施舍善粥。” 王永德一鼻子火,狠狠拍了拍桌子,“这几年朝廷给他们的便利难道还不多吗?减少关税,降低税收,平时一个个表忠心比谁都能吹,这时候遇上了难事儿就一个个跑得比谁还快!” 冯明讲了一句公道话:“其实这些商人也确实是有难处,前些日子几个贩卖香烛的商人血本无归,还有几个商人在驿道上遇到了妖怪,连命都没保住。” 王永德听完这话稍稍冷静了下来,叹了一口气,“如今朝廷刚立,人手不足,斩妖司刚成立还没一年的功夫,也确实是拿不出那么多的人手去对付鬼魅精怪啊。若是熬过这一段时间,自然是国泰民安,可……” 王永德张张嘴,却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也不是所有商人都没答应,有一个名叫李倓的商人就答应了在灾民来的第一日施舍一天的善粥。” “李倓?”王永德面色稍稍好看了一些,眉头微动道:“这人怎么没听说过?” “这人也是咱们县城里的商人,只不过原先都是只做一些小买卖。” “意思是现在做大了?” 冯明点点头,“说来倒也稀奇,此人也是做香烛生意的。其他几个做香烛生意的商人都在驿道上撞上了偷食香烛的小鬼,赔得血本无归,就只要他一家的香烛完好无损。这不,如今咱们县城里的香烛生意几乎都被此人给占了。如今他还买下了几个赔本商人的店铺,已经开始自己开店了,颇具规模。” “着实是做大了。”王永德又纳闷道:“怎么他就没有撞上那小鬼呢?” “我也纳闷呢,”冯明回道:“大人您说奇不奇怪,每个商人出去进货卖货,就算运气再好,得了行神眷顾,也总归十次出门也至少有一次不顺吧?况且如今土匪强盗横行,妖怪肆虐,怎么能每次出行都平平安安?” “这人就是每次出行都平平安安?” 冯明点了点头,“我问过了,这人的商队着实是次次平安,从来就没有出过岔子!有人说啊,这李倓是真真得了一神仙的保佑,原先虽不说是倒霉吧,但至少总有起起落落。可如今一路顺风顺水。对了,他大儿子,名叫李非凡,如今还在咱们衙门里当差呢!” 王永德啧了一声,颇为纳闷。 冯明试探性问道:“要不我去查查?” “查个屁!这有什么好查的?”王永德故作恼火道:“只要人家做的正当生意,用的是正当手段,你管人家是祖宗保佑还是上苍显灵呢!” 冯明跟了王永德多年,自然是清楚王永德的脾气,忙赔笑道:“是是是,大人说的是。” 王永德笑了两声,摇了摇头,又道:“既然这李……” “李倓。”冯明提醒道。 “对,李倓。既然这李倓有这份心意,咱们也不能让人心中落了冷。毕竟是他自己挣的银子,大把大把花出去就为一个名声?再且,咱们也要让其他那些商人看看,对咱们官家朝廷好的,咱们官家朝廷要对他更好!” 冯明忙道:“小人明白了,我这就去给他李倓颁个奖,先奖励他一千两白银再说,其他以后另算。” 王永德笑骂道:“你跟我在这里装什么糊涂?” 冯明故作不解道:“不是大人说不能让人心中落了冷吗?” “你出这一千两白银呢?还是我出?” 冯明也笑了,“那大人说怎么办?” “他不是有个儿子在衙门当差吗?你稍稍花点心思看看他儿子品行能力怎么样,若是合适,就找个合适的机会提上一提。当然,不管他儿子行不行,总得给人父亲一点暗示的。他儿子有本事,够资格提,就让他知道这事儿使我们出了力的。他儿子若是没本事,没资格提拔,也要让他知道我们给了机会,是他儿子自己不争气。不能做了事不让别人知道不是?否则那他娘岂不是白做了?” 正文 第十一章 我可保平安 “老爷,咱们真打算赈灾?” 一个体型富态面容姣好的妇人轻轻给李倓披上了衣裳。 李倓望着铜镜里面的自己,刚准备伸出手去整平衣裳,就见那妇人已经伸出手整理好了,便呵呵一笑,道:“自然,都已经跟县令大人的师爷确定了,难不成还得临时反悔不成?这得罪的可是官家!” “我自然是知道老爷不能反悔,可总觉得心里头憋屈。”妇人道:“永和县那么多乡绅豪富,他们一个个都只做井上观,偏偏我们还得白白往外掏出一大笔银子来。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老爷的大道理,可就觉得别人都不做的事情,为何我们偏偏要做这个出头鸟呢?” 李倓回道:“就是别人都不出头,我们才要出这个头。如今永和县的商人都没挣到多少钱,唯独只有我们一家挣得盆满钵满,别人如何不眼红?不散出去一些钱财,日后的生意怕是不好做。” “咱们凭自己本事挣的钱,就任他们眼红去!”妇人翻了一个白眼,有些忿忿道。 李倓笑着摇摇头,“人总是眼红的,人一眼红,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因此,我们就算是挣了钱,也要让别人知道我们没挣多少,要让别人心里舒服一点。再者,县令大人那师爷都一家一家游说了,想必此次灾民定是让县令大人头疼不已,夜不能寐。咱们出了这一笔钱,尽管派不上什么大用场,但也表明我们是站在县令大人这边的,我们挣了钱是能给官府分忧的。这么一来,你说今后官府能与我们为难吗?” “就你想得多。” “这其实都是小事,”李倓又道:“如今非凡在官家当差,我们帮了官家,官家自然也会暗里照顾照顾我们儿子。总不能让非凡一辈子都只做一个小小的捕快吧?” 妇人顿时眉开眼笑,半是取笑半是撒娇道:“没想到你竟还在为非凡着想,我还以为你满脑子都想着那个未出生的孩子呢。” “糊涂!”李倓愠怒,“都是我的孩子,我能偏袒么?再者,非凡既为嫡长子,难不成谁还能抢他什么东西么?一家主母,心眼怎如此小?” “好好好,都是奴家不是,行了吧?” 又再次将李倓的衣服整理了一遍,妇人忽然问道:“真去?” “自然是真去,这些天一直差我堂弟去进货,说到底,我也有半个月的时间未曾去给那土地老爷上香了,怎敢怠慢?” “如今外面荒郊野岭的妖怪土匪可不少,就让手底下人去就行了,你何必非要去呢?再者,我们又不是没叮嘱他们路过的时候需得一人上三炷香。” “这不同,我就读过几年私塾,虽无甚么文采,可总归晓得一件事。人啊,尤要记得不能忘本。” 妇人点点头,也不再多劝了。 李倓忽然问道:“钰儿好些了吗?” 妇人眉间浮现一丝忧愁,“虽说是比前些天好了一些,可我今日看着仍是没有精神。” 土地老爷喜欢李钰,李倓自然是想将李钰一起带过去。可前些时日李钰生了一场大病,如今虽是好多了,可精神气始终没有补足,舟车劳顿,唯恐复发,就只得作罢。 这面又见过李钰,再见了怀着身孕的小妾之后,李倓坐上马车,一路车队浩浩汤汤出发了。 如今关头,各家进出城做买卖都不敢做得太大,七八辆马车就够了,不敢再多。若是撞上了土匪强盗或是妖精鬼魅的话,也只算是小损,不伤全身。 永和县内如李倓这般动辄十几二十辆马车出城,实在少见,引人侧目。 顺着记忆中的道路,李倓领着商队一路往前行事,大致三四个时辰的功夫,就远远能瞧见一株黑树。 再往前走,李倓微微皱眉,总觉得这地方似乎跟以往不大一样了,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 再往前走了小半个时辰,李倓心中一惊。 他总算是晓得怎么心里总觉得不大对劲了,原那怪石嶙峋的山丘如今已经被一片新绿覆盖。 他忙转头看向一旁的侍从,“你们上次进货回来的时候可烧过香?” “自然是烧过,不敢怠慢。” “那时候可曾见到这山丘上绿草茂盛?” 听着侍从也是一惊,“这……回老爷,上次小的记着并无半点绿意。如今这竟然……” 李倓狠狠一拍大腿,“此乃仙术!仙迹啊!” 说着李倓快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旁边侍从忙道:“老爷你这是作甚?” “我得走过去!” “望山跑断腿,这可还得走不少的路哩!” “我晓得!可若是坐在马车上大摇大摆过去,我与得志小人又有何区别!后面的,全部从马车上下来,都跟我一起走过去!” ……………… ……………… 大致两三天的功夫,这山丘上的房子已搭建好了,虽是简陋不堪,可也终归是一个住所。 那胖瘦壮三人建房子的本事其实不小,可苦于没有工具,唯一能用的就只有一把柴刀,因此这房子就显得有些歪斜不堪,倒也有一副凌乱自然的美感。 这三人如今正在这附近捕兔子,荒原萌生绿意之后,这里的动物也跟着多了起来,倒是与如今的大翰朝有些相似。 百废待兴啊。 “老张,那商队来给你上香来了。”老白幽幽道。 听闻老白的话,张启冲着老黑道:“老黑,你眼力好,你瞧瞧那李倓来了没有?” “你求我啊!”老黑冷不丁冒出这一句话。 张启哼哼一声,“今晚我再去弄一截树根。” “你敢!我把你家拆了!不,我要在你头顶上拉屎!小的们!” 张启忙告饶。 听着底下的车马声逐渐大了,张启冲着趴在屋顶上晒太阳的食香小鬼使了一个眼色,小鬼很快就一路从山丘上滚了下去,跑没影儿了。 此时老黑没再吭声,老白自然也躲了起来。 张启慢悠悠走下了山丘,拄着手杖就站在大花祭位旁面等着。 “小仙师,小仙师!” 李倓挥着手一路小跑过来,竟是满头大汗。 张启笑道:“放着好好的马车不坐,非得跑过来?” 李倓抹了抹头上的汗水,道:“这不是担心对神灵不敬么。” 张启想到了爷孙俩扛驴的故事,好笑道:“别下次扛着马车过来就是。” 李倓一时没弄明白是什么意思,也不多问,就只道:“小仙师,这周围怎么……” 张启微微一笑,“风调雨顺,可不应该长些花花草草么?” 李倓听明白了张启不想多说,便没再多问。 张启忽然问道:“丫头没来?” 李倓叹了一口气道:“钰儿前些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如今病虽是好了,可身子骨总还是有些弱,便没再让她一路来。” 张启点点头,“是应当好好调养调养身子。” “仙师不怪罪就好。” 张启失笑,“病了就该调理,这有什么好怪罪的?” 李倓点点头,“请小仙师恕李某怠慢,且准许李某为土地老爷奉上三炷香先。” 张启点了点头,没多说,就只静静等着。 李倓吆喝着一同前往的侍从一道上了山丘,望见了那略显破落的小木屋,心中咔嚓一声,懊恼不已。 原想着那小仙师乃是修行中人,自是露饮风餐,便没往这方面想。早晓得,自己就应该提一嘴,问一问附近没什么可居住的地儿,是否需要为您弄一屋子啥的。 忐忑上了香,李倓缓缓走下山丘,“小仙师,那木屋……” “哦,前些时候闲来无事,便建了一个木屋子。” “仙师何必要自己动手?每逢我商队来人上香之时,您给他们提一嘴便是。” “无妨,”张启摆摆手,问道:“现在可有时间?” 李倓面色一正,“仙师只管吩咐。” “倒不是吩咐,与你随意聊聊,坐。” 两人各自寻了一合适的石头面对着坐下,张启双手撑着手杖,道:“你对未来可有打算?总不会一辈子都借着这条道儿送香火吧?” 李倓面色微动,“仙师的意思是?” 张启道:“将这条道儿让其他人也走一走,一家乐,不如家家乐,你说呢?” 李倓听闻面色大变,猛地站起来,“莫非是李某处事不周,怠慢了土地老爷?” 张启笑道:“你怎么听风就是雨呢?没别的意思,你坐。” 李倓七上八下坐下,仍是没明白张启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么跟你说吧,你指望这一条道发家可以,可不能指望它一辈子。你能发家,无非是驿道上有一食香小鬼害了那些贩卖香烛的商人。可别人就不眼红?你如此商队出行,派一两个人跟着你,很容易就能发现这条道。若是别人也从这里过道,土地老爷也会保佑他出行平安。” 李倓点点头,“这是自然,李某怎敢要求土地老爷特殊对待。” 张启又道:“再者,实话与你说,那驿道上的食香小鬼已经被城隍老爷收了,如今驿道通行,香烛货物也是无碍。如今消息还没传出去,可时间久了,自然有人发现,那时候,这永和县的香烛供给,也不是你一人说了算了。” 李倓精明,自然是晓得自己不能光靠卖香烛过一辈子。否则他也不会出一大笔钱用来给一万多灾民施舍善粥,这也是为以后做打算。 忽然他心中一动,忙道:“还请小仙师给李某指点迷津。” 看来这李倓果然是一聪明人,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 张启道:“我打算在这里新开一条驿道,驿道两侧建酒楼商铺,不知可否?” 李倓一愣,道:“可如今永和县外已经有四条驿道,此方向也已经有一条驿道了,这新开一条……” 张启微微一笑,转移话题道:“如今永和县内买卖怎么样?” 李倓摇头,“其实不怎么样,外头有土匪,有妖怪,时常进货的马车出去,就没见回来。” 张启又问道:“可如今光景,你又怎么敢一次用这么多的马车进货呢?” “自然是因为此地有……”话刚出口,李倓微微一怔。 “那便是了,凭什么让他们放着现成的驿道不走,偏生要走我这条道呢?” 张启看着他微微一笑,“我可保平安。” 正文 第十二章 没钱 没等李倓说话,张启继续道:“妖怪匪类作乱一般都是在荒郊野岭之中,这面出城二十里地,那头出城二十里地,极少有人作乱。若是能保证驿道中间二十里地能平安,出行顺风便可有十之八九的把握。再者,从我这里过,大大缩短了路程不是么?” 听完这话李倓面色一喜,若是真如张启说的这样的话,这条驿道还真可车水马龙。 那时候,自己就在这里建酒楼茶肆,日入斗金,今后就没必要为了一点货物来回奔波了。 此时李倓又想起另一件事,他小心翼翼问道:“小仙师为何对此事如此上心?” 张启站起身来,拄着手杖踱了几步,道:“如今平阳郡灾民东迁,大批的灾民受饿。如今秋初,天气还算是宜人。等冬至之后,若是这些灾民没有存下粮食买上棉被,岂不是要活活饿死冻死?” “大翰朝新立三年,战乱初平,必定是国库亏空,粮库积尘。如此,如何能养得活那么多灾民?若是在这里新开驿道,驿道两侧动土木,可用那些灾民来做工,如此,便能养活数千人。虽救不得所有人,但至少,也算是尽绵薄之力吧。” 李倓作揖道:“小仙师果然是宅心仁厚。” 张启摆摆手,“不过是土地老爷的慈悲心肠罢了。” 李倓点头,又赞了一声土地老爷,末了想了想又道:“要在此地动工的话,需要拿到官家的批文。这个应当不难,可新开一条驿道不算是小事,必定要耗费大量的银两。再加上要在此地设一小商镇,我可拿不出这么多的钱来。” 张启笑道:“又何必要你花这笔钱呢?” 李倓愣了愣,“这是什么意思?若是我不花钱,难道这驿道还能凭空生出来不成?” 说完这话,李倓眼睛微微发亮地看着张启,脑海之中已经在想这小仙师一挥手,一条驿道便如长龙一般凭空而出的场景了。 张启猜出了李倓心中所想,暗自嘀咕,若是自己能有这份本事,也就没必要为了一些香火而大费功夫了。 “这笔钱自然是官家出。” 李倓皱着眉头,“官家?官家怎么会出这笔钱?” “官家怎么出不了呢?”张启道:“驿道开通,永和县商业自然是要蒸蒸日上,管辖此地的官家本子上可添一笔大大的政绩,今后还能将此地的商铺、酒楼对外租赁,这又是一大笔钱。” 李倓略显踌躇,若是官家出了这笔钱,这条驿道乃至驿道两旁的商铺酒楼都是官家的了,那自己从中能挣什么钱呢? 张启看他一眼,接着道:“官家出钱,可官家的人管得过来这么长一条的驿道,管得到永和县外二三十里地这里的土木建造吗?如此,你便可承包这个工程。其中利润,可想而知。再者,你也可以与官家协商,建成之后,你可享有驿道两侧商铺的优先购买权。你并不需要承担风险就有厚利可得,你还要些什么?” 李倓听完这话如醍醐灌顶,恭敬抱拳道:“小仙师一番话真可谓是一语惊醒了梦中人,可怜我李某经商数十年,连这点事情都想不明白,实在惭愧。” 张启呵呵一笑,“我无非是站在棋盘外看棋罢了,算不得什么。若是你觉得此事可行,最好是尽快与官府协商,怕是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那些灾民可就要来了。” 如今永和县县令王永德正为这灾民的事情愁得饭不香也睡不安,这件事对他可言可以算是雪中送炭。 李倓有十足的把握此事能够通过,又一想起今后自己不仅能从中谋取暴利,更是紧紧与官府绑在了一条船上,便再也坐不住了。 “既然如此,那李某就先回永和县与永和县令商议此事!” 张启点点头,“为天下苍生,自然是怠慢不得,你且先行吧。” 李倓抱拳之后让一管事负责此次香烛进货,自己则坐上一辆马车急匆匆折返往永和县而去。 远远看着马车离去,张启身形缓缓没入泥土之中,再出现之际便已在山丘顶上。 “老白!” 张启喊了一声。 老白缓缓从城隍庙中隐现出来,嗅着香火半眯着眼,“作甚?” 张启问道:“我这应当不算是破坏规则吧?” 老白道:“为众生谋利,救成千上万生灵于水深火热之中,何过之有呢?” ……………… ……………… “咦,那不是李倓么?” “是他。我记得他今日似乎是带着车队出城进货去了吧?” “是哩,二十几辆马车,好大的架势!” “怎么就一辆马车回来了?其他的人呢?” “莫不是遇上强盗了,妖怪?” 旁道有人幸灾乐祸冲着李倓大声调笑,“李兄,今日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早就跟你说过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不,遇上事儿了吧?” 李倓没功夫理会这些人,只奔县令府而去。 “大人!大人!” 王永德正与自己师爷商议如何才能在永和县养活一万人而不伤永和县根本,刚讨论到关键时候,就只听见下人在大声嚷嚷,免不得一头怒火。 “大呼小叫做什么?死人了吗?” 那仆役忙低下脑袋道:“大人,有人求见。” “谁?” “李……李什么来着,好像是李诞!” 李诞?李诞是谁? 冯明心中一动,“莫不是李倓?” 那仆役小鸡啄米般点头,“是是是,师爷说的是,就是这个名字。” 冯明看着王永德一脸纳闷,解释道:“便是我前日跟大人说的那唯一一个愿意施舍善粥的商人。” 王永德道:“我自然知道是他,我纳闷的是他来做什么?” 冯明想了想,“莫不是攀关系的?” “攀关系?”王永德心中了然,做了几年的官,他自然是遇到过一些没脸没皮非要往自己身上凑的人,冷哼一声,“就因为施舍了一些善粥就来攀关系?亏我还以为他是一个聪明人。不见!” “大人!”冯明制止道,“大人还是见一见为好。毕竟……” 王永德恨恨一拍桌子,“奶奶的,老子竟然还要因为这种事儿被人胁迫!让他进来,我倒要看看他想说些什么!” “诺!” 那仆役退下去,不多时,又敲了敲门。 王永德冷着声音,“进!” 李倓小心翼翼走进门,没敢抬头,只抱拳作揖道:“见过王大人,见过师爷!” 王永德斜瞥他,“不知李掌柜来此有何贵干?” 李倓道:“想必王大人正为平阳郡动迁而来的难民而伤脑筋吧?” 冯明皱着眉头,“李掌柜此言何意?” 李倓听出了冯明言语中带有一丝审问意味,忙道:“不知道大人对这些难民如何安排,但小人有一想法,可保证四千难民生活无忧!” “当真!”王永德险险跳起来。 冯明也是一喜,仍压下激动的心情问道:“你可知道拿此事撒谎可是要砍头的?!” “小人惶恐,不敢造次。” 王永德伸手,“坐。” “谢大人。” “看茶!” 一仆役很快端上一杯茶,轻轻放在李倓身边。 这时候冯明才问道:“不知你有何良计?” 李倓刚端起茶杯,听闻此话又忙将茶杯放下,稍稍措辞,将张启所言稍稍转变一下,讲与王永德与冯明二人听。 王永德听完一拍大腿,“果然是良计!” 若想安置灾民,最好的方法是让这些人做活,而若想满足这么多人的岗位,最好的方法就是兴土木。 王永德与冯明不是没有想到过这一点,只确实没有想到这个新开驿道这个工程。 若是真如李倓所言,这不仅能解如今燃眉之急,还是永和县百年大计! 王永德与冯明对视一眼,冯明道:“不知这条新修这条驿道需多少钱两?” 李倓伸出三根手指头,“小人稍稍算过,二十多里驿道加上驿道两侧商铺酒楼,大致就是这个数。” 冯明问道:“三千?” 李倓摇摇头,“三万两白银。” 冯明低头,王永德叹息。 李倓一愣,“难道王大人觉得此事不可行?” 王永德道:“此事倒是可行,只是……” 冯明眨眨眼,“没钱。” 正文 第十三章 来访 李倓人有些傻,他压根就没有想到此事会败在没钱上面。 “不能吧?堂堂永和县,怎么可能没有三万两白银?”他犹豫问道。 冯明苦笑一声,“是真没钱。” 这可不是冯明在说谎话,如今永和县银库里面就只剩下不到一万两白银。 大翰朝刚立三年,连年的征战早就将大笔的银子都赔了进去。再者,这三年内,修缮民居、街道,哪一样是不花钱的? 又因大翰朝刚立,为稳定民心,减少了各式各样的税收,哪里能存得下银子来? 现银库里面还有不到一万两白银还是王永德勤俭持家的结果,若非如此,恐怕如今银库里面早就只剩下几个零星铜板了。 王永德长叹了一声,李倓所提确实是一个好办法,可官家没钱,这又能如何? 想了想,王永德道:“要不,你出一些?” 李倓犹豫问道:“不知还有多少的空缺。” “不多,也就两万多两白银。” 李倓面色泛苦,他哪里能掏出这么多钱来?虽是贩卖香烛挣了一些钱,可不少的钱两都用在购置货物以及购置商铺里去了,也就只剩下几千两白银能随意挪动而已。 看到李倓的面色,王永德明白了过来。 李倓能施舍一天的善粥对商人而言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如今又提出了这么好的一个办法,虽是这个办法施展不开,但也体现了这个商人还是有一副仁义之心,再做逼迫,自己脸上也不大好看。 更重要的是,对方是真拿不出这么多前来,否则这脸好不好看什么的也就丢在一边去了。 此时冯明忽然心中一动,问道:“此计是你想出来的?” 李倓犹豫片刻,还是实话实说,“并非小人所想,而是得了一奇人相助。” 也不怪冯明如此想,一般官家若是新修驿道之类,都是亲力亲为,也就是说驿道的承包权是在官家手里。 而若是新修商铺之类,都是商人买下地,然后自主修建。 如李倓提出官家付钱,商人修建,今后对外出租店铺的模式冯明还是头一回听说。 若是换作其他人提出这个想法冯明还不会怀疑,可若是李倓提出来,他便要怀疑一下了。 前三十年,李倓一直默默无闻,全靠发现一条新路才发了家。如此脑子,想的应该是如何垄断永和县的香火来源,而不是转了十万八千里去琢磨新开驿道的事儿。 此时听到李倓的话冯明问道:“不知此奇人姓甚名谁?” 李倓回道:“我也不知他全名,我只知晓他姓张。” “此人在何处?” “永和县牛皮子村往外二十里地的一荒郊野岭之中。” “荒郊野岭?” 李倓耿直道:“此人乃是修行中人。” 冯明明了,“想必你出入平安也是得了此人相助吧?” 李倓点点头,嘿嘿笑了一声。 王永德忽然开口道:“此人居于荒郊野岭之中而远人群,却能想到如此一条可解燃眉之急又可成百年大事的计谋,的确是奇人。我想,会不会此人还有其他办法?” 冯明点头道:“我也是如此想的。” 末了冯明转头冲着王永德道:“可否为王大人请来这个先生?” 李倓有些犯难了,“此人乃是修行众人,不喜喧闹。小人去请,恐怕请不来。” 李倓这话倒是说错了,张启并非不喜喧闹,只是压根就离开不了自己管辖的地界。 有一日李倓曾请他去永和县做客,他倒是想去,却去不了,只好委婉拒绝。 如此一想,怕是就是这份拒绝让李倓会错了意。 冯明皱眉,“为的是天下苍生的大计也不愿来么?” 李倓解释道:“此人侍奉土地老爷左右,恐怕没有土地老爷的准许,不能远行。” “土地老爷?”王永德愣了愣,“难怪会托你传话,原来是侍奉在神灵左右,心怀慈悲。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只好亲自拜会了。” 王永德年轻时候在山林中迷路,绝望之际,得那山神相助,才走出山林。有此事在前,他对神灵很是尊敬。 冯明道:“既然大人决定了,那在下就去召见陈仙师,请他与我们一道去。” 冯明嘴里的陈仙师名为陈寿,乃是坐镇永和县的仙师,遇上邪修恶鬼作乱,都是由此人解决。 王永德摆摆手,“不用。” 冯明劝道:“荒郊野岭,可不少有鬼魅精怪出没。” 王永德道:“既然是去拜会土地老爷座下,携一仙师去成什么样子?知道的说我是胆小,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去示威的。再者,有土地老爷坐镇,又哪里有什么鬼魅精怪敢作乱呢?” 冯明还欲劝几句,王永德一挥手,“冯先生不必多言,时间紧迫,我们即刻启程。” 末了王永德转头冲着李倓道:“还需有劳李掌柜带路了。” 李倓起身行礼,“小人荣幸之至。” ……………… ……………… 老黑老白张启三人又对坐在黑树下喝茶,不知道老白又从哪里搞到了一些香茶,味道很是不错。 张启将茶杯放在桌子上,微微凝神,然后张开嘴往肚子里狠狠吸了一口气,就见杯子里的茶水缓缓往自己嘴里倒流而去。 才只是喝了一小口,这水柱就断了,茶水在石桌上溅得到处都是。 老黑嘎嘎笑,“你这术法未免也学的太差劲了些!” 那面食香小鬼忽然凑上前来,微微张口,一股脑将张启面前茶杯剩下的半杯茶隔空吸进肚子里面,然后心满意足追着乌鸦玩去了。 老黑继续嘲讽,“连那没满月的小鬼都比你精通,羞不羞?羞不羞?羞不羞?” 张启颇为无奈摇头,这“隔空饮水”的术法本就是神通“吞天吐地”的小分支,而食香小鬼血脉里面继承的就是这“吞天吐地”的神通之法,隔空饮水对他而言只不过是牛刀小试罢了,自己怎么能跟他比呢? 再者,自己从老白嘴里撬出这门术法的修习手法只不过五六天的功夫,如今又无功德加持,能修习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很不错了。 张启在心里哼哼一声,瞅着老黑,倒是要看看他是怎么喝这茶。 老黑扑腾翅膀飞上树顶,不多时,嘴里衔着一根细棍子飞了下来。 张启仔细一看,是一根中间被掏空的木枝。 老黑嘴里含着一头,另一头塞进茶杯里,咕噜咕噜饮着茶,还不忘对张启得意一笑。 张启啧啧有声,果然乌鸦还是聪明的。古有乌鸦衔石饮水,如今这老黑竟还造出一根吸管来了。 也不知道它那么短的嘴巴是怎么把这么长一根木枝给掏空的。 老白道:“老黑其实是聪明的,就是不愿意费时间去修行。” 老黑做人样用翅膀拍了拍肚子,“修行有什么趣味?枯燥无比。就算你老白修行之后能活五千年,可有四千五百年的时间都在闭关修行。我虽说只能活五百年,可我这五百年都在享受生活。算下来,咱们不都一样吗?” 老白愣了愣,没说话了。 张启道:“没想到老黑竟是活得透彻的那一个。” “那是自然。”老黑很是得意。 张启刚被自己新倒上一杯,忽而瞧见远处似有人前来。 老白点头,“是有人来了,是你熟人。” “谁?” “李倓。” 正文 第十四章 又一良计 有三人缓缓走上山丘来,张启只又拿出三个新茶杯,满上茶,然后拿着手杖静静等着。 不多时,身后的脚步声进了,便有人道:“想必这位就是张小仙师吧?” 张启转过头来,就见一身形稍显宽胖的中年男子迎了上来。 张启望向李倓,“不知这位是……” “这位是永和县县令,王永德王大人,这一位是王大人的师爷,冯师爷。”李倓一一为几人介绍,“至于这一位,就是土地老爷身边的侍者,张小仙师了。” 张启微微愣神,心说这县令没事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还没猜测这三人来意,那王永德就一脸笑意道:“张小仙师,久仰久仰!” 张启自然是抱拳回礼,场面功夫可不能够落下,“今日清早就只闻花草生香,猜测是有贵客前来。如今一看,果不其然。” “哪里哪里。” 冯明冲张启一抱拳,倒是未多做寒暄,只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那城隍庙、土地庙以及那呆满乌鸦的巨木上,略略一怔。 “这……” “这是此地的土地老爷、城隍老爷以及山神老爷。”李倓道。 王永德心中一惊,“你为何不早说此事,就应当先备好香火才是。” “备好了,备好了。”李倓从一直提在手里的袋子里掏出一把上好的香来,递到王永德面前,“王大人,您请!” 冯明瞅着李倓,难怪临行前这李倓非要回家一趟,原来是去备香火去了,还真是准备充足。 有香在面前,若是不给这几位神祇上香着实是过不去,这三人一一上完香之后,张启冲着这三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几位贵客莅临,这荒郊野岭也无甚么好招待的,就只有一些粗茶,还望几位不要嫌弃。” 冯明瞅了一眼这黑树下的石头桌子,略显畏惧。 于他而言,这满树的乌鸦聚集,定然是成了精。尤其乌鸦向来都是厄运之物,遇上孤零零一只寻常人都需祈福避祸,更何况这齐压压一树呢? 他便开口道:“非是嫌弃这粗茶,只是我等如今有要事在身,不便耽搁。” 张启转头望着他笑道:“再如何的要紧事也不至于连一盏茶的功夫都耽搁不起吧?” 冯明正欲解释,王永德摆摆手,道:“冯先生不必多说,既然主人邀请,怎么能拒绝呢?” 张启伸手,“王大人,您请。” 王永德点点头,道了一声恭敬不如从命,微微触了触茶杯,心说怎么是冰冰凉的? 想必是搁置久了。 王永德没有多想,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喝完这杯茶之后他放下茶杯,刚准备吆喝冯明也过来尝一口,忽然一愣。 咦? 他略显懊恼,心说怎么就一口给喝了。 咂咂嘴略作回味,王永德望向了桌子上另外两杯茶,冲着冯明道:“冯先生,你不乐意喝是吧?刚巧我有些口渴,你若是不喝,我就代你喝了算了。” 冯明跟了王永德十几年,一眼就瞧出王永德的不对劲,忙道:“既然是张小仙师刻意为我准备的,我怎能拒绝仙师的美意?” 说着冯明几步走上前一伸手将这杯茶端起来,一饮而尽。 怎么冰冰凉?还以为什么难得一见的好茶呢,原也没啥好喝的,王永德这瘪犊子是不是逗我呢? 咦? 冯明拿起茶杯将茶杯中剩余几滴茶水倒进嘴里,意犹未尽咂咂嘴。 王永德没好气看着冯明,冯明瞅着王永德。 忽而,这两人同时转头望向另外一杯茶。 李倓再怎么没眼力见也不至于不明白这杯茶是好东西,忙三步做两步走上去端起茶杯,掐着王永德与冯明正欲开口的点儿道:“刚好有些渴了,多谢小仙师。” 王永德与冯明只好闭上了嘴。 李倓没像那两人一般一饮而尽,而是轻轻嘬了一口,入口涩意过去之后,就只觉唇齿生香,这些天劳累积累下的疲惫都一扫而空,连带头疼的老毛病都减轻了不少。 王永德又轻轻嘬了一小口,闭着眼睛,摇头晃脑。 这可真是好东西,恐怕是延年益寿的仙茶。 就是不知道小仙师准不准许自己带回家去,回了之后给小钰喝上一口,指不定这些天反复的病症也能彻底除去了。 王永德与冯明二人斜瞥着李倓这副做派,很是不满。 原想你是一个老实商人,没想到竟然也是一个混账玩意儿。 你装什么呀?我又不是没喝,做这副样子你给谁看呢!回去之后定然要找个由头好好治你的罪! 心虽如此想,两人也略有悔意,早晓得自己也应该一小口一小口慢慢饮,这一口下去,还没来得及品尝滋味儿,就没了。 就算再怎么想回味,这两人倒是不敢让张启添茶了。 原心中还对张启有些轻视,等这一口茶下去之后,自然就将张启看得高了。 能弄到此等神仙茶的人,若说只是一个小修士,怕是没人信的。 此时树上的乌鸦忽然嘎嘎叫了一声,张启听出老黑的意思了。 老黑是说,拿老白的茶来装犊子,不害臊! 张启自然不害臊,否则也不会没事就跑到地底下摸几根树根。 “既然茶喝完了,那我们就谈谈正事吧,”张启道:“还不知道几位来此所为何事?” 冯明没打算开口,这种事儿自然应该让王永德起个头儿。 可等半晌没等王永德回话,转头一看,就见王永德正歪着脑袋瞅着李倓。 再顺着王永德的眼神看过去,就见李倓正偷摸着将茶杯里的茶往一个小瓶子里灌。 王永德冷着脸。 这李倓端得是毫无品性,一杯茶也舍不得喝还要带回家去,怎如此小气?想必今后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了。 嗯……回去之后要不要找个由头向他弄一半茶水给我儿子喝一喝,说不定能让我儿子开窍呢? 冯明无奈看着王永德,摇摇头,转头冲着张启抱拳道:“仙师见笑了,我等来此,是为了新修驿道的事情。” 新修驿道?想必李倓透漏了此事是自己所提吧。可这事儿不是很简单么?还有什么好说的? 张启问道:“难不成是此法不行?” “倒不是不行,只是条件不允许。” “什么意思?” 冯明苦笑一声,“官府没钱。” 张启抽了抽嘴角。 冯明接着道:“因此,我与王大人才想问问仙师,看仙师是否还有其他妙计。” 张启偷偷翻了一个白眼,我能有什么妙计?难不成我还能给你变出真金白银来? 想了想,张启忽然心中一动,“永和县城中商人多吗?” 冯明点头,“自然是多。因为永和县周边土地贫瘠,种粮往往养活不了一家人。因此,家家户户都会做点小生意。原先旧朝永和县就不少有乡绅富商,虽是这三年生意不大好做,但各个商人都没放弃做生意这门营生。” 张启点头,“既然如此,这就好办了。” 冯明忙问道:“小仙师难不成有妙计于胸?” 张启道:“既然官家没钱,何不让这些商人出钱呢?” 冯明苦笑道:“商人重利,若是拿出几两银子给路边乞丐他们倒是不介意,可若是花成千上万两银子来做这等事,怕是没有一个人会出这笔钱。” “都说是商人重利,你不拿出吸引他们的回报来,他们有怎么舍得投钱呢?” “仙师此言何意?” 张启道:“将此事承包出去,官府不用管,只需让其他的商人各自投钱来做。谁个愿意给官家修这条驿道,今后三十年时间,此驿道的过关税费就让谁个来收。此外,谁个愿意在驿道此处建商铺酒楼,那商铺酒楼建成之后,今后三十年时间这商铺酒楼的归属权就是谁个的。只要稍费功夫让他们晓得这条驿道今后将车水马龙,难道不会有大把的商人争着抢着要来修建吗?那时候,官家只需待价而沽,岂不美哉?” 王永德忽然皱着眉头插话道:“可税收历来只能官家来收,若是让商人来收税的话,岂不乱套?” 张启道:“王大人只看小节却不观全局。若是商人不出钱,没有这条驿道,官家也就收不了这份关税。有了这条驿道之后,就算官家收不到这份关税,可永和县商业大肆发展,百姓富足之下,永和县内能收的税收自然是增多了。” “况且,承包商人只有三十年的归属权,等三十年之后,这条驿道还是属于官家,连带驿道周围建立的酒铺茶楼一道儿都可尽数拿回去。更重要的是……” 冯明忽然一激灵道:“更重要的是,官家压根就没有出一分钱!” 王永德眼睛也亮得吓人,“这么一来,我们官家什么也不用做,一分钱也不用花,就白白多了一条驿道!” 末了他尤不自信道:“天底下难不成真的有这么好的事儿?” 张启微笑道:“官家并非什么都没做,虽是没有花钱,可付出了土地。什么东西是不用在土地上建成的?官家手里拿捏着土地,如何拿捏那些仰仗土地来挣钱的商家,难不成还要我来明说么?” 正文 第十五章 总算是精明了这一回 王永德与冯明得此妙计之后也顾不上什么茶不茶的了,欢天喜地回了永和县抓紧去筹备去了。 这项命令一发,想必明日永和县有得热闹。 原商人都是在官家手里买地,买地之后无论是在地上建房还是建楼,除去朝代更替,这块地世世代代都是属于买地的这商人的。 而驿道、路、桥这类东西,一般都是官家花钱修缮,过路费自然也是官家收取。 如今王永德要做的是出租土地,这与传统的购置方式几乎是天差地别。 这些商人第一时间想的就是我花钱修了路,建了房,到头来这房子和路竟然还不是我的,凭什么? 因此,永和县的商人定然会有一段时间的不满和争议。 但,虽土地不属于自己,可如今花钱,今后获利,这不就跟进货卖货是一样的道理吗? 等这些商人冷静下来想清楚了其中轻重,争议便很快就会降下去,然后就有一大批人开始竞争修建的资格。 就是不知道王永德愿意让出多少利润给这些商人了。 此时老白从城隍庙中走出来,面带思索。 方才张启几人说话他一直在城隍庙中听着,张启提出的官家与商家的合作模式让他眼前一亮。 “没想到老张你还有这种头脑。” 张启笑笑,没吭声。 这其实是张启前世很常见的一种工程承包模式,政府想修商业广场,可没钱。就干脆批出地来承包给一个公司。这个公司自己掏钱修建商业广场,然后获得这个商业广场今后二十年或三十年的使用权,凭此来回收修建支出。长远上看,还能挣上一笔。 老白接着道:“这就好比孤魂野鬼山精林怪修炼成仙是一样的道理,天庭没那么多的人手去管理整个人间,可又舍不得广袤无人地区的生灵香火。便许下承诺,凡孤魂野鬼山精林怪达到修为,身怀千缕功绩之后,便可用这千缕功绩在天庭换一神位,今后便可算天庭中人,位列仙班。” 张启听着心中一动,接话道:“天庭一分一毫未付出,便有这些渴望成仙的精怪亲手奉上香火。今后,这精怪自然也会安安稳稳帮天庭管理这一分地方。如此,不知不觉拓宽香火供奉之地,涓流细雨成汇奔涌如雷之江。” 末了张启心中微微一惊,道:“天庭既手握强权,这些山精野怪,岂不随意拿捏?” 老白道:“不可胡乱言语!” 张启愣住了。 老白接着道:“这与你所说官家商家是一样的,官家虽是无作为就可获利,可商家也并非瞎了眼去帮官家做事,实则还是为了利益罢了。山精野怪想成仙,自然看重天庭的背景,也看重成仙之后可得功德助己修炼。天庭也并非强迫,只是相对独独一山精野怪而言付出得少了。可若是纵观凡间,看这千峰夺秀,万木争春之景,天庭又何时少了付出呢?” 张启点头,“是我见识短浅了。” 这时候老黑忽然冒出一句,“哪里来的千峰夺秀,万木争春?我怎么瞅着都是孤零零的石头呢?” 老白道:“那是因为你这厮不争气。若是换作前一任山神在此,此地早就成了风景秀丽之地,宜室宜家之居。你还有脸说?” 说完老白转身回了城隍庙。 老黑扑了扑翅膀,歪着脑袋看着张启,木讷道:“老白怎么了?我只不过随口问一句,他怎么骂人呢?他骂我干啥?我又没说错什么!这不就是一破落地儿么?!奶奶的!他怎么骂人呢!” 老黑越想越气,一跃跃到城隍庙上,跳着脚骂:“白眼狼,老子早就看出你是一个白眼狼!老子什么都没说,你干嘛骂老子!平白无故的!老子招你惹你啦!嚓恁娘勒!你给老子出来,来啊,单挑啊!小的们,给我骂娘!” 张启瞅着这一树乌鸦在这里撒泼,无奈耸肩,转身走了。 懒得管,修习术法去。 ……………… ……………… 即日,永和县果然是热闹得紧,一波又一波的商人堵在官府门前想问个清楚。 世道到底怎么了?这狗官怎如此可恨!剥削民脂民膏! 什么时候自己建的房子三十年之后不属于自个了,还得还给官府去?凭什嘛! 王永德并不见人,只让冯明出来回了一句,说: “此事也并非强迫大家去做,你们若是不想做这事儿,你不做不就成了么?堵在门口像什么话?造反吗?” 说完之后冯明故意稍稍小声一点又补充了一句。 “你们不乐意做,自然有的是人乐意做。” 有些前面的人听清楚了这句话,想着说官府今日怎如此有底气?难不成其中还真有什么猫腻? 一打听,果然是有“小道消息”传来,说是这新修的这条驿道乃是那李倓发家的驿道,从此处过路,必然是出行无忧。 不得了啊不得了,这个消息真不得了。 永和县这么多商人眼巴巴看着有大好挣钱的买卖却不敢出去进货卖货,不知有多憋屈。 若是这条驿道修好,那岂不是立马就做挣钱买卖啦? 这时候,一些人就希望有傻大头赶紧去修驿道,而另一些人,则已经偷偷溜进了永和县县令王永德的府邸跟王永德谈条件去了。 钱生乾,此人祖上三代都是做生意的好手。此时快马加鞭跑到了王永德的府邸,等候了片刻之后终于等到王永德的传话,忙快步走了过去。 “哟,钱掌柜,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啊!”王永德假模假样客套。 钱生乾也哈哈笑,“王大人果然是身居高位,气色如此之好,小人一介草民,还真是比不过!” “钱掌柜前朝就是有名的富商,怎么能算是草民呢?说笑了说笑了。” “王大人您都说是前朝嘛。这前朝的事情,怎么能算作今朝的考量呢?小人如今已经亏得连裤衩都不剩了,今日总算是看到了一门好营生。” “哦?不知是什么营生,可否让王某也分一杯羹?” 钱生乾道:“王大人就不必打哑谜了,小人说的正是驿道的事儿。” “驿道?” “正是,小人愿意承包驿道的修建,为永和县谋福!” 玛德,说的倒是挺好听。还谋福,谁不知道你是为了那后三十年的关税来的? 王永德皱着眉头道:“这事儿不好办啊。” 钱生乾愣了愣,“王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半个时辰前,李倓李掌柜就已跟我谈过此事,我正要将这条驿道交给他呢!” 李倓?那靠着一条新路发财的混账东西?没想到还挺精明! 不对,这条驿道就是他发现的,难怪他比我快一步! 钱生乾道:“李倓李掌柜,小人也有所耳闻。李掌柜虽是发现了这条道儿,可若是让他来主持修建驿道,恐怕不合适。” “哦?怎么不合适?” 钱生乾抱拳一礼,道:“这李倓虽是挣了一些钱,但他前三代不过是给人打下手的帮工,家中自然没有多少家产。再者,他最近又买了商铺,进了货物,恐怕家中钱两已经不多。如此,如何能够承担修建一条驿道的重任呢?若是修建过程中偷工减料,今后出了事儿,恐怕大人脸上无光啊!” 王永德皱着眉,“你说的也对,可这条驿道确实是他发现的,于情于理也得给他不是?而且,他说了虽然现在没多少钱,可已经去筹钱了。” 钱生乾想了想,狠下心道:“大人,我主持修建新驿道,今后只要二十五年的收税…………咳咳,我只要二十五年!” 王永德眼睛一亮,“当真?” “当真!” “钱掌柜如此大义,愿意为民谋福,我自然也不能寒了钱掌柜的心。既然如此,这条驿道就交给你了,莫要让王某失望啊!明日上午,我令人给你送去批文!” “多谢大人!” 钱生乾得了准信,喜气洋洋快步走了。 王永德端着茶,轻轻抿了一口,乐呵呵笑。 白得五年! 一杯茶没喝完,就有人通报,“大人,李倓李掌柜求见。” 王永德道:“备茶,请见!” 不多时,李倓快步走了进来,抱拳行礼,“见过王大人!” 王永德伸手示意,“喝茶。” “多谢王大人。” 喝了一口茶之后,王永德问道:“可是钱筹备好了?” 李倓点头,“正是,在下已经筹备好钱两,只求大人的批文了。” 王永德嗯了一声,又道了一声不急。 缓缓喝完这杯茶,王永德问道:“你想好了,真不主持驿道修建,只主持驿道中途临时集市的商铺修建?” 李倓点头,“小人已经想好了,修建驿道,小人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而且,就算是那集市,小人也没钱修建全部,只能修建其中一块区域。” “既然你决定了,那咱们定下了?” “多谢王大人!” 李倓喜气洋洋跑出门。 驿道? 傻子才要驿道! 驿道虽是挣钱,可只是三十年。三十年之后,官家无论如何都会将驿道收回,怎会将这重要的商道放在商家手里? 而驿道两侧商铺则不同,官家没时间管,也没闲心管,等过了五年十年,自己问王永德提一嘴说干脆自己花点大价钱买下这商铺连带商铺底下的一块地,这不顺理成章就成了自己的家产了? 修了驿道,三十年之后驿道就不再是自己的了,而这商铺,指不定百年之后都是自家的! 况且,自己选的这块地极好,背几百米就靠着那座山丘,三神庇佑,今后肯定大红大紫,说不定还能比收驿道关税更挣钱! 没想,我李倓浑浑噩噩大半辈子,总算是精明了这一回! 正文 第十六章 仙师救命! 少了功德的加持,张启修习术法来果然是慢了数倍不止,这“隔空饮水”的术法自己修习了有将近半个月了,如今还只是刚刚入门。 张启倒是没有心急,自己本身资质就是如此,急也是急不得的。等那些难民过来此地定居,香火鼎盛之后,自己自然可得功德来辅助修炼。 从昨日起,山丘往东两里路开外就已经有人在搭设帐篷了,还有一众人在吭哧吭哧打井。 想到自己平日里需要修习术法神通,老白偶尔也要出来放放风,老黑就不必说了,是个闲不住的主儿。更何况山丘底下还住着一条百年修为的蛇妖哩! 因此,张启那日特意跟王永德道让他将驿道的位置稍稍往山丘外挪一点儿,用的是土地老爷的名头,说是担心人多惊扰了土地老爷的清静。 王永德没理由不答应。 至于这帐篷和井,若要在这地方新修一个小型的集市供新驿道往来人马歇息,自然是要早早做好准备。 不一周的时间,那些灾民就过来了,那时候这里将有一大批的灾民做工。总不能到时候再搭设给这些灾民居住的帐篷,那就赶不及了。 如今集市修建还得至少等着帐篷搭设完,而驿道其实已经可以动工了。 可迟迟不见有动作,估计那主持修建驿道的掌柜也在等着灾民到来,是个精明的主儿。 灾民饿红了眼睛,只消一日三顿饭让他们填饱肚子,他们就能死命给你干活。 如此廉价的劳动力,干嘛不多等几天呢? 既有外人在此,张启也没施展小厚土土遁的术法来增加的自己的步力,只缓缓往那头走去。 没多长的时间,张启就看到了正卖力干活的那三个“强盗”。 这三人其实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壮汉叫刘大,瘦子叫刘二,光头叫刘永。这三人长相竟然差这么多,也实在是耐人寻味。 在一帮子穿着粗布麻衣的憨厚劳力面前,身着一身浅色锦衣的张启自然是显眼。 刘二人长得瘦,机灵,连眼睛也尖,老远就看到了张启,忙叫上自己兄弟三人一同走过来给张启问好。 张启点头问道:“在这里做事可做得习惯?” 刘大回道,“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只要给钱,啥活都能做!” 这倒是实在,这三人在迁徙的路上险险饿死,每日食不果腹,衣不保温,什么苦没吃过? 如今就只是搭帐篷这类轻松的活儿,就能一日得好些钱两,不仅能填饱肚子,晚上还能直接睡在帐篷里面。 忽然刘永憨憨道:“我们买了一些农具,等过两日空闲了,我们帮你去把那屋子修漂亮结实一点!” 张启一愣,问道:“你们买农具做什么?” 原先这三人做过几天活之后专门跑到那牛皮子村里面问人讨要了一些种子,又买了一些农具,如今选了一块好的地方正在种作物。 张启道:“其实没必要去种粮食,等这边商铺修建起来了,你们大可以给人家做帮工,做伙计,兴许要受人几个白眼,可少了风吹日晒,挣的钱也多不是?况且,如今这土地可不算是肥沃。” 刘永挠着自己的光头呵呵笑道:“我们种了半辈子的地,你若要我们不种了,这不是杀我父母吗?” 刘二给了他脑袋一巴掌,“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说话要说全!” 刘永呵呵笑,“一个意思一个意思。” 张启也跟着笑了笑,那头有几个人在大声喊小仙师好,张启也回了几句。 李倓特意嘱咐这些工人说张启乃是此地土地老爷身边人物,万不可对其无礼。这些工人一听说土地老爷身边的人物,那这还得了? 刚开始对张启并非尊敬,而是畏惧,唯恐避之不及,生怕自己做错了事惊扰了对方,颇有一副伴君如伴虎的意思。 而后相处几天,瞅着张启不似什么端着架子的主儿,又看着刘家兄弟三人乐呵呵跟这土地老爷身边人物闲聊,这便放下了心来。 有些心思稍重一些的,上赶着跑过来在张启面前凑个面熟,也好沾染沾染土匪老爷的福气。 张启只稍稍看了一眼,并未在这里久留,转身往回走。 刚走了几百米的距离,就听见耳边有人说:“没想到这块地方还能热闹起来。” 张启一惊,心说是谁悄无声息跑到自己身边来了? 转过头一看,就见老白正趴在一块石头上,眯着眼睛望着不远处的百姓热火朝天地搭设帐篷。 “这倒是稀奇,老白你怎么跑出来了?” 老白道:“我又不是囚犯,怎么不能出来?” “如今可是正午大太阳,你一个阴魂,你没事儿?”张启纳闷道。 阴魂鬼类行尸阴气重,受不了阳光。 至于食香小鬼呢? 食香鬼其实并不是阴间鬼怪,而是山鬼,更严格来讲其实是精怪。尽管比起其他阳间生灵来阴气要重一些,可晒太阳是无碍的,甚至还挺喜欢晒得暖烘烘的感觉。 可老白是是实实在在的阴魂,怎么就能到处跑呢? 似乎是看出了张启的疑惑,老白道:“我是城隍爷,自然是有特权。” 张启纳闷道:“我怎么不知道?” “怎么能让所有事情都要你知道?” 张启一脸不信。 老白懒得解释了,说,“其实我是去看柳树的。这附近新长了一株柳树苗儿,看了两眼之后顺道跑到这里来了。” “柳树苗儿?在哪儿?” “就在山丘向阳面,前五十米的位置。” 张启纳闷道:“怎么就长了一棵柳树?” “承天而降呗,指不定这株柳树就代表着这块地方的气运。这面刚有人动工搭帐篷挖井,这边就有柳树苗长出来了。” 张启煞有介事点点头,也想去瞅瞅那一株柳树苗儿了。 倒不是因为这柳树苗儿有多难见,只是这天底下凡树类成精,柳、桑、槐、杨占了将近一半,民间称呼这四棵树为四大鬼树不是没有道理的。 往往这四类树其中一株突兀从地里长出,免不得让人玩其他方向去想。 更何况此地周遭并无水源,泥土也不适合柳树生长。 在这样的情况下,此地第一株树苗竟然是一株柳树,不让人想入非非才是怪事。 老白道:“冥冥中的事儿谁也说不清楚,可既然此地能生长出一株柳树来,有极大的概率这株柳树就象征着这块地的气运福泽。这株柳树生长得好,就代表着福气绵延不绝。” 张启便问,“若是这柳树死了呢?” 老白很少见冒出一副臭无赖的模样,“那就代表这柳树跟气运没啥关系。” 哦,柳树长得好,说明这地方福气好。柳树长得不好,就证明它跟这块地没关系。 合着便宜都让你给占了是吧? 心中虽是如此想,可张启也希望这柳树能茁壮成长。 就算柳树跟这地的福运没关系,也希望它长得好。 毕竟是此地除了那倒霉前山神之外的第一株树,总是有其他的意义。 张启循着老白的指点走到那地方,就瞅见一株嫩绿色的小幼苗儿孤零零夹在两块石头中间,很是可怜。 坐在石头边上,伸手摸了摸这株小幼苗的叶子,想了想,张启从身上拿出一个小瓶来,小心翼翼滴了一滴水滴在幼苗叶片上。 就见这幼苗叶片微动,像是在表达自己的欣喜。 这滴水乃是张启存下来的手杖上的露珠儿,刘家三兄弟前一段时间打了一些兔子,每每烤好了送上最肥的兔腿给他。 啃了这兔腿,又有修为在身,便不觉得饿,就将每日一滴的露珠儿给存了下来。 不过直到如今,也只是存下了三滴。 因为刘家三兄弟去帮人做活之后没功夫去打兔子了。 张启满意站起身来,转头冲着那往这边瞧的大花道:“这里有一株小柳树,可能象征着咱们这里的气运,你就住它门前,劳烦你稍稍注意着点儿,莫要不小心将它给弄死了。” 大花修行中蛇,自然是晓得冥冥中的气运虽不显眼可煞是惊人,郑重点了点头。 “有劳了。” 再一转头,就瞅见食香小鬼在满山乱跑,忙喊道:“小鬼!你过来!” 小鬼正追着几只乌鸦玩到心头上,装作没听见。 “明天你的香火没了。” 只一瞬间,小鬼就跑到了张启面前,乖乖坐好,张着无辜的眼睛静候下文。 张启指着那小柳树道:“瞧见没有?这里有一株小柳树,平时你疯玩我不管你,若是你玩耍中不注意将它给弄死了,我拿你是问!听到了没有?!” 小鬼很是乖巧点了点头。 张启道:“行了,你去耍吧。” 话音刚落,小鬼的身影就风一样跑远了,似乎不小心踢到一块石头,整个人咕噜咕噜从山上滚了下来。 拍了拍头上的话灰尘,小鬼爬起来又一股脑往山上疯跑。 张启无奈摇头,也不知道这番话他记下了没有。 最近这小鬼是越来越不听话了,得找个由头揍他一顿,然后饿他几天肚子,否则恐怕只将自己的话当成耳旁风。 往山上走了两步,正准备去叮嘱老黑一番让他给自己的子子孙孙说说莫要不小心把那小苗儿弄死了,就只听有人慌里慌张大喊。 “小仙师,救命!救命啊!” 正文 第十七章 鬼上身 张启寻声望去,就见李倓哭着脸冲着自己喊了一声。 这是怎么了? 李倓快步跑向张启,不小心被一块石头绊倒,扑腾一声倒在了地上,根本没时间爬起来,干脆手脚并用一路朝自己跑来。 张启忙几步走上前扶住了李倓,“李掌柜,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张小仙师,张仙师,求求你救我女儿一命!我李倓做牛做马,也会回报您大人的恩情!” 李倓抹了一把眼泪,作势就要跪下。 张启扶稳了李倓,问道:“丫头怎么了?” “您过来看一看,您过来看一看就知道了。” 跟着李倓一路走到他身后的马车边上,李倓掀起车厢帘子,张启往里看了一眼。 就只见李钰面色青紫地躺在车厢里,一股阴气从她身上缓缓发散,如此正午天气,可车厢里面竟然是一片冰凉。 张启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倓忙回道:“小人也不知道,近半个月的时间小女生了一场病,前一段时候气色好了不少,原以为是治好了,可没想到总是反复。前天小女的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可没想到今日早上竟然成了这个样子!” 李钰这丫头生了病张启是听李倓说起过的,可他着实没有想到竟然病成了这个样子。 可这病象如此古怪他也着实是没有见过,便问道:“你寻了大夫吗?大夫怎么说?” “大夫都是不管用的,他们都说像这种病从来都没有见过。后来有一人说恐怕是鬼气上身,找大夫没用,得寻修士道士。小人就托人去求了好些道士,日日让我内人去城隍庙烧香。终于碰上一位能主,做了一场法事之后小女的病症好的差不多了。我原以为彻底好得差不多了,可没想到,过了一晚之后病情有恶化了,又托那道士做法,却毫无用处。” 说着李倓痛哭流涕道:“小人实在是没有法子了,吃了那么多药,寻了那么多的大夫道士,结果却是这个样子。小人求求你了,仙师,还望你看在小女给土地老爷上了那么多炷香的份上,求你救救小女一命。” 原瞅着李钰这丫头成了这么一副模样张启心中就不大落忍,再看着李倓这么一个大男人哭得涕泗横流,心中就更不是滋味儿了。 可他也不是什么修仙能手,论起来也不过是初次踏入修炼一道的小菜鸟罢了,更不是什么妙手仙医,遇上这种疑难病症,他能有什么办法? 忽然想起李倓方才说李钰恐怕是鬼气上身,要不去问问老白有没有什么法子? 可老白的性子张启还真是吃不准,老白看似和和气气,其实性子中有一股傲气。看似什么都不管,可那日抓食香小鬼的时候也没少给张启解释食香小鬼的来历。 就这事儿,他能帮忙吗? “仙师,您怎么不说话,难道小女真的没救了吗?”李倓有些绝望。 张启刚狠下心准备死马当活马医去求求老白,让老白看在丫头也给他上了不少香的份上施以援手,再不济也解释解释这病症的来由。 此时,就只听耳边忽然响起一句话。 “老张,你将她带上来。” 张启一愣,转头环顾,却没见身边有老白的影子。再转头往山上一看,就见老白似乎在山头上站着。 传音入耳? 张启忙冲着李倓道:“李掌柜你且放心,我仔仔细细给丫头瞧一瞧。你先让人将丫头带上山吧。” 李倓大喜,伸手抹了一把脸,连连点头。 几人将车厢拆下来做轿子抬上了山丘,然后张启得老白示意将李钰抱进了自己的木屋,又让让那几个侍从都下了山,只留下李倓一人在山上。 李倓也想跟着去木屋内,张启拦下来道:“丫头身上有邪气,驱邪破煞之中这些邪气或会沾染到你身上去。不仅不能进屋,还得离得远一点。你若是信得过我,只在外稍作等待片刻。” 李倓忙点头,“自然是信得过仙师,有劳仙师费神了。” 其实张启所说只是托辞,只是找个借口让李倓呆在外面。毕竟是老白出手,让李倓这一凡人瞅见老白的话,恐有麻烦。 张启走进这小木屋,关上了门。 唉,一个这么可爱的小丫头,怎么就染上了这种怪病呢? 一白色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木屋内,老白仔仔细细看了看李钰的脸,微微皱眉。 “老白,你看出什么了?是不是中邪了?” 老白开口低声道,“这丫头确实是鬼气上身了,是一种很常见的鬼术法门。有鬼怪阴魂想要吞了这丫头的阳气助自己修炼。” “怎恁地心狠手辣,不去祸害那些恶人,专挑这讨人喜欢的小姑娘下手!” 老白道:“这丫头的愿力你是晓得的,纯净无垢,是修炼的好苗子,也是被当做养料的好苗子。吞了这丫头的阳气,至少可得三百年的苦修!” 张启听着老白这番话,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赤子之心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原罪。 末了张启又问道:“可天庭不是不准许鬼怪残害生灵来修炼吗?” “人间官家不也不准许百姓贩卖私盐吗?” 张启明白了,只需有利可图,不管是人间还是天庭,总会有人铤而走险。 这人与鬼怪修士的区别,就只是修为区别罢了。 “如今这丫头病得重,不止一个鬼想吞她阳气,估摸着,少说有数十只!” 张启微微一怔,“数十只鬼怪?” “修为还不低,最深厚的足足有一千年的修为。” 张启听着老白的话,先是一惊,随后纳闷道:“不对啊,我先前听李倓说前段时间这丫头的病情反复,而且还有一段时间是好得差不多了的。若是有数十只鬼魅将鬼气引入其身,期间还有千年修为的老鬼,她怎么能挺得过来?” “这也是我纳闷的点儿了,”老白道:“要是有千年老鬼吞她阳气,她哪里能‘反复’得起?应当是一直恶化下去才对。” 忽然老白想到了什么,“你去问问他丫头是不是去过什么地方,跟什么怪异的东西接触过。” 张启点头,走出门。 “仙师,小女怎么样了?” “你先别急,我且问你一件事。” “仙师尽管说,在下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丫头是不是最近去过一些怪异的地方?” “没有啊,小女生病之后一直呆在家中,并未出门啊!” 张启皱着眉头,“那有没有碰过什么怪东西呢?如平时没接触过的古物之类。” “也没有,小人家中从来没有摆设什么古物。” 张启略显纳闷。 “对了,”李倓忽然道:“就前几天小人与王大人一道来山上的时候,小人拿了一点您那茶水回去给小女饮用了一点。当天小女就精神了不少,可第二天就又开始发烧说胡话了。” 老白在张启耳边道:“这就是了。” 正文 第十八章 土地老爷喜欢她 张启没反应过来,但老白既然开口,定然已有了定论。便点点头,道了一声知道了。 李倓想到了什么,忙问,“是不是这杯茶水小女喝不得?” 看到张启欲言又止,李倓明白了,捶胸跺足道:“我真是傻啊!仙师让小人喝却未曾提及让小女喝,必定是有仙师的道理。可小人却自作聪明,却害了我女儿!我怎么就这么傻!” 张启劝道:“你也是一番好心,不必如此。” 安慰李倓几句之后张启走进屋子,“茶怎么出问题了?” 老白道:“茶本身没问题,她喝了就有问题。这茶是香茶,阴间的茶水,寻常人喝了有通窍明目净心的好处,可她身子虚弱,阳虚而阴旺,喝了这茶,这不就是招鬼吗?” 张启明白了。 “我猜想,原是一只小鬼缠上了她。这小鬼无甚么修为,刚开始的时候,兴许丫头多晒晒太阳就好了。李倓以为她得了寒冰,将其藏在屋子里。这便让小鬼得了作祟的机会。接着,丫头病得重了,找上了一个道士,自然是随手就除了这小鬼。可丫头的身子骨还没恢复,正这档口,喝了一杯阴间的香茶。这不,五花八门的鬼魅循着味道找了过来,发现这有一个香馍馍等着自己吞,这不,齐整整引自己鬼气上其身了。” 张启感慨道:“这就是好心办坏事啊。” 老白点头。 “如今还有得救吗?”张启又问。 “自然是有得救。” “有劳你了。” “全是看在这丫头给我奉上香火的份上,不落忍罢了。” 老白随口吐出一口气喷在李钰脸上,就只见丫头的脸五颜六色变化起来。跟随着这颜色变化,一缕缕黑气缓缓浮现。 这黑气扭曲交织,竟成了一张巨大的鬼脸。 老白独眼之中寒光一闪,低声吼了一声滚! 鬼脸不甘消泯,溢散之时,忽然瞥了一眼张启,然后彻底灰飞烟灭。 这黑气散去之后,李钰脸上的青紫色也消失不见,但仍是惨白,不见血色。 张启从怀里拿出那小瓶儿,“可以拿着露珠儿来补吗?” “半滴就好。” 张启点头,小心翼翼把着量将半滴露珠儿滴在李钰唇上,很快,李钰伸出舌头舔了舔,脸色红润了不少。 “等着她醒吧,多晒晒太阳。” 说完这话,老白身形很快就消散在了原地。 张启伸手给李钰抚了抚撇在脸上的一缕发丝,然后缓缓走出门。 就见那门被推开的瞬间,李倓忙凑了上前,焦急问道:“敢问仙师,小女怎么样了?” 张启道:“已经没有大碍了。” 李倓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往屋子里面跑去。刚一脚跨进门,又想起张启先前对自己的叮嘱,愣了下来,转头往张启投去询问的眼神。 张启笑道:“已经无碍了。” 李倓快步走进门,一路小跑到李钰身边,看着李钰的脸上已经没有了青紫之色,大松了一口气。 伸手摸了摸李钰的小脸,李倓又转头看向张启,小声道:“仙师,小女怎么还没醒?” 张启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道理难道你还不明白么?” “是是是,是小人太过急切了。” 张启没多说,关心则乱,无外如是。 顺手掩上了房门,就留给了李倓与李钰独处的时间。 就只坐在黑树下一炷香的功夫,李倓走了出来。 张启转头看去,“不多陪陪丫头么?” 李倓笑了笑,此时他脸上的笑容打心眼里透着一丝轻松。 就见他快步走到张启面前,忽然双膝跪下。 张启一愣,忙起身将李倓扶起来,“李掌柜,你这是做什么?” “多谢先是救小女一命,大恩大德,小人无以为报……” 说着,他声音就开始透着一丝哽咽。 张启道:“若说谢我,还不如去谢谢城隍老爷。丫头的病,还是城隍老爷伸了援手才能彻底根治。” 李倓听闻此话,忙快步走到城隍庙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张启隐约看见庙头老白的身影浮现,但很快散去。 在城隍庙前磕过头之后,李倓又一一在土地老爷,山神老爷的庙前拜过,许下自己定然日日派人奉上香火的承诺,激动的心情才逐渐平稳了下来。 李倓忽然想起什么,问张启道:“敢问仙师,小女的病,真是邪气上身吗?” 张启点头,“确实是邪气上身。” 李倓皱着眉头,“可小女平时根本就没有触碰什么邪异古怪,怎么会沾染上这种东西?” 张启没说是因为李倓那一杯香茶的缘故,担心这位父亲会因此内疚,只道:“有些鬼魅专靠吸人阳气来增进自己的修为,不缠上你女儿,也会缠上其他人。只不过是丫头运气不好,恰巧就被那鬼魅撞上了而已。” “原来如此。”李倓点点头,又忙问:“那小女今后是不是……” 听李倓谈及此事,张启稍稍一愣。 他倒是忘了还有这一遭。 如今尽管是将李钰身上的鬼气给除去了,可那鬼还在永和县,再让李钰回去,岂不似羊入虎口么? “仙师?是不是小女这病……” 张启犹豫片刻,仍是耿直点了点头,道:“如今施展的只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若是没法灭了那鬼魅,恐怕今后你女儿还是会被鬼魅缠上。” 李倓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这这这……这可该如何是好?就不能除了这害人的妖孽吗?” 张启也有些为难,自己铁定是打不过那千年老鬼的,况且自己也不能出这片地界。老白倒是一副深不可测的模样,可他帮李钰驱邪他乐意,要是专门跑到永和县去除鬼的话,怕是不好说了。 “你自是知道一方神祇管一方水土,这永和县,三位神灵大人是管不着的。”想了想,张启道:“你若是信得过我的话,可以让丫头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此地三神庇佑,它是不敢来捣乱的。” 李倓有些犹豫,“这……方便吗?不会对土地老爷他们不敬吧?” “无事,”张启微笑道:“早之前就说过,土地老爷喜欢她。” 正文 第十九章 远凡尘 李倓有些不舍,在这山丘上又呆了几刻钟的时间,想着自己一个凡人在这地方呆得太久恐怕有失敬畏,便有一一拜过三神之后一步三回头。 张启劝道:“如今你就要在这附近修客栈酒楼,离得不远,时常可以来看看,何必如此呢?” 李倓只是笑笑,没说话。 临走时的背影倒是显得有些落寞。 这时候老白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了张启身边,他目光深邃看着李倓的背影,道“一入仙途凡尘远呐,红尘万里无故人。老张,这事儿,可得给你算因果了。” 张启皱眉,“这能算是什么因果?” 老黑扑腾着翅膀飞了下来,扯着沙哑的嗓门嚷嚷道:“今日你将这丫头留了下来,今后这丫头的命运可就因你这随口一言而改变。” 老白点头,“老黑说了一句实在话,丫头留在了这里,也算是踏入了仙途。今后是好是坏,都要与你扯上关系。是好,你得功德,是坏,你沾业火。” 张启仍是纳闷,“这丫头不就是在这里留几天而已吗?有什么好不好坏不坏的?无非就是避一避那永和县的千年老鬼罢了,等过些日子,将她送回去不就成了。” 老白道:“若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老黑煞有介事点点头。 张启对这两人的言论嗤之以鼻,懒得多说,只想起了一件事儿,纳闷道: “那鬼脸是不是被你打散之前看了我一眼?” “对啊,你才想起来?” “我没放心上。”张启回道:“他看我做什么?” “记下你的脸,以后好报仇呗。” “不是,又不是我在驱邪,记我的仇做什么?” “打不过我,退而求其次。” “……” 人总是古古怪怪,总有一些人欺软怕硬,怎么就不敢记下老白的脸呢? 老黑嘎嘎道:“老张是被恶鬼盯上了?” 老白点头,“千年修为,法力高深,他不是对手。” 张启道:“我乃天庭正神,果位加身,他敢对我出手么?” “名号说在再响当当,也只不过是天庭一九品小官而已,多如牛毛。杀了你,然后往那阴间无间之地一躲,难不成天庭还能为了你将整个无间之地翻过来不成?到头来,还是得看实力。” 老黑点头,“就是就是,以前那山神结了一枚果子被我给吃了,天庭也没对我下手啊,如今我不也还活得好好的?” 老白白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那山神也是千年修为,你吞下的灵果内自然也有千年的修为。可那老鬼千年修为可作威作福,你千年修为就只是为了让你能说话吗?” 老黑不乐意了,“关你屁事儿?” “占着茅坑不拉屎,我头一个见不得。” “来来来,你拉屎,你来!我倒要看看你一个鬼魅怎么拉得出屎来!给我看一个!” 张启无奈道:“行了,别吵了,有什么好吵的?个人有个人的活法。” “老张你干嘛?你说我干嘛?你没瞧出来吗?老白他这段时间总是针对我!” 张启一阵头疼,老白是认定死理不松嘴的主儿,老黑也是软硬不吃的混账,这两人吵起来,少能吵个一天。 “可永和县内一千年老鬼在作乱,永和县城隍不管吗?”张启只得抛出这个问题来转移话题。 老白也是一脸纳闷,“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点儿。若说鬼魅生前蒙冤而终,死后化作厉鬼报仇这也就罢了,历来城隍都对这种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这数个法力高深的鬼修盯上了一阳间小女孩儿,个个都伸出了毒手,这等事儿,他怎么还不管?” “难不成是请假玩儿去了?”老黑道。 老白瞥他一眼,“你以为谁跟你一样?” 老黑勃然大怒,跳着脚哇哇大叫,“老张,你看他是不是针对我?!” 张启只当没听见,道:“老黑说的其实也有道理,李倓同我讲过,前一段时间他日日请人去城隍庙中烧香祈福,可一直无甚作用。若是永和县城隍还在永和县的话,不可能不知晓此事。” 老白点头,“这就怪了,城隍与你们山神土地不同,你们是阳间的官,其实我们算是阴间的。尽管是管辖阳间地界,可平时并不在阳间逗留,而是去往阴间。无论在阴间走了多远,只要有人烧香求城隍除魔,自然能知晓。若是一次两次,兴许没放在心上。可若是每日都上香祈愿,若是城隍爷还是没动作,这就是古怪了。” “莫不是死了?”老黑道。 “难怪世上都说乌鸦不是什么好东西,嘴巴这么毒,不会说点好听的?” “我日你祖宗,好听么?” 老白懒得理他,转身回了城隍庙,眼不见为净。 老黑自认为今日老白终于服了软,很是得意。伸了伸脖子,展了展翅膀,扑腾飞上树梢去了。 此时张启正想着先前老白说的那话。 “一入仙途凡尘远,红尘万里无故人。” 先前他想着说就只留李钰在这儿避一避那千年老鬼,等永和县的城隍除了那老鬼之后就将李钰送回去,顶多也不过七八天的时间。 如今看来,那永和县的城隍不见了踪迹,这千年老鬼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被除去,李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送回李倓家中。 这便是在这里长住了? 张启有些摸不定,难不成还真有冥冥中的因果定论? 想了想,张启又是一笑。 自己真是傻子,凭什么李钰这丫头在这里住一会儿就得修行呢?平常让老黑跟老白两人少出来做点妖,白天就拉着李钰去修筑商铺的那里去转一转,避开这两人就行了不是? 况且,天庭不不会总让那千年老鬼在永和县肆意妄为吧?如今永和县的城隍不顶用,自然会派遣一个新的城隍下来。 就算天庭不不知道永和县的情况,自己通报一嘴不就完了么? 这样看来,这丫头在这里也住不了多长的时间。 自己还真是被老白说的有些钻牛角尖了。 笑着摇摇头,张启缓缓走进木屋,这时候看见李钰这丫头眼皮微动,缓缓睁开了眼。 “丫头?行了?” “大哥哥……” 李钰的声音仍然透着一股子虚弱。 “好好休息一会儿,如今你身子骨还不大好哩。” 李钰嗯了一声,忽然左右环顾着,眼神之中透着一丝迷惑。 张启只以为这丫头恐怕不知道如今身在何处,刚准备说你如今在山丘上之际,就听李钰忽然开口道:“白狼叔叔呢?” 张启愣住了。 ……………… 这日,李倓喝了酒,醉醺醺回了家。 他夫人搀扶着他,一面抱怨说怎么喝这么醉,一面拿热毛巾给他擦脸。 李倓哭了又笑,笑了又哭。 半是开心,半是伤心。 这日他依稀晓得,自己那女儿,要远了这凡尘了。 正文 第二十章 灾民来了 “丫头,你在做什么?” 张启在山下寻了一个偏僻角落修炼归来,刚上山就瞧见李钰正蹲在木屋边上摆弄着什么东西。 李钰回头来冲着张启笑,“编一个花环!” “花环?”张启拄着手杖在李钰面前站定了,“什么花环?” “你瞧!” 李钰举起手,就见手上拿着一个以花枝条编成的小花环,其上还开着小黄花,煞是好看。 张启笑道:“这么好看的花环,给谁的?” “当然是给大哥哥的啦!”李钰伸着手,“你低一低头,小钰给你戴上!” 张启将头伸到李钰面前,李钰将花环套在张启头上,“咦?小了一点哩!” 张启刚准备说没关系,就只觉自己头上一阵风吹过,再伸手一摸,花环不见了。 转头一看,就见食香小鬼正拿着花环往自己头上套,还故作一副帅气的姿势,很是臭美。 这瘪犊子。 张启黑着脸,“赶紧把花环拿过来!是不是不想吃饭了?” 食香小鬼犹犹豫豫,很是不舍。 李钰道:“没关系,小鬼喜欢就送给他好了,小钰再帮大哥哥编一个新的。” 张启感慨颇深,若是食香小鬼能有小李钰一半懂事儿,自己也不至于那么头疼。 瞅着李钰小走着去折藤枝,张启开口道:“算了,不用再编了,大哥哥带你去看小柳树去。” “什么小柳树?” “就是长在石头缝里的一棵小柳树,现在还只有手指头大,很漂亮。” “好呀好呀!” 张启伸手拉着小李钰的小手,拄着手杖缓缓往下走。 小鬼顶着一个明艳艳的花环,快步跟在了两人后面。 如今李钰在山上呆了五天的时间,每天饮半滴露珠儿,身子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又恢复了往日活泼的性子。 张启原不想让小鬼、老白、老张等人出现在她面前,可食香小鬼如今正是好奇心重的时候,山丘上来了一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他哪里能不跟对方碰个面? 就在前天,小鬼躲在黑树后面偷偷摸摸盯着李钰瞧,却被李钰转头给看见了。 张启还以为李钰会被食香小鬼的模样给吓一跳,没想到她一点儿也害怕,反倒是觉得小鬼挺可爱的。 这小鬼本就模样不吓人,还有几分讨喜,勉强可以说得过去。 可一日小李钰跟小鬼两人下山去玩,小鬼同她捉迷藏,故意躲了起来,将她一人孤零零留在了原地。 就这时候,她撞上了出来晒太阳的大花。 等张启下去寻这两人之际,就见小李钰在吃力地帮着大花在加固祭位,而大花则是拿信子舔舐着小李钰的脸,逗得小李钰哈哈大笑。 见这一幕,由不得张启不多想。 原先这大花蟒蛇可是要吃了小李钰的,换做平常人,见到一头几天前要吃了自己的妖兽,怎么能不害怕?没吓傻都算是好的了,更何况一个丫头。 张启只说是心大。 老白却说,这不是心大,是具备心眼。 她看小鬼是人,看大花是人,自然是不害怕。 如此修炼的好苗子,不修炼可惜了。 张启没搭话。 此时三人路过大花的祭位,小鬼顽皮,故意踢了一脚石头踢到了大花的祭位上。 张启黑着脸准备骂,就见小李钰小跑走过去将那祭位重新摆好了。 小鬼愣了愣,有些红脸。 张启没没吭声,就只是看着。 原先别人家的孩子对小鬼而言都是远在天边,如今这别人家的孩子近在眼前,你还有脸在这方圆数十里地里捣乱么? 大花从山洞里探出头来想看看是怎么回事,见到张启之后,忙匍匐在地,表示敬畏。 小李钰走上去摸了摸大花的脑袋,说了一声真可爱。 张启便冲着小鬼道:“这几日你作弄大花作弄得还不够么?赶紧给人道个歉。” 小鬼看了张启一眼,又看了一眼小李钰,不情不愿啊呀呀叫唤了一声。 反正别人也听不懂他说什么,究竟是在道歉还是在骂街也没人知道。 跟大花打过一个招呼,几人来了那小柳树边上。 张启指着这小柳树对小李钰道:“这是我们这里除了那黑树之外的第一棵树,还是柳树,或许将来是能成仙的。” 小李钰一脸惊讶,“真的吗?真的能成仙吗?” “当然是真的了。” 张启从怀里掏出那小瓷瓶儿,滴了半滴在这柳树的叶儿上。 如今山上还多了李钰一张嘴,每日就只能给半滴给这株小柳树了。 “如今这株柳树还小,比刚出生的婴儿还要脆弱。一脚下去就会踩成稀巴烂。可等她长大了,自然是参天巨木,连绵绿荫。” 末了张启转头冲着小鬼叮嘱道:“我可跟你说过不少次了,玩归玩,要有分寸。要是你不小心弄死了这株柳树的话,我可不会给你好果子吃!” 小鬼啊呀呀喊了一声,似并不在意。 小李钰伸出手指,犹犹豫豫半晌,“我能摸一下吗?” “可以,不过要轻一点。” 小李钰兴奋地红着脸,伸手轻轻在柳树叶子是哪个点了一下。 “真可爱,她在跟我握手呢!” 张启看着小李钰,眼神略显恍惚。 看小鬼是人,看大花是人,看老白老黑是人,看这株柳树也是人。 既然如此,看这漫天神佛也不过是人。 呵—— 张启站起身来,习惯性拍了拍衣裳,道:“丫头你想爹爹了吗?” 小李钰目光有些黯淡,“有一点想。” 出来这几天的时间,李倓倒是每天都令人来上香,自己却没亲自来。 小李钰拉着那过来上香的人问,说自己爹爹怎么没有过来。 那人支支吾吾,只说是李倓如今因为灾民的事儿忙得不可开交。 小李钰懂事,没再多纠缠。 张启倒是觉得李倓是另外一个意思。 此时他道:“今日你爹爹应当是就在那驿道附近,他没时间看小李钰的话,我们过去看他吧。” “好!” 小李钰眼里亮晶晶。 小鬼也想跟着去,却被张启叫住了。 你要是吓着人了怎么办? 刚走了两步,张启忽然心中猛地一动,转头往西边望去。 小李钰同时也转过了头。 就刚才,“小灵通”给了他消息,正如当日撞见大花正要吃了小李钰的时候一般。 只是如今要比先前来得猛烈许多,如潮水汹涌,连绵不绝。 似乎有人在喊,苦啊!难啊!想活啊! 灾民来了。 正文 第二十一章 鸦神 不多时,就只能看见远处黑压压一群人走了过来。 刚开始望见的时候只觉得气势恢宏,很有一副老黑带着自己的子子孙孙出去找人骂街的架势。 可等这些人走进了,便忍不住心中一颤。 穿着破衣的女人怀里抱着孩子,胸口坦露着,眼神之中慢慢都是灰暗。 瘸了脚的男人拄着一根木根踉踉跄跄地走着,像是一个喝大了酒的醉汉。 七八岁的少年裸着上身,瘦骨嶙峋,眼神之中闪烁着绿光,走着走着就直接趴在地上啃着地上的草沫子。 五六十岁的老人走着走着就倒在了地上,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没人伸出手去拉一把。 没这个心,也没这个力气。 无话,无声,所有人如行尸走肉一般就这么慢慢走着。 滚滚的死气笼罩着这一群人,如潮水而来,奔涌不息。 远远跟着一道来的,是引吭高歌兴奋尖叫的秃鹫。 它们环顾着人群,一路从平阳跟着灾民跟到了云凌,就只等着谁倒在地上,然后冲上去大快朵颐。 这远远而来的,就是行走在阴阳两地交界边缘的苦命人。 一块石头就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有些人被绊倒,就再也没起来。 苦啊!难啊!想活啊! 为了活命一路从西北走到东南,可走到现在,似乎也没那么想活了…… 小李钰忽然两行清泪落了下来。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一伙穿着官服的人快步跑了上来。 “乡亲们!百姓们!你们不要怕,我们永和县已经在前面准备了善粥,可以让你们填饱肚子!” 一连喊了数十声。 有人听到了这话之后抬起了头,眼神之中露出一丝光亮来,步履蹒跚快步往前走。 另外一些人听到这话之后抬头看了一眼,然后重新垂下头去,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走着。 一顿善粥?能有什么用呢? 从平阳到云凌,一路吃了这么多的善粥,还不是一路往前走? 有人说在东边,过了云凌还要往东,是大翰朝的最东边,是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 他说我们的命运,就是一路从平阳走到那一片大海上,然后走进大海,让海水淹没自己,让鱼群啃食骨肉,然后化为大海的一部分。 海神会歌颂我们的功绩,来世我们将衣食不愁。 走吧,走到大海上去吧。 然后就可以死了。 若是有人胆敢阻拦,那就是海神的敌人,应当被五花大绑捆起来丢进最汹涌的浪潮之中祭祀从远古一直走到现在的海妖。 那里又有人喊:“你们放心,我们不仅为你们准备了善粥,还准备了帐篷,给你们准备了可以养活自己,养活自己全家的活儿!你们都能活下去!” 这话出声,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真的不用再走了吗? 他们快步往前走,踉踉跄跄,欣喜若狂。 什么狗屁海神,吃屎去吧! 张启心中的悸动缓缓下去,转而的是满心的安稳。 小灵通告诉他,这些人总算活了。 当此之时,忽然就听见一声尖锐而暴躁的嘶鸣声,那远远跟着的一群秃鹫忽然齐齐腾空而起,扑向这群灾民! 事出突然,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一个灾民的惨叫声响起,众人才彻彻底底回过神来。 这些原本只是跟在灾民身后捡尸食用的秃鹫,这日竟然开始主动扑击活人! “滚!快滚!” “你们这些畜生!给我滚!” “滚————” 霎时间,鲜血飞溅,无数惨叫和哀嚎声响起。 灾民吓得仓皇逃窜,永和县官兵们挥舞着长枪破口大骂。 可灾民如此多,又被饿的毫无力气,连驱赶都驱赶不了。 官兵只不过数百人,天上的秃鹫密密麻麻,数不胜数,这如何能赶得走这么多红了眼的秃鹫? 只能被当成生肉活饲。 一个身上趴着三四只秃鹫的男人疯狂跑了一段路,最后绝望地躺在地上,张开了双手,任由这些秃鹫在自己身上取食。 已经不想跑了。 上天不想让我们活,好容易找到出路,却又被当头一击。 上苍不想让人活啊! 张启心中猛地一颤,刚准备出声拿天庭身份警告这些秃鹫之际,忽然就只听闻一声划破长空的鸦叫声传来。 张启转头望去。 就见那山丘上孤零零的黑树上,无数黑色的树叶应声腾空而起,在空中汇聚成一朵巨大的乌云,伴随着无数鸦叫声,飞快朝着这边飞来。 一只巨大的秃鹫抬起头来,仰天长嘶一声。 很快,所有的秃鹫都抬起了头,扑腾着翅膀飞向空中,准备应敌。 又是一声尖锐的鸦鸣响起,霎时间,无数的乌鸦冲进了秃鹫群中,很快,无数翻飞的羽毛夹杂着鲜血从空中纷纷落下! 天空上的战场呈现一边倒的趋势,这些瘦弱的乌鸦在那精壮庞大的秃鹫面前,竟然可以做到以一敌三! 为首的那几只大块头乌鸦,更如利箭一般冲进秃鹫群之中,又如利箭一般冲出,紧接着,调转矛头又冲进了秃鹫群之中。如此反复,这些秃鹫很快就溃不成军,溢散而逃。 一声声满含怒火的嘶哑尖叫声响起,声音之中很是不甘! “区区小妖,也敢逆天道之伦常?!”老黑声音在鸦群之中响起,它这一口沙哑的声音今日不觉有半点刺耳,反而满是威严,“以腐禽之身,却取生灵之命!大逆不道,妖胆滔天!今日吾定替天行道,斩你性命,废尔轮回!” 话音落下,无数乌鸦又重新汇聚在了一起,朝着那秃鹫群追击而去。 原那秃鹫群还抵死反抗,一道黑影一闪,为首那一只巨大的秃鹫瞬间毙命,从空中垂落而下之后,剩余的秃鹫再无反抗之心,各自收了翅膀落在了地上,战战兢兢聚在一起,不敢吭声。 “念尔等灵智未通,不过受人蛊惑,便放尔等一条性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尔等居此地百年,护这一方土地周全!今后胆敢再犯,定斩不饶!” 说完,老黑扑腾翅膀飞向空中,很快,鸦群汇聚其后,鸦鸣如雷声震荡,响彻荒原。 这一朵乌云重新落在了山丘那一巨木上,又成了那孤零零一株黑树,再无半点动静。 灾民愣愣地看着那棵黑树,忽然一人跪下,紧接着二人,三人,百人,万人齐齐跪下。 “鸦神!!”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施粥 “来来来,我们在这里准备了善粥,排好队,不要急,每个人都有!” “能有这份善粥,不仅是咱们县令王大人忙前忙后,也是此地土地老爷保佑的结果!” 张启听闻这话忍不住一笑,心说这定然是李倓安排的,否则谁个能说这话? 倒是有心了。 前方,一个巨大的棚子内少说二十几人在忙活,一个个灾民排着长龙,伸长了脖子往前面瞧,恨不得一头直接钻进那盛着白粥的大木桶里。 “不要抢不要抢!都有!喝完了还有!” “抢什么抢?不知道前面有一个女人吗?还有没有半点爷们气概了?” “来,大娘,您拿好了。” 刘家三兄弟此时竟然也在做帮工给灾民盛粥,手脚很是麻利。 刘二眼睛尖,于人群之中瞧见张启之后眼睛一亮,左右看了一眼,想循着空隙去张启身边给对方问个好。 张启笑了笑,压了压手,示意继续忙活,不用管自己。 “不要抢,不要抢……来,这个馒头给你吧,慢点吃。” “婆婆,我来帮你捡,给你……” 小李钰于人群之中穿梭,手里提着几个馒头,只看着谁个将粥喝完了,就将这个馒头递过去。 年纪小提不动太多,往往还没走几步,手里的袋子就空了,就赶紧加快脚步跑到那棚子里面重新将馒头装上。 如此往复几次,就已经累得满头大汗。 那小鬼却没这么好心,只在人群之中胡乱跑着,时不时一步小心就撞上了谁个。 被撞上的人还没反应过来,转头一看,小鬼就不见踪影了。 张启嚷嚷了一声小鬼,很快,食香小鬼就跑了过来,瞪着两只眼睛看着张启。 小鬼倒也是聪明,不知道从哪里偷了一块布缠在自己头上,将自己头顶上的独角遮掩的严严实实,再在泥土里面滚一圈,身上略泛着粉红的皮肤也就沾染了灰色的泥土。 若不是张启对这小鬼熟悉,咋一看,还只以为是一个小灾民。 “小李钰如今忙活不过来,你就只顾着疯玩么?”张启教训道:“平时又想跟人家玩,如今人家累不不轻,你却不帮忙,这怎么说的过去?” 小鬼啊呀呀叫了一声,似乎在说他也不知道帮什么忙。 张启便道:“你不会帮人家扛袋子么?你这一身力气正好可以用到刀刃上。” 小鬼点点头,正此时,小李钰袋子里面的馒头已经发放完了,正走到大棚里重新装馒头。 小鬼跑了过去,不晓得从哪里搞了一个大布袋,抱着蒸笼就往袋子里面装。 那发放馒头的中年妇人还以为这是一个抢馒头的灾民,差点一棍子朝小鬼砸了过去,得亏李钰认出了小鬼,拦住了。 小鬼又往布袋里面转了几大笼馒头,然后在那妇人目瞪口呆之际,举起这袋比自己还要大上五六倍的馒头,脚步生风就走出去了。 “慢一点,小鬼——” 瞅着小鬼扛着一大袋子馒头跟在李钰身后,张启笑了笑,这小鬼,总算是也能做点正事了。 一转头,就看见李倓与冯明二人正站在不远处闲聊,张启拄着手杖走了过去。 “小仙师,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冯明笑着冲张启抱了抱拳,紧跟在冯明后头,李倓也朝着张启作了一揖。 张启回过礼之后冲着李倓道:“李掌柜,怎么也不去跟丫头打个招呼?” 李倓笑道:“我先前就瞧见她了,刚准备去见她的时候就瞅见她正给灾民发放馒头,便没去打扰,等她忙完了再说。” 张启打趣道:“你就忍心看着丫头忙里忙外?” 李倓道:“女儿在做善事,我这心里就只有高兴的份。” 忽而远远瞟见了一人,张启道:“那不是李非凡么?” 此时李非凡穿着一身官服,腰间挎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站在一旁,颇具风范。 “仙师好眼力,正是犬子。” 张启便道:“难怪这些时日没见他从此过道,原以为是去赶考去了,没想到竟成了官府中人。” “犬子哪里有什么读书人的福气?就只有摆弄摆弄刀枪,还上不得台面。实在可惜。”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有什么好可惜的?”说着张启转头冲着冯明半是打趣半是叮嘱道:“冯师爷,如今李掌柜的儿子在官府里当差,你也应当好好照料照料一番不是?” 冯明回道:“早之前我就已经看出这小子的本事了,就算不用仙师提醒,有本事的人,我们官府自然也会好好提拔。如今可正是用人的时候啊。” 李倓听闻这话之后感激地看了张启一眼,张启眼神示意无妨,然后转头看了周遭一眼,“今日如此大事,王大人怎么没来?” 冯明道:“王大人如今正在城门口呢。其实这里虽然乱了一点,那并不复杂。灾民喝完粥,往帐篷里一趟,登名造册之后不日开工做活就可以了。可这里的客栈酒楼修建哪里用得了这么多人?还有一大半人要去永和县县城之中做活,那面就麻烦了。你想想看,如今永和县有哪个地方能要几千人呢?无非是这个酒楼要三两个人,那个商铺要两三个人,这个仓库要七八个人……如此细碎繁琐的活儿,估计今日王大人的脑袋都要忙大了。” 张启看着那一条条长龙缓缓在永和县的方向走,“没想到王大人竟然亲自去做那琐碎的活儿去了,真是有心。” “可不是么。”冯明点头道:“先前我还劝他,好歹在这里来一趟,在这些灾民面前露个脸儿不是,今后在这些灾民心中也有威望得多。可他不肯干,说不亲自监督城内不放心,怕有前朝余孽兴奋作乱。还说只要这些灾民能安顿好,他要不要这份名声也无甚么关系。” 张启点头称是,感慨一句如王大人这般的好官着实是不多见。 冯明点点头唏嘘一声,忽然犹犹豫豫看了一眼张启。 张启看出冯明有话说,便道:“冯师爷有话直说便可。” “那……能不能麻烦小仙师在鸦神面前给在下说几句好话?” “什么?”张启没反应过来。 “前段时间在下不是去过您那座山么?那时候,言语举止之中,颇有对鸦神不敬……” 张启明白过来了,想必这冯明今日瞅见了老黑的威风,生怕老黑寻他麻烦呢。 正文 第二十三章 闲谈 与冯明二人并未聊多长的时间,冯明赶着要去忙活,临走之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让张启将自己的歉意给鸦神带到。 李倓其实也没多闲,这边留在这里的灾民大部分都是他的工人,他得将这些人都安顿好,否则出了乱子,他是要惹麻烦的。 与这二人辞别之后,张启转身,就依稀瞅见远处一块石头上面站着一只黑色的乌鸦,乌鸦旁面隐约有一头白狼的影子。 自然是老黑与老白了。 张启远远叮嘱小鬼一声让他不要乱跑,跟紧点小李钰,然后拄着手杖缓缓往老黑与老白的方向走去。 老白无言蹲立在一旁,而老黑则是张嘴吞吐着浓厚的香火愿力。 方才上万灾民齐齐叩拜他之际,他可是得了不少的愿力,看得张启都有些眼红。 只这一下,香火也得有不少功绩了,放在张启这里就是几点功德。 好歹他为了此事忙前忙后了这么长时间,竟然还没有凑足一功绩的香火,倒是让老黑捡了一个便宜。 “如今老黑的名声可算是大了。” 张启寻了一块石头坐下,将手杖搁置在身边,打趣道。 老黑仰着脑袋,“那是!” 言语之中很是得意。 张启忽然好奇道:“前些时候大花准备吃人的时候你没管,怎么这会儿你倒是管起这事儿来了?” 话音落下,就只听见身旁一阵骚动。转头一看,就见大花正在不远处一脸不安地摆动着身子。 张启忙笑道:“这话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不必放在心上。” 这时候老白接着张启上一句问话道:“妖怪吃人是规则准许的事情,而这些秃鹫袭击灾民则不然。秃鹫本就是吃尸体的,若是盯上了一个两个还没落气的灾民也无伤大雅。可这成百上千的秃鹫群对所有灾民发动了袭击,这便是逾矩了。” 张启点点头,明白了过来。 “说到底,还是那领头的秃鹫妖在作怪,若非它的话,这些秃鹫群也不会对灾民发起主动袭击。兴许是那秃鹫妖看着这些灾民有了饭食,又于此地定居了下来。想着说今后就再没这么后的长期伙食了,终于按捺不住。” 张启道:“说起那领头的秃鹫妖来,老黑你平时不显山不漏水,没想到也是有一身好本事的。” “区区小妖,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老白冷讽道:“你也好意思说,你吞了前山神千年修为在这里,对方只不过是一个二三十年修为的小妖,连灵智都未通,否则也不至于在此地撒野。就这种货,大花一尾巴都能拍死五六个。杀一个这样的小妖怪还得使出全身解数来,很有成就么?” 老黑瞪着眼睛看着老白,“干你什么事儿?你怎么知道我使出了全身解数?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牛刀小试呢?大花一尾巴能拍死五六个怎么了?别人不知道吗?你说出来显得你很能吗?嫉妒!你就是嫉妒我得了这么多的香火!” 张启笑着打断这两人吵嘴,“行了行了,今日是好时节,为了这一件事有什么好吵吵的?老黑,那些秃鹫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就由着它们在这块地方上活着呗!平时遇到有什么害人的妖怪之后过来通个信儿就好了,难不成我还管他们吃喝拉撒啊?那不掉份儿了么?” “你不打算管?” “无甚么好管的,这些大块头,丑得很,看着就烦,不想管。” 行吧,想来老黑也不是什么管事的主儿。先前秃鹫群袭击灾民老黑出手的时候,张启还只以为看错了,这厮能有这么主动? 如今他惩罚这些余下的秃鹫在此地守护百年,可不晓得这些秃鹫会生出什么乱子。 要晓得,在这地方,原是没有秃鹫这玩意儿的,因为这边野外极少有尸体,城内自然是不必说,这些秃鹫只是一路跟着灾民吃倒在地上起不来的人的尸体才到了这里。 看来这事儿今后还得自己多上上心了,谁知道这秃鹫群之中有没有第二个成了精的秃鹫,别到时候因为这些秃鹫出了大麻烦就坏事了。 这地儿今后可是要定居下少说一千多人的! 转头看着那些灾民,此时大部分的灾民都已经吃饱喝足寻了一个帐篷开始休息了,有一些个挎着木箱子的赤脚医生在人群中转悠,给生病的灾民治病,预防可能会有的瘟疫。 又瞅着小李钰与李倓撞上了面,食香小鬼将自己装进了大布袋子里面疯闹。 张启笑笑,起身道:“成了没啥好看的了,回吧。” 老白身形一隐,很快消失不见。 老黑扑腾扑腾翅膀,正欲起飞之际问道:“丫头呢?不回么?” “今日她爹爹在这里,就由她跟她爹爹聚一聚嘛。” “说起丫头,”消失不见的老白冷不丁在张启身边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老白你不是走了么?怎么神出鬼没?吓我一跳。” “我本就是鬼,神出鬼没很正常。我说的是丫头修行的事情。丫头是好苗子,可别浪费了。” “你也晓得你是鬼,如今大太阳,也不晓得避讳一下。丫头的事儿,顺其自然吧,我现在也不晓得怎么做才好。何必要修行呢?做一个凡人也不错。” “无甚么好避讳的,天雷也落不到我的头上。既然如此,丫头的事情我也不管了,你沾染上的因果,你自己看着办。对了,我倒是有几门施舍她的功法,若是她想学,你不可阻拦。” 张启瞪着眼睛看着老白,“我刚来此地的时候没功法修行,你怎么不将这几门功法让我修习?” “你又没问我。” “我没问么?” “没,你一直都没问我。对了,你方才的意思是你如今有功法了是么?从哪里得来的?” 张启耸耸肩,没吭声。 老白也不多问,只道了一声走了,然后身影就不见了。 老黑歪着头听了半晌,也道了一声走了,然后就扑腾翅膀飞走了。 张启哼哼两声,这年头,谁个还没有半点代步的法子了? 默念一声咒语,张启很快没入了泥土之中,消失不见。 只余下大花慢悠悠游着身子于此荒野之中蜿蜒。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活了 历经有七八天的功夫,灾民已经尽数安顿好了,如今驿道以及于张启所管辖的地界内的集市已经开始了修建。 每日不仅能吃饱饭,还有地方住,更是做活每日还有工钱拿! 虽说这些工钱并不多,可较之前流亡的日子,这已经要好太多了! 因此,这些灾民做活格外卖力,太阳还未升起就可以听见乒乒乓乓的响声,等太阳落下之后还有不少人在埋头苦干。 热火朝天,如火如荼。 以这架势,想必要不了半年的时间,这条新修的驿道以及集市都可以修筑好了。 也兴许是现在不愁温饱的日子让这些灾民极为满足,每天夜里,都会有不少的愿力没入张启的手杖之中。 这七八天的时间下来,再加上之前零零碎碎的香火,也已经凑足了一功绩。 缓缓一阵微光闪过,一点明晃晃的功德便没入张启的身体之中。 不过如今张启并未如头前那点功绩那般直接用作修炼,也不是想要存下来,只是如今事情颇多,没有时间去沉下心去修炼。 就灾民来这里的第二天,就隐隐有瘟疫蔓延的迹象,所幸是来此地的大夫医术还算高明,极早发现了瘟疫源头,制止了瘟疫的传染,否则要出大乱子。 因此,张启这几日也不敢不管这些灾民了,修炼至少也得忙完这一段时间再论。 这几日老黑尤其开心,每日自己吞吐着香火还不过瘾,甚至还分了不少给自己的子子孙孙一同吞吐。 一树的乌鸦对着老白的城隍庙吐着香火愿力,隔远了瞧,还着实是有些瘆得慌。 老黑这是故意在恶心老白。 因那一日大展神威,这些灾民心中都深深刻下了“鸦神”二字,这上万人的香火愿力几乎一大半都给了他。 得亏是李倓安排了人在施舍善粥以及平日里提念几声“土地老爷”的名字,张启也总算是从老黑那里分了一杯羹。 混得最惨的就是老白了,他压根就没露过脸,恐怕这些灾民都不知道此地还有一名城隍老爷。 每日他得的香火少的可怜。 张启这几日在山丘上种菜,刘家三兄弟如今忙活着做工去了,尤其是刘二更是得了一个监工的活儿。 这样一来,他们就没多少时间去照料自己开垦的荒地了,如高粱小麦此等庄稼还好说,有时间去打理一下变成,至于蔬菜瓜果之类的他们实在是没有时间去管了,便将这些种子送给了张启。 正巧张启正愁不知道给小李钰弄些什么吃的,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天天喝半滴露水儿,这有什么劲? 因此,这刘家三兄弟“送礼”算是送到了张启心里。 山丘上本就最为肥沃,有“小厚土”的加持,这些蔬菜瓜果长得几块。老白又教了张启一个小术法,名为“催生促长”,是专门用来加快仙草妙药成熟的术法。 张启学艺不精,但用作催熟这些凡间的蔬菜已经足够用了。 种子才只是种下三四天的时间,青菜已经长得有一尺高了,而瓜藤上的瓜也有了拳头大小,很是神奇。 以这长势,再过个三四天的时间,完全就瓜熟蒂落了。 此时张启查看了一下这些瓜果,瞅见一个圆滚滚的小西瓜上出现了一个缺口,忍不住脸一黑,“老黑,你是不是偷啄我的西瓜了?” 老黑一口将一股香火吞进肚,“你干嘛平白无故冤枉人?” “冤枉人?”张启将这西瓜抱起来,“你看看这个印子,还说不是你干的?” “放屁!我怎么可能会偷吃你的西瓜?一点甜味都没有,苦得很,我稀得吃?” 话音刚落,老黑猛地闭上了嘴。 张启冷哼道:“下次你再偷吃我的西瓜,我去地下挖你的树根!” “你还有脸说?”老黑炸毛了,“你偷挖我的树根难道还少了?” 这事儿确实是张启做的不地道,他便不提此事,只道:“老黑,你若是真闲的没事做,就用你那香火愿力去滋养滋养那棵小柳树。” 老黑眼睛转了转,“我有什么好处?” “你能有什么好处?此地气运连绵,紫气蒸腾难不成还不是好处吗?” 老黑又道:“那你怎么不去?” “我的香火还得用来养小鬼呢!再者,我时不时拿我的露珠儿去养那株小柳树,你怎么不说了?此次香火你得的最多,怎如此抠门?” 老黑没再吭声,扑腾着翅膀往山丘下飞去了。 倒也不是欺负他,这厮实在是没品。原先老白时不时出来逛一逛,聊聊天。如今老黑这做派,老白看着烦,都懒得出来了。 老黑其实自己也不大在意,他对香火没什么概念,也不想用香火去换功德,然后累下功德去提职位。 他纯粹就是拿着玩儿,香火多,烟雾缭绕的,看起来霸气。 反正给其他乌鸦也是给了,给柳树也是给,没什么。 只不过是因为其他乌鸦是他的子孙,而柳树是老张、老白以及他三人公家的,就他一人出香火养柳树,他就觉得亏了。 等张启将此事明白给他说了,他自然也不再多说。 而张启提这一嘴也是觉得心疼,老黑得了这么多香火,换在他这里可是几点功德了! 前些日子张启跟他打商量,说给点香火给我,今后给你一点其他好处。可老黑不干,非要将这些香火拿在自己手里浪费! 张启也自然是不好明说你这些香火在我这里可以直接换做功德不是?每日就眼睁睁看着老黑拿着香火玩儿,还满树乌鸦一起玩儿,肉疼不已。 与其如此,还不如拿去滋养柳树,总算也是做了一点实用。 正此时,忽然老黑急匆匆飞了回来,“老张,老白,出大事了!” 张启还以为是那些灾民出了事儿,忙问道:“什么大事儿?” “那株柳树!” 老白从城隍庙中探出头来,“柳树怎么了?” “柳树活了!” “活了?活了是什么意思?”张启皱眉问道:“它以前又不是死的!” “不是这个活,是那个活!” “你打哑谜呢?” “你们来看看就知道了!”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凭什么 听着老黑的话,张启与老白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挪步去山下看了看。 张启伸着脑袋往那石头缝里面瞧,那株小柳树依旧翠绿,并没有什么异常,便转头以纳闷的目光看着老黑。 老白也是一脸纳闷,这也没什么差别啊? 什么活不活的?老黑今天是得了失心疯吧? 老黑忙道:“现在看是看不出什么来,你看我吐一点香火愿力上去就不同了。” 说着老黑跳到石头上,伸长了脖子,张着嘴,作势就要往柳树上吐香火。 张启与老白赶紧睁大了眼睛盯着,生怕错过这柳树“活”的一瞬间。 大花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瞅了一眼,然后懒洋洋卧在石头上晒太阳。 不多时,没听见什么动静,大花又伸长了脖子看了那头一眼,结果就瞧见那三人还是同样的模样趴着,一动不动。 大花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眼花了。 张启沉默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道:“老黑你奶奶的,你倒是吐啊!” 老白也不耐道:“你到底吐不吐?” 老黑闭上了嘴,往后跳了一步,“凭什么又要我出香火?刚刚我就出了不少香火了,这次轮到你们来!” 张启语气一滞,“不过是一点香火而已,你怎恁么抠门?就吃不得一点亏?” “不过是一点香火而已,你怎么不出?”老黑理直气壮。 张启恼火道:“懒得跟你这个铁公鸡说了,你不乐意出这一点香火你为什么不说呢?我眼睛都干了!” 老白道:“幸好,我是鬼,我眼睛不用干。” 张启无奈摇摇头,拿手杖轻轻一点,一道细细的香火愿力便缓缓飘到了这株小幼苗上。 就在这缕香火接触到小幼苗的瞬间,这株小幼苗忽然摇摆着枝丫,竟然如人一般跳起舞来! 张启愣住了,左右环顾,“起风了么?” “没风!” “没风她怎么动了?” “我就说是活了呗,你们还不信!” 不多时,这一点香火愿力消失无踪,小柳树儿也渐渐沉寂了下去。 老白目光深邃,忽然道:“老张,你再弄一点香火滋养这株小柳树。” “就是,”老黑道:“就这一点点香火够谁吃呢?多弄点!” 张启点点头,伸出手杖正准备又送一缕香火出来,忽然一愣。 他忘了自己的香火已经化作一点功德了,而剩余的香火压根就没多少了。 先前送出去的那一点香火就已经占了剩余的七八成还多。 总不能拿出一点功德来吧?这多吓人? 老黑与老白瞪大了眼睛瞅着幼苗儿…… 半晌之后…… 两人缓缓转头看向张启…… “你踏马的到底放不放香火?” “你倒是将香火放出来啊?你杵着这根土地拐杖干嘛?仙人指路呢?我眼睛都干啦!” “还好,我是鬼,我不会干。” 张启缓缓收了手杖,转头面无表情看着老白。 老白一愣,“你看我干嘛?” 张启强忍羞耻,一本正经道:“凭什么又是我来?” 老白险险被气笑了,“老张你什么时候学了老黑的做派?不就是一点香火么?至于吗?” 张启机械般转头目视前方,“不过是一点……” 后面的话实在是没脸说出来了。 “好好好!”老白一脸喊了三声好,“我算是服了,行行行,我出!我出行了吧!” 张启只想捂着脸找条地缝钻进去。 这以后怕是没有问老白讨要各种术法了。 老白微微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吐出。 就见一股浓郁的香火顺着他的鼻息缓缓冒出,愿力精纯。 老黑睁大了眼睛,“好你个老白,你什么时候存了这么多的香火愿力?” “这是以前丫头为我上香时候存下来的香火愿力,本来就有这么多。你以为跟你一样,所有愿力都拿来玩儿?”说着老白忽然又意有所指道:“还有某些人,愿力也没拿来玩儿,也没浪费,存了那么多,不乐意拿出一点来。这些香火愿力是不翼而飞了吗?” 老黑歪着脑袋看着张启,“说你呢。” 张启瞥了老黑一眼,脸上古井无波。 谁不知道老白是在说我?用得了你这个晦气乌鸦划破这道窗户纸?显得你能是吧? 心中虽是如此想,但张启却不敢含糊,仔仔细细地盯着这株柳树。 就在香火愿力接触道柳树的一瞬间,这柳树忽然就又动了,隐隐约约竟然还有深呼吸的声音,真就好比是一个活物在吞吐香火。 老黑愣了愣,“你们听没听见吸气呼气的声音?” “听见了,仔细着呢。”张启道。 “是不是闹鬼了?” 老白道:“别闹,我还在这里呢。” 张启转头看向老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白想了很久,只说出八个字来,“天生异种,生已通灵。” “老白你能讲点乌鸦听得懂的吗?” 老白无奈解释道:“意思是这株小柳树是天生的异种,生来就已通灵。” 老黑煞有介事点头,“原来如此。” 张启抽了抽嘴角,合着这您老就听懂了。 老白沉声道:“这株柳树是承运而生,如今已经算是活物生灵了。好好养着她,今后其必定又大作为。” “为什么她喜欢吞香火呢?跟食香小鬼一个样儿。”老黑又问道。 老白道:“食香鬼是天地异种,以香火愿力为食。但这株小柳树不同,她不像是食用愿力,而是被愿力滋养。” “有差别吗?” “自然是有,你喝水跟你洗澡是一回事吗?” 老黑语气一滞。 老白接着道:“如今这株柳树还小,更多玄妙可能还未展现出来。但如今也确确实实是活物生灵,也可算是我们山上的人。老黑你要约束一下你的子孙们,莫要让他们不小心将这株柳树给弄死了。” 老黑道:“你干嘛不提醒老张?” “他不用我提醒。”老白回了老黑一句,又道:“这样,我们每人每日出一缕香火用以滋养她,说不定能长得快一点。” 张启点点头,“我没意见。” 老黑也点头,“反正我现在香火多的是。” “那就从老张先开始。” “也行,从明天起么?” “就从今日起吧,每日午时。” 张启刚张嘴,忽然又闭上了嘴。 老白眯着眼睛,“你想说什么?” 张启面无表情一字一句道:“凭什么从我先开始……”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晦气 那小柳树“活了”的消息惹得这山上三神兴奋不已,老白尤为上心,时不时溜下山去蹲在那小柳树旁面看着,若是无人唤他的话,少说能蹲一两个时辰。 老黑时常犯嘀咕,说老白时不时看上这株小柳树了。 张启摇着脑袋道:“应当不会。” “怎么不会?” “谁知道这株小柳树是公的还是母的?” “说不定是母的呢?” “那也指不定是公的。” 老黑很是喜欢抬杠,“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公的?” “我也没说一定是公的,也没一定可能是母的吧?” “柳树分公母吗?” 张启很认真地想了想曾学过的生物,“好像不分。” “这不就得了?” “那也不可能。” 老黑歪着头瞅着他,“怎么不可能?” 张启道:“这不同种族之间有生殖隔离呢。” “什么是生殖隔离?” “简单来说,就是不同的物种若是那啥的话,生出来的后代是没有繁殖功能的。就好比我跟你老黑,我们两个若是有个一儿半女的话,他就是天生的不孕不育。” “你好恶心!” 张启翻了一个白眼,我这只不过是打个比喻,你想到哪里去了? 不过想了想,张启又开始有些怀疑这个理论了。 若是用科学的理论来理解鬼神的世界的话,会不会有所偏差? 就好比这个世界上不少有人妖相恋,还听老白说起过一个名叫九离的大圣就是人妖之子。 也不知道这位大圣有没有儿子,等空闲了还是去问问老白去。 张启一直想弄明白若是人跟蛇妖相恋的话,儿子究竟是卵生还是胎生,生出来的究竟是一条蛇,还是一个人,还是半人半蛇。 闲来无事,张启这面与老黑闲聊了几句,准备起身去地里弄一个西瓜来解解馋。 刚走到自己摆弄的这片田地面前,张启脸就黑了。 原本整整齐齐煞是好看的瓜田,如今竟然成了一副残枝败叶的落魄样儿! 张启仔细瞧了瞧,就之间瓜地里无数乌鸦的脚印,其中还夹杂着几个狭长的人脚印子——这是食香小鬼的脚印。 我这才潜心修炼不过一两天的功夫,我的瓜田就被你们折腾成这样了? 若是一人折腾也就罢了,这眼前的景象明显就是狼狈为奸! 外贼虽是令人恼火,但家贼更是可恨! 张启眯着眼睛左右环顾,没瞧见食香小鬼的身影。便轻着脚步打开了木屋,这时候小李钰正躺在床上睡觉,似乎屋子里面也没瞧见小鬼的影子。 这厮又跑到哪里去了? 轻轻带上门,忽然就听见一声尖锐的鸦鸣声,紧接着,整座山都闹腾了起来。 这老黑又作什么妖呢? “快来看呐,快来看呐,出大事啦!” 老黑沙哑的声音在夜空中很是聒噪,张启万幸是那些灾民如今距离这座山有个一两里路的距离,否则指不定他们晚上会做什么噩梦。 小李钰睡梦中被吵醒,略显惊慌跑出门。 张启揉了揉小李钰的脑袋,笑了一声,道:“那黑乌鸦又作妖了,丫头别怕,没什么大事儿。” 听完张启的话,李钰稍稍放松下来,“小钰不怕。” “不怕就好。” 老黑的声音又响起,“出大事啦!快来看啦!出事啦!” 老白不耐烦从黑夜之中探出头来,“你又在吵吵什么?偏偏要扰人清静!” “老白你见多识广,你快过来看看,你瞧瞧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听闻这话,张启拉着小李钰也走了过去,就见一大群乌鸦围在黑树下的石头桌子边上,将这一块地方围得水泄不通。 “让让让让,劳烦您勒,麻烦让一下。” 张启拉着小李钰往里头挤,忽抬头看见食香小鬼正倒挂在树枝上,瞪大了眼睛瞅着石头桌子,一脸惊讶。 张启冷哼一声,好啊,两天没有管你,你如今是彻彻底底跟这些乌鸦厮混在一起了是吧?难怪找半天找不见你人,原来是躲在了树上! 等会在收拾你,且让我看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先。 张启费了老大力气才挤进了乌鸦群中,伸长了脖子一看。 乖乖。 老黑站在石头桌子上,看了看张启,又转头看了看老白,眼神之中透着一丝一问。 老白也是一脸无语。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今日这乌鸦群之中竟然出了一枚黑色的乌鸦蛋! 老黑道:“老白,见的世面多,你说说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白试探性问道:“莫非是你们的羽毛褪色将这枚蛋给染黑了?” “瞎说!”老黑似炫耀挥了挥自己的翅膀,“你看我这油亮的羽毛,怎么可能会褪色?” 张启想了想,“会不会是基因突变?” “什么是基因突变?” “就是……”张启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给这些没有上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解释,“就是生出来一个怪物。” “你才是怪物,你全家都是怪物!”老黑跳着脚骂。 老白忽然眼睛一亮,道:“我记得原先老张说过,若是两个有血缘关系的人生出来的孩子……” “对对对!”老黑欣喜道:“对了,我也记得老张说过,两个有血缘关系的人可能会生出来一个天才!” 张启补充道:“大概率是个傻子。” “会不会说话?” 张启笑着告了一声饶,想了想,“要不,给它一点香火试一试?” “对对对,香火!说不定我这玄孙也是一个天地异种呢?”老黑张开嘴,犹豫半晌,忽然开了一个玩笑,“凭什么是……” 老白翻了一个白眼,“舍不得就算了,反正不是我玄孙!” “三天前的梗早就已经过时了,赶紧吧!” 老黑难得有心逗趣儿,谁料这两人不识趣,真是大煞风情. 吐了一口香火在这枚黑鸦蛋上,但并没见到这枚鸦蛋有什么动静。 “不灵。” “总不能是死了。” “老张你能不能滚?” 老黑又试了几次,仍然是没有任何动静,便觉得有些泄气了。 老白也摸不准这枚黑蛋究竟是什么来头,道:“且先等一等吧,先让它孵出来再说。” 老黑点点头,“也好。” 张启正欲开口,就被老黑狠狠瞪了一眼。 行吧,我不说话。 “晦气东西!”老黑骂了一句。 张启哑然,今日被一乌鸦骂了一声晦气。 果然是晦气。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春风得意 王永德如今春风得意。 在云凌郡所有市之中,永和县在安置灾民的这份工作上是做的最为出色的。 其实辖市或多或少都出了一些乱子,毕竟这么多的外来灾民一股脑涌进了城内,总会生出一些事端来。 听闻,还有一个县闹出了大乱子,有一个前朝余孽混在了灾民之中进了城,然后趁着天黑在井内投毒,一时之间死了有不下千人! 郡守震怒,直接将那个县的县令给抄家流放去了关外,连带直属市的市辖都被贬了职,不可谓不是雷霆手段。 其实诸位市辖县令也是有苦难言,若说一两千灾民入城还算好办,可这一股脑直接往城里塞上万人,总归会出些乱子不是? 这么多人,哪里是能管得过来的? 而在这些手忙脚乱的各个城市的官员之中,唯独就只有一个王永德一声苦也没抱怨,游刃有余将此事处理得井井有条。 在看了王永德呈上去的“开土木以养灾民,修新道以富永和”的上书,仔仔细细研究一番让商人出钱修路的运作之后,云凌郡郡守拍案叫好,大呼能人。 若非是各个县令市辖实在是忙不过来没时间跑到郡城挨批的话,郡守真想将这些废物尽数提过来一个个站成一排,一字一句将这份上书给背下来! 如此,王永德这个人可谓是在云凌郡出了名儿,甚至还有机会将名声传到京城去,入了如今景帝的耳朵里。 前途不可谓不光明!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冯明双手捧着一副折章快步冲进了王永德的书房。 王永德此时正在看永和县的上书,听到动静之后不满转头看向冯明,“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冯明并不介意,只大声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王永德愣了愣,“何喜之有?” 冯明将折章递到王永德面前,“大人请看!” 王永德瞅着其上盖着的云凌郡郡守印章,表情一肃,忙双手接了过来,轻轻打开,逐字逐句看过去,很快,脸上就洋溢起了浓厚的笑容。 这是云凌郡郡守送下来的折章,提了三点。 其一,自然是对王永德进行了表扬。其二,郡守称已得了景帝的允许,嘉奖其白银百两,锦缎十匹。第三,郡守隐约透露,若是永和县能在这条新道的基础上快速富足的话,在今后几年,若是有合适的机会,他会带上他一起上京面圣。 这三条,一条比一条吓人。 第一条不用多说,第二条,虽是只奖了一百两白银,十匹锦缎,算不上多贵重,可重要的是,这不是郡守赏的,这是景帝赏的!这就是说明他王永德的名字已经传到了圣上的耳朵里! 而第三条,意思就更明显了。若是他能将永和县治理得好的话,今后是能往大里去做官的! 王永德一时之间激动到不知说什么好,捧着这份折章,王永德左右踱步,最后双手抱拳朝着窗外作了揖,大声道:“多谢郡守大人,多谢圣上!” 瞅着王永德小心翼翼将这份折章收好,冯明笑嘻嘻道:“王大人,此事能否称得上是喜事?” 王永德骂了一句不要得意忘形,可嘴角却始终忍不住往上翘。 “如今的灾民都已经彻底安置好了吧?” 冯明回道:“已经尽数都安置好了,前几日属下不眠不休各地亲自探访,灾民如今安稳得很,皆夸如今县令大人是难得的好官!” 王永德松了一口气,若是没这份折章而出了岔子的还好办,如今有了这份折章,再出了岔子,他只怕这辈子的仕途就到头了。 如今王永德也算是体会到了名声远扬之人为何不轻易出手的缘故,这些有名之人,无论是修士还是谋士,尽数都是轻易不出手,出手则毙命。 只是因为这名声在头上,不敢轻易出手,生怕阴沟里翻了船啊! 说起来,也得亏王永德亲自守着永和县的城门,亲自盯着城卫兵一个一个排查进城的灾民,还真揪出了几个混在灾民中的前朝余孽。其中一名余孽被逮住之后当场咬舌自尽,狠辣如斯,必定是死士。 若是自己当时稍有懈怠的话,恐怕如今永和县就已经乱了。 想到这里,王永德仍旧是心有后怕。 伸手摁了摁太阳穴,王永德道:“我能有今日,全靠了那土地老爷身边的小仙师。做人,万不可忘本。如今灾民安顿好了,将其他不重要的事情先搁置在一旁,我们且先去那山上烧几炷香,也算是聊表谢意。顺便,还能看看那集市建造得怎么样。” 冯明笑道:“马车已经备好了,大人。” 王永德也笑了,“你只怕是猜到了我想做什么吧?” 冯明道:“大人如此城府,小人如何猜得透?只不过是提前准备了一手,有备无患罢了。” “拐着弯骂我是不是?” 王永德哈哈两声,并不在意,只大手一挥,道了一声走! 临临路上,冯明与王永德对坐在车厢内闲谈。 冯明道:“大人还真是料事如神。” “我怎么又料事如神了?” “就在昨日,刑部终于撬开了我们抓到的一个余孽的嘴。那厮是一个稍有一些道行的小修士,会摆弄几手水行术法。果然是被大人料中,这人就混在灾民中,弄了一个什么狗屁海神教,蛊惑百姓。” 王永德坐直了身子,“这海神教讲的是什么由头?” “这海神教啊,信的是海神。讲究的是生来有罪,需祭祀自身以求来世安稳。那厮道,他蛊惑这群灾民,让他们一路走到东海海岸,齐齐跳海自杀。” 王永德皱紧了眉头。 冯明道:“这些人也是够蠢的,好容易弄了一个教,还颇具规模,不想着蛊惑这些人造反,却蛊惑这些人自杀!这不是无用之功么?” 王永德缓缓摇头,“非也。蛊惑这些灾民造反有甚么用处?一个个衣衫褴褛,连路都走不稳了,随意几百骑兵一个冲杀就能灭了大半,正好省了我们安置这些灾民的麻烦。” 说到后面,王永德的声音压得极低。这话确实是实话,可也确实是让百姓听不得的。 “可让这些人自杀就不一样了。你想想,数万,数十万的灾民如魔怔一般一路从平阳郡走到东海去跳海自杀,此事若是传出去,咱们大翰的民心还能稳下去吗?岂不是人人自危?此乃攻心之上计,端得无比歹毒!” 末了王永德又问道:“怎么最后这海神教没什么动静?” 冯明笑了,“说来也好笑,原本这些灾民被蛊惑颇深。但后来不是出了秃鹫杀人,乌鸦灭秃鹫的事儿吗?这事儿一出,这些灾民不信海神,改信鸦神了。” 正文 第二十八章 隐晦 听完这话,王永德也乐了。 “岂不是这都白忙活了?” “可不是嘛!” 王永德笑骂了一句真够倒霉催的,忽然面色一凛,道:“对了,说起那乌……鸦神,今日去那山上,你可得好好给人上几炷香。别以为我不知道上次在那山上你不肯去喝那杯茶是嫌那乌鸦晦气,连我都能看得出来,那鸦神能看不出来么?” 冯明苦着脸,“大人,我这也这么想的呢。说实话,从那日鸦神威风凛凛开口贬那秃鹫之后我就吓惨了,一直想着说要去奉上香火赔礼道歉,可一直不敢去,怕他弄我!” 王永德瞪着眼睛,“你就敢拉着我一起去?” 冯明嬉笑道:“大人,您乃朝廷官员,也算是人间正品,有皇气沾身。好歹,对方也得给您几分薄面。” 此话让王永德颇为受用,满意点点头。 正路上,忽从车厢窗帘的缝隙处瞧见一熟悉的人影,王永德道:“你看那是不是李倓李掌柜?” 冯明掀起窗帘瞅了一眼,“还真是。” “要不去打个招呼?” “该打个招呼。” 如今的官员没前朝官员那副官架子,因为大多都是从草寇提上来的,因此就显得要接地气一些。 莫说是熟人了,就算是偶尔在路上碰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兴许也有官员会下马车打着招呼,嘘寒问暖道一句老人家高寿? 两人正准备下马车之时,王永德忽压了压手,“等等,瞧瞧是什么事儿?” 拉开车帘,就只见王永德跟一个身形矮胖、衣裳灰旧的男人推推搡搡,王永德皱着眉头道:“怎么如今有这么多泼皮无赖?” 冯明听闻此话,立马下了马车,大喝一声,“呔,如今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这刁民怎敢藐视律法朝堂?” 那男人转过头来,竟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 他双手抱着胸,斜着眼看着冯明,“干你吊事?” 冯明勃然大怒,“永和县县令大人在此,你竟敢放肆?!” 李倓正欲说什么,就见那男人伸出粗短的手指头掏了掏耳洞,不屑一顾道:“你是县令?我还是市辖长呢!” 王永德此时从车内走出来,“让我看看是哪里来的市辖长?” 男人一愣,瞬间脸上就堆满了笑容,几步凑到王永德面前,“想必您就是永和县县令,王永德王大人吧?您救数万灾民于水深火热之中,功绩远扬,没想到今日我还有幸能见到您老人家。” 王永德原还准备扮猪吃个老虎,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这人认出来了,纳闷道:“你见过我?” “见倒是没见过,不过我一看您这面相,就晓得您定然县令大人无疑了。” 王永德有了兴致,“你还会看相?这话怎么说?” “如咱们一般身体宽胖之人才能压得住福气,方才那厮瘦骨嶙峋,福运浅薄之象,不做官还好,若是做了官,恐怕这辈子会倒霉到头。” 冯明双目喷火,正准备骂这人藐视官府之际,李倓走上前道:“见过王大人,见过冯师爷。” 王永德道:“方才我见你们在此地推搡,是怎么回事?” 李倓道:“我们并非在推搡,只是在争论一件事罢了。没想到让王大人看岔了。” “争论什么事儿?” 李倓看了一眼那男人,欲言又止。 男人耸耸肩,“算了算了,不说就算了。我走了!王大人,在下就先告辞了。” 看着那年轻男人大摇大摆吊儿郎当往永和县内走去,王永德道:“这人到底是什么人?” 李倓苦笑一声,一五一十将事情是始末说了出来。 此人姓张名伟,其实是一个修习了几手术法的小道士。前些时候不李钰生病说是鬼上身么?找的就是此人来做法驱邪。 后来李钰病情恶化,他没了办法,说是让李倓等他两天,他且去寻寻法子。 可李倓哪里等得起,无奈之下就将李钰带到了张启那里去了。 没想到过了七八天,此人还真回来了,只嚷嚷着找到法子了,可以吊命三年,问李倓那丫头去哪里了。 李倓也没想到此人看起来混账泼皮却如此有心,好好招待了他一顿,告诉他如今李钰已经送到了高人那里,早就治好了,让他不要挂念。 却没想到这张伟很是挂念,一直缠着他问那高人在哪里,想去同那高人探讨道法仙术。 可李倓看着此人的泼皮性子,哪里敢让他去打扰土地老爷的清静?更不用说前些时候“鸦神”显灵,他就更不敢了。 可张伟一直死缠烂打,这不,刚出城准备去那修筑集市的地儿看看情况见见女儿,还没走几里路就被缠上了。 末了李倓道:“此人虽是泼皮性子,但心性纯良,为人仗义,只是因为年纪尚小则显得没有规矩了一点。还请王大人,冯师爷不要怪罪苛责他。” 王永德自然也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道了一声放心之后问道:“你女儿……是怎么回事?” 李倓回道:“前些时候比鬼上身了。” “鬼上身?”王永德一惊,“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 “咱们边走便说吧。” 李倓将李钰生病前因后果给王永德讲了一通,王永德皱着眉头,面色阴晴不定。 李倓瞅着王永德的面色,问道:“王大人,怎么了?” 王永德摇摇头,没吭声。 这段时间他其实收到了不少地方的上书,从六月上旬到现在,陆陆续续已经死了有十几人了,而且都死的古怪。 就前几天看到一份上书,说是一个新婚女子突然失踪了,十天之后才在一口井里发现了她。 浑身赤裸,两眼泛白,尤其是后背像是被野兽啃食一半,已经被掏空了大半血肉,死相凄惨。 只是因为灾民的事儿横在了这里,这些事儿便被搁置在了一旁,显得无关紧要。 此时听闻李倓的话,再细细一想,王永德不免觉得背后有些发凉。 如今永和县看似蒸蒸日上,实则黑暗之中暗藏杀机啊! 回去之后得让陈仙师好好查一查,再令人去叩拜城隍老爷,莫要让此事闹得风雨满城,人心惶惶才好。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土地老爷在上 雨水淅淅沥沥。 自前八天之前,大雨就一直没有停过。 一树的乌鸦蜷缩着,紧紧收拢着翅膀,将头缩在黑羽内,静默无声。 小鬼倒是欢腾,每日都是一大早就溜到了山下,在雨水之中摸爬滚打,回来之后就是一身的泥泞。 小李钰坐在木屋里面,正拿着一本书读着,倒显得安静。 忽然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了数点雨水拍在了她脸上,她先是一惊,随后看着躲在门后面的小鬼,笑道:“小鬼,又弄得一身邋里邋遢。没洗干净不准进屋子。” 小鬼才懒得进屋子,又一挥手将几点雨水洒到小李钰身上之后快步跑远,不知道又去哪里胡闹了。 张启站在黑树下,静静往远处观望着。 哗啦啦的雨水敲击石头的声音似乎笼罩了整个世界,稠密的雨线之中蒸腾着浓浓的雨雾,与此大雨之中,仿佛世界都还是轻轻扭曲着,略显怪异。 “真是奇了怪了,这场雨什么时候能停?”老黑扑腾着翅膀从树梢上飞了下来,落在了张启身边,抖了抖羽毛,瞬间细碎的雨水就洒满了张启一身。 “老张,去弄个西瓜吃一吃!”老黑颐指气使,“老白呢?好长一段时间没吃过他的香茶了,恁得抠。让他出来弄一杯香茶来解解渴。” “这么多雨水,你张开嘴喝不就成了么?” “你懂什么?此乃无根之水,喝了要生病了。” “你这千年老妖怪,还在乎生不生病?” “你怎么这么多话?能不能去搬一个西瓜过来?” 张启耸耸肩,“我懒得去。” “怎么这么懒?” “别说这个了,你那黑蛋孵化出来没有?” “你可真是猴急,哪里有这么快的?” “就问问,想着说着黑蛋也算是异种,应当孵化也比其他鸟蛋要快一些。” “说不定慢一点呢?” “哪吒是吧?” “啥?” 张启懒得解释,只又转头往远处看着。 这大雨压根就没有半点停下来的迹象,张启不由得皱眉。 “老黑,原先这时候有这么长的雨季吗?” “好像没有,我没注意。反正就只觉得下雨的时间挺短的。” “那这就奇怪了。” 张启拄着手杖,道:“你若是想吃西瓜,就自个去弄。” “算了,懒得去了。” 这时候更加忧心的是李倓,他苦着眉头抬头看着天空,心中的忧愁已经流于了脸面之上。 这场雨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活还干不干了? 从大雨开始,这集市就一直停着工。原以为只不过是一两日的雨水,没想到这一下就是七八天的时间! 延误了工期是小事,如今在这里做工的这些灾民都是做一天工拿一天钱,若是没有做工,总不能让他来贴钱吧? 也是李倓并非太过黑心,虽然给这些灾民的工钱比市价要少一些,但也没到用来买完吃食就花完了地步。 因此,这些灾民凭着前些时候存下来的钱,也算是撑过了这一段时日,但能撑多久呢? 昨天就有人问李倓,说什么时候能开工,家中已经没有钱买馒头馍馍了。 李倓自是着急,好些木材在这场雨水之中都已经腐烂了,这可是一大笔钱。 可着急有什么用呢?着急能让这场雨停下吗? 停不下来的。 这时候,一人走进了房间。 “老爷?”这人恭敬道。 李倓点了点头,“怎么了?” 那人道:“老爷,刚又有几十个灾民过来问话了,说什么时候能开工做事。还说都已经饿了两三天时间了,就算是下雨,他们也乐意干。甚至还有好些人已经顶着大雨去永和县讨生活去了。” 李倓眉头紧锁。 他们乐意干,李倓可不敢让他们干。 下雨之后滑得很,一个不注意,恐怕就得从还未建好的建筑上掉下来,非死即残。 若是死了,他李倓可是要背责罚的。 那人看着李倓的面色,也皱着眉头道:“今年可不知道是怎么了,以往年岁这个时节都没下过这样的雨。还有,我可听旁人说,永和县城内可没下雨,仍然是瞅着就让人高兴的大晴天。莫不是龙王庙里着了火,龙王老爷引水灭火,咱们算是池鱼遭殃?” 李倓喝道:“莫要瞎说。” 那人忙呸呸呸两声,低声道了几句龙王老爷勿怪,随后又道:“可老爷,今年这雨水也下得太过古怪了些不是?” 李倓自然也晓得今年这场雨来得怪异,可又能怎么办呢?天公不作美,岂是人力所能改变的? 那人想了想,忽然道:“老爷,要么咱们请几个游方道士来做一场法事来求晴?” “求什么?” 李倓听着是“求情”,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该问谁求情。 “求晴!求天晴!” 李倓哭笑不得,“都只听闻是求雨的,哪有求晴的?” “总得试试嘛,谁知道有没有用?且将死马当活马医不是?” 李倓细细一想,觉着如今除了这法子也着实是没有其他的法子了。虽说知道这法事十有八九不管用,可聊胜于无。 况且也能做做样子给那些灾民看,别到时候一个个全跑了,等天晴了自己想要工人都没处找。 忽然他心中一动,若说是找几个游方道士去做法事,倒不如去找土地老爷来得靠谱一些。 都说土地老爷管作物兴盛,遇上大旱的年头往往会施展求雨的“神通”,就是不知道这土地老爷能否有求晴的本事,似也没听说过哪里哪里的土地爷施展过这种术法神通。 其实也难怪李倓不知道,往往只要是下雨,就是好事,除去那些因大雨而引发洪水的灾事,没个土地老爷会去施展“盼阳”的术法,便也没流传开来。 说干就干,李倓原打算直接去那山上,但又觉得自己一个人去没有诚意。 想了想,他拉了一大批灾民一同顶着大雨走向那座山丘。但走到离那山丘一里路开往就没再往前走了。 倒不是他不想,而是这些灾民看到了那黑树,说什么也不敢再往前走了,生怕惊扰了“鸦神”的清静。 无法子,李倓便叫这些人在雨中搭建了一个避雨的小木屋,在木屋中点上了香火,奉上了贡品,然后齐齐叩拜。 灾民张口就来,“鸦神老爷在上……” “不是鸦神,是土地老爷!”李倓大声提醒道:“山神老爷是不管这些事儿的!” 灾民们面面相觑,比起那大展神威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鸦神来,这从未露面的土地老爷自然是显得愈发渺小 可怎么办呢?这位是发工钱的主儿。 灾民们又齐齐喊道: “土地老爷在上,望土地老爷可怜可怜我们这些灾民。施法去了这连绵雨水,还人间一片郎朗天晴。” “……” 正文 第三十章 众生愿 “土地老爷在上,望土地老爷可怜可怜我们这些灾民。施法去了这连绵雨水,还人间一片郎朗天晴。” 正于黑树下静默着,张启忽然只感觉浓厚的愿力正朝自己的手杖用来。 他微微一愣,然后就看见冥冥之中似有一群人跪在大雨之中求他放晴。 这种感觉犹如在梦中听到有人对你呼喊,朦朦胧胧的世界之中,这种微妙的触感愈加强烈。 于脑海天人之际,他下意识张口道:“善。” 瞬间呼声停了下来。 所有灾民连带李倓一起愣在了原地,在雨敲石板的嘈杂声之中,忽然又爆发了如浪潮一般涌来的,热烈的欢呼声。 “土地老爷万安!“ “土地老爷吉祥!” “多谢土地老爷垂怜!” “……” 这一瞬间,又有无穷的愿力朝着张启涌来,张启只觉自身如鱼一般在汪洋之中遨游,神飘云外,自上而下俯视这一亩三分地。 这便是众生愿了。 老黑瞅着张启这模样先是吓了一大跳,随即确定张启无碍之后纳闷道:“老张这是怎么了?神神叨叨的?就跟中了邪似的。” 老白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一旁,他紧紧盯着张启,半晌之后终于张嘴缓缓道:“老张真乃能人也。” 老黑忙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老白解释道:“此乃众生愿,通俗而言,一众人一同向一神祇许愿,神祇感受到这股愿力,若是有心怀众生的慈悲,又有天人之资,再加上天时地利,便能借这股愿力神游天际,接受冥冥中的洗礼。这并非随意就能入的,其实很是难得。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老黑瞪着眼睛,“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了?” 老白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想了想,他道:“通俗而言,这就是一次心境的洗礼,今后修炼路上可少许多障碍。再简单而言,就是顿悟。” 老黑忽然跳着脚道:“原先不是又上万人向我跪拜吗?我怎么就没感受到这股众生愿?” 老白斜了他一眼,“这就是我说老张是能人的缘故了。上万人像你跪拜你都没能感受到这股众生愿也就罢了,连一点点感应都未曾感受道。而如今只不过数百人向老张许愿,老张就能顺势感召众生愿磨炼心境,实在是天纵之资。如此,老张千年修为以内,再无障碍。” 老黑先是听得一愣一愣的,等老白说完最后一句话之后松了一口,“我还以为有多难得呢,原也只不过是千年修为之内再无障碍。嘎嘎,老张也不大行,我早就是千年修为了。” 老白淡淡道:“无论妖类、怪类、鬼类,百年可通灵智,五百年通人言,千年修为可化人形。你早就千年修为了,怎么还化不了人形。” 老黑恼羞成怒,“要你管?关你屁事儿?是不是要打架?我就喜欢我这身怎么了?有本事,你变一个人我看看。独眼狗!” 老白懒得跟他扯,让这厮平白捡了千年修为,实在是暴殄天物。 此时张启缓缓睁开眼,转头看了一眼黑羽尽数竖起来的老黑,笑道:“怎么?你们两个怎么又闹脸红了?” “要你管!”老黑很是不客气。 张启语气一滞,得,算我白问。 老白道:“可有收获?” “似有一些,但又说不上得了一些什么。” 老白点头,“想来是没错了。“ 张启笑了笑,没吭声。 就方才,他明显感应道功德大法在玄妙运转,就在这股玄妙之中,他被带入到了那冥冥之中的心境修炼之中。 原以为功德大法就只有转化功德这一点足够看,没想到竟然还能给人这些好处。 缓缓梳理了一下心得,张启将土地手杖放好,然后缓缓盘坐在黑树下。 这“求风”、“乞雨”、“盼阳”三门术法都大同小异,只不过是将一则“求风““乞雨”或是“盼阳”的折子送到负责这一大片地区传报消息的神仙的桌子上。 其实这三门都可以算作是一门术法,张启估摸着是天庭没啥术法可供土地神使用的,便将一门术法拆开了变作了三门,用以补足这“五”之数。 但神奇的是,施展这术法之后面前会出现通报的神仙的影像,可以对话无阻,汇报具体事项因由。 就好比打视频。 但将分三门的缘由是,“乞雨”的折子上盖着的印章与“求风”、“盼阳”是不同的,因为不同的折子要交由不同的神仙,印章不同是送不到各自神仙的手中的。 若是印章一样,则容易弄混,避免某地要乞雨,却出了整整一月的烈阳的事情发生。 因此,实际只需折子送到就行了,若是不想见那通报神仙,在影像出现之前结束术法便可。 但因为担忧通报神仙不重视,往往各地土地都会选择面见。 但又因为要面见通报神仙必须要施展“求风”“乞雨”“盼阳”三门术法的一门,若是因为其他事情想要通报的话,很容易出岔子。 因此,在各地九品土地之中流传者一则改良版的通报术法——只见通报神仙,不上折子——大多时候是为了请假。 张启成为土地没有多久,自然是没学得这门改良版通报术法。 (前期码字没想那么多,到了现在绞尽脑汁想让设定合理一些,实在头疼。) 随意掐了几个手势,又默念了一声咒语,张启只觉天旋地转,然后睁开眼,就只见面前有一张矮桌子,桌子上摆着一摞上书,旁边坐着一个剑眉星目的儒雅男子。 那男子乃是八品天师,非果位,称为崇明真人。 凡天庭神仙之间称呼皆为尊号,有五百年修为,尊为上人;千年修为,尊为真人;三千年修为,尊为上君;五千年修为,尊为真君;七千年修为,尊为上仙;九千年修为,尊为仙君。 除此之外,某些名声较大的神仙也有其他称呼,如某某仙翁,某某仙子,某某天仙。 亦可在法名后加上官职用以称呼,只看官职、象征修为的尊号以及别称这三个内哪个要流传广泛一些。 但无论如何,一般不会直呼其名。 而这崇明真人的八品天师之职责,乃是为驻守人间的神灵通报消息。这永和县乃至周围几个辖市内的各路神仙无论是想请假,还是想通报政事都得经由他。 通俗而言,此人就是负责给领导传话的秘书文员。 因此,虽不过是八品官职,但跟上头的关系好,一般混得差的七品人间果位神也得看他的脸色。 崇明真人看了一眼张启,皱着眉头道:“怎么又是你?这次又有什么事儿?若是你又如上次一般拿正事来取乐的话,饶不了你!” 上次张启闲来无事施展“乞雨”的术法,正是被这崇明真人骂了一声滚。 张启道:“真人,此次绝非玩笑,望真人传讯附近龙王,收了我地界的雨水。如今我地界百姓已经被这雨水弄得民不聊生。” 崇明真人愣了愣,道:“你地界里面不是没人么?哪里来的百姓?” “如今有了。” “不过半年时间,你那荒废地儿也有了百姓,想来你能力也不低。” “都是真人领导得好。” 崇明真人异样看了一眼张启,“如今怎么学的油腔滑调?若是你以前能有这副口舌,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来。” 张启笑了笑,没回话。 崇明真人拿起面前出现了一折新折子,看了一眼,“你来是为了盼阳?” “正是。” “你地界是哪里来着?” “永和县牛皮子村往外二十里地。” 那崇明真人先是一愣,随后恼道:“胡闹!最近一月永和县周围皆是天晴,只有五日小雨,分别为初八、初九、十九、二十一以及二十五,你来盼阳做什么?等过了这一天就天晴了,你着急什么?” 张启道:“回禀真人,今日可是八月十二哩。” 正文 第三十一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八月十二?” 崇明真人愣了愣。 他估摸着算了算,随后皱着眉头翻了翻一本折子,自顾自纳闷道:“八月十二?不应该啊?八月十二不该下雨啊。” 张启又提醒了一句,“请奏真人,加上今日,如今我管辖的地界已经整整下了有九天的大雨了。” “九天的大雨?” 这会儿崇明真人已经不用去看折子了,原本安排八月份只有五天的雨水,如今已经下了九日,不用想也知道是弄错了。 “你且稍待片刻。” 崇明真人冲着张启道了这样一句,然后默念几声咒语,掐了几个手印。 很快,张启就见眼前的空间一阵惚晃,一个人影陡然出现在了这里。 这人耄耋老头模样,发须斑白,佝偻着腰背,手里拿着一根灰色的石制拐杖。 并未真身前来,只不过一虚影。 此人乃是永和县周边唯一一条河水——白龙河的龙王,是七品神,寻常百姓之称呼其味白龙龙王。 说是龙王,但其实这龙王并未龙身,也非蛟类,实际是一只成了精的鳖,通俗而言就是王八。 要在人间担任降水龙王,并不非一定是龙,只需会七十二仙法中一“行云布雨”仙法便可。 而因这白龙河龙王自身资质不佳,修炼了将近五千年也不过堪堪一千年的修为,只算是真人。 在加上为人老实呆板,没有后台,做事也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因此,地位低下,虽是七品神,但见崇明真人这八品神之际也是态度恭敬,不敢怠慢。 “见过真人,不知真人唤老夫有何事?” 崇明真人还是有规矩,站起身来指着张启道:“这位乃是永和县外的土地。” 白龙龙王听闻这话之后转头看了张启一眼,张启笑着冲白龙龙王抱拳行礼,“见过龙王上神。” 白龙龙王也回了一礼,又纳闷问道:“不知……” 崇明接着道:“这位土地称他地界已经下了有九日的大雨了,如今其地界的土木施展不起来,民不聊生。我又看这月的天启章折,其上书永和县乃至永和县周边这月应只有五日雨水,便想找您询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白龙龙王愣了愣,“不该啊,老夫自上任以来,一直按天启章折布雨行云,兢兢业业,不敢有半点怠慢,怎么会让永和县外下了九日的雨水?” 崇明真人道:“劳龙王想想,是否记错了?” 白龙龙王摇头,“不会记错,老夫资质不高,平时不敢吃喝作乐,每日都潜藏在洞府之中修行。每月月初,老夫便出洞府根据天启章折设立时间,用以提醒,真人请看。” 说着白龙龙王取出一物件来递给崇明,崇明拿过瞧了瞧,点点头,顺手递给张启。 张启接了过来。 这是一常见的小法宝,名为掌上日冕,用以设定时间,相当于前世的闹钟。 而这法宝上定下的五天日子,与先前崇明真人所说的这月下雨时日一模一样。 张启便将这掌上日冕递还给了白龙龙王。 白龙龙王接过之后,继续道:“老夫只靠这掌上日冕传讯出洞府布雨,平常时候都在洞府内潜修,怎么可能会弄错呢?” 崇明道:“那这就奇了怪了,若非是你于此地行云布雨,难不成此地还有其他龙王不成?” 白龙龙王道:“那这老夫就不知道了,真人你是晓得,老夫,素来与外界少有交道。” 崇明真人点头,随即皱着眉头翻看了一下此地封神册,也确实只有白龙龙王一名龙王,再没其他人。况且,就算有其他龙王,布雨之际也得按照天启章折行事,哪能随意而为呢? 张启此时张口道:“小神请奏,不知能否请龙王先为我地界除去这雨水,还一副郎朗天晴?” 崇明也点头道:“也好,不管是出了怎么一回事,还是先将这雨水去了先。” 白龙龙王点头,“自是无碍,还请稍等片刻。” 话音落下,白龙龙王的身形消失不见,再过了片刻,其身形就出现在了张启所管辖的地界外附近。 他仰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黑压压的乌云,愣了愣,嘀咕一句,还真有雨? 忙盘坐而下,闭上双眼,喃喃有声,手中不断结印,大致半柱香功夫之后,他睁开双眼,喝了一声,“退!” 声音刚刚落下,就只觉雨水骤然停下。不多时,按黑压压的乌云开始缓缓变淡,一缕阳光从云外直直射到那山丘上。 老黑抬头,“咦?天晴了?” 满树的乌鸦也跟着抬头,瞧见那缕阳光之后齐齐伸展翅膀,嘎嘎叫个不停。 小李钰放下书,小步走到了木屋外头,仰头看着太阳,稍觉刺目,轻轻眯上了眼睛。 远处,跪在地上李倓忽一愣,站起身来狂喜喊道:“天晴啦!天晴啦!” “真天晴了!真天晴啦!” “乌云散去了!” “出太阳啦!” 这欢喜过后,李倓忽然神情一凝,跪倒在地,大声喊道:“多谢土地老爷!土地老爷吉祥!” 那伙子灾民也跟着齐声声喊道:“多谢土地老爷!土地老爷吉祥!” ………… 感受着一股股朝自己用来的愿力,张启面色微动。 想必如今白龙龙王已经施法去了这雨水。 白龙龙王的身影又缓缓出现,张启行礼致谢道:“多谢龙王。” 白龙龙王摆摆手,“不必多谢,老夫也只不过是尽本分罢了。” 崇明真人冲着着白龙龙王抱拳道:“事出有因,临时传讯龙王,还请龙王不要怪罪。” 白龙龙王忙回礼,末了又道:“既然如此,那老夫就先走了。” 白龙龙王的身形消失在了原地,崇明转头冲着张启道:“关于此事,我会尽快向上头禀报。一有消息,我会告知于你。” “多谢崇明真人。” 缓缓结束这术法,张启眼神一黑,再睁眼之际自己眼前的乃是这熟悉的黑树。 只不过如今乌云已经散去,一轮朗日悬挂高空,未干的雨水顺着草尖石缝缓缓往下渗落。 近处一树的乌鸦在伸展翅膀,甩干身上的水渍,远处依稀听到了敲锣打鼓之声,一股股愿力仍然是接踵而来。 “大哥哥,雨停了!” 小李钰一路跑到张启身边,拉住了张启的衣袖。 张启揉揉小李钰的脑袋,“是啊,天晴了。你喜欢天晴吗?” “喜欢天晴,也喜欢雨天。” “那为什么今日天晴这么高兴?” “说不上来,就是觉得高兴。” 张启笑了笑,转头看向不远处的食香小鬼。 食香小鬼乃是山鬼,平日里自然是喜欢阴凉阴森之地儿,不喜阳光,尤爱雨天。 如今雨停了,他倒是一脸不高兴,百无聊赖地趴在一沾染厚厚雨水的草丛里打滚。 小李钰忽然道:“我想去看看小柳树!” “去吧,下山的时候让大花看着一点儿,如今路滑,莫摔倒了。” “知道啦!” 看着小李钰的背影,老白走了过来道:“怎么回事?是不是附近龙附布错了雨?” 张启摇头,面上浮现出一丝纳闷来,“搞不明白,那白龙龙王应当是没有布错雨,可这雨水却不知道是从何而来。”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么?老张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老实了?”老黑飞了过来,“那白龙龙王老眼昏花,记错了时日不是很正常的事儿么?再说了,他记错了日子布错了雨水,难不成他还真老实巴交地承认自己犯错了?定然是矢口否认!” 张启问道:“你见过白龙龙王?” 老白道:“每二十年人间果位正神回天庭述职,评定政绩。老黑是那个时候认识他的。” 老黑道:“那白龙龙王我瞅着也不是什么吉利的相貌,老气沉沉,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人。” 老白接着道:“老黑这张嘴,也就只那白龙龙王能忍受得了。若非不准神仙私斗,老黑坟头草早就三丈高了。” “凭什么才三丈?看不起谁?” 老白转头看张启一眼,眼神之中意思很明显。 张启笑笑,又问道:“既然你们认识这白龙龙王,你们觉得他靠谱吗?” “不靠谱!”老黑扯着嗓子叫,“我一瞅他就觉得他不是个好人!” 老白道:“白龙龙王此人政绩平平,唯一值得嘉许就是毫无过错。若是是其他龙王布错雨了,我还信,若说是他,我是不大愿意相信的。” 张启点点头,又问道:“咱们这周遭有没有什么会行云布雨的妖怪?” 老白想了想,摇头,“行云布雨乃是七十二仙法之一,虽不如三十六神通难入门,但也不易轻易习得。而咱们这附近地界儿,能有资格修习这行云布雨的就只有这老黑了。” 老黑听完这话很是得意,“老张这人虽人品不咋地,但总算是讲了一句公道话。” 张启无奈撇撇嘴,真当是夸你呢? 老白又道:“可既然出了这连绵雨水,自然是事出有因。我得提醒你一句,会行云布雨的妖怪都是达到一千修为的真人,指不定跟天庭还有些关系。有了这事儿,你便多注意着点儿,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正文 第三十二章 来日有风景 这几日的大晴天着实是让李倓高兴的很,心中对那土地老爷更是敬畏,这两日特地跑到山丘上给张启上了不少的香火,还拉着张启说一定要让张启给土地老爷传达他对土地老爷的敬畏之情。 在他看来,这说句话就能去雨还晴的土地老爷实在是法力无边,而张启自己是晓,若非这雨水本就是乱来的,所以才解决得这么痛快。 要是这几天的雨水乃是天启章折里定下来的,那张启还真没办法,就只能让崇明真人代为通报一声,希望上面考虑考虑这还晴的事儿。 轮到上面仔细调查比对完,将还晴的准许批下来之后,恐怕早就已经天晴了。 说实话,张启也算是捡了一个便宜。原先这伙子灾民之中没有几个是记得他的,而经过这么一档子事之后,每日的香火愿力日渐增多。 而对于李倓自身而言,其实好处也不小。 这些灾民虽是前一段下雨的时间走了有百多号人,可如今他们晓得这边的土地老爷会庇佑他们,又看着此地还有鸦神斩恶妖,一个个将这穷乡僻壤的荒地当成了洞天福地,一个个干活干得很是来劲,都想着说早日将这集市修建好,到时候自己可以在这边的酒肆茶楼里寻一个小二杂役的话活计做做,有这土地老爷和鸦神两位神灵的庇佑,今后的生活定然是安稳。 因此,虽是走了几百号人,可剩下的这些人做一天的活计竟比以前这几百号人没走时候还要多,李倓平白省下了不少的工钱。 这日李倓带着两个人走进了这修建得得热火朝天的集市,他身旁一人大声嚷嚷道:“嘿嘿嘿!乡亲们!咱们都把手中的活计停一停,来听咱们老爷讲几句话!” 一众做工的灾民听到这话之后面面相觑,然后放下锤子木板,拍拍手快步走了过来,很快就将李倓周围围得水泄不通。 “李老爷,您只管说,”一个憨厚汉子咧着满口黄牙道:“是不是我们哪里做的不合格?还是让我们去帮您做的别的事儿?放心,只要您靠口,我们都能做!” “就是!我们都做!” “李老爷只管开口!” “……” 一众工人大声吆喝着。 李倓笑着压压手,原先这些灾民虽也对他言听计从,但仅仅只是对方是老板,他们是工人的身份。 而如今则不同,前几天李倓带头领着他们去找土地老爷,就这一事儿,这些灾民瞬间就对李倓尊敬了起来,颇有一番给李倓做小马仔的架势。 李倓道:“并无什么事儿,今日就想给大伙说一声,今日咱们下午放假!” 工人们愣了愣,转头看了看。 李倓旁边那人补充道:“工钱照发!” 那大黄牙纳闷道:“怎么下午就不干活了?是不是这里不弄了啊?” 这些工人们担心的是这个,若是这边不修集市了,那他们该何去何从? 李倓笑道:“这里当然要修,我花了这么多钱,怎么能不修呢?” “那您这是?” 李倓道:“今日八月十五,中秋哩。” 这些工人先是一愣,随后各自笑了。 有的哭了。 李倓心中百味杂陈,道:“今日下午大家好好休息休息,若是大家有心的话,也可以跟我一道去山上给土地老爷他们奉上香火。等到了晚上,我给大家准备好了好酒好菜,大家就当是一家人,乐呵呵一起吃一顿。” “好!” 于是,这日下午,张启、老黑、老白三人被迫被赶到了山下。 张启坐在一块石头上,旁边趴着老白,老白头顶上蹲着老黑,老黑看着那山上袅袅的香火,道:“那山上不应该是我们的地儿吗?干嘛要跑下来?” “不下来怎么办?在山上你说话岂不会吓死那些人?” “我不说话不就行了么?” “你憋得住吗?” 老黑咂咂嘴,他觉得自己憋不住。 这日刚过中午,张启正坐在那石桌上吃西瓜,忽然就只听见敲锣打鼓的响声,往山下一看,好家伙,一大帮子人带着好些香火贡品往这头走来。 原以为这些人一道来上完香火就走了,没想到这些人每人持一炷香,土地,山神,城隍挨个儿上一个遍。 一直从中午忙活了一两个时辰,还有不少人在那里恭敬叩拜。 先前张启坐在那里觉得老不自在,每人过来给土地老爷上香都得白他一眼,骂一声你这厮站在土地老爷庙面前坐什么?如此不敬,小心天打五雷轰。 这时候李倓就解释,说此人是土地老爷身边的侍奉。 那人就吓了一跳,连连告饶。 如此往复,张启觉得有些烦,李倓也解释得口干舌燥。 于是张启就将小李钰交到了李倓手里,自己跑下山躲清静去了。 那头树上的老黑瞅着张启下山,也扑腾翅膀跟着飞了下去,老白也就跟在了两人身后。 头一回,张启竟是没那么喜欢这香火了。 老白道:“这是好事,香火旺不旺盛就代表着你这个神灵是不是称职。” 老黑道:“现在就有这么多人来上香,等以后岂不是更多人来了?” “这不好吗?” “当然不好!”老黑嚷嚷道:“要是咱们山上被人给挤满了的话,我怎么跟你们聊天打屁?怎么去偷老张的葡萄西瓜?” 张启瞥他一眼,承认了吧? 老白也很无奈,如今哪个神祇想着的不是修炼?哪个神仙想着的不是香火功德? 也就这厮,将聊天打屁看得比香火修为还要重要,并因此极为不忿。 但话又说回来,恐怕这世上的神仙也没几个活得如老黑这般轻松自在。 这时候老黑转头看着张启,拿翅膀推了推他,“诶,老张,想什么呢?” 张启道:“想你偷吃的我的西瓜。” “瞎说,我什么时候偷你西瓜了?” 张启嘴角瞅了瞅,讲话当放屁这门子神通老黑学的很是出神入化。 “还在想那几天下雨的事情?” 张启点点头,“可不是么,那崇明真人跟我说,天庭那头并没有安排人去行云布雨,应当是哪里来的妖怪在作乱。可行云布雨乃是一门仙术,若是学会,起码也是一千年的修为。可这一千年修为妖怪,如今还没冒出一个头来。昨日我在这周遭巡游了数遍,压根就没见有妖怪的影子,这不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好像是一根刺卡在了喉咙里面,怎么着怎么心里不舒服。” 老黑道:“没甚么干系,不过是一千年的妖怪而已,我不也是一千年修为么?” “你这一千年修为跟一百年修为有甚么差别?你是会什么神通,还是会什么仙法?” 老黑歪着脑袋,“你打得过我吗?” 张启冷哼一声。 笑话。 自然是打不过。 “不过也用不着着急。” 张启转头看着老白,“怎么说?” “这妖怪只行云布雨,除此之外并未作乱,兴许是刚学的这行云布雨的术法,想找个地方练一练,就该你这地儿遭受了这无妄之灾。但无论如何,应当是没有什么害人的心思。” 张启点头,“但愿吧。” 瞅着山丘上的香火渐渐浅了,张启起身道:“行了,走吧,咱们回了吧。” “你们先回,我去看看柳树。” “有什么可看的?不过就是一根苗儿而已,难不成你还分得清公母么?” 老白懒得理他。 山脚下大花正大口吞着自己的祭品,这些人来山上给三神上香火,大花自然也得了不少。 其实,若是算起来,大花今日得的香火虽是少一些,可贡品要比老黑老白以及张启三人加起来都多。 没办法,这三位神灵总不会害人。 这蛇妖谁知道他吃不吃人呢? 瞅着张启走过来,大花伸出尾巴冲着张启招了招,然后又指了指堆满的贡品。 张启笑道:“请我吃?” 大花点头。 “也行。” 张启伸手从这一堆食物之中拿起一个苹果,随意在衣裳上擦了擦,然后放嘴里啃了一口。 够甜。 想必李倓为了今日中秋的事儿花了不少银子。 冲着大花告了一声辞,张启缓步走上山,喊了两声小鬼。 不多时,就从旁道的乱石后头伸出一个脑袋。 食香小鬼嘴里正咬着五六根香烛。 “早跟你说了,那个吃不得,这么毛病怎么现在还没改?” 食香小鬼呜呜两声,呸呸呸将嘴里的香烛一口吐掉,然后凑上前来问张启讨要香火。 张启如今香火愿力倒是不怎么缺,今日份的香火就已让他挣得钵满盆盈。 随手从手杖中掏出一缕香火来送到食香小鬼嘴里,小鬼兴奋一口将其吸进肚子里面,然后抱着张启的大腿卖乖。 张启笑了笑,一手将食香小鬼拎起来走上了山。 山上一群乌鸦正围在一起吃这祭品,连带将张启以及老白的祭品都搜刮了一大半。 老白反正吃不得,这些阳间的东西他也只能闻闻味道。 张启也无什么所谓,他也不是什么重口腹之欲的主儿。 等这些乌鸦一个个吃饱了喝足已经是圆月当空了。 张启抬头一看,就望着那一轮满月,唏嘘一声。 好大的月亮。 远处依稀亮起了篝火。 这些灾民一路从平阳郡逃难逃到了云凌郡,颠沛流离之下,说一家人能整整齐齐周周全全到达这里来,是没人信的。 如今中秋节,团圆,团的是什么圆呢? 无非是盼望着一个新生。 来日有风景啊。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多事之秋 正望着远处的篝火,张启忽然只觉得心中一紧。 小灵通又触发了?怎么回事? 刚刚起身,就只听见远处传来了一声吼叫声,顿时就只见篝火明灭,灾民奔逃。 张启心中一动,这莫不是前些时日在这里施展“行云布雨”之法的妖怪? 张启身形一动,整个人没入地下,往那篝火方向处飞快疾驰。 估摸着距离那些灾民不过几百米的距离之际,张启从地下缓缓冒出头来,就之间灾民们四处奔逃,混乱之际,不少人直接一脚踢到了篝火,火星飞射,一片狼藉。 “妖怪!妖怪来啦!” “快跑啊!妖怪来啦!” “救命啊!土地老爷救命啊!鸦神老爷救命啊!妖怪要吃人啦!” 张启皱着眉头左右环顾着,却又没见到周围有任何妖类精怪的影子,可方才那一声吼叫声却又真真实实,丝毫没有作假。 “安静!大家不要怕!” 这时候李倓站出来了,他大声喊道:“大家不要怕,此地有土地老爷和鸦神老爷庇护,妖怪必不敢放肆!你们看看,这周围有没有妖怪?” 那些灾民们听到这话之后缓缓安静了下来,左右一看,确实是没有见到妖怪的影子,这才隐隐安下心来。 尽管如此,但一个个也是心有余悸。发生了这样一件事,这篝火晚会也是开不下去了,一个个跑进了各自的帐篷里面,缩进被子里,不敢再往外看一眼。 看着李倓还在大声安稳这些灾民,张启走到李倓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妈呀!” 李倓吓了一大跳,等回过头来看到张启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小仙师,吓我一大跳。” 张启笑了笑,道:“抱歉,李掌柜。方才这里出了什么事儿?” 李倓脸面上还是一副后怕的模样,“我也说不上来,今日不是中秋节吗?我想了一个法子组织这些灾民们一起开个篝火大会热闹一下,也是存了让他们能够安安稳稳在这里定局下来的心思。可方才,不知怎么回事,一阵阵冷风开始吹过来。刚开始大家都没在意,只当时秋天的晚风。可过了一段时间,冷风停了,可这篝火却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忽明忽灭。这时候大家就都有些怕了,有人提议干脆回家去。为了安抚他们,我就跟他们说此地有神灵庇护,哪里会有鬼魅作祟?可又不大一会儿,就突然看见不远处的黑夜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影子,然后就听见一声怪吼声。这下,所有的灾民都吓傻了。接下来的事情,小仙师您也看到了。” 张启听完这话之后略皱眉头,心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儿?难不成还真是出了一个妖怪? 李倓看着张启的面色,小心问道:“小仙师,是不是这里真出了一个妖怪?” 张启犹豫片刻,道:“无妨,你们不用太过担心,此事我会调查清楚的。” 李倓没得到张启的准确回话,心中有些七上八下。想了想,他道:“对了,小仙师您是来接小钰的吧?我这就将小钰给您带过来。” 张启道:“我来此并未因为此事,只不过是远远看到这里一片乱糟糟的,想来看看是什么情况。今日中秋佳节,李掌柜还是应当跟小钰团圆为好。“ 李倓又道:“小仙师您还是将小钰带回去吧,我这……实话跟您说了,方才我也是吓得不轻,这晚上还不知道会不会再出意外,让小钰留在这里跟我一起我实在是不放心,您还是将她带回去吧。” 张启只得点点头。 “爹爹,刚刚出什么事情了啊?” 正此时,小李钰睡眼惺忪从一帐篷内跑了出来,“咦,大哥哥,你怎么来了?” 李倓忙道:“来小钰,过来。仙师大哥哥是来接你回山上去的。” 小李钰走到两人身边,一脸疑惑地看着李倓和张启。 “不是说今日我跟爹爹睡吗?我舍不得爹爹。” 李倓笑着揉了揉小李钰的脑袋,道:“小钰啊,爹爹晚上有事,你就跟仙师大哥哥一起回山上好嘛?” 小李钰点了点头。 李倓转头看向张启,抱拳道:“小仙师,小钰就麻烦你了。” 张启道:“无妨。” 如今这附近周围还是有不少的惶惶议论声,李倓赶着去安抚这些灾民,张启就拉着李钰一路往山上走。 正走了一段距离,李钰回头看了那密集的帐篷处一眼,抬头看向张启,“大哥哥,刚刚是不是有妖怪啊?” “你听到了?” 小李钰点点头,“小钰听到了,爹爹肯定是担心我才让我回山上的。小钰其实想陪着爹爹一起。” 张启愣了愣,问道:“那你为什么要答应跟我一起回山上呢?” “因为小钰要是不走的话,爹爹肯定更担心。” 张启揉了揉小李钰的脑袋,“丫头,你听到了妖怪的声音,你不怕吗?” “小钰不怕!” “为什么不怕?” “因为这个妖怪是来吓唬人的啊!” 张启又愣住了,“吓唬……人?” “对啊,我感觉他就是来吓唬人的,根本就没有害人的心思。” 张启停下脚步,细细琢磨。 这妖怪应当与前些天连绵的大雨是有关联的,尽管是让这里下了雨,但确实是没有死伤任何一个人。 这会儿这妖怪跑出来吼了一嗓子,也确确实实是没有伤到任何一个人。 难不成真如小李钰所言这妖怪就是闲的无聊跑来吓唬吓唬人,捣捣蛋的? 可能施展行云布雨之仙法的妖怪少说一千年真人修为,又因往往寿命要比修为年岁多出个两三倍。 毕竟谁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在修炼,就算是修炼,也并非遇不上卡上瓶颈修为寸步不前的时候。因此,一些人间妖怪活了五千多年,修为却只不过是一千年真人修为,很是常见。 就算这妖怪天资聪颖,也少说活了两千岁。 哪个两千岁的妖怪这么无聊,专门跑过来吓唬凡人,还违逆天启章折的风晴雨雪私自下雨就只是为了给凡人找不痛快? 想必这其中还是有些不为人知的辛密,但也只求这妖怪没有害人之心。 否则,千年修为的老妖怪,张启就只能去天庭搬救兵了。 没再多想,张启带着小李钰回了山,将小李钰安置好之后,张启缓缓走到黑树下,给自己倒了一壶茶。 “给我来一杯!” 老黑是叼着吸管飞下来的。 饮了一口茶水,老黑呸呸一声,“这是什么茶?就只有一点苦味。” “只不过是凡茶。” “凡茶?老张,你不厚道!你竟然给我喝凡茶!凡间的茶水如何配得上我的身份?” 张启没理他。 老黑又道:“诶,刚你跑了一趟,怎么回事?真有妖怪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 “应当是有妖怪,”张启道:“只不过这妖怪是何居心就难以猜测了。” 末了张启转头看向老黑,“诶对了,你也是千年修为,加上有天庭神位加持,讲实在的,你能不能打过一头千年的老妖?” 老黑还没开口,就只听老白道:“他空有千年修为,却一门术法都不精通,怎么可能是那些打生打死的老妖怪的对手?” 老黑跳着脚,“就你多嘴是不是?” 张启笑了笑,没给老白倒茶,“我这凡茶你喝下去也跟水一样,就不给你倒了。” 老白示意无妨,他鬼魅阴魂之身,只能喝阴间的香茶,这凡间的茶水佳肴吃下肚,跟呼吸是没什么差别的。 “老白,把你的香茶弄出一点来尝尝。” “没了。” “放屁!你就是不想给我喝!” “真没了。” “有本事让我搜!” “没本事。” “……” 张启喝了一口茶,忽然又道:“对了,你们觉得这妖怪没事跑来下几天的雨,今日又跑来吓唬那些灾民是为了什么?” 老白想了想,道:“可能是因为那些灾民占了他的地盘。” “占了地盘?” “对,或许如今修建集市的地方是他地盘,你们跑到他地盘上来敲敲打打,扰了他的清静。他又不敢大肆屠杀灾民,怕背孽业,就只好想想这法子将这些灾民吓唬走。前些下雨的时候不是没动工么?怕是也走了不少灾民。” 张启摸了摸下巴,觉得老白这话说得还是有些道理的。 若是如此,还真是说得通。 老黑却翻了一个白眼,“你听老白吹呢?这方圆数十里地压根就没有任何一只妖怪,唯一的妖怪如今正躺在山脚下的地洞里面睡觉呢!” 他说是的大花这条百年大蟒。 张启转头看向老白。 老白耸耸肩,“这附近确实没有什么妖怪,我只不过是提出了一个最合理的猜测罢了。顺着这个思路去想呗。” 张启嘴角抽了抽。 合着你方才也纯粹是瞎说。 什么时候老白也学着说这些没用的东西了? 张启又喝了一口茶,叹了一口气,只道想安安稳稳静下心来修炼怎么就这么难。 雨水没了,又来了吓唬人的妖怪。 前些时候又听李倓说永和县内最近再闹怪事,不少人撞上了鬼。 老白道:“多事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