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受封疆》 第二章 余侍郎是个文官,为人内敛深沉,在床上华容就表现得七分安静三分狂浪。(w-w-w86zhongwenc-o-m)</br> 这东西其实和烤肉也差不多,几分生几分熟,最要紧是客人喜好。</br> 做事情的时候有夹板不方便,华容事前就将绷带拆了,只将右手微吊着。</br> 他自己不以为意,对方就反而会懂得怜惜,事情做完后余侍郎亲自替他上绷带,还在兰花旁题了首小诗。</br> 华容对诗不感兴趣,只喜欢侍郎桌上的香茶,牛也似的喝那极品大红袍。</br> 没位没品加上爱钱如命,这样的华容却不让人觉得粗鄙,那也是桩极大的本事。</br> 一旁余侍郎看他,不多久叹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和你在一起时我最轻松快活,什么弦都松了。”</br> 华容转过来看他,明显一副装作能听懂的样子。</br> “现在要轻松一刻还真是不容易,韩太傅阴晴难定,皇上又是三天说不上两句话……”余侍郎又叹口气,全无意义的感慨,并不指望华容能够分忧。</br> 感慨完他掏出银票,华容连忙比个手势说谢谢。</br> 这个手势他比得十分优美,他的感情总是在收到酬劳时最最真挚。</br> 一个傍晚又进账五百两,华容的心胸也忽然宽大,破例带华贵去望江楼吃晚饭。</br> 望江楼是个很高级的地方,菜很贵碟子很小,华容照旧穿得象棵葱,很暴发户地点了一桌子老菜。</br> 华贵的嗓门还是依旧的大:“不用你比划,我知道有钱人的菜是点来看的,这次我一定不再拼死吃完。”</br> 他们所坐的位子临江,是望江楼里最好的位子,隔壁立刻有雅士咳嗽表示不满。</br> 华容抬头,认得那人是丁尚书,连忙示意华贵噤声。</br> “既然是体验民生,又不许人说话,何苦来哉呢。”一旁又有人发话,闲散的两句,声音微沙。</br> 丁尚书连忙拱手:“能够和抚宁王一江望月,这些草民是何等的福气。”</br> 抚宁王韩朗,这名头一出全场立刻寂静,所有人连呼吸都弱了三分。</br> 韩朗回头看向江面,看着朗月寒照江水死寂,就这样在满楼的胆战心惊里体验民生。</br> 就在这最不合适的时机,华容居然发声,‘哗’一声打开了他那把折扇。</br> 韩朗的余光朝他扫来,丁尚书投其所好,连忙进言:“这位就是华容,我记得曾经跟王爷提过,他是……”</br> “是堆能放在称盘上,若干银子一斤叫卖的软肉。”韩朗扬起唇角,余光又从华容身上收回:“我对这种货色没兴趣。”</br> 丁尚书一时讪讪,尴尬了好一会才道:“王爷说的极是,王爷是何等身份,为国操劳为君分忧……”</br> “身份”韩朗又接过他话头,眼里寒光闪烁:“怎么你觉得这身份很好,抚宁王很好当吗正所谓夫差也是夫,伴君如伴虎。你来当一天试试看。”</br> 丁尚书的汗滴了下来,谨慎又谨慎地挑了句话来说:“别的不说,单说王爷的才情就是了得,刚才一开口就是绝对,怕是满朝翰林没一个能对上来。”</br> 马屁还没拍完楼厅里又是一响,华容居然又在最不合适的时机将扇子“啪”一声合上。</br> “这位华公子的意思是你能对吗”韩朗霍然回首,看他看得十足玩味。</br> 一根葱华容先生居然点了点头,不仅点头还立身,又一把打开折扇,很是潇洒地前迈两步。</br> 这下连华贵都察觉到他不识时务,在后头跺脚:“禀告王爷,我家主子根本不会对对子,他是个哑巴”</br> “哑巴未必不会写字。”韩朗很是和气地回了句,不知朝哪里抬了抬手。</br> 立刻有飞毛腿将笔墨送到。</br> 华容很是潇洒地执笔,左手运墨,不消片刻就已经写完。</br> 韩朗将纸凑到眼前,看的时候众人心跳集体停止。</br> 结果看完后韩朗神色如常,只是将一根修长的手指顶上华容那柄折扇,在殿前欢三个字上流连。</br> “殿前欢。”他缓声念道,一字比一字冰冷:“你在哪个殿前承谁的欢,谁教得你这般放肆”</br> “给我打”起身离开那刻韩朗挥手:“打到他说话为止”</br> 桌上那片纸随即也不见了,被韩朗收进了袖管。</br> “夫差也是夫,伴君如伴虎。</br> 君瑞若是君,过墙何必梯。”</br> 纸上如是写。</br> 夫差者王也,君瑞者贼也,这华容的胆是比天还大,居然讽刺韩王爷窃国做贼。</br> 韩朗一路冷笑,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开始对那一根葱似的软肉感兴趣。</br> “打到他腿断为止好了。”想到这里韩朗突然顿步:“我倒一时忘了,将个哑巴打到说话,可不就是把他打死。”</br> =====================</br> 邹起是京城一个无名的小摊贩,唯一会做的生意就是早上卖粥。</br> 而每天让他心跳最厉害的时候,就是清晨为一位特殊的客人盛粥。</br> 这特殊的客人非是旁人,就是鼎鼎大名的抚宁王韩朗。</br> 事到如今,邹起还清楚记得那第一次相遇情景:他傻傻地盯着看人家吃完,自己茫茫然地收好帐,过了很久才缓过了神;随后逢人就说他碰到个神仙样的人物。</br> 那一整天都是那么兴奋,手舞足蹈介绍着,说那是个很漂亮很高贵很仙骨的神仙。</br> 最后,旁人实在是于心不忍,万分小心地告戒他,他心里的神仙其实是个大恶人,大坏蛋,叫韩朗。</br> 于是,邹起又傻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晨,恍惚地摆好摊头,再次见到那漂亮的大坏蛋,听到他说“老板,来碗清粥。”这时候才意识到,他一点都不介意别人的话,在他心目里,韩朗就是最好看的神。</br> 而从那时起,长得神仙样的坏蛋几乎是天天惠顾他的生意的,可以说大多是风雨无阻的。</br> 慢慢地他也掌握了韩朗的规律。</br> 韩朗有两个贴身小厮兼任护卫,一个叫流年,一个叫流云。</br> 他们轮流当差,一人一天。</br> 流年会坐在韩朗身边陪他喝粥,流云却只会站在韩朗身后干等。</br> 韩朗只叫清粥,配他摊上自制的酱菜。</br> 来他这里吃早点的百姓,见这位大人来就纷纷让坐,有的识相的离开,有的找个角落围观窃窃议论。</br> 韩朗从不会热情招呼,也不会命令人回避,慢条斯理地吃完他的早点。</br> 结帐的时候,也会根据他吓走客人的数量,多给银子。</br> 渐渐地,邹起早上的客头少了很多,而韩朗给的银子却没有少过。</br> 今天天气晴朗,他起早了,刚设好摊头,就听得有人问:“请问这里哪个粥最便宜啊”</br> “清粥。”邹起随口答道,瞥见位男子,衣衫有些破落,可样貌英挺。</br> “便宜就多来几碗”</br> 邹起看看天色,时辰还早,忙招呼那人坐下。</br> 然而结果却出乎他意料……</br> “大人,这……清粥都让这位小哥抢吃光了;要不我给您盛碗红豆甜粥”</br> 当韩朗脸色铁青地站在粥铺前,邹起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好胆战心惊回话。</br> 韩朗挥手示意不必,在抢掉他早饭的那人面前坐了,目光打斜问他:“你是外乡人吧,叫什么名字”</br> “是外乡人。”那人开始头也不抬:“在下林落音。”</br> “林落音……”韩朗重复,低低沉吟,将他从头到脚看过:“好名字,出门在外做事一定很辛苦,平常用左手还是右手”</br> 身后的流云叹气,人命真贱,老天没眼。如果主子一知道答案,这林落音是绝对保不住一只手了。</br> 昨晚接班的时候就听流年说,主子心情不佳。而从以往的经验来看,主子越喜欢装作若有所思,就是他越使小性子计较的时候。</br> 可一大早沾上血腥总是不好,他思忖,小跨一步:“主子上朝听政的时候快到了,皇上还等着呢。”</br> 韩朗狠狠回瞪他一眼,遗憾地回轿,又故意叹口气:“算了,走吧。”</br> 心腹也有不知心的时候,方才他问那句,却不是要和林落音为难。</br> 这人胸有丘壑武功颇高,而且还惯使左手剑,这就是他从林落音那里看出的信息。</br> 方才那一问,就仅仅只是个确认而已。</br> 抚宁王书房。</br> 流云跪坐在书房一角围棋桌旁的蒲团上,专心将棋子累叠堆砌起来。一个接着一个,黑白相间。</br> 他的主子为碗粥,下完朝到现在,都没好脸色过。</br> “王爷,有个叫邹起求见,说是……给您送粥。”门外有人通报。</br> 过了许久,流云终见主子笑了。</br> 没想到粥摊的老板那么上心,事后还亲自送粥上门;而且居然还有人肯来通报,可见他为进来塞给下人不少的好处。</br> 韩朗吩咐让邹起进来后,却没等人开口便说:“我除了早上外,是不吃外食的。”</br> 原来兴致勃勃的邹起听完这话后一呆,果然是怕被毒死的坏人啊。亏自己为早上的事,伤神到现在。</br> “粥老板,你为进来花了不少银子吧”韩朗托腮扫了眼粥,还冒着热气。</br> “是啊……”紧张得说不出话,他居然记得自己姓什么,真是……眼眶有点发热。</br> “愿意留下做我府上的厨子吗住进王府,只要你负责我的早餐,待遇一定比原来的好。”韩朗拨弄下手指,开出条件。</br> 坐在角落流云一不留神,没掌握好重心,推砌好的棋子散落在棋盘上。果真还是那么耿耿于怀,那么小气。</br> “你可以考虑下,不急。”</br> 邹起握拳,上前一步,正准备答应,忽听到房外带着哭腔的嚎啕:“王爷,你要为我们做主啊。”</br> 韩朗嘴角缓缓上扬,形成美丽的弧度,“粥老板,你看我这官邸像什么话,谁都能想来就来;想哭就哭的。”</br> 没等邹起告退,哭喊的人已经闯了进来,一阵香风飘入,梨花朵朵皆带雨,可惜做得太过,令人悚然。</br> 在韩朗的授意下,邹起有了免费看大戏的权力。</br> 这位邹老板听了老半天,才明白来的是群官娼。官娼都可以来这抚安王府,韩朗王爷真是不拘小节啊。</br> 他半张的嘴巴,费心消化所听到的内容。</br> 什么三二一格言,什么私娼受宠……</br> 云里雾里,不知所云。</br> “你已经告过他的状了。”韩朗万般不耐地打个哈欠:“今年起码已经告过两次。”</br> “王爷,每年九重我院发放请柬,赏脸的各位大人多的很,可今年……”</br> “够了娼院男女皆备,不及他华容一人那关门大吉吧。”</br> “王爷,其实我们失面事小。只是看不惯,他华容靠着媚功套来枕边风,到处去宣扬。说什么……”</br> “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能到处宣扬什么”韩朗大笑。</br> 官倡本来还扬扬自得,这会子也终于听出韩朗话里的讥诮,一时噤声。</br> “可王爷,正是因为他是个哑巴,所以好多不该知道的事儿,他可知道不少啊。”有人插了那么句不该插的话。</br> 韩朗眯起眼,下了决定。反正没有事能消遣,正好拿这开刀。</br> 华容,私倡,今天就玩他吧。</br> “流云备马。”</br> (); 第三章 第三章</br> 入夜,华容百无聊赖地卧床,华贵则拿着林落音那把剑,怒气冲冲地刮猪脚上面的白毛,边刮边声如洪钟:“要寻死你干吗不跳江,早跳银子早归我,省得被人打得半死不活。(八路中文网www/86zhongwen)”</br> 华容的一只手两条腿都断了,只剩下眼珠子还活络,于是拿眼横他,艰难地打手势:“那你干吗趴我身上替我挨打半边脸被打得象猪头。”</br> 华贵哼一声,侧过身给不像猪头的那半边给他看,又哼哼唧唧:“这剑快是快,可就是不顺手,劈柴不顺,刮毛居然也不顺。”</br> 华容又艰难地比个手势:“这把是左手剑。”</br> “剑还分左手右手”华贵眨眨眼,突然间开了半个窍:“主子你怎么知道你别告诉我你会武功。”</br> “我当然会。”华容摆个造型,鼻子朝天看他,又指指头发比划:“那看在我也是大侠的份上,你可以替我洗头了吧。”</br> 华贵肿着半边脸恶毒的笑了:“有本事你自己洗,头发比拖把还臭,看哪个男人还肯上你。”</br> “不如我来帮公子洗吧。”</br> 窗下突然响起了人声,余音未落人已在房内。</br> 抚宁王韩朗,居然不敲门,趁夜翻墙来访。</br> 华贵受惊,猪脚扑通坠地。</br> 韩朗朝他拂了拂手:“我的马在门外,你去牵它进来。牵进来之后慢慢喂它草吃。”</br> “我家没有草。”蠢奴才华贵半天才挤出一句。</br> 华容笑,异常艰难的起身,朝他比手势:“那你最好去找,饿坏了王爷的马,王爷肯定又要打到我说话。”</br> 华贵连忙听命去了,韩朗于是转身,朝华容盈盈一笑:“洗头的话不如全身洗,你家澡盆在哪”</br> 华容的澡盆很大,还非常暴发地镶了金边。</br> 韩朗很是怜惜地将他放了进去,掬把水淋上他头顶。</br> 水汽中华容冷汗如瀑,左手握住盆沿,享受的表情已经做的很勉强。</br> “腿疼还是手疼”韩朗近前,很是怜惜地问了句:“如果华公子不喜欢可以不洗,我这人并不霸道。”</br> 华容连忙比手势,要钱不要命地表示喜欢。</br> 韩朗上来捧住了他脸,双唇覆了上去,湿漉漉地一个吻,几乎将他肺里空气吸尽。</br> “也并不比别人的嘴巴好吃。”吻完之后韩朗结语,将华容下巴紧紧捏住:“长得好却也未必颠倒众生,那你是凭什么抢了官娼的生意”</br> “是凭这里吗”朦朦水汽中他又问,另一只手前行,找到目的地后探进去一只手指。</br> 一只之后就是整个手掌,猛然前刺之后又迅速回缩。</br> □□被撑到极至后也迅速回缩,韩朗再放进一只手指,还是被炙热包覆,紧紧包覆,象情人吸吮的唇。</br> “功夫是好却也未必一支独秀。”韩朗又是喃喃:“你倒是说说看,你到底有哪里过人”</br> 华容示意自己不会说话。</br> “你打手势,我能看懂。”韩朗吻上了他颈脖,每一个唇印都是道烈火:“是不是你琴艺过人”</br> 抚宁王韩朗居然懂得哑语,对此华容却好像并不意外,只是比手势回他:“琴只见过没弹过。”</br> “那就是有见地,是不是读过许多书”</br> “读是读过,不过记住和喜欢的只有一部。”</br> “哪部”“佛经。”</br> 这个回答是大大出乎韩朗意外,居然让他停止下吻抬起头,问道:“这么说,是佛经教你让男人压在下面”</br> “是。”华容坚定地比个手势,一字字认真比划:“佛语有云,当受则受。”</br> “当受则受”韩朗朗笑,将眼眯起:“一俗到底,却又什么都明白通透,这就是你的趣味所在吗”</br> 华容静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看他。</br> “你要我亲自尝尝”韩朗挑眉,一把抱住他腰身提起:“那么恭敬不如从命。”</br> 水珠一路下坠,华容赤身裸体挂在韩朗腰间,身下如被熔岩穿透。</br> 还好是他比较喜欢的前位,他想,伤处痛极反而开始笑,余光撇向桌面。</br> 桌上放着他那把被人打烂的绿扇子,殿前欢三个字依稀可见。</br> 冲着这三字华容又是笑了,笑里意义不明乾坤无尽。</br> 半夜云雨颠倒,到最后韩朗整顿好衣衫,华容趴在地上,连眼珠子都不活络了。</br> 华贵已经回转,正在替他翻译:“回王爷,我主子说那天对对子,是为了要引起王爷注意,好傍上王爷。”</br> 韩朗饶有兴味听完这句,整下衣衫准备扬长而去。</br> 回身时却看见华贵正将什么东西塞到书桌下。</br> “你藏什么”</br> 事迹败露,华贵涨红了脸,心越虚嗓子越大:“主子都成这样了,这人还送拜帖要他明天过府,我替主子挡一下难道不可以”</br> 韩朗挑了下眉,面露难色:“我看还是别挡了,因为我扫了恩客的雅兴,那多不合适。”</br> “这样吧。”他将掌一合,笑得无比快意:“你主子不方便,我就明天派人来抬,只要有口气在,抬也把他抬去。”</br> 华贵的眼珠子突了出来,气急败坏又无计可施,只好恨恨:“王爷好像还没付钱,钱可是我家主子的命,您可千万别吃霸王餐!”</br> “来日方长,我赊帐月结吧。不过话说回来,华容,你的奴才嗓门真够亮堂的,如果被送进宫做了公公,是有点屈才了。”韩朗悠悠回句,眼光瞥向华容。</br> 华容也算配合,提上一口气,点头表示同意。</br> 华贵立刻一记眼光杀到,只差没把他活劈当场。</br> “放心,明日我一定记得差人来抬你。”韩朗带笑转身。</br> “那么有劳。”华容比个手势,居然还表示谢意。</br> 当受则受,他还果真是无所不能受。</br> 此人有趣,离开后韩朗一路上想,快鞭催着飞马,终于推翻了自己好受必须铁骨铮铮的愚见。</br> “当受则受殿前欢先生。”他扬起嘴角:“我等你来傍,游戏还长。”</br> 回到王府,沐浴后,他换上袍子,人歪在锦绒塌上,闭目养神,流年尽职替他倒水沏茶。</br> “主子您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妥了。”流年一边倒水,一边道。</br> “方子呢”韩朗闻言一下来了精神,睁开眼睛问道。</br> 流年从怀里取出一张折叠好的纸乖顺地递上,并拿来将烛灯照明,让韩朗验收;偷觑他主子的神色,还算愉快。</br> “主子,这法子老这样,也不能长久。”韩朗睨了他眼,示意继续。</br> “京城猝死一两个平常人是没什么问题,可总死的是大夫,即使是意外,也是很令人费解的。”</br> 韩朗一听眉锁,似有不虞,但还是淡然道:“知道了,我会另想办法。”</br> “那主子还要更衣进宫吗”流年小声问。</br> “皇上晚上把药喝完了”韩朗又问。</br> “是。”</br> “哦,太晚了,不去了。”</br> “那要流年特地进宫禀明吗”</br> 韩朗眨眼,这小子什么时候愿意勤快了“如果皇上问你,我为何不去,你会怎么说”</br> 流年一顿,低头施礼,正经百倍地回道:“说主子今和一根青葱折腾久了,倦了。今儿不提前面圣了。”</br> 韩朗听闻也不恼怒,手指弹了下流年的脑门,还没手上干涸的水珠弹溅在流年额头上,缓缓沿着脸颊滑落。</br> “流年不敢欺君。”</br> 韩朗非常大度地笑笑,大度得有点刻意,“这天看着要下雨了,你就别去了。我也睡会儿,门外候命去。”</br> “是。”流年应声告退,却在出门前又被韩朗叫住。</br> “那个卖粥的,是不是已经答应在府内干活了”看来主子也有记性不好的时候。流年忙回复称是。</br> 韩朗呵呵一笑:“明早不用到外面吃早点了,至于他的住所你安排个院落给他,尽量清净些。”</br> 一个刚进府的,竟如此让主子上心;流年有了疑惑,却也不敢多嘴,领命退出了屋。</br> 皇宫内院。</br> 有人开始后悔乖巧喝完了药,让其他人散去,只留下他一个。</br> 殿内火烛高烧,一股略黑的热气蒸腾而上;外敲三更鼓。</br> 弹劾韩朗的奏章,就放在他的桌案前。</br> 既然每份奏折,韩朗都会在呈上前粗略审查一遍,那怎么还能出现在当今皇上的面前</br> 他居然没半点避讳。不是当真扪心无愧,就是太不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br> 昨晚承诺该来的时辰早过了,还没见他的身影。</br> 坐在案前的人终于按耐不住,愤愤地提笔,在纸上写下几字后,发疯似地用双手紧拢,将那带字的纸揉捏成一团,狠掷向窗外。</br> 殿外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雨,细如银毫,不动声色地打湿悠哉殿前的雕窗。</br> 皇帝沉静片刻,突然站起身,冲出门外,苦找到那已经湿糊纸头团,默默放在手心摊开。</br> 笔墨未干,雨水滴在纸上,溶化成一片,但依稀还是可以辨别纸上的字:韩朗。</br> “扔都扔了,为什么还要拣回来”一柄雨伞替他遮去了逐渐密集的雨点,幽幽的声音从身后飘来。</br> 天子没回头,迈步准备走回殿堂。</br> “难道你还要等他到破晓吗”声音又问,皇帝依然不答,也没有转身。</br> “皇上,我们就这么过一辈子吗”</br> 皇帝伫立在屋檐不动,身体有些不稳,甚至可以说是摇摇晃晃。</br> “没有我,你当不成皇帝;没有你,我不可能再活在这世上。韩朗说,现在我们的命运,一人只能一半,分不开的。陛下,你真的想要这样活一辈子吗”</br> 雨越下越大,雨水有节奏地击打屋顶,那声音仿佛有了魔力,让雨落在人心上,一路滴答不停……</br> ====================</br> 翌日依旧秋雨缠绵,近傍晚时分,华容真的被韩朗差人抬到了赖千总府上。</br> 一路上颠簸,华容强撑,折扇虽然没了,却还能硬撑个倜傥,可意识却有些恍惚,像是魂灵一不留神,就能从这疲惫不堪的身上漂移出窍。</br> 果真,还没到了赖府门口前,意识终于涣散,他昏睡了过去。</br> 清醒过来,华容第一眼看到就是华家第一名仆——华贵。</br> “主顾呢已经做完银子收到”他连忙比手势,关心交易状况。</br> “你暂时死不掉,本来还想跟来给你收尸呢。”华贵耷着脸,“还能走吗不能走,我可没钱请轿子抬你回去。”</br> 华容别他一眼,想潇洒地赏他个笑脸,却也万分困难。</br> “钱没赚到”他沮丧,咬了咬牙。</br> 是他昏迷的关系,没让客人满意</br> 华贵立刻大嗓门回他:“今天你的主顾,没工夫上你了,都去朝里商量韩朗那点破事呢。”</br> 华容困顿地眨眼。</br> 华贵知他要问什么,截道:“据他们说,金銮殿上皇帝与那个杀千刀的韩太傅闹翻了!”</br> 华容听后又是一愣,忙虚弱地打着手势:“怎么可能会闹翻“</br> “那我怎么知道啊。只听说,那姓韩的在读自己的奏章,皇帝一下从龙椅上站起来,二话不说冲过去,就把韩朗的则子给撕了个粉碎,粉粉碎啊!他还眼瞪了韩朗很久呢,就差没下旨把他给拖出去砍了。”华贵把刚打听到的,添油加醋地转述了下,“喂,你说他会倒吗”</br> 华容笑着虚弱地比划:“要他倒未免太快了,我还没傍上他,赚够银子呢。”</br> “就是!他还欠我们银子!你记得死前,一定要讨回来。那个抚宁王和我可没的比,连送佛送到西的道理都不懂。只知抬人过来,怎么回去他就不管了。”华贵一边搀扶着华容下榻,一边不甘愿地嘀咕。</br> “只因为我死后家当都是你的,不是他抚宁王的。”华容虚弱地打着手势,到这时居然还笑得出来。</br> (); 第四章 第四章</br> 殿外,韩朗已经跪了一天一夜,睫毛上盖着层霜,居然已经不再融化。无弹窗小说网www86zhongwen</br> 朱门开了一条窄缝,皇袍的一角掠动,有些迟疑地停在了他跟前。</br> “皇上若不解气,臣可以一直跪下去。”韩朗低头,这句话不是在折磨他自己,而是在折磨他的皇帝。</br> 皇帝果然是叹了口气,蹲下身来看他,脸孔小小眼神无助,和小时候一般无二。</br> 韩朗这才笑了,替他将风裘系紧:“对了,这才是我的好皇上,您应该相信,臣才是您唯一可以依靠的人。”</br> 皇帝还是不说话,由着他慢慢将自己扶起,又慢慢将自己拥进门去,慢慢抱在了怀里。</br> “苏棠通敌叛国,论罪的确当诛。”韩朗将他的皇帝抱在膝上,炽热的唇咬上他耳垂,吞吐着欲望:“皇上不应该撕了我的折子,耽误了军国大事。”</br> 皇帝挣扎,一如既往地徒劳,韩朗右手轻车熟路握住了他分身,几下厮磨已经让他化成汪水。</br> “这样,省得皇上劳顿,诛苏棠九族的圣旨就由臣来拟,皇上就盖个朱印如何”韩朗在他耳边低声,铺开一卷皇绫,将他手按上了玉玺。</br> 皇帝抬手,却执拗着不肯落下,在韩朗怀里挣扎。</br> 韩朗并不用强,只是咬开他衣衫,沿着他锁骨一口口地咬,真的咬,一口一个浅浅牙痕。</br> 皇帝高持着的手有些颤抖,两腿不由自主地打开了一个角度。</br> 韩朗松开底裤刺进,右手仍不肯饶过他,握住他涨大的欲望,时而挑逗时而疯狂套弄。</br> 快感象浪般一层层涌来,高峰到来时皇帝无声张大了嘴,人往前栽倒,玉玺盖上皇绫,落下一个鲜红端方的圣印。</br> “谢皇上成全。”韩朗哑声完成最后一个穿刺,双臂拥上来,抱住了他无力低垂的头。</br> 皇帝再不挣扎,慢慢缩进他怀抱,就这么沉沉入梦。</br> 一天一夜,韩朗门前立雪,他又何曾合过片刻眼。</br> 现在他累了,需要一个安稳的怀抱入梦。</br> 韩朗动也不动抱了他很久,直到他睡得沉了,这才将他抱去内房。</br> “皇上,我的皇上。”跪在床侧时韩朗低语,伸手轻轻抚摸皇帝额头:“我一定治好你,一定让你再开口说话。”</br> 皇帝翻了个身,在梦里依稀叹息,然而叹息依旧无声。</br> 韩朗眼里闪过一道寒芒,缓步绕过大床,轻车熟路地扭开殿里机关,打开了暗门。</br> 暗门里是一间暗室,里面有一张桌子一张床,一枝烛火半明。</br> 有个人蹲在床边,抱着膝盖对牢烛火发怔。</br> 韩朗上前,一把卡住了他颈脖,将他顶上后墙:“是皇上放你出来的吗你跟他说了什么”</br> “王爷以为我能和皇上说什么”那人冷冷回道,正是前天和皇帝对话的那把声音。</br> “说什么都没用,你永远也没有希望报仇。”韩朗将手握紧,在那人垂死一刻才松开,放他颓然倒地。</br> “他永远不会背叛我,因为他爱我。”韩朗一字一顿,蹲下身去,在那人的绝望里笑得肆意。</br> 那人嘶吼了一声,象只困顿的兽。</br> 韩朗长笑,挥袖将烛火掩灭。</br> “你只是个声音而已,永远见不得光的声音。”离开那刻韩朗又道。</br> 暗门应声合拢,屋里再没一丝光亮。</br> “我只是个声音,永没希望见光的声音……”门后那人喃喃,声音起先还有讥诮,到后来渐渐低了下去,终于变成绝望的呜咽。</br> 事实证明,华贵对华容估计过高了。</br> 四只蹄子被人弄断三只,又被韩朗折腾半夜,他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走路回去了。</br> 华贵人于是只好折腰,拉着鞋拔子脸把他背了回去。</br> 回去之后他又拉着脸天天炖猪脚汤,林落音那把剑很快变成了白毛剑。</br> 古语有云,伤筋动骨一百天,可华容在猪脚汤的滋养下,居然不到一个月就下床了,照旧打扮得象根葱满街溜达,生意照接不误。</br> 天赋受禀,他的确是只绝世好受。</br> 这一个月来韩朗百事缠身,没曾抽出空来让他来傍。</br> 所以这天他现身时华容有点意外,之后连忙露出一个谄媚的笑脸。</br> 韩朗的心情看来是不大好,没空和他逗乐,喝了杯茶之后就切入正题:“你是怎么哑的,为什么能听不能说。”</br> 华容有些扭捏不肯说。</br> 大喇叭华贵老早就熬不住了,赶紧上前一步:“王爷我知道,主子跟我说过,他这是心病。小时候他爹心脏有病偏偏又好色,在家偷女人,他刚巧回家,看见爹和个女人在床上滚,就破锣似地大喊了声‘爹’,把他爹给吓死了。从那以后他就不会说话了。”</br> 说完他自己就乐不可支地颠了起来,差点没笑得背过气去。</br> 韩朗的神色却渐渐凝重,握住杯沿问得肃杀:“你爹叫什么名字,你是哪里人”</br> “我爹叫华艺雄,我是浙江余姚大溪镇人。”华容蘸水在桌上写道。</br> 韩朗再没说什么,将桌一推转身离开。</br> 三天之后韩朗回转,看华容的神色突然变得和善万分,仿佛他脸上开着朵花:“没错,浙江大溪是有个华艺雄,你没说谎。因为你这么诚实,我决定接你到王府,替你治哑症。”</br> 华贵这时正拿那把剑杀鱼,闻言又是受惊,青鱼扑通坠地。</br> 华容当然是不会拒绝,当然是受宠若惊,就差涕泪交流。</br> “王府有的是人服侍,你还要带你这位华贵人去吗”韩朗闲闲加了句。</br> 华贵连忙提起那把沾满鱼鳞的乌鞘剑,朝华容亮了亮。</br> “带……”受到胁迫,华容只好拖泥带水地比划:“我只吃得惯他做的饭菜,别的吃了一概要吐。”</br> ===================</br> 华容终于傍上了抚宁王,青葱头顶开花,变成了高贵的水仙,被眷养在抚宁王府里,这可是个绝好的八卦题材。</br> 京师街头巷尾八卦得热闹,朝廷也不太平。</br> 当今皇上不知何时,又身体不适,终于那日没早朝,直接下旨:</br> “秋冬交替,朕身染风寒,久病难愈;深恐于养病之际,耽误国之政事,现诺:君之朱批,换臣之蓝批。所有奏则转呈抚宁王府,由韩太傅劳神代阅,钦此。”</br> 从这日起皇帝就绝迹朝堂,悠哉殿大门紧闭,宦官们众口一词,说是圣上已经南下避寒养病。</br> 抚宁王府从此益发热闹了,门口永远排着等候觐见的大人们,一天十二个时辰轮岗。</br> 华容如今就在这样一个权欲中心养病,那心情可就别提多舒畅。</br> 韩朗对他可谓是百依百顺,大夫是一拨拨地请,拿绳子栓成一溜替他瞧病。</br> 而华容也绝对是个好病人,让伸手就伸手,看舌苔时舌头伸得象个吊死鬼,是药就往嘴里灌,扎针扎得象个刺猬也决计不皱眉头。</br> 这么折腾了几天毫无进展,进府的大夫就开始少了,开始一个比一个高深。</br> 其中一个白皮胖子顶爱给华容把脉,把完左边换右边,把了足足一个时辰才道:“公子没有病,公子脉相很好。”</br> 华容双眼一翻险些气昏,那胖子却还是不肯撒手,握住他手送出一股真气。</br> 真气逆筋脉向上,象记重锤‘通’一声敲上华容心脏。</br> 华容嘴巴张大,发出了一声极低极低的嘶叫。</br> 白胖子继续握着他的手:“受刺激还有本能反应,说明你发声的功能还在,只要突破障碍发出第一个音,应该就能恢复。”</br> 这话顿时引起了韩朗的兴趣,让他一下坐直,一字字问道:“那么怎么才能让他发出第一个音”</br> 胖子摸着他的山羊须犹豫:“这个很难说,也许要很强的刺激,也许要找出他心病的根源,解了他的心结。”</br> 华容连忙比手势:“心结是肯定解不了,我爹肯定不会活过来给我再吼一次。”</br> “那我们就来很强的刺激好了。”韩朗轻声道,笑得婉转风流。</br> 说是很强的刺激,其实韩朗还是手下留情,只不过拿一根绳子绑住了华容的小指。</br> 绑好之后他也不过就是把他吊起来,稍稍吊离地面,整个人的重量吊在一根小指头上而已。</br> 韩朗怕他冷,又很是怜惜地在他脚底放了个火盆,让他只能弯着双腿,道:“我其实也不想这样,这都是为你好,你只要喊一声停,我马上放你下来。”</br> 华容很是识趣地点头,韩朗打个哈欠,表示自己也很心疼后去睡了。</br> 一夜干吊十分无聊,到后来华容比手势,问眼前的华贵:“我踩着火象不象哪吒。”</br> 看着他小指乌紫,华贵的脸色发青,难得正经回他:“你真觉得那王爷是好心对你”</br> 华容眨眨眼,拒绝回答。</br> 华贵的嗓门不自觉高了:“我真奇怪你到底图什么。”</br> 华容翻眼,对他表示鄙夷,缓缓比划:“当然是图当官发财,镶金牙坐金马桶,出门螃蟹一样横着走。”</br> 华贵气急,一梗脖子拂袖而去。</br> 大厅里于是只剩下华容一个人枯吊,细绳下一根乌紫的小指,缓缓渗着鲜血。</br> 他将牙咬得死紧,好像并不打算突破障碍发声。</br> 后半夜的时光慢慢变得难熬,他开始踮脚,尝试在火盆里立足,好缓解小指上的疼痛。</br> 这一站袜子起了大火,忽一声向上烧去,他足踩烈火两团,真正成了哪吒。</br> “喊一声我就替你灭火。”身后有了人声,正是越夜越清醒的韩朗:“喊什么都可以。”</br> 华容连忙张大嘴,脸上青筋突起,做了个王爷的嘴型。</br> 这次努力白费,王爷两个字没能出声,而脚下两团火却是越烧越烈,烧出了肉糊味。</br> 韩朗唇角上扬,似乎很欣赏他的痛苦表情,上来慢吞吞替他灭了火。</br> 华容打手势表示感谢,一口气还没喘定,腰身已经被韩朗双手环抱。</br> 火盆咕咚一声被踢得老远,韩朗踮起脚尖,从后面狠狠刺入了他,两个人的重量几乎都吊上了他那根小指,在火光中前后摇晃。</br> “随便喊一声什么,我们就到床上继续。”起伏的间隙韩朗不忘耳语。</br> 华容张大嘴,做了个徒劳的努力后又快速闭上,上牙齿咬住下嘴唇,力气使得大了,把自己咬成了个三瓣嘴的兔子。</br> 韩朗的动作益发快了,嗓音也开始沙哑:“喊不出你就哼,高声呻吟也算。”</br> 华容尝试了下,结果喉咙只会忽忽作响,象个破漏的风箱。</br> 小指着力被越拉越长,已经能见到白森森的指骨。</br> 韩朗低吼一声,扯住他头发疯狂律动,命令他看着自己。</br> 华容依言回头,看他时眼神却已经涣散。</br> 小指再承受不住拉力,临空‘嘶’一声断成两截,射出一朵血烟花。</br> 华容将牙死死咬紧,就这么倒地落到韩朗怀里,还配合地将后穴收紧,让韩朗最终达到高潮。</br> 试验宣告失败,可韩朗不虚此夜,手指在华容背上留下深深划痕,喘息许久都不能平静。</br> 等眩晕过去他才发现跟前多了双脚,而脚的主人正低头看他,眼里满是愤怨。</br> “敢问韩太傅在做什么。”那人比着手势,十指微微颤抖。</br> 韩朗猛然起身握住了他双掌,将他十指扣在胸前,又回头去看华容。</br> 华容紧闭双眼,尾指鲜血长流,居然在最合适的时机昏迷,没曾看见这一幕。</br> 闯进那人愤恨地推开韩朗掌握,随手操起一旁拨火碳用的铁棒,含泪疯狂砸向韩朗。</br> 韩朗也不避闪,肩背结实地挨了好几下。顷刻,条条血痕横生。</br> 看他受伤,那人又开始舍不得,将怒气又撒在昏迷的华容身上。</br> 韩朗看出他的意图,手疾眼快,一把抓住往华容头顶挥落的铁棒子。“够了,怀靖”</br> 疯狂的人,一下顿住</br> 多年来,这是他第一唤他的名。天蓝雅帝的本名。</br> 皇帝眯起眼睛,没放开铁秆,大声喘气,胸口剧烈地起伏。</br> 韩朗开始后悔,本来就不该心疼皇帝,帮他混出宫闱,来自己的府上逍遥。现在……</br> 突然皇帝松开了手,将铁棒交到韩朗手上,坚决:“杀了他”</br> 韩朗平静地将棒子仍了几丈远,摇头:“他对我有用。”</br> 眼泪硬生生地凝在眼眶里,不再下坠,皇帝眼带鄙夷,利索地比划:“王爷专爱后庭花,他是不是这个用处”</br> 韩朗皱眉,还不及解释,皇帝的手已经慢慢握拳,指甲掐进皮肉。</br> 韩朗叹息着探去一只手,想要安抚。</br> 皇帝后退,这一次拒绝他的怀抱,双手飞快比划,清楚地表达着:“我避嫌,还请韩太傅慢用。”</br> (); 第五章 第五章</br> 灼痛的感觉,烧到最后是全身一片麻木。(八路中文网www86zhongwen)</br> 第一次醒来,华容没见跟前有人,只听见华贵的破锣嗓门:“你们的王爷呢,人家昏迷到现在,都没见过他人影。你们少了个烧粥的师傅,他倒是热乎的很啊,王府都被掀翻,再这样下去,是不是准备把京师都要翻过来”</br> 接着,华容眼前出现流云脑袋,近在咫尺。</br> 耳边听到简单的两个字:“醒了”倏然,世界清净了一下。接着,他眼里又窜进了华贵的大盆脸。</br> 而后,又听见流云闲闲道:“银票我交给你的手下了,主子说了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如果银子不够尽管开口,当自己家一样。现在没什么要求的话,我告辞了。”</br> “有钱了不起啊……你们大夫都不请个,常识有吗……”</br> 流云横扫了华贵一眼,缓缓手动:“这里会比划的不止你一个,如果还想在这里呆着,就乖乖地把你惊人的音调调低些。”简单的手势轻松地打消了华贵的气焰。</br> 最后,在华贵的怒目中,华容眼前的景象再次扭曲。</br> 他又冷又饿,没想过皇帝有挨冻受饿的那天。</br> 人之所以在闹市附近溜达,实在是因为食物的香味太过诱人了。不想回宫,却又好象没地方可以去,正慢慢踱到街口,突然听到后巷有女子惊呼救命的声音。</br> 居然在他心情最差的时候,遇到这类事。管辖这个区的是谁!他脑子的第一反应!</br> “卖都卖了,还在乎什么地方干什么事,做什么”轻佻的挑衅声后,是女子越来越微弱的求饶声和猥琐的起哄声。</br> 好奇的皇帝将身体贴着墙,歪脑袋一看,一群衣着鲜亮的纨绔公子,正在调戏个女子。</br> 女子已经跌坐在地上,背对着皇帝,看不见面容。</br> 而那群公子围圈,正在步步逼近,模样是要把她生吞。</br>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穿绯色锦罗,腰配宝刃,看着就像是练家子,还是这群人的头目。</br> 头目当然是一马当先,手指最先碰上女子衣衫,撕拉一声就扯开了条长缝。</br> 美味眼看就要到嘴,身后却有了异动。</br> 一只水盆不知从哪里横空出世,呼啦啦直往那为首的男人飞来。</br> 那人忙上举一拳横击,毁了木盆,却不可避免地被水泼了一身。</br> 楼廊红灯下映照下,这水反射着油腻腻的彩光,看了已经洗刷过不知多少脏碗。</br> “谁敢伤你大爷!给我死出来!”</br> “湘酝楼洗碗小斯,林落音。”</br>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从酒楼后的小门慢慢地走出。粗布卷袖,右手端瓷碗,脸色风霜而气概不减,正是那天卖剑的林落音。</br> 为首的公子愤恨地眯眼:“我当是谁,原来是个洗碗的!怎么这□□是你相好,那成,等等我们玩够了,也给你留个份儿。”</br> 落音毫无惧色,将瓷碗里的水又是那么一泼。</br> 水有质无形,月光下划出一道银光的弧线。</br> 那绯衣公子根本来不及躲闪,又给油腻的脏水泼了一脸。</br> “你是活着腻味了吧!”男人嘶叫,腰间长剑一抽,出手就是杀招。</br> 落音身影微动,出手避开剑峰,伸出两指,只是这么一夹,四两立刻拨动千斤,将剑锋迎了开去。</br> 绯衣男子反应不及,身子一时收纳不住,冲了出去,长剑划上石墙,居然回头,在他右脸划下道不浅的血口。</br> 好厉害,偷看的人在心里赞叹,这才发现自己头顶有阴影笼罩。</br> 前面是看得太专心,没注意到有人停滞在他的身后,已经站了很久。</br> 他转身,负气地凝视那黑影——韩朗。</br> 韩朗没有紧紧的拥抱,却给了他个吻,蜻蜓点水。他想别过头,却被韩王爷预料到,出手制止。</br> “百姓袭击官家子弟是有罪的。皇上,你想帮谁”夜里只见韩朗的嘴角微扬,诡笑。</br> ==============</br> 接下来的几天,抚宁王府的八卦,更新得厉害,版本也多样。</br> 一会是邹起收的徒弟找到了;一会是韩府来了个林大侠。</br> 小徒弟自然就是皇帝,而林大侠自然是林落音。</br> 这一出皇帝出走,倒是成全了林落音,让他蒙得韩王爷赏识,成了抚宁王府门生。</br> 而这段时间,华容几乎都是浑噩与清醒之间度过的。</br> 醒来时他常见到韩朗。尤其是晚上,因为这些天,韩朗就一直睡在他的身边,与他同榻、共枕而眠。</br> 不过真是单纯同床,无比纯洁,只是同床。</br> 同床也有收获,华容慢慢摸到了韩朗的一些习惯。</br> 比如说,他发现韩朗是个很浅眠的人,晚上只要自己稍有翻身动作,他就必定会醒,而且醒后很难入睡。</br> 因此即使华容醒了,也尽量不动,大气也不敢多喘,生怕影响到他。</br> 只是凡事都有例外,比如今晚,华容实在熬不住了,只好小心翼翼地将身子蜷缩再蜷缩——</br> “你抖什么”不悦的声音响起。唉,还是惊醒了韩朗。</br> 华容抬头,面向着韩朗,将手伸出棉被尴尬地打手势:“小人肚子不舒服,想去茅房。”</br> “不能忍吗”华容勉强地笑,点头。</br> 韩朗轻哼了声,带着恼意起身,下床将华容横抱起。</br> 华容惊诧地忘记捂肚子,双手在空中比划:“我自己能行。”</br> 韩朗没放下他:“你这么虚弱,怕你掉进去。”</br> “王爷,可以叫华贵。”</br> “本王不如他”晚上韩朗冷笑声愈加骇人。</br> “人有三急,谢王爷体恤。”办完正事后,他还不忘记道谢。月亮东落,是该鸣谢。</br> 韩朗还是不怎么理他。</br> 回到屋子,韩朗将华容放回床榻上,前额垂下的一缕头发,搔弄着华容脸麻痒。</br> 华容抬手,将那缕头发撩到韩朗耳廓之后。韩朗整个人一僵,好象对这个特殊的动作起了反应。</br> 过了会,他略带嘲弄地盯了眼华容的肚子:“你不会这会儿想勾引本王吧。”</br> 华容忙摇头。</br> 韩朗也不追究,合衣在华容身边躺下,真个没再会周公的打算。</br> “华容,你看上本王究竟是什么”</br> “银子。”反正无聊,华容揉揉肚子,索性也不睡觉了,手语聊天。</br> “只是银子”带着微笑眸子忽然僵住,凝重的压力逐渐向华容袭来。</br> 华容摇头:“还有本事。”</br> “华容,你知道为什么韩家几代一直权倾朝野吗”</br> 华容头一缩,手没敢多动,抽了口气。</br> “韩家一脉,或者胡作非为,或者浴血止戈,不管怎么样的,却都拥有护帝的天命。”</br> 华容皱眉,肚子又开始不适了,突地他歉意地一笑,双手比动:“王爷,我可能是吃坏肚子了,可否再带我去次茅房”</br> “你都吃什么了”韩朗皱眉问。</br> “身体不好,小的就喝了粥。”</br> 韩朗沉默一阵。</br> 喝粥拉成这样,不消说,粥里肯定有手脚。</br> 已经十八岁的当朝皇上,居然还玩这种把戏。</br> 先是要他和华容同床,却碰也不许碰他,说是考验他的定力。</br> 下来居然是在人家粥里落药,要人跑肚拉稀。</br> “护帝是没错,只是恨铁不成钢啊。”他苦笑,一把横抱华容,目标明确,直奔茅房。</br> 翌日,韩朗派流年送来新衣服,让华容试穿。说如果衣服不合身,就当场派人来改,晚上穿新装应酬时用。</br> “应酬不是去什么□□场所吧”华贵见今天当差的不是流云,音量又开始攀升。</br> “去给老王爷祝寿。”</br> 老王爷是朝廷上韩朗唯一没动过的元老。</br> 原因无他,只是——老王爷实在是太老了,老到他前说了后句,忘了前句的地步。</br> 以前老王爷有很多诰称:镇北王,扬荣王,安夷王……</br> 而现在“老王爷”这三个字就足够代表了他一生的尊严与荣耀,以及无法追回的时光。</br> 华容还没见到老王爷人,先看到的是老王爷的肚子。岁月果然不饶人,超级硕大的肥人,谁都不会想到他曾是叱咤风云的沙场英雄。</br> “我就说,哪阵风把你吹来了原来今天是你的寿辰。”一见面,老王爷就亲热地搀起韩朗,径自拉他回客厅。</br> “今儿是老王爷您的寿宴。”一旁的大臣小心提醒。</br> “原来我和韩王爷同天寿辰啊,那同喜同喜。”老王爷不好意思的搔耳朵。</br> “是老王爷您一个人的。”又有大臣插嘴。</br> 此时,老王爷这才如梦初醒地哦了声,接着又开始与韩朗唠起家常来。</br> “韩朗,他们说你是奸臣,真的假的”抽气声比比皆是。</br> “他们是谁”韩朗兴奋地坐直了身。</br> “他,他还有他,好象还有他!”老王爷皱眉认人,每认一个,就跪地大呼“冤枉”一个。</br> 韩朗朗笑,“老王爷太平盛世才会出奸臣,他们说有大奸臣正好告诉您老,天下太平不得了啊。”</br> “哈哈……也是!太平,天下太平!”老王爷声如洪钟,猛拍韩朗的肩,“我就说嘛,韩焉怎么可能是奸臣”老王爷哈哈大笑,浑然不觉周围寂静一片,几乎所有人都看着韩朗那瞬铁青的脸。</br> “韩焉”,这两个字一直是韩朗的禁忌,已经尘封多年无人敢提的禁忌。</br> 韩朗眯眼微笑,成功地掩饰住眼里升腾的阴鸷之气,“老王爷,我是韩朗。”</br> “哦,是韩朗啊。”老王爷的语气略透出少许的失望,“韩朗你年纪也不少了,成亲了没有孩子了没,几个是男丁啊”</br> 韩朗笑容满面,答道:“王爷**,可能不知道我好男宠吧!”</br> “你好男宠那可不成,男人怎么生得出孩子嘛!”老王爷极其不乐意地摇晃着脑袋,“什么男宠啊,韩焉这可不行,韩家的血脉不能断的。”</br> 韩朗只笑不答,也没再纠正。又聊了会,有人请示该开席了。</br> 百官入座,华容这才发现,韩朗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最后,与流年在一边窃窃私语,流年好象给了韩朗一张小纸,韩朗一把夺下,瞅了眼,略带沮丧说了句话。</br> 华容看他唇动,好象在说,……要别扭到什么时候。</br> 宴会开始,韩朗还算正常:“老王爷,我敬您一杯,祝王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br> 他声音清澈精神抖擞,百官跟从起立举杯。还未嬉笑,却见韩朗将瓷杯高高举过头顶,缓缓倾下——清酒润湿了韩朗满脸。谁会想到他把酒倒在自己的头上。</br>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呆若木鸡。而韩朗却相当平静地将杯放回桌上,好象从未发生过任何事一般,坐下吃菜。</br> 华容呆呆地盯着韩朗猛看。</br> 韩朗身后流年低眉默不作声,而今天跟随在流年身后的“黑脸”小斯不知天高地厚地耸了下肩。</br> 老王爷也探身问道:“韩焉你这样是逗我老头子开心吧。”</br> 韩朗不温不火地环视周围,徐徐道:“自然是逗您开心喽,如果圣上在的话,想必也会更开心的。各位,本王说的对吗”</br> 赞叹之声四起,大臣纷纷照做将酒倒到自己的头上,哈哈大笑。盛况空前!</br> 华容半张着嘴,一时忘记给自己“灌”菜,耳边又听得韩朗喃喃:“恨铁不成钢。”</br> (); 第六章 第六章</br> 强悍有如华容,不过就是断了一根小指,根本算不得大事。无弹窗小说网www/86zhongwen/</br> 为了能让韩朗多抱上一抱,老王爷寿诞之后,他又装病装了几天,在床上做弱柳扶风状,脚丫子都快要熬黄。</br> 这天忍耐终于达到极限,他决定让自己康复,于是起床喝了一锅鸡汤,拿扇子出去满院溜达。</br> 王府富贵倾天,自然是九曲十八回,不晓得有几进几出。</br> 华容理所当然地迷了路,大冷天里拿扇子扇风,别进了邹起住的小院。</br> 邹起不在,在的只有扮作他徒儿的皇帝,正在房里午睡。</br> 流云负手站在门口,黑着脸把门,不许华容进去。</br> 华容翻眼,正打算闪人,屋里却有了动静。</br> 皇帝已经起身,从窗格里瞧见他,特意打开门许他进来。</br> 进门之后华容猛摇扇子,咬牙切齿看着皇帝那个云锦枕头,一边比划:“你是哪里来的怎么王爷对你这么好,睡个枕头这么高级,上面还绣金线。”</br> 皇帝冷笑,也比手势回他:“他当然对我好,普天之下,他只对我一个人真心。”</br> 这话说得自大,华容连忙鼻孔朝天表示鄙夷。</br> 皇帝的手势比得就更快了:“粥吃得怎么样了,拉稀拉了几天王爷和你睡一张床,碰你没有还有那天大家集体头顶喝酒,好不好玩”</br> 华容的眼睛瞪大,开始有点明白他的意思。</br> 皇帝连忙予以肯定:“对,粥我下了泻药。是我让王爷睡你,只许睡不许碰。我还让王爷当着大家的面用酒洗头。他什么都听我的。”</br> 华容收起扇子一把跳了起来,扑上去揪他头发,比泼妇还泼妇。</br> 厮打的空隙床后突然一响,有道声音透过墙板传来,清清楚楚三个字。</br> “你是谁”</br> 华容不揪头发了,四处打量后比手势:“刚才谁在说话,莫非你装哑巴”</br> 流云这时闻声进来,连忙赶鸭子似地往外赶他:“在王府里面争风吃醋,拜托华公子你也分分场合。”</br> 华容一万个不情愿地被赶了出去,皇帝心满意足地躺下,继续他的午觉。</br> 墙后面那个声音却不依不饶,贴着暗门上一个小洞往外看,一遍又一遍重复:“皇上他是谁”</br> “他叫华容,一个男娼妓。”皇帝比个手势,又在墙上狠狠踹了几脚,那声音才总算安静。</br> 从周起那里回来华容心情明显不爽,开始拿华贵撒气,要他炖肚肺汤给自己补补气炸的肺,不炖就请他走人。</br> 华贵当然也不是好货,立刻去厨房领了新鲜肚肺,拔出林落音的乌鞘剑,在华容跟前放血去油。</br> 这么恶心的排场一摆,华容当然是不想吃了,气得比手势都不利落。</br> 林落音就在这当口走了进来,一进门就看见自己的名剑沾满猪油,刃口里滴滴答答流的都是猪血。</br> 华贵的眼睛发直,第一反应是把剑藏到背后,之后又赶紧拿出来,摆个造型:“林大侠我正在练劈心裂肺剑,准备先劈猪肺再劈人肺,要不您指点一下。”</br> 华容哈哈大笑,赶紧比手势:“对,华贵人还经常练吹毛断发剑,准备先刮猪毛再刮人毛。”</br> “我家主子请您喝……酒。”华贵盯着他那手势翻译:“吹……吹吹牛。”</br> 说完人就哧溜一声不见,说是去准备酒菜,让他们好好吹牛。</br> 乌鞘剑被他拉在了房里,搁在木盆,和一堆猪肚猪肺一起。</br> 林落音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只好弯腰将剑捡起,拿抹布擦干净,又迎风将剑挥了一个弧度。</br> 剑的确是左手剑,到了他手里就象龙吟九天,霍然间就有了王者气度。</br> 华容感慨,心想同是青锋三尺,方才握在华贵手里,就不折不扣是把杀猪刀。</br> “这把剑名叫不祥。”林落音手指抚过剑锋:“据说得到他的人都不得善终。”</br> 华贵这时正巧把酒菜送来,华容连忙比个手势,示意他坐下再谈。</br> 酒是陈年竹叶青,华容打开坛封,往里搁了一颗青梅八瓣干兰花。</br> 林落音看来心情不好,一个劲喝闷酒,不一会已经半坛下肚。</br> 到后来他三分清明七分醉,终于看着长剑开口:“我到京城是来找我师父,这把剑原来是他的,结果一年之前,剑回去了人却没回去。”</br>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这个道理我明白,可是我不相信。”</br> “师父他剑艺无双,又精通阵法,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够为难得了他!”</br> “可是我就是找不到他。”话说到这里林落音无限唏嘘:“他说来京城做大事业,可我散尽钱财打听他的消息,却一无所获。”</br> 华容本来一直沉默,听到这里突然起个手势:“现在你找到他了对不对。”</br> 非常奇怪,林落音竟是看懂了他这个手势。</br> “是。”他怔怔回答,回想那天在酒馆里和韩朗的相遇:“我找到他了,真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br>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br> 说的没错,消息千金没能买来,可他那天在酒楼里一碗脏水一泼,却泼来了个抚宁王韩朗。</br> 韩太傅的名头唬不住他这个江湖人,让他惊心的是韩朗后来那句话。</br> “负剑不祥紫袍客,沈砚池是你什么人。”</br> 这句话就好似惊雷一记将他击中。</br> 之后他就如坠云雾,怔怔听韩朗描述,几句话总结他师父最后的人生。</br> 原来沈砚池化名沈磊,去抚宁王府做了幕僚,一年之前跟韩朗外出,半路有人行刺,他以一敌十,以自己性命换得韩朗周全。</br> “文武双全忠勇有加。”</br> 这句就是韩朗对他的评价,热血一腔性命一条换来的八字嘉奖。</br> “文武双全忠勇有加……”回想到这里林落音失笑:“师父你就值这八个字,如果不是我出现,恐怕人家连这八个字都快忘记。”</br> 华容这时又比个手势。</br> 华贵赶紧拿眼横他:“什么剑寒九洲不如一受封疆,主子你别胡说,没看见人家林大侠正伤心。”</br> “剑寒九洲不如一受封疆”林落音闻言又是失笑,醉眼里有了几分狷狂。</br> 不知几时不祥剑已经被他横握在手,一个弹指下长身出鞘,寒光便如雪浪卷来。</br> “朗朗男儿沙场饮血,会不如弯腰一受!是谁教得你这样想这样说!”</br> 这句话说完不祥已经收回,方才那道寒光仿佛只是幻影。</br> 而紫檀八仙桌却在片刻后分崩离析,斜角裂成两半,激起好大一阵烟尘。</br> 华贵瞠目,之后又赶紧鼓掌:“大侠就是大侠,说得好,我这不要脸的主子就是欠教训!”</br> 林落音沉默,酒这时已经醒了大半,已经意识到,自己刚才等于是甩了华容一记耳光。</br>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br> 华容又比个手势,竖起三个手指。</br> “我主子说三百两。”华贵尖着嗓子翻译,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他说林大侠你把桌子砍坏了,要想把剑赎回去,就得三百两。”</br> ==================</br> 长夜静寂,韩朗外出,抚宁王府顿时显得冷清。</br> 流云在皇帝门外站岗,人是站得溜直,可脑袋难免的开始鸡啄米。</br> 屋子后墙的那扇气窗这时开始松动,有人非常耐心,花一个时辰安静地把整个窗户卸下。</br> 卸下后的气窗空洞还是很小,那人很勉强地钻了进来。</br> 皇帝已经进入深眠,在床上呼吸均匀。</br> 朦朦月色照着来人的黑衣,那人蒙着面,踮着脚一步步走到床前。</br> 睡梦中的皇帝只觉得颈上一凉,睁开眼时,一把刀已经横在了他大动脉上。</br> 刀不是什么宝刀,只是把砍柴长刀,一两银子买几十把的那种。</br> 然而是刀就能毙命,那人手腕一个翻转,柴刀的钝口已经割开皇帝皮肤,在他颈间留下一道长痕。</br> 鲜血象珍珠一样从伤口渗出,渐渐漫过了领口。</br> 皇帝发不出声也不敢动作,只能由着那人越来越近,近到和他咫尺对视。</br> 柴刀没有往前递进,那人似乎无意杀他,只是在床板上小心的摸索。</br> 床板上摸完他又开始摸墙壁,一寸寸摸的仔细,小心不发出声音。</br> 流云这时在门外伸了个懒腰,开始跺脚驱寒。</br> 皇帝也伸手摸索,终于摸到枕边的一个玉佩,于是挥动手指把它拂了下去。</br> 玉在地上碎成两半,声音很小却很清脆,流云立刻发觉,敲窗户问了句:“里面没事吧”</br> 来人顿了顿,柴刀又往前推进,狠狠架住了皇帝。</br> 外头流云又道:“那我进来看看。”</br> 说完这句他就开始敲门,没有回应开始越敲越急。</br> 那人眼里流过一道厉色,忽然间挥掌击向墙壁。</br> 墙本来就是空墙,这一击门户顿开,露出里头一间暗室。</br> 暗室还有烛火,住的正是那个“声音”,人正闻声回头,在烛火中现出一张正脸。</br> 见到这张脸后,刺客似乎任务达成,人急速拔高冲破屋顶,手里的柴刀则脱手,风声凛凛直往皇帝额前甩来。</br> 已经闯进门的流云连忙丢出两颗棋子,白子击向刀锋,而黑子直追来人。</br> 两颗棋子力藏千斤,全都正中目标。</br> 黑子击中刺客,那人受创却毫不停顿,一个拧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br> 而柴刀被白子击中,这时改变方向刚巧落下,从皇帝额前擦风而过,削下了皇帝一缕头发。</br> 半空里一丛鲜血滴落,是那刺客的血,“叮咚”一声落到皇帝头顶。</br> 皇帝目眩,看见有鲜血从睫毛上滴落下来,只当是自己被人劈破了头,身子立刻一软,就这么昏了过去。</br> 到韩朗回来时,一切都已经处理妥当。</br> “声音”已经安全转移,对外没有走漏风声。</br> 而皇帝其实是已经醒转,人斜在韩朗怀里,睫毛不住的打颤。</br> 韩朗于是拍拍他脸:“醒了就醒了吧,醒了我也抱着你,别再装了。”</br> 皇帝哼一声,人还有点虚,赖在他怀里比手势:“刚才我差点被人劈死,你差点就见不到我了。”</br> 韩朗抚了下他颈间的纱布,眉眼弯起笑了:“其实也没什么。在你做皇帝之前,太子党每个月至少派人杀我一次,你已经有不知道多少次差点见不到我了。”</br> 皇帝怔怔,又往他怀里缩了几分。</br> 韩朗的那个笑意扩大:“可我不是照样没死,还扶你即位。这点风浪其实真不算什么。”</br> “可是我害怕,我胆子小。”皇帝又比个手势,比完后捏住他头发,开始绕圈圈玩。</br> 他十成十还是个孩子,一个被韩朗掼坏的孩子。</br> 韩朗忽然间有些唏嘘,低头看着他的皇帝,神色倦累:“不如你回去吧皇上,王府到底不如皇宫安全。回去一样能治病,只要是华容试了有用无害的方子,我都会立刻差人送进宫去。”</br> 皇帝不玩头发了,开始连连摆手:“我不回去,这个皇帝做的好没意思,不如干脆换你来做。”</br> 韩朗脸上的倦色更深,叹口气再不言语。</br> 皇帝凑过眼来看他,噘了会嘴,也学他叹气:“我知道,你说过的,这天下姓周不姓韩。我就是说着玩玩。”</br> 韩朗还是沉默,许久之后才道:“到腊月皇上就满十八岁了吧。”</br> 皇帝的神色立刻戒备,打手势打得飞快:“我不大婚,我不娶女人。再说人家会发现我是哑巴的。”</br> “我没要你大婚。”韩朗摸他额头:“我只是要替你做寿,然后大赦天下,顺便赦了我大哥。”</br> “你大哥”皇帝闻言直起身来,一字字比手势:“韩焉”</br> 韩朗点了点头。</br> “可是你别忘记,他是太子党党首,就是他一个月派人杀你一次。”</br> “我也曾经派人杀他,一个月起码两次。”韩朗轻笑,眼波明灭不定:“不管怎么样,他还是我大哥,这世上我最后一个亲人。”</br> (); 第八章 第八章</br> 华容听后不自觉地吞了下口水,没扇子撑门面,还真是不习惯。(八路中文网www/86zhongwen)也不可能做任何动作,因为他的右手腕已经被韩朗紧紧扣住。</br> 华容只有抬起头看韩朗,那眸瞳光华精转。</br> 韩朗搭着华容的脉象,觉得他心跳快了些,便凑近华容轻问:“很怕我杀你吗”</br> 施加在手上的力量在不断地加强,再加强……</br> 华容虚应地点头,手被扣住,依然不能打手语,手腕疼得发麻。</br> 一滴水,从华容的额头坠落,极缓。</br> 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br> 韩朗靠得华容更近,舌尖接住华容脸上其中一颗水滴,轻尝。微凉、丝许的咸涩,是——汗。</br> 寒冬的阳光,灼亮却不刺眼,光从华容的身后透照过来,使得他那华贵的蓝袍衣色逐渐向外淡开,人形越加地单薄。</br> 韩朗依旧绵绵施力。</br> “扑”地一声。</br> 华容双膝落地,身子一倒,直接昏迷。</br> 久久之后,屋里传出韩朗叹息的声音:“他果然不会武功。是哑巴有时还真好,连惨叫的时间都省下了。不过晕的也算及时,我再用点力的话,筋脉就断了。”</br> 屋内的取暖用火炉,滋滋响。</br> 休息娱乐完毕,韩朗坐直身,准备继续看则子,并圈点下其中的重点。</br> “主子。”随着一声通报,门被开启,是流云。</br> 韩朗一见是他,就猜到几分,蹙起眉头:“还没准备好吗”</br> 流云扫了地上昏厥的华容一眼,恭敬地回禀:“还是不肯回去。”</br> “主子那他呢……”流云指的是华容,虽然有暖炉,但天寒地冻的。</br> “就让他这样躺着,”韩朗人在门廊停顿了下,“如果你不嫌麻烦的话,就把华贵人叫来。”</br> 去见皇帝的路上,韩朗一直在暗骂自己,他做事一旦感情用事,就会乱了所有的计划。每次都是这样</br> 带皇帝出宫,绝对是他的失策。</br> 以前深宫大院,皇帝自己还有所顾忌,从没做那么过分过。</br> 现在到了王府,反正天塌地陷,都有他韩朗庇护;而且也不必再刻意掩饰他的哑巴身份,所以一天比一天无法无天。</br> 比如,现在——</br> 他还没进屋子,就头顶天外飞“物”,该被带回宫的衣物,在这房间随处可见。</br> 还未开口,皇帝已经扑进韩朗他怀里。</br> 韩朗只是苦笑。为什么,对皇帝,他就是发不出火。</br> “我不回去。”皇帝果断的手势,撒娇的模样。</br> 韩朗索性不回答,反正是不可能的事。</br> “我伤还没好……”皇帝比动双手,开始为自己找理由。</br> 韩朗摇头,只好拆穿:“华容的伤比你严重的多,与你是同天用同种的创药。他已经生龙活虎,你怎么会没见好转。”</br> “他个贱命,你拿他和我比”皇帝警戒地退后一步,眼珠转动,手稍一顿后,开始慌乱地比划,“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你这两天都和他……是不是”</br> “皇上……”</br> “怪不得,你要我快点回去,这样就能玉成你们了吧”失去理智的比划,打断了韩朗的靠近。</br> 韩朗一言不发,站着原地看着皇帝失控的动作,隐现失望。</br> “我去死好了”手势越来越决绝。</br> 韩朗面无表情。</br> 皇帝退到墙角,眼露伤痛与疯狂,牙咬着唇。“我死的话,就是你韩朗逼死的”</br> 刹那——覆水难收</br> 骤然,皇帝的比划停在半空,但已经来不及了。</br> 赶来的流年,流云都不自觉地倒吸了口气,倏然伏地不言半字。</br> “都是……我逼你的……”韩朗呐呐的声音,略微发颤,“原来是这样的。”话说到这里,韩朗笑了笑,双眼紧闭。</br> 皇帝半张着嘴,想伸手过去,身子犹如灌铅,动弹不得。</br> 韩朗再次睁开眼,精神抖擞:“我会让人尽快收拾好这里,逼皇帝三天后回宫。”</br> 言毕他就转身,背影决绝,可也有唏嘘无限。</br> 一切归于宁静,皇帝失神地站在墙角,身子沿着墙壁下滑,颓然一跪落地。</br> 房间的暗室里声音发出沉重的叹气声,如鬼魅般飘渺游荡。</br> 皇帝双手落在身子两旁支地,泪落如雨。</br> “你这话,是寒了他的心。”声音又开始幽幽发话。</br> 皇帝依然看着地面,视线越来越模糊。</br> 声音自言自语,似在回忆:“韩朗与我家从无冤仇,却害死我家满门,为什么是因为皇上啊。因为我的声音,与哑前的你极其相似;</br> 你在皇宫,他起得比该上早朝的你还早,每日逼我背下必须朝廷上做的裁答;</br> 你来这里,他每天代你批阅凑章,还做下摘要,让你了解,告诉你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可以说是手把手教你,一字一字,一句一句。”声音说到这里,兀自一笑,“连我这么恨他的人,都想说句公道话。”</br> 皇上听到这里,怨怼地猛垂着墙,好似要声音停止。</br> 声音终于不吭声了。</br> 墙壁又有节奏地垂击了几下,声音从小洞看去。皇帝对着他手语道:“我该怎么办”</br> 声音迟疑了下:“如果皇上真的想与抚宁王逍遥的话,不如真顺着王爷的意思,把韩焉招回吧。”</br> 皇帝忙摇头,否定。</br> “韩朗既然请您这么下招,一定有他的打算,皇上何苦杞人忧天”声音说完后,也不再追逼转身,走到暗室的深处。</br> 坐在桌旁,依旧只有枯灯相伴,声音半垂眼帘,摸索出一张纸片。</br> 这纸原是只蜡丸,是他在早餐的粥里发现的。</br> 纸上写着:“想重见天日的话,就合作。先想办法劝皇上赦了韩焉。”</br> 声音想了下,将纸靠近火光。</br> 冷漠地看着那纸逐渐发黑,卷起,燃烧。</br> 虽然,声音不知道写这条子的那人是敌是友。</br> 不过他现在只是个声音,既然有戏可看,他没必要推辞。</br> 更何况如果真的成了,他……重见天日。很大的诱惑。</br> 而先前皇帝的任性,真是天赐良机。</br> 声音冷笑,原来每日被韩朗逼着背条条裁断,也不是一无是处。</br> ==============</br> 华容醒来的时候,人是躺在床上的。眼珠一转,认得是自己的房间。</br> 他伸了懒腰,见韩朗就坐在一旁新买八仙桌,尝着点心。每样只尝一口,随口地尝,随心的仍回盘子。</br> 华贵在一旁有象样地伺候着,如果他的嘴不动,表情不是那么恶毒的话,就更象样了。</br> 韩朗见华容醒了,从容地向他招手:“我正等你呢,咱们一起去炎枫男娼院玩吧。”</br> 华容立即坐直了身子,还没来得及打手势回答,华贵倨傲无比地搭了腔:“人家王爷和小徒弟闹翻了,你是个充数的。可千万别在脸上贴太多的金子,防止以后一样弃之如草鞋”</br> 王府多嘴的人开始多了。</br> 韩朗决定先不计较,只对华容摊手道:“没办法,我没男人,睡不了觉。”</br> 夤夜。</br> 老王爷府边门一角落。</br> “你是做什么的,怎么在这里睡觉抚宁王早就下过禁令,不能打搅王爷,这里方圆三里连小摊贩都不能设立,更别说你靠着王府的墙头睡大觉了。喂快起来,起来啊”</br> 其实巡逻的城卫嘟囔着叫着一位素衣书生,却没人敢靠近他。</br> 挨训书生张开惺忪的眼睛,双眸毫无焦点地向瞄了下周围,打了个哈欠,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面。</br> 奇怪的是这些城卫士只是叫醒那位书生,谁也不敢唐突弄醒他。</br> 虽说是小小的护卫,会看山水的还是大有人在。他们总感觉书生即使寐闭着双眸,也也有种凛然的气度,并且这气度天成,和衣衫打扮绝对无关。</br> 因此,他们只能嘹开嗓子吵醒他,不敢轻易得罪。</br> 醉书生揉眼,似乎是没搞清问题,一副打算想继续倒下睡觉的样子。</br> 在倒地前,他袖子被卫士们一把拉扯住:“喂再睡的话,就抓你去大牢睡觉喽。”</br> 书生眨眼,无奈地起身,注意力似乎依旧不能集中,人却好似清醒了很多。</br> 磨蹭了半天,他终于摇晃身子地消失夜色中,招呼也没打。</br> 三更鼓响。</br> 偌大的寝屋里,回荡着肥胖的老王爷雷鸣般的打呼声。</br> 响着,响着——嘎然终止。王爷胖乎乎的球身,来个了激灵、弹跳,猛地他坐直了身,桃木床架嘎吱来回响了好几次,才停当了下来。</br> 老王爷满含狐疑地摸摸自己生疼的鼻头,凝神向床帏外看去。</br> 一介书生,素服滚银袖,眼似秋潭,月色中纬纱后若隐若现,竟不象凡人。</br> “妖怪”老王爷大骇,叫声及时被书生出手捂住,声音大多被隐没。</br> “老王爷,熟人也不欢迎啊”捂住王爷的手,来人拍拍王爷的胸口,似给他压惊。</br> 老王爷“哦”了声眨眼,安静地掠了下银白发亮的胡须。</br> “你是谁啊莫非知道我肚子饿了,找我吃饭的”</br> “你已经忘记我是谁了么”书生望着窗外月光,遗憾地说。</br> 王爷听后一脸愠色:“我当然认识你喽,谁说我忘记了”</br> 风透过窗缝吹入,嗡嗡作响。</br> 书生眼露欣喜笑道:“老王爷记得就好,那也一定记得韩家”</br> “那是。”老王爷胸有成竹的挺身,圆鼓鼓的肚子又好象大了几分。</br> “那当年皇后给韩朗下毒的解药,你可以拿出来了。”</br> “你听谁说我有这个的”老王爷将被子撩到嘴边,咬着被角,含糊不清地说。</br> “你不是答应给我的”书生似乎有点伤心,“难道你真忘记了”</br> “我年纪大了,但是我可记得清清楚楚的”老王爷拍胸狡辩,“刚才我只是逗你着急一下下嘛。”</br> “那好,解药呢……”书生伸手。</br> “解药我已经给韩焉了。”老王爷缩了下胖胖的脑袋,两腮的肉一晃晃的。</br> “韩焉……”书生似乎对这个的名字很感兴趣,反复念着。</br> 久久,老王爷抱着棉被头靠着床柱子,开始打鼾。</br> “老王爷,韩焉我回来了,可解药你从来没给过我。”夜里声音低柔沙哑,正是来自那半醉的书生。</br> (); 第九章 炎枫男娼馆。(八路中文网www86zhongwen)</br> 韩朗今天兴起,带了抚宁王府所有门生来集体嫖娼,连自己带华容一共一十七个人,坐了挤挤一大桌。</br> 老板干脆关门拒客,站在桌边一心服侍,问:“不知道王爷想要什么样的小倌。”</br> 韩朗笑,拿手指点着华容:“什么样的都行,只要比他强。”</br> 华容连忙潇洒地摇扇。</br> 炎枫不过是家二流娼馆,小倌水准有限,出来一个韩朗便摇一下头。</br> 到最后韩朗开口:“既然是一个都比不上华公子,那咱们今天就玩华公子,各位觉得如何”</br> 华容的扇子摇得就不那么潇洒了。</br> 原来这才是韩朗的本意,娼馆娼馆,不过就是个馆子,给大家一个地盘,来嫖华容这只娼而已。</br> 众门生开始耳语,什么样的表情都有,但都集体看着华容。</br> 华容抬眼,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br> 韩朗于是拍拍手:“老板把你家盐罐子拿来。”</br> 盐罐子立刻送到,韩朗把里面所有的盐都倒进只碗里,又往里面少少加了点酒,调成糊状。</br> 华容脊背发凉,已经猜到他要做什么,于是深深吸了口气、</br> 果然,调完糊糊之后,韩朗上来一把就扯破他衣衫。</br> 上半身在大庭广众下全裸,华容毫不在意,挺了挺胸坐得笔直。</br> 众人于是都看见了他身上的鞭痕,纵横密布一道又一道,多数还不曾愈合,有的甚至已经发炎。</br> 韩朗将手伸进那只碗,挑起盐酒糊,象抹金疮药一样,仔仔细细地抹过他每一道伤口。</br> “现在请华公子笑,想象自己正在泡温泉。”韩朗拍拍他脸。</br> 华容就只好笑,享受状地半眯眼,额头冷汗层层,倒真像泡温泉泡的热了。</br> 韩朗退后,抱起双臂欣赏,那种玩味的笑又来了,朝众人道:“怎么玩诸位明白了吧。让本王瞧瞧,到底谁的点子最绝。”</br> 门生中好男色的其实极少,但都寄居韩朗门下,期望韩朗能给自己一个好前程,所以也不好拂他之意。</br> 有好表现的第一个站了出来,呼啦一声又扯下华容裤子,掌心沾满那盐酒糊,开始玩他分身。</br> “请华公子哭,喜极而泣。”他道,学韩朗玩味的语气。</br> 哭华容并不擅长,可最终还是挤出几滴眼泪来,勉强地喜极而泣。</br> 下身的套弄还在继续,粗盐已经磨进肌肤,将皮磨破。</br> 那人又道:“现在请华公子纯洁的笑,想象青梅竹马的恋人就在眼前。”</br> 华容愣了一下,在极度的痛苦中艰难比手势:“请问什么叫纯洁”</br> 韩朗大笑:“咱们小容容不知道什么是纯洁。那好,青梅竹马的恋人你总有吧,你想象他就在你跟前。”</br> 华容的脸色忽然间凝重,只是一瞬,转眼间又恢复,笑眯眯打手势:“报告王爷,没有,华容从小就被人操来操去。”</br> “华公子拒绝你的要求,那你就想办法,让他愿意为止。”</br> 韩朗抱臂退后。</br> 那人得了上谕就更加放肆,一把将华容从凳上扯落,让他仰面在地上躺着,私隐朝天。</br> 手掌上盐酒糊已经不多,那人套弄得无趣,老板又连忙又递来一罐子盐。</br> 又有门生上来,先是点了华容笑穴,接着又使出分筋错骨手。</br> 华容于是开始笑,无声地疯狂地笑,身子在地上扭曲,所有鞭痕乍裂,鲜血流了一地。</br> 小楼里所有门都开了,所有小倌奴婢全都睁亮双眼,在打量他如何痛并快乐着。</br> 真是好笑,好笑至极。</br> 华容笑出了眼泪,可能还预备笑出血。</br> 酒桌上这时终于有人发声,将酒杯重重一掼。</br> 是林落音,抚宁王府门生之一。</br> 韩朗深深看他一眼,双臂仍是紧抱,道:“继续。”</br> 游戏于是继续。</br> 林落音站了起来,一步步走近,边走边脱下自己长衫。</br> 衣服裹上身体那刻华容仍在笑,天地颠倒地笑,一口血涌上来,于是连忙转头,吐在地面,没弄脏林落音的衣服。</br> 林落音看着他,慢慢又转头看向韩朗:“不管他是什么人,总归还是人,总归还有人的尊严,王爷不该这么对待他。”</br> 华容笑穴未解,闻言益发笑得疯狂,满楼的人于是也跟着哄笑。</br> 韩朗脸上的笑意却慢慢收敛,上前也蹲下身,一只手抬起林落音下巴:“不让玩他,那玩你怎样,你愿意救他赎他吗”</br> 林落音回望他,眼里寒芒闪烁,一只手已经搭上剑柄。</br> 厅里气氛顿时凝重,门生们面面相觑,流年已经悄无声息地现身,兵器牢握在手。</br> 华容的手伸了出来,在他们中间比手势:“王爷莫开玩笑,他这种货色怎么和我比,一根筋死心眼,根本不是做受的材料,哪里有什么好玩。”</br> 韩朗脸上的笑意又来了,捏住林落音下巴的手不肯放松。</br> 林落音手指轻弹,不祥剑已经铮鸣出鞘。</br> “定远将军,死鬼苏棠留下的位子,从今天起归林大侠。”在气氛最最紧张的那刻韩朗突然开口,收起手掌站直身子:“林将军明天就赴北疆上任,去替皇上守住北方要塞。”</br> “北方苦寒,外族又不停侵扰,这差使是又辛苦又没有油水,当然林将军可以拒绝。”</br> 在林落音抬头那刻韩朗又道,衣袖一拂离开了娼馆。</br> 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那个杀千刀的还是没替华容解穴,于是华容只好继续笑,笑得花枝乱颤。</br> 华贵看他,鄙夷地上下来回看:“被人嫖惯的人,去嫖次娼而已,做了次攻,那也不用笑成这样。”</br> 华容上来踹他,比手势:“谁做攻,我才不做,我偏爱做受,流水的攻铁打的受,做受才能万年永在。”</br> 华贵人气得打跌,正想拿话噎他,外头有人‘笃笃’敲门。</br> 门开着,敲门只是礼貌,敲完后林落音就跨进门来。</br> 进门后他将手指对准华容笑穴,有些犹豫:“每个人点穴的手法路数都不同,我不一定能解,说不定反而弄伤你。”</br> 华容比手势,示意他宁愿死也不愿再笑了。</br> 于是林落音催动真气,一指按了下去。</br> 笑穴应声而解,华容身子前倾,往前踉跄,在栽进林落音怀抱前生生止步。</br> 他比了个手势,那手势林落音已经识得,说的是:“谢谢。”</br> 林落音摇头,示意不必谢,又问:“你不要紧吧”</br> 华容比手势,华贵人尖着嗓子翻译:“我主子说受有受德,做受的第一大德就是要禁得起虐。”</br> 一句话说得林落音无言,华贵只好打圆场,道:“我去弄些酒菜,林大侠你再教育教育我家主子。”</br> 华容又比手势:“顺便恭喜林将军,王爷这次是要选个耿直不阿的人去守边疆,而林大侠正是不二人选。”</br> 林落音苦笑了声,似乎不愿再提这个话题,于是问他:“上次在你这喝的酒与众不同,不晓得叫什么名字。”</br> 华贵按照华容手势翻译:“烈酒加青梅和干兰花,酒的名字叫没法说。”</br> “无可言,酒名叫无可言。”华容连忙纠正,拿手指蘸水,在桌上一字字写:“无、可、言。”</br> “无可言……好名字”林落音露出笑意:“没法言说的滋味,的确是贴切。”</br> 华容沉默。</br> 深秋的风这时从门里透了进来,烛火摇曳,两人相视而笑,那一刻的情景,忽然间就有了丝暧昧。</br> 一丝无可言的暧昧。</br> ==============</br> 连续几日,流云还是没查到那名刺客的底细,韩朗索性下令将皇上身边近侍的太监宫女全部换班,秘密歼杀。</br> 在韩朗看来,总有人从宫里传出了点风声,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皇帝身边,疏忽不得。而有些事情,他依然束手无策。</br> “皇上不肯吃东西。”流云禀报。</br> 韩朗闭着眼睛,摇头。</br> “皇上说,明儿不早朝。”流云继续回禀。</br> 韩朗还是闭着眼,摇头,额头角落出了细汗。</br> 流年乘机向流云挤眼,流云也很识相,抿下唇索性不说了。这些日子韩朗吃的不多,睡得也越来越少,气色一直不怎么好。</br> 沉闷了会——</br> “主子……”流云、流年异口同声地轻唤。</br> 韩朗扬眉睁眼,浅笑:“什么事情”</br> “主子真的要求皇帝大赦大公子”韩朗知道,他们的大公子指的是韩焉。</br> 韩朗点头。</br> 流年与流云对视了一下,齐齐磕头:“请主子三思。”</br> 韩朗托腮,扫了眼已经拟订好大赦的圣旨:“喜欢三思的人只有两种结果,其一还被我踩在脚下,不得翻身;其二,这辈子过得也没什么乐趣了。”</br> 韩朗说到这里微顿,“可惜,大赦的圣旨还没颁布,我大哥已经逃离流放之地了。”</br> 话音未落,他突地右手中指一弹,毛笔飞射向跪着的流云,流云急忙伸手接住。可惜只接到了半截,另半截已经被流年挥刀劈断。这两个小子反应上又进了一层。</br> 韩朗满意地点头后,若有所思地看着黄绸的圣旨卷轴,背脊上的汗又开始冒涌。韩焉在朝廷最后的一根羽毛——苏棠也已经被自己拔了。</br> 这次逃脱,是不是韩焉还想出什么招呢</br> “流年帮我吩咐下,准备沐浴。流云,你去歇息吧。”韩朗索性不想了,决定及时行乐。</br> 两人领命退出书房,却在门口停驻。</br> “主子,华容公子向这边走来了。”</br> 韩朗戏谑地笑道:“把门开着,让他自己进来。”背后的汗已经全浸湿了袍服。</br> 华容果然不请自进,摇着扇子,装着风雅作揖施礼。</br> 韩朗眨着眼睛,露出招牌玩味的笑:“华公子果然天下第一受,这么快就恢复神采了”</br> 华容打手势,表示对韩朗的赞赏很是受用。</br> “早知道你如此喜欢受虐,我真该让你裸身穿上浸泡着盐水、比你身形小一号衫子,等湿衣服紧贴着你的伤口后,再命人迅速风干,衣服一干,就快速扒掉,绝对能撕掉你一层皮。”韩朗乐呵呵地打趣,“有兴趣不要不我们过会试试”</br> 华容不知死活地看着韩朗,点头:“只要王爷开心就成。”</br> 这时,流年神色怪异地进屋,上禀说门卫报告说,有人送来了礼物,并威胁扬言非常重要,一定呈上王爷。</br> 韩朗倒没传说的那么怕死,叫华容去把礼物带回。</br> 不一会,华容带回了一只笼子。笼里有只鸟。是只孤独相思鸟。</br> 鸟头颈坠着个不大的纸卷。</br> 韩朗叫流年开笼,捉住鸟,取下纸卷。</br> “食不知味,夜不成寐,药不得医。”流年轻念。</br> 华容闻言,脸色一变,不大乐意地比道:“不知是哪个相好给王爷送相思来了,真的恭喜”</br> 韩朗眯眸,冲下桌案,夺下纸,细辩笔迹,摇头:“不是相好,是对头,这只鸟是我大哥韩焉送来的。”</br> “大哥……”念完这两字之后他冷笑,将手指抚上大赦的圣旨,脸色开始阴晴不定。</br> (); 第十章 铁打的人也有生病的时候,韩朗终于病倒了,病情严重到根本不能上朝,只能呆在家中疗养。(w-w-w86zhongwenc-o-m)</br> 于是乎,京师八卦排行榜蝉联第一位的,还是这位抚宁王。</br> 皇上召集御医看病,据说韩朗只是风寒。开了最有效的药方,却迟迟未见好转。</br> 逐渐街头巷尾直接传开,说是韩朗受了盅,中了什么怪咒,总之众说纷纭。</br> “流云,你这破嗓子别再读折子了,我耳朵受不住。”韩朗散发趴睡在床上,边说边笑,精神不错。</br> 流云有点委屈的吞咽了下口水,明显是敢怒不敢言。</br> 韩朗知道流云心里报的什么曲,依旧保持笑容道:“你可以把那个大嗓门华贵人叫来。”</br> 说实话韩朗听华贵他的破喉咙就头疼,所以不常见他,不过万事也有能够通融比较,情非得已的时候。</br> 华贵人毕竟是贵人,即使没三请孔明的架势,也相去不远。他进了韩朗的寝屋,就亮嗓:“我大字不识几个的,读不来的”</br> “让你主子做手势,你翻译。”韩朗指了指站在华贵身旁的碧绿小葱——华容。随后,闭目养神等待。</br> 华容当然尽心做事,毕竟不是日常的词汇,华容却翻不出什么所以然,即使大伙听得云里雾里,韩朗也能猜到八、九分的意思,口不喊停。</br> 一个下午折腾下来,华容的手动速度,逐渐缓慢。</br> “念这个没意思,我自己都要睡着了。干脆念点别的,提提神。”华贵也不听别人意见,从怀里抽出本书,开始大声念起,“京师陈家里有一单传书生,俊雅美秀,艳若桃李,风度翩翩,如潘郎在世;朝上有位王爷慕其龙阳色,欲纳,屡遭其拒绝,还不死心,欲用强,那日桃花盛开……”</br> 所有人半张大口不言。</br> 韩朗闭眸,好象还是听的很专心。而念的内容越来越火辣……</br> “王爷一见书生,心乱如麻,就想趁着四下无人,扒了陈书生的衣物,强干那苟合之事……”</br> 韩朗依旧没动静。</br> 华贵却脸色酡红到了脖子,停了下来。</br> “怎么不继续了”韩朗终于睁眼,唇畔带着笑,笑得相当邪媚。</br> “欲知后文,且听下回分解。”华贵不含糊地回敬韩朗,本来他是准备臭韩朗的,怪自己不争气,实在是读不下去了。</br> 这时,有仆人端来的刚煎好的中药,韩朗起身,一饮而尽后又躺下侧睡,单臂枕头,“华贵把这淫书给华容,流云你进宫去看看流年,我怕他顶不住。这里除华容留下外,其他人都出去。”</br> 华贵瞪大了眉,竖起眉。“我错拿书读了,本来是……”</br> 他话还没说话,人已经被流云拉出了门外。</br> 华容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就见韩朗微笑地向他勾勾手指,又拍拍床沿。</br> 华容很乖巧地在床边坐下,见韩朗还在出细汗,很本分,很体贴地为韩朗打扇。</br> “这几日,你在忙些什么”韩朗笑着将华容垂在额前的头丝后撩,周围有股淡淡的药香。</br> “不能接生意,只能到处逛。”华容停下扇扇子,做手势回答,“只在王府里逛。”有时候适当的补充也是需要的。</br> 韩朗轻哦了声:“听流云说,你屋最近很晚才灭灯”</br> “王爷生病,我自然担心。”华容显然是前面手势打得累了,这次动作拖沓得很。</br> 韩朗伸手,指腹抚着华容的脸。“担心到查看御医给我开的药方”</br> 华容面不改色,连连点头。</br> 韩朗更靠近了华容,呼出的热气轻喷在华容的耳侧:“不过你也真够嚣张的,居然吃本王的餐菜;是不是觉得这菜味道浓了点”</br> 华容开扇为韩朗煽风。</br> “不吃外食,是因为本王食不知味。”韩朗用舌舔了下,华容的耳垂,微凉。“吃自己记得味道的食物,不容易被揭穿。”</br> “你也该知道本王浅睡;不颠倒鸾凤,恐怕是小睡都没了。”夜不成寐。韩朗的瞳孔开始收缩,手指抚摸着华容的喉结。</br> “华容,你为你的恩客,花尽心思。所以我今天也不和你打哑谜,我百毒不侵;可是药三分毒,所以御医开的药方不论是否针对我的病,都不会有效的。”病不得医。</br> 韩朗眨眼,吻上华容的唇,而抚弄华容喉结的手指,慢慢开始用力,华容发出“咯咯”的声音,不是喉咙;而是喉结的骨头。</br> 华容也不变色,眼角被掐得泛出血丝,嘴角依然带笑。</br> 韩朗倏地松手,朗笑:“你倒是真不怕死哦。”</br> 华容弯腰干咳了几声后,手动解释:“有客人说过,濒临死亡时候,人见了更容易勃起。”</br> 韩朗隐住笑,倾身过来,双眸灵光闪烁,显现狐狸都难以企及的妖媚:“当真……”</br> 屋外冷风萧瑟,傍晚将入夜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br> “砰”地几声,木制门突然脱了所有的销栓,横冲着向床这边扫来。</br> 韩朗背对门,挥臂一挡,精致的木雕门顷刻四分五裂,向着四周溃散。</br> 华容张大眼睛,一口气没接上,轻松并直接翻眼,倒床昏迷。韩朗扫了他眼,转身将挂披在身上的袍子束好。</br> 门外,传来略带遗憾的声音:“这门的材料不赖。”</br> 夕阳幽雅地放着金光。</br> 韩朗一手弹了下落在肩上的木屑,将头发束起,备战状态:“大哥,我还在和我的男宠算帐呢。”</br> 来的正是韩焉,他斜倚靠门外的翠竹前,摇头:“反正他已经晕了,我们先算好了。不过话说回来,你病得没我想象的那么重。”</br> “那是当然,否则大哥怎么肯现身呢。小弟特意感谢你送的鸟,来提醒我的病。”</br> 韩朗话未完,韩焉已经飒然飞出:“是毒,不是病吧。”</br> 韩朗跃起,两兄弟在半空相遇……</br> 红日已有九分西沉,洒向大地最后点余辉。</br> ================</br> 开始双方拳脚暴雨骤落,互不相让,旗鼓相当。</br> 而逐渐地,韩朗感到自己胸口发闷,速度有点跟不上,连视线都有点模糊。只是个空隙没留神,韩焉已经飞欺到他身侧,劈手朝他左肩拍下。</br> 韩朗中招,单膝落地,即使以手支地,也控制不住,向后猛退数尺,激起一地烟尘。</br> 重创之下韩朗屏息,清咳了声,控制自己身体的摇晃,呼一口浊气,在寒风中化成一团白烟。</br> “我们的帐算清了吧”韩朗吃力地站起:“刚从流放地逃出来,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找我寻仇,你就真的这么恨我”</br> 韩焉不语,冷笑看他。</br> 从权倾朝野到流放异地,这一切全拜韩朗所赐,若说不恨,怕是谁都不信。</br> “那我如果赦你官复原职,把一切都还你。算不算已经让你报仇了”韩朗直起头来,缓声说了句,和他四目相接。</br> 两双眼是如此相似。</br> 不论恩怨如何,兄弟终究是兄弟。</br> 日落月升。月下,人的影子拉长,变得浅淡。</br> 韩焉冷声道:“中了毒药‘将离’的人,没解药就等于慢慢等死。韩太傅你是怕自己死后,没人辅佐皇帝,才找上我的吧”</br> 韩朗不说话,行气过穴之际,回头瞄了眼昏迷的华容。屋子没了门,夜风在里头就是胡乱地窜,他倒真是能忍,那么冷的地方,居然也能一动不动地躺着。</br> “大哥,要与不要一句话。”</br> “法办了当年背叛我的人,我就回来。”韩焉也不废话,走到韩朗的身旁,笑着。</br> 韩朗拢了下眉:“你是指潘尚希”</br> “对,就是他。”</br> “韩焉,你这是为难我”谁都知道潘尚希的二叔潘克是兵马大元帅,韩朗的近臣,如今兵权在握。</br> “有诚意,就来个舍‘车’保‘帅’,至于那个‘帅’值不值保,你自己衡量;我不管。”韩焉的声音轻飘,却力含千斤。</br> 等流云赶回,才知道府中发生了意外,连忙赶到韩朗现下暂时休息的书房。</br> 韩朗翻阅着书册,纸张翻动的声音极大,不知和谁在闹气;华容居然在榻上睡觉,四平八稳。</br> 流云虽然仍有些不明情况,却还是先尽职地领罪。</br> 韩朗没责怪他什么,叫他起身。</br> “主子,皇上他……”流云知道主子心情不佳,筹措地回复。</br> “跟他说我死了。”韩朗不客气地打断,手翻书过猛,撕拉坏了一页。</br> “主子,这个——”</br> “是不是要把我灵位送进宫,他才信明天叫流年去定做”</br> 流云,也不敢在书房叠棋子玩了,乖巧地退离。</br> 过了一会,韩朗起身,用书猛敲华容的脸:“有本事你一直装晕下去,明天一起帮你定个棺材。活埋”</br> 华容惊恐地坐直了身,四周扫视了下,摸着挨打的半边脸,火辣。</br> 之后韩朗倒没为难,突然抓着他的肩膀发问:“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br> 华容呆懵了好一阵,才做了个痛哭流涕的动作。</br> “行了行了还是我自己给自己立个牌位,比较实际点,没个有良心的。明天我就去弄,路上采点野花,招点彩蝶也不错。”韩朗挤上榻,和华容并用一枕。</br> “华容,你会做梦吗”</br> 华容摇头,眼露迷茫,好似第一次跟不上韩朗的思维。</br> “我很久没做梦了。”韩朗突然似乎想到了什么,将嘴角扬起,“华容,这里叫睡穴。我允许你点我这里,让我好好休息下。”</br> 华容摇手。</br> “不会武功,没关系。流云他们会才麻烦,不知道被他们点中,我要睡多久。你点的话,我睡得就不可能太死。”韩朗欺哄的话语,让人听得身心都开始酥麻。</br> 受到韩朗媚惑的华容,还真出了手。</br> 当然不是一次点中,点了好几次后。</br> 韩朗终于中招,抓住华容的手缓缓松开,人沉沉入睡。</br> 醒来时韩朗揉眼,发现华容正盯着他看,表情复杂。</br> “我如果帮你解决难题,让你放心地杀掉那个潘尚希,你会不会就能睡个安稳觉”</br> 看他醒来,华容缓缓地比手势。</br> 韩朗上前捏他下颚,眯眼:“你果然是装晕,什么都听见了。”</br> “你睡着的时候,一直在说‘我还不能死’,一共说了二十六遍。”华容继续,回避装晕这个话题。</br> 韩朗抿唇,神色中隐隐现出倦累。</br> 十四年无眠,那种倦累,已经在他身体里结成亘古不化的冰,要拽着他直至长眠。</br> 而那头华容的手势还在继续:“大元帅潘克和我也有交情,我可以一试。”</br> 韩朗的手从他下颚垂了下来,还是似笑非笑:“那你就拿你的后庭交情去试一试,如果得成,我就满足你一个要求,只要这个要求我能做到。”</br> 华容美滋滋地点了点头。</br> 韩朗叹口气,偏头南望。</br> 南方不远处就是皇宫,里面住着他的皇帝周怀靖。</br> 四周夜色宁谧,连风都没有一丝。</br> 对着那金銮宝殿的方向,韩朗静默,最终将眼垂低。</br> (); 第十二章 处决潘尚希的告示,高悬已过三日。(八路中文网www/86zhongwen)</br> 三日,韩朗未得韩焉半点音信。</br> 于是第四日一早,韩朗决定不再守株待兔,派出流云亲自巡查,一定要得到韩焉的最后答复。</br> 杉林兰谷,楚香佩寒。</br> 一落魄布衣书生背靠山石,坐在地上喝酒,幕天席地,欢畅淋漓,非常自我。</br> 在他面前,单膝落地的正是仆仆风尘,寻来的流云。</br> 而那半醉书生不是韩焉,又该是何人</br> 流云施礼:“大公子,我家主子说你托他该办的事,他已经做到了。命小的今天,一定要等你的回话。”字句清晰,却也并不客气。</br> 韩焉闭目扬脖,又向嘴里灌倒着烈酒。</br> 流云依旧跪地,不动。</br> 许久后,韩焉才睁眼讥笑道:“怎么你家主子就那么没耐心我倒想问问清楚,如果我今天真的不答应,你当回去怎么交差”</br> 流云将头垂得更低,话里透着隐忍:“主子没交代,只说流云一定要大公子答复,才能回去。大公子要耗多长日子,流云自当奉陪。”</br> 韩焉大笑着,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好那你就等吧。”</br> 流云微顿,头没抬起,慢慢握拳:“请大公子体恤。”</br> 韩焉皱眉,轻晃着身子,走近流云俯探而下:“凭什么”</br> 当他那“么”字之音,尚未吐出舌间。流云已经指间发力,弹出棋子,刹那出招,劲风里卷带着浓浓的恨意</br> 图穷匕现</br> 韩焉一惊,吸气侧身而退,酒醒大半。</br> 一棋子错身而过,一子擦过韩焉脸颊,留下浅浅血痕一道。</br> 韩焉并没乱了丝毫,冷笑着还招:“韩朗就只派你行刺,未免太小瞧我了吧”</br> 流云抿唇不答,咬牙应战。</br> 可惜,他本来就不是韩焉的对手,也并不擅近身攻击。</br> 这次突袭不成,就等于宣告了流云的溃败。</br> 面对韩焉,流云只有招招受挫。</br> 最后流云倒地不起,鲜血涂地。</br> 韩焉走上前,手提流云的乱发,逼他抬头对视。流云怒目而对。</br> 这次,终于让韩焉看清了流云的眉目,他心猛地像被根细线牵动了下,忙收回手。</br> 流云头“扑”地陷地,沙尘飞扬。</br> 韩焉拧着眉头,惊问道:“你是随云的什么人”</br> 流云挣扎地起身,无力撑地,横目啐他:“你还记得我姐姐的名字,不容易啊大公子”</br> 韩焉哑然,原来随云是这小子的姐姐。</br> 随云自小就被韩家看中,定为韩焉的武媒;从三岁起陪伴韩焉练武,将韩焉奉为神明。</br> 二十余年的朝夕相伴,感情已经升华,蜕变为更深的默契。</br> 可韩焉无情,居然在自己功溃那日,亲自送她上了极乐。</br> “她爱你,敬你,心里只有你。可你为什么这样对她”</br> 韩焉退开一步,漠然看着已对自己毫无威胁的流云,摇头浅笑:“你是不会懂的。”</br> 杀她是为她好,神是不能失败的。她的神就是韩焉,所以他是不能让她看到自己的失败。</br> 神怎么可能失败所以随云是该死的,而他杀她,是对她最好的恩泽。</br> 关于这些,世俗的外人,怎么可能会懂更何况……</br> “杀你姐姐的,不是我。是韩朗”韩焉的声音有些发颤。是韩朗的错不是韩朗,他和随云,绝对不会是这样的结果。</br> 想到这里,韩焉又开始恍然:“原来,不是韩朗指示你来杀我的。”</br> 流云闻言,笑笑,鲜血汩汩地从他口中涌出,“主子一直教我堆棋子,为的是让我能沉住气。可惜到头来,流云还是辜负。”说到这里,流云的眼睛有些泛红,最后是他憋不住这口气。</br> 是他努力想忘记,姐姐那死不瞑目的神情;却在见到韩焉后,功亏一篑。</br> 韩焉趑趄不前,想饶了流云独自离开,走出几步后,人又不自觉地转回。</br> 无奈地伸手按掐,扣住流云的心脉,“我还是觉得,我不亏欠你任何东西。”</br> 生死一线,流云索性阖目,将心一横。</br> “噗”血腥喷淋了韩焉一身,和着寒风,伴着幽幽兰香,飘荡四周。</br> 寒风飒飒,飞鸟惊恐地悲鸣,纷纷振翅高飞。</br> 红日当空,胜血嫣红。</br> ---------</br> 韩府书房。</br> 韩朗跪坐在流云一直爱坐的蒲团上,做着流云平常爱玩的游戏,堆棋子。</br> 日落月升,流云还是没回来。</br> 屋外,归巢鸦叫。</br> 韩朗突地心就是那么一颤,眼睛死盯着棋子,若有所思。</br> 如果流云能沉住气,那他一定能安然而归。</br> 可是,偏偏韩朗很了解流云,他知道流云不会,也就是说流云一定会出手。</br> 那就意味着,流云的生死,是韩朗亲自丢给了他哥哥韩焉来掌控。</br> 如今天韩焉念旧情,流云必定能活。</br> 如此这样,以后韩焉也极有可能会念着种种情义,不记前嫌地效忠皇帝。</br> 如果相反,韩焉杀了流云。</br> 韩朗紧捏手中的棋子,屏息眯眼。</br> 那他这个哥哥也没有活在这个世上的必要了。</br> 他必杀韩焉,永除后患。</br> 走出这步棋,无险,却让他伤情。</br> 韩朗的手平静地将子落下,没带一丝颤动。</br> 棋子越堆越高,每堆上一棋,他都用了心,很用心。</br> “喂出大事拉,出来个活人啊,要死人拉”破锣的嗓子,震晃着门庭,这时候居然传来了华贵的声音。</br> 与此同时,流年冲进书房,惶惶叫道:“主子,流云他……”</br> 韩朗猝然站起身,棋盘顺势被掀翻。</br> “哗”一声。</br> 棋子散落一地,逐渐转晃而定,非黑即白。</br> 屋子里,流云躺在床上,人已经昏迷,却并不平静。</br> 不平静的是他的身体,他全身没有因为流云的不醒人世,而停止抽慉。</br> 这没意识地颤动,是出自重创身体的本能抗拒,血不停地在向外汩涌,但因穴道被点,血流得极慢,不会死绝。</br> 屋子里抢救的几位大夫忙碌,流年面无表情地站着,傻眼了半天。这屋子甚至还能感受到,流云血冒出的温热。</br> 没等到结果的韩朗,已经知道了结果。</br> 流云武功全废,性命无碍。</br> 要韩焉念旧,必须付出代价。</br> 韩朗眼盯着地,默然准备离开。</br> 出门前,地上出现一个浅长,张开双臂的影子,拦住了他的去路。</br> 韩朗抬头,是救流云的恩人之一,华贵人。</br> 韩焉算是客气,将流云丢在韩府附近,而华容主仆二人,机缘巧合,在生意开张前,正好路过。于是华贵不计前嫌,将流云背进韩王府。</br> 韩朗不自觉地掀起唇角,月下影射造成的影子,要比这位真人的形象完美得多。</br> “他还没醒呢,你就这样离开了”华贵人不可思议地质问。对于任何人,这位韩太傅好像都不关心死活。</br> 韩朗侧目,懒得回他,大跨步绕开,一眼瞧见旁边垂手的华容,顺势敲了敲他肩:“跟我来,你要的扇子做好了。”</br> 以前送华容的小鼓,可以说是巧夺天工;而今赔扇子,如用一个字形容,那就是——“重”。</br> 黑褐色玳瑁作架,足赤金子为骨,沉甸甸能压死人。</br> 金银双线交织点缀的绢绡扇面,明晃晃地亮。</br> 绛紫色的扇缀,垂吊的那红珊瑚,也是独一无二地精致。</br> 说俗不俗,讲雅非雅。这把扇子如果拿到大街,那绝对契合华容性格,迎风一亮就是一句话:“咱是有钱人,打劫我吧,千万别客气。”</br> “符合你上回来书房提的要求吧。”韩朗喝了口茶,闲闲地问道。</br> 华容拿起扇子,眼珠子突起端详,然而没过多久,就觉得腕子有点吃力。</br> 不过这不妨碍他开扇的潇洒,两指一错将扇全开后,他将扇摊开在韩朗案桌上,点了下空白处,随后亲自研磨。</br> 韩朗懂得他的意思,不就还少“殿前欢”三个字吗他利索地执笔,笔尖吃饱墨汁,摆好姿势,却未动笔,“在我写前,你把你另个要求也说了吧。”</br> 华容摇头,手势表示并未想好。</br> 韩朗漠然将笔架回笔山上,人往后靠。</br> “古有曹子建七步成诗,今天华容你也在七步之内回我吧。”</br> “王爷想反悔”华容比划。</br> “谁说本王会反悔我只是不喜欢拖欠,你若七步内不说,我就另施他法,打到你想出来为止。放心,保证打不死的。”韩朗看着扇面,平静无波。</br> 华容转动眼珠,委屈地迈出第一步,双手摆动:“王爷心情不佳,也不用拿我出气吧。”</br> “一”韩朗抬头,看他。</br> “王爷,心情不好,是为流云吧”</br> “二”韩朗目不转睛。</br> “流云的伤还真厉害,会变残废吧”</br> “三”数数声照样地斩钉截铁。</br> 如果当年曹植七步自救成功,那今日华容三步就想出了明哲保身的办法,可否算上更胜一筹</br> “华容可以暂时代替流云公子,照顾王爷,鞍前马后,义不容辞。”华容比划,一幅忠心为主的狗腿腔调。</br> 头又开始晕眩,韩朗抬手,习惯性地揉了揉太阳穴,随口就说了句:“好。”</br> 话出口,他就惊觉自己的疏忽,正想反悔。</br> 可华容已经上前,两手上抬,在他头顶做起按摩。</br> 按摩想来他学过,不过一会功夫,韩朗的晕眩就减轻了,两眼难得清明。</br> 应了也就应了吧,韩朗暗想,见华容用嘴朝着扇子努努,旋即又无奈地笑,再次提笔,在扇上挥洒写下三字:殿前欢。</br> 得了便宜自然还要卖乖,华容咧嘴,大冬天里扇着那沉死人的扇子,一路在抚宁王府展览,去找华贵回家。</br> 路上经过门生们住的院落,他愣了下,不自觉往里打量一眼。</br> 林落音已经不在,早腾达去了边疆。</br> 片刻之后他就猛醒,叹一记,继续摇扇准备开路。</br> 就在这时门里一个闷响,有东西“忽”一声飞出门口,正巧落在他脚下。</br> 华容打量四周,好奇地勾了下头,发现全是些林落音的衣物。</br> 其中有一件赭色长衫,正是饿晕那天华容见他穿的。</br> 看来王府是来了新门生,林落音的东西是腾房间时被打扫出门。</br> 华容弯腰,也不知是为什么,将那件长衫铺开,居然是很细心地把所有东西理好,打个包袱扛上肩头。</br> 很快就到了流云房间。</br> 他伸出食指,小心地敲了敲门。</br> 没有人回应,屋里流云已经醒转,正目光空洞盯着天花板。</br> 而华贵立在床侧,吸了口气又开始声如洪钟:“武功没了有什么,再从头练不就是。这不就象吃饭,拉完再吃,力气不是还会回来”</br> 流云还是没反应,不理他,改盯床板。</br> 华容伸指,又重重敲下房门,比手势:“华贵我们回去吧。”</br> 华贵见到,愤愤看流云一眼,又愤愤转身,扯嗓门:“回去就回去,谁希罕在这看他的死人脸。”</br> 说完又伸出脚,有意无意“咣铛”一声带翻了痰盂。</br> 华容扬眉,似乎明白点什么,也不敢惹他,跟在他后面一路暗笑。</br> “笑什么笑”快到家门时华贵终于发觉,一叉腰:“我现在去买菜,晚上喝苦瓜百合黄连汤,你给我好好等着”</br> (); 第十三章 苦瓜百合黄连汤果然下火,喝得华容眉花眼笑,一边还替华贵盛一碗,比手势:“奇怪奇怪,这汤不苦,甜丝丝的。(w-w-w86zhongwenc-o-m)”</br> 华贵诧异,瞪圆眼,埋头猛喝了口,立刻猛拍桌子:“我以后要是再上你当,就是你孙子”</br> 华容点头,比手势:“这话你是第七十九遍说,我已经有七十八个孙子。”</br> 见华贵瞪眼,他又伸出食指,指了指汤盆:“我现在去找秤,称称这把乌金扇子多重。回来之前你最好把汤全喝掉。”</br> “不为什么,喝不喝随你。”在华贵狮吼之前他比手势,坏笑:“反正我马上要去王府当差,正考虑要不要带你去。”</br> “还有那个流云,我看他精神不好,也不晓得啥时候会寻死上吊。”之后他又加了一句,假惺惺蹙眉,一开扇子扬长而去。</br> 不消说,华贵后来当然喝完了汤,好好地败了下火,拉着马脸收东西,第二天跟华容又搬进了抚宁王府。</br> 王府之内一切照旧,韩朗还是夜不能寐,后半夜还是眼睛雪亮,拿指头挑华容下巴:“到底你有何德何能,自以为能够取代流云。”</br> “流云是无可替代。”华容比手势:“如果主子不方便表达,至少我可以代替主子安置他。”</br> 韩朗的笑意扩大,手指下滑,抚过他锁骨:“看人心思你是一流,这点我喜欢。”</br> “这本书你帮我转给他。”手指滑到关键部位时他突然收手,从枕侧抽出本册子,甩手丢到华容脚边,人缓缓躺倒:“还有你帮我点穴,让我睡一个时辰,睡多或睡少后果自负。”</br> 华容耸肩,捡起那本册子。</br> 册子名叫《两仪四像镇九图》,看来是写学机关阵法用的,横竖他也看不懂。</br> 可是点穴他也未必懂,点得恰巧睡一个时辰,那更是要了他的老命。</br> “不管。”到最后他想,心里嘀咕,手指随便一捣:“后果自负就自负,又不是没负过。”</br> “半个时辰都不到,我没睡够。”一梦醒来之后韩朗打哈欠,朝华容笑,半斜睡眼:“没睡够我脾气就会不好,华公子要见谅。”</br> 华容连忙点头,不分辨自己连半个时辰也没睡。</br> 做为抚宁王近卫的第一天就这么开始了,韩朗其实也没怎么为难他,只是不断差他跑腿,跑得慢了甩来一方砚台,砸上他头,让他做了半盏茶功夫瞎子而已。</br> “王爷果然不是好做,这次华容一定使力,让王爷好好休息。”到了晚上华容其实已经发飘,但马屁还是一丝不苟。</br> “今天要一个半时辰。”韩朗轻声,抬手擦虚汗,又按了按太阳穴。</br> 华容点头,点得用力,手指就更加用力,何止是使上了吃奶的力道。</br> 韩朗扑通一声栽倒,这次休息铁定足够,没三五个时辰绝对醒不来。</br> ===============</br> 皇宫,西侧门,夜深露重,守卫们只好跺脚取暖。</br> 就在这时有人近前,步子很轻飘,穿着一件全黑色大氅,风帽很大,完全遮住了脸。</br> “站住,鬼鬼祟祟,你是哪里来的”守卫的嗓子立刻就大了起来。</br> 来人不说话,只是举手,将一样东西伸到他眼前。</br> 是块明晃晃的腰牌,金色,上头隶书刻着个“宁”字。</br> 守卫立刻噤声,宫门立刻大开。</br> 抚宁王韩朗的腰牌,足以让这些人放弃好奇让开来路。</br> 宣光殿,又是个不眠夜,寂寞似乎比夜还凉,皇帝辗转,最终还是起身,差走所有宫娥太监,扭开了那扇暗门。</br> “你真觉得他对我真心”等人出来后皇帝走近,迫不及待打手势。</br> 声音暗笑,许久才抬眼:“他皇上指谁”</br> “还能是谁……”皇帝拧眉,一句话还没比完,手势却已经顿住。</br> 烛火之下有个暗影,有人从布幔后缓步走出,蒙着面,脚步声几不可闻。</br> 大内居然来了刺客,一个轻功极高的刺客。</br> 皇帝错愕,连忙比手势,示意声音:“快喊,喊完你赶紧回暗室。”</br> 声音不动,居然不喊也不动,只是朝那人转身,定定。</br> 那人不语,一双外露的眼雪亮,右手一扫,立刻将皇帝击晕。</br> 还是西侧门,守卫们打哈欠,远远看见两只黑影走来。</br> 两人差不多齐头高,都穿黑色大氅,风帽盖脸,脚步匆忙。</br> 守卫弯腰,在一人亮出腰牌后即刻让路,一句也不多问。</br> 两人前迈,只差一步就跨出了这十里宫墙。</br> “等等”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喧嚣,有御林军疾步奔来:“你们是什么人”</br> 守卫发声:“这是抚宁王府的大人。”</br> 一贯有效的名头这次却没奏效,为首的御林军不依不饶:“请大人揭下风帽,刚才宣光殿传话,说是发现皇上被人打昏,为免嫌疑,还请大人配合。”</br> 那两人沉默,其中一人抬手,手指搭上帽沿。</br> 风帽落下,里面却还是一张蒙面的脸,那人甩手,突然发难,一记甩出了几十枚暗器。</br> 兵卫中立刻有人倒下,可更多人上前,刀刃雪亮将他们围住。</br> 混战于是开始,那两人中只有一人会使武功,顷刻间就落了下风。</br> 御林军越战越勇,兵刃虽然没能染血,但拳风霍霍,有不止一记按上了那刺客背门。</br> 不走即死,局势再明白不过。</br> “声音”沉吟,最终退步抽身,一步就退出了那刺客的保护。</br> 数十枝长刀雪亮,立刻架上了他颈脖。</br> 刺客跺脚,也再不停留,拼死扫出条来路,施展轻功夺出西门,消失在茫茫夜色。</br> ============</br> “禀王爷,出了大事。”韩朗方才醒转就听到头顶喧嚣,是流年,说话有些吞吐:“有人夜探宣光殿,击昏皇上,还差点带走了……那个人。”</br> 韩朗大惊,霍然起身,止不住地一阵眩晕,连忙朝守在身边的华容挥挥手。</br> 华容识趣,立刻闪人。</br> 韩朗的眉头于是蹙了起来,甩袖狂怒:“皇宫大内也有人自由来去,御林军莫非是死人”</br> “那人有王爷的腰牌,腰牌一共三块,属下流云和王爷各一块,属下已经查过,这三块都在。”</br> 韩朗低头,晕眩更甚,一只手搭上流年左肩。</br> “随我进宫。”片刻之后他发话,眸里戾色一闪:“你去安排,把今天所有见过……‘声音’的都给我召齐,一起送他们上路。”</br> 皇帝受惊自然要安慰,凶手自然要查政事自然要理,没有一桩能够逃过。</br> 韩朗倦极,回王府已是第二天深夜,两腿沉重象灌了铅。</br> 睡房里华容正在候着,托下巴打盹。</br> 韩朗笑,放重脚步,华容果然即刻清醒,上来替他宽衣。</br> 床是绝顶好床,轻纱软帐,可韩朗却毫无睡意,于是一把按下华容头颈,道:“那里你服侍一下,不用下面用上面。”</br> 华容当然明白,技巧也很熟练,掏出他分手摩娑,等稍微昂扬后含进口去。</br> 快感和眩晕一起袭来,韩朗后靠,觉得自己好像在水面沉浮。</br> “人死之后就能长眠,一气睡个够。”过半晌他感慨,揪住华容头发,往前猛力一送。</br> 华容呛咳,知道他嫌不够,于是更卖力吞吐。</br> 韩朗阖目,过一会又发话:“大哥,同父同母的亲大哥,你觉得值得相信和托付吗”</br> 华容支吾,表示自己正在公干,没法回答。</br> “值不值得都得相信,可笑我别无选择。”韩朗又叹,坐直,找到了新趣味,伸手去掩住他鼻孔。</br> 华容的脸孔渐渐涨紫,却仍然敬业,吞吐打圈一样不缺。</br> “吹箫的时候憋气而死,还真是有趣的死法。”到最终韩朗轻笑,手按得更紧,就在华容即将憋死的一刻爆发,达到顶点,射在了他喉管里。</br> 官人销魂比自家性命还重要,华总受果然是华总受,敬业精神没得说。</br> 韩朗心满意足,拿过方帕子,擦拭分身。</br> “血。华大倌人,这是你的还是我的”将帕子翻过之后韩朗拧眉,看牢帕上一片猩红:“你别告诉我吹箫这么伤身,居然吹到你呕血。”</br> 华容愕然,立刻转身,寻了面铜镜,左右端详后开始打手势:“王爷我面色不好,不会得了痨病吧……”</br> “又或者被潘元帅压坏了,潘元帅足有一百九十斤,莫不是把我压成了内伤”过一会他又开始比划:“王爷我要瞧大夫,我……”</br> “瞧,明儿给你瞧,瞧不死你。”韩朗低声,拍拍身侧:“现在你先上来,哄我睡。”</br> 华容立刻上床,不像有病,比兔子还利索。</br> 交谈于是开始,韩朗先发话,闲闲问了句:“你有哥哥没有。”</br> 华容迟疑,过了一会才比划:“有的,但是早已经死了,得痨病死的。”</br> “他待你怎样。”</br> “待我还好,就是比我聪明比我漂亮,连头发都比我多。”</br> “那你怎么办。”</br> “怎么办兄弟情深呗,朝他茶杯里灌洗脚水,夜壶口子抹辣椒,马桶沿子涂胶水,咋友爱咋来。”</br> “他不恼”</br> “不恼,恼也没用。哥哥是白叫的么,让他比我大比我强,活该。”</br> “的确活该……”韩朗应了声,有一点点睡意:“兄敦弟厚,你这才叫兄弟。”</br> 华容沉默,眼波一时汹涌。</br> “只差一点就能睡着,咱今天不点穴,你再服侍一次吧。”隔一会韩朗又道,抚额揉太阳穴。</br> 华容点头,退身打手势:“这次一定不弄脏王爷宝器。”</br> 韩朗大笑,后仰,由得他侍弄。</br> 门外这时有人通传:“禀王爷,林落音林将军到,说是王爷交代,让他一回京立刻来见王爷。”</br> 华容一愣,想松口,却被韩朗牢牢按住。</br> “你给我继续。”他道,又开始玩味地笑:“反正林将军你也认得,没必要害臊。”</br> (); 第十四章 林落音奉军令,星月而归,却没料到进了韩朗的寝室,看到的是如此情景。(八路中文网www86zhongwen)整个人如置焚炉,怒火难平。</br> 他望定韩朗,只站不跪,闷头一句:“王爷叫林某马不停蹄赶来,就是看这苟且之事吗”</br> 韩朗扫了眼华容,又转目看看林落音,嘴角上扬:“林将军,这苟且二字,用得真不恰当,就算本王不怪罪,可会伤华容的心哦。华容,你说对不”</br> 说着便捏住华容下颚,转向林落音,逼他们两人四目相交。</br> 华容笑,看林落音,一贯地无耻无畏。</br> 可那眼神终究是有不堪的。</br> 脸皮赛城砖的一根葱华总受,居然也会不堪,理由是什么,绝对值得商榷。</br> 韩朗冷笑,挥手将华容撇倒在床的内侧,下地整装。</br> 未等林将军发声,就正颜道:“不闹了,林将军,西南边塞告急,随我去正厅,本王正事相商。”</br> 当晚,林将军连夜举兵西征。</br> 安置好了一切,韩朗端坐正厅,屋外启明星亮,又如此无趣地过了一日。</br> “主子,皇上不许我审那人。”流年的声音带着抱怨。</br> “那就别审了。”韩朗摆手,示意流年替自己更衣。</br> “主子,他心甘情愿地跟着逃跑,分明和刺客是认得的……”流年面带着不服地为韩朗系上官带。</br> 韩朗叹息,流年定力修为还是不如流云。</br> “所以不用审了。流年,既然他是心甘情愿,足见不是朝中有人搞鬼,那就只可能是一种解释……”漏网之鱼。</br> 因为宣光殿出事,皇帝暂移驾偃阳宫休憩。</br> 情绪不佳的皇帝不许任何人打搅,独自对着空荡荡的殿堂,坐在龙案的台阶上,如同失聪,不闻不问。</br> “皇上该准备上朝了吧”声音轻语提醒。</br> 皇帝苦笑,他的“独自”,似乎永远得带着这个影子,从不纯粹。</br> “皇上昨夜受惊,今早真要早朝吗”声音继续。</br> “边疆军事急报,战事当前,今日必须要上朝,告之天下,朕没事,让民心大定。”这都是韩朗教导皇帝的道理,他一一用手语转达。</br> 声音逮到了皇帝一闪的迟疑,紧接道:“皇上还记得,那晚问我的话吗凭心而论,我真的觉得,太傅没以前那么疼惜圣驾了。”</br> 皇帝听了这话,神情一凛,啪地一声扇了声音一巴掌,愤恨地比动双手:“你是介意自己挨了顿韩朗好打吧”</br> 声音垂目,表情木然:“我知道,若非圣上肯出面为我担保,韩太傅这次绝不会轻易放过了我。我也承认我恨他,不过皇上自己也该知道,我说的也是事实。如果是以前,韩朗会舍得让陛下在遇刺后第二天就早朝吗”</br> 这话一如冷水泼身,冻得皇帝心猛地一抽。</br> 在沉寂中,皇帝的呼吸渐渐仓促,显出了凄惶。</br> 天逐渐明亮起来,声音垂目,凝望着逐渐缩短的影子,忽地抬头:“皇上,想要一只鸟活得好好的,却不再飞翔,就该关进笼子。”</br> “韩朗是鹰,不可能有这样的笼子。”皇帝摇头,出手反驳。</br> “那只有折了他的翅”</br> “他不能飞,那朕又该怎么办”</br> “万岁,忘记还有韩焉了吗”</br> “朕不喜欢韩焉”皇帝拒绝,手势打得飞快。</br> 韩朗与他隙缝,原因出在华容。</br> 只要除了华容,韩朗就会还是韩太傅,那个一心一意的韩太傅。</br> 这才是他的盘算。</br> “我们该上朝了。”想到这里皇帝终于挺直脊背,手势开始流畅。</br> 声音诺诺,跟着他,目光开始僵冷。</br> 到此为止,他已经完成了刺客交代的任务。</br> “如果逃不了,你就挑拨。利用韩焉克制韩朗,我们才有机会。”</br> 想到那人的这句话,声音的眼眶有些发热。</br> 昨晚,这把声音这个人,终于让他明白了人世间原来还有“希望”。</br> 那原本他早已放弃的希望。</br> 十二月初八,腊日。</br> 每到腊日,韩朗都不进朝堂,不问世事。</br> 在兔窟,独酌清酒,风雨无阻。</br> 兔窟非窟,是韩朗在京城郊外的家。</br> 这个习惯,是缘于多年前的那个腊日。</br> 彼时的风雪就和现在一样狂肆,他记得他好奇,跟踪他鬼祟的大哥韩焉进了太子府,亲耳听见他们密谋,是要杀害皇后亲生的小皇子。</br> 小皇子便是周怀靖,那个亮眼叫他师傅,让他成了韩太傅的孩子。</br> 救下皇子,而后因为皇后鼓动,正式和韩焉为敌。</br> 以后的一切是非恩怨,都在那年腊日这日发生,也在而后几年腊日结束。</br> 这天,算是所有故事的起点,的确值得纪念。</br> 门未关,就在韩朗遥敬当年的时候,锦棉门帘被一把撩起。有人进屋。寒风呼地跟从着,盘旋扫入。</br> “你是来告诉我,你接受我开条件了,大哥”韩朗望着手中的瓷杯,缓声。</br> 韩焉没说话,只对着韩朗,缓缓展开了手上绸绫。</br> “朕惊闻贱民华容,货腰倚色,鼓惑本朝太傅,居心叵测,其罪当诛。特下密诏,十二月初八,赐于吉象踏杀。”</br> 韩朗一震,放下酒杯,披风裘起身。</br> “你真打算去救他”韩焉冷笑,上来握住他的酒壶,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br> “也许我只是想去看看,华容华总受,在知道要给邻国进贡的大白象活活踩死时,还会不会笑。”</br> 华容果然在笑,即使双眼被蒙,手脚捆绑在地。</br> 军校场充当临时的行刑地。寒风紧飒,乌云灌铅样地死压下来,湿冷。</br> 眼前是场难得的好戏,文武百官噤声,全部拭目以待。</br> 纯白的吉象,额上配带的祥玉温润,原本寓意吉祥,可是如今却被蒙上双眼,驱赶着要去将人踏成肉泥。</br> 周围一片黑暗,原本温顺的白象也开始慌乱,卷鼻高声呼救。</br> 侍象者上前,拍它左腰,安抚了下它,挥动鞭子催它往前。</br> 白象呼气,虽然慌乱,但闻到主人的气息也不再反抗,一步步朝前。</br> 一步一印,这脚印绝对巨大,足够将华容碾成肉泥。</br> 天空灰暗,这时零星地飘下几片雪花,落在华容不浓不淡的眉上,慢慢融化成水珠,却不坠落。</br> 华容凝神,听声。</br> 又一片雪花飘落而下,白象前蹄扬起,举在了他头顶。</br> 华容听见了满场百官的抽气声。</br> 不枉众人期待,白象落足,虽然没踩中华容要害,但一脚踏上了他右腿。</br> 鲜血喷薄而出,华容的大腿血肉外翻,被这一脚几乎踩得稀烂。</br> 天地一时颠倒,华容咬牙,虽然没曾昏了过去,却再也笑不出来。</br> 雪终于开始狂下,润白天地。</br> 蒙眼的大象察觉到脚下的异样,用鼻子将华容卷起,向天高高抛去。</br> 全场人惊呼,以为这次他必见佛祖。</br> 就在这时校场内突然里奔进一条浅蓝色身影,人腾空,恰巧接住了即将落地的华容,正是未换官服的抚宁王韩朗。</br> 皇帝一言不发,从龙椅上霍然起身。</br> 雪湿透了韩朗全身,他放下华容,跪地,默不作声。</br> 而大象并没有太平,狂躁地伸出后腿,朝韩朗后背猛力一踏。</br> 韩朗抽气,脑子一瞬的空白。</br> 下一瞬,他的手已然劈出寒芒,将大象眼前的黑布一分为二,劈下。</br> 白光霍然刺眼,这时的白象却益发狂躁,又恼怒地卷起吃痛的韩朗,甩出。</br> 皇帝张口,向前冲了几步,却在观摩护栏前停下。</br> 护栏是坚硬的花岗石做成,韩朗迎空撞上,前胸肋骨立刻断折。</br> “请皇上开恩,饶了华容。”起身之后他又道,缓缓下跪。</br> 有两道热流从鼻孔缓缓淌下,他伸手去接,是血。</br> “请皇上开恩,饶了华容。”</br> 这句已然强硬有了威逼。</br> 皇帝冷哼,一甩袖扬长而去。</br> 三天后。</br> 天子寿辰大赦天下,韩焉特赦返天朝,官拜息宁公。韩朗禁足闭门思过七日,扣一年官禄。</br> 大雪足足下了三天两夜,第三日大早才逐渐停止。</br> 对于皇上判决,韩朗没任何表示与反应,成日窝在书房,和流年下棋。</br> “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漏网之鱼吗”棋下到一半韩朗突然发声,一颗白子端在了指尖。</br> 流年立刻侧耳。</br> “你这就出发,去查查楚家还有什么人,是被遗漏掉的。就算是刨了他家祖坟,也别给我漏记了一个。”</br> “是。”流年颔首。</br> “回来的路上,是要经过浙江大溪的吧。”隔一会韩朗又道,眯眼,目光不定。</br> 流年点头。</br> “那就去查查华容身世,确认,仔仔细细的查。””</br> 流年沉默,记下,没有多问。</br> “第三,明早你传出消息,就说本王突然想听双簧,高金聘请各地的能人义士,来抚宁王府献艺,有名无名,只要演的好,本王皆有重赏。”</br> 流年又愣,迟疑地问:“主子是想……换人”</br> 韩朗摇首:“你只管放出消息,其他就别多问了。”</br> “是”</br> 破釜沉舟这招,韩朗他未必会用。</br> 毕竟,自己已经没有时间,去再培养个天衣无缝的声音出来,但是空穴偶尔吹个风,让听得懂的人着急显形,也未尝不可。</br> (); 第十五章 浙江大溪,好地方,标准的江南风景。(w-w-w86zhongwenc-o-m)</br> 流年敲响华家大门的时候,华家人正在包过年用的大馄饨,薄皮,荠菜猪肉馅,远远就能闻见馅香。</br> 来应门的是个小媳妇,十指沾满面粉,探出头来问他:“你找谁”</br> “华容。”</br> 小媳妇的神色立刻就有些闪烁,推手准备关门:“华容去了京城,你有事去京城找他。”</br> 流年低头,将佩剑外伸,抵住了门板。</br> 小媳妇有些害怕,连忙奔向里屋,一路喊着:“有人找华容,姆妈爹爹快出来。”</br> 所谓查证于是这样开始。</br> 华家四口人齐齐垂手,立在了流年跟前。</br> 流年问相貌,一家之主立刻回答:“直眉长眼挺鼻梁,比我高半个头,右耳垂有颗痣,是个哑巴。”</br> 想也不用想,这位好像背过,还不止背过一遍。</br> 流年笑,拿出张华容的画像,摊在桌面:“是不是他”</br> 一家四口人瞄了眼,立刻点头,整齐得很。</br> “你们是他什么人”</br> 老头子发话:“我是他二叔,他爹和他哥都死了,他没什么直系的亲属。”</br> “据我所知华容还有个姐姐,比他大十二岁,老早远嫁,有八年没回来了吧”</br> 老头立刻点头。</br> 流年又笑,将画像抖了抖,迎光看着:“不如我把她找来,让她瞧瞧这可是她弟弟华容。”</br> 那家子立刻开始抖腿,不看流年了,低头看自己的脚尖。</br> 流年的笑意收敛,人影一闪,手已卡住了老头颈脖,握指收紧:“你最好说实话,我这人可很没耐心。”</br> 老头呛咳,一张脸紫涨,还没来得及说话,小媳妇却是已经跪地。</br> “大……侠,那个那个我说,画像里这人不是华容。”</br> 流年立刻转身,看她,眼隐隐放光。</br> 小媳妇的声线越来越低:“四年前,有个哑巴来我家,喔,就是画里这个人,给了咱好多……好多银子,说是以后华容的名字就归他。还交代,不管谁来问,要一口咬定他就是华容……”</br> “那真的华容呢”</br> “真的华……容,收了他更多银子,说是去外地,去哪我不知道,肯定是快活着呢。”</br> “四年前,画里这人来这里,买了个身份,还封了你们的口。”流年沉吟,理理头绪,将画像折好搁进怀里。</br> “一根葱华容总受,你还真是计划周详……”</br> “府里来了好多演双簧的主子你要不要瞧瞧”同日同时抚宁王府,华贵的嗓门还是一如既往的大。</br> 华容睁开眼,点头,又示意华贵替他解开绷带。</br> 离被踩已经有半个多月,他的伤势才算有些好转。</br> 依照大夫的说法,大象没踩中他腿骨,只是踩坏他皮肉,那已经是万幸中的万幸。</br> 可华容还是沮丧,对着那块骇人的伤口叹气,比手势:“这么难看,我以后怎么见人。”</br> 华贵立刻翻眼:“一不是脸,二不是屁股,你有什么不能见人。”</br> 华容瞪他,拿过新绷带,仔细缠好伤口,又打了个漂亮的结,这才扶华贵慢慢站起。</br> “瘸了好,估计没有官人会喜欢压瘸子”华贵立刻咧嘴。</br> 华容冷哼,不瞧他,穿上自己的招牌青衫,又拿起乌金扇,哗一声抖开。</br> “疼死也要走得好看,吾是谁,吾是风流倜傥华总受……”抖扇子之后华容比划,一回身,果然走得半点也不瘸,摇扇去看他的热闹去也。</br> 王府的热闹果然是好瞧,演双簧的扎堆,专门有个院子,各个门上都有门牌,吊着各人的名姓。</br> 这会子是上午,韩朗上朝没归,院里横摆着十几张凳子,乱哄哄都在演练。</br> 华容别进院去,侧头看,扇子摇得很有兴味。</br> “华大少对双簧也有兴趣”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有了人声,是韩朗,一只手搭在他肩头。</br> “那咱来演一出。”</br> 那只手又开始下压,把他压上方凳。</br> 华容配合,还拿起粉扑,把半张脸扑得卡白。</br> “你。”韩朗将手指一点:“演我教你的那出,记好台词。”</br> 那人诚惶,蹲到椅背后,清了清嗓子。</br> “今天春光好,蜜蜂嗡嗡叫。”</br> 开始两句很简单,华容嘴型能勉强对上,两只手扇动,学蜜蜂学得很卖力。</br> 过几句之后就有点勉强了,那人开始对白,声音发颤。</br> “杀人总要有个理由,敢问大人,我楚家何罪之有”</br> 这句华容就跟得不太好,多半都没跟上。</br> 凳后那人的声音高了起来:“草菅人命的狗东西,我跟你拼了”</br> 下来就是一道风声,听着象利器划过。</br> 华容端起扇子,盖住嘴,示意自己跟不上。</br> 而凳后还在继续。</br> 那把声音开始慌乱,显然是拼命不成被制住:“你做什么,你疯了吗,我是男人”</br> 接下来的拟声则是精彩万分。</br> 碰撞声加上喘息声,是人都听得出,是一个男人在强暴另一个男人。</br> 韩朗的眼睛亮了起来,近前,伸出一只手指,抬华容下巴:“上段不会这段你总会吧,会的话咱再来一遍。”</br> 华容抿抿嘴,轻摇扇子,勉强配合了一次。</br> “不像,华总受汝不敬业。”</br> 第二次,第三次,演到第三次时有了意味,华容滴汗,冷汗一颗颗滑下额头。</br> “陌上菊花开。”韩朗捏他下巴,捏得死紧:“这出双簧的名,好不好听华大少你很热么,正月里扇扇,居然还香汗淋漓。”</br> “热是不热,就是腿有些疼。”华容比划:“陌上菊花开,王爷真是好才情。”</br> 韩朗眯眼,撩开他长衫,果然看见伤口渗血,将绷带染得通红。</br> “可惜,伤没好,就不好开菊花了。”</br> “菊花陌上开,耽美九洲同。王爷这般风雅,华容的腿子又算什么。”华容一字字比手势,笑得倜傥,冷汗片刻就已收干。</br> 云雨之后人有些疲乏,韩朗将手枕到头后,开始假寐。</br> 记忆里那幕还是鲜明。</br> 楚家,原来世代都是宫医,可不知怎的突然请辞,在周怀靖登基后搬去了南方。</br> 那年南方作乱,有韩焉余党盘踞,于是就有了韩朗的南方之行。</br> 遇见那把声音的一幕犹在眼前。</br> 是在酒楼,当时韩朗坐在二楼包间,听见有人在楼下大放厥词:“谁说妲己是妖孽,我说她才是封神榜里第一功臣。”</br> 那声音清脆,卷舌味偏重,竟是和刚刚失声的皇帝一摸一样。</br> 韩朗追出门去,楼下却已不见了那人影踪。</br> “回大爷,刚才那位是西街楚家的公子。”</br> 老板的这一句话就好像覆水,顷刻就浇灭了楚家所有人生机。</br> 是夜星稀,楚家被灭门,韩朗终于找到了那个声音,知道声音的主人叫做楚陌。</br> 象方才双簧里演的那样,楚陌跪在当下,看着满地亲人的鲜血,问他:“杀人总要有个理由,敢问大人,我楚家何罪之有”</br> “你和你楚家的罪,就是你这把声音。”当时韩朗俯低,抚他的咽喉,就象抚过一件最最珍贵的宝器:“从今往后,你没有名字,不复存在,存在的就只有这把声音。”</br> 楚陌当时眦目,眼里烧过流火,还是个磊落意气的少年,骨子里和今日的林落音有些相像。</br> “陌上菊花开。”想到这里韩朗失笑,手指抚过身侧华容脸颊:“耽美九洲同,华总受你这对对得绝好。”</br> 华容立刻咧嘴,美呆,露出满嘴大白牙。</br> 如果他真是楚家的人,曾经目睹那一幕,见过楚陌是怎么被开菊花,那他定力的确非常。</br> 一切的一切都只还只是猜测。</br> 韩朗在等,等流年归来,那么一切猜测就可以得到证实。</br> 又过半个月,流年没回来。</br> 京城里的雪开始融化,风也不再料峭,只带略微的寒意。</br> 华容已经大好,能走,只是不能再跑。</br> 对此他还是十分遗憾,跟华贵比手势:“这样戚大人的生意以后就不能再做,他喜欢玩老鹰捉小鸡。”</br> 华贵的心情看来不好,鸟也不鸟他,呼啦啦只顾扒饭。</br> 华容只好趴在桌子,指着桌上碗碟:“干煸四季豆,干炒牛河,干锅豇豆,华贵人,你明知道我靠后面吃饭,不能吃干的……到底是谁惹了你,你要这样拿我撒气。”</br> 华贵哼一声,咣铛铛收碗:“那你可以叫王府的厨子做给你吃,反正你现在当宠。”</br> “叫……叫了等你劈死我”华容撇嘴,愤愤比手势,亦步亦趋跟着他。</br> 跟出厨房后又跟出院子,华贵一回头他就看天,乌金扇子扇得飞快,一点也不心虚。</br> 果然,跟到最后跟进了流云的别院,华容咧嘴,心想自己猜得果然没错。</br> 惹华贵人生气的果然是流云。</br> 流云已经大好,这阵子正在演练阵法。</br> 演练阵法也就罢了,他居然还请了个帮手,给他打下手跑腿。</br> 请帮手也就罢了,可这帮手偏偏还是个女的,眼眸黑漆漆,嫩得能掐出水来。</br> 反正华贵是看见她就生气,就想回去给华容做干的。</br> “怎么还在摆这个,摆来摆去也学不会。”一见面华贵就翻眼,意思是一万个瞧流云不上。</br> 流云于是叹口气:“阵法最好是有人实验,可是这阵法有危险……”</br> 华贵的眼立刻放光。</br> “主子流云大侠说,阵法要人实验。”</br> 华容打跌,咬牙切齿,比手势:“干吗叫我,难道我的命就不值钱。”</br> “被男人上死还不如阵法憋死,这叫死得其所”</br> 华容又是打跌,也没空纠正他死得其所的用法,上来蹲低,朝流云一比手势:“你为什么要请这个丫鬟帮忙。”</br> 流云看得懂,一愣:“我现在手足无力,连块小石头也搬不动,当然只好请人帮忙。”</br> “可是你不觉得我家华贵人力气更大吗”比这句时华容偷偷摸摸,不给华贵瞧见:“我帮你试,你记得请他帮忙。”</br> 说完人就踏进阵法,扇子轻摆,那架势好像上街闲逛。</br> 处理完公务已经是深夜,韩朗回房,咳嗽一声,却不见华容踪影。</br> 下头有人奏禀:“华公子被困在流云公子的阵里,到现在还被倒吊在枣树上呢。”</br> 韩朗“哦”了声,老规矩,将身上官服一层层脱干净,空心系上件大袍。</br> 下面那人还跪着。</br> “就让他吊着。”韩朗将手一挥:“吊到流云学会解阵为止,你去书房,把我折子拿来。”</br> 折子被拿来,屋里灯火通明,可韩朗突然觉得索然。</br> 少了华容,这屋子好像立刻变得冷清。</br> 门外这时有人通传:“禀王爷,大公子求见。”</br> 人是自己请来,韩朗并不意外,差人煮酒,等韩焉进门立刻举杯:“我记得我们兄弟已经很久没一起喝酒。”</br> 韩焉点头,落座,一口气将酒饮尽。</br> 韩朗又替他满上:“以后我们对饮的机会也不会太多。”</br> “你说得没错,我中了毒,毒名将离,我也的确行将离开。”停顿片刻之后韩朗又道,并不悲切,而是平静。</br> 韩焉轻笑了声,将杯子在手心摇晃,环顾左右:“怎么不见你那位殿前欢华总受。”</br> 韩朗不答。</br> “你就从来不觉得他这个人不简单吗”</br> “有劳大哥关心,这事已经在查证。”</br> “有了怀疑还需要求证”韩焉的笑开始有了嘲讽:“抚宁王韩太傅,你几时变得这么婆妈”</br> 韩朗顿时沉默。</br> 有了怀疑却不灭口,是啊,他几时变得这么婆妈。</br> “他是只玩具,目前为止还很好玩的玩具。”顿了一小会韩朗立刻接口:“大哥不需要这么关心我的私生活,还是好好考虑一下我的建议。”</br> “什么建议。”</br> “我死之后,接我位子辅佐圣上。”</br> 韩焉还是笑,笑里芥蒂分明:“今天咱们不说这个,听说你最近得了个人才。”</br> “谁。”</br> “林落音。”韩焉一字字:“风闻他在西南打了胜仗。”</br> “没错,他这人的确是个将才。”</br> “听说他使左手剑。”</br> “是。”</br> “恭喜。”隔一会韩焉才道,将杯递到唇边,一口口极是缓慢地饮尽。</br> (); 第十六章 月半圆,树不矮,华容大倌人就这么被高高倒吊着,闭目凝神,温习静夜思。(八路中文网www/86zhongwen)</br> “没想到你这样挂着,还挺有气质的嘛。”韩朗现身,用食指点推着华容的太阳穴,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来回摇晃。</br> 华容睁目,月下笑脸眯眯,满布着血丝的双眼,勉强可算是璨亮。</br> 吊着他的粗绳此时闷声断裂,他立刻头向地笔直坠下。</br> 韩朗伸腿勾足,在他落地前将他的头勾抬住,没能让他开出丝毫血花。</br> “王爷,你来破阵接我回去。”华容勉强站起,活动下麻木的筋骨,立刻满脸堆笑打手势。</br> 韩朗冷笑,拍拍他冻得僵硬的脸,“你当本王是万能钥匙?想开哪里就开哪里?相比开你的菊花,我还比较有信心。”</br> 华容嘴巴半张,词穷;足见是挂的时间过长,脑子暂时不够用了。“王爷不会阵法?”</br> 韩朗大笑,拉他并排坐下,环顾黑漆漆的四周。</br> “既然暂时回不去,不如趁这风高夜黑,我们来次野合吧。”他用指圈弄着华容蓬松的乱发,建议。</br> 天下第一受华大倌人哪会拒绝,立刻展开笑脸,正想表示着自己的昂然兴趣时,韩朗却已将自己的外氅给他披上。</br> “王爷真好,野合前,还担心怕我冻着。”华容手指舞动。</br> “华容你真够假惺惺的,本王救你受伤,也没见你‘半’个谢字出手呢!”韩朗对着华容白皙的颈子吹气,鼻息温热,眼神却冰冷,浓浓杀气迅速凝聚,重压在华容的身上。</br> “我原先是想买补品来孝敬的,但是又觉得——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自己少问帐房要滋补品,也就是了。”华容动手,应答如流。</br> 羊毛出在羊身上。好!有胆识!</br> 可这胆识,不足以让韩朗能不杀他。而韩朗心里很清楚,自己确实没想杀他。</br> 四周的夜风,缓缓地流动,韩朗眼一亮,倏地拢起华容披着的氅袍,拽他起身。</br> “该回了!”</br> “王爷没兴致了吗?”华容狐疑比划。</br> 韩朗白他一眼:“再不走,阵一变化,我可真不认得出路了。”</br> 华容会意,瘸拐地跟着韩朗小奔。</br> “上次看双簧,你腿脚不是已经很利索了吗?”韩朗在远处,站定等他了会。</br> “我挂着太久,伤口可能开裂了。”韩朗眼光再好,黑夜隔远也看不清华容比弄出什么话,心里早料定了是他废话辩解,于是皱眉,回头将他抱起,大步出阵。</br> 华容低头,将自己下巴枕靠在韩朗肩上,一双眼眸却是晶亮,盯着韩朗身后,不放过阵型的一丝变化。</br> “华容,林将军近日要凯旋还朝了,你说我该如何赏他?”</br> 韩朗突然那么一问,华容茫然间,阵已然变动。</br> 韩朗调笑地眯眼:“华容你迟早是个祸害,我又正好相当地喜欢你,不如我死后,你做我的陪葬吧。”</br> 华容想打手势,却听得韩朗抢白:“你别比了,我身后可没长眼睛,省省吧。”</br> 华容识相不动,两人出阵。</br> ******************************</br> 如韩朗说的那般,几日后,林落音果然大捷而归。韩朗欣喜,为他特设家宴,接风。</br> 宴席上韩太傅笑听人将他比喻伯乐,人一得意,自然喝高了,当众特准了坐在身边的华容一天假,陪林将军叙旧。</br> 没啥道理,就算正义的林将军不好这口,但韩朗能当这么多人的面,将自己最得宠的华容出借,足表明了韩朗对他器重程度有多高。</br> 赞许声又起,韩朗擎杯敬酒。林落音一扬脖,喝下酒,准备起身豪言谢绝,却见华容目不斜视望着韩朗,吃力地用金扇为抚宁王扇风的样子,生生吞下了这口气,没有反对。</br> 韩朗言出必行,第二日一早,华容就带着华贵到新赏林将军府门报道。</br> 林落音有礼相迎,见华容似笑非笑,如影相随,突然心里又开始非常不痛快。想打发华容回去,又怕韩朗借此再为难他。于是建议:“还是出门走走,散散心吧。”</br> 华容当然赞同,一出门他便亮开金扇,气宇轩昂地跟从。</br> 华贵心不在焉,林落音本就是个闷葫芦,华容是个哑巴。</br> 出乎意料地,他们三个人一个比一个安静。</br> 熙攘的人群堆里,他们间流传的气氛出奇地尴尬。</br> 不知不觉,三人已走到一牌坊下,华容识相,低头就想绕开。</br> 林落音不明究里,伸手去拉他。却看见他摇头,持扇,指了指高立的牌坊。</br> 华贵的兴致这会终于来了,连忙清嗓,扭扭脖道:“将军别怪,倌娼是不能从牌坊门下过的,只能绕着走。”</br> 林落音这才明白,可手已经牵住了华容,正想放开,却瞧见华容盈盈笑,没半分沮丧的意思,心结又起,干脆手也不放了,拉住华容一起绕道。</br> “你怎么会,想起干这行当?”过了牌坊,这话一脱口,林落音就开始后悔,却已覆水难收。</br> “林大侠是想知道我家主子的第一次吧?”华贵的机灵,千载难逢地一次闪现。</br> 华容侧头单手缓缓开扇,冥思了会,像是犹豫是否要揭底。</br> 华贵的脸盆面孔也凑近过来:“人家都问了,你就别装清高,说啦说啦,我也想知道。”</br> 华容因华贵的突然靠近,受了惊吓,居然不停地打起了冷嗝。林落音这才松开牵着华容的手,安慰道:“你不想说就算了。”</br> 华容收扇,食指抚摩了下扇架,眼笑成缝,一边打嗝,一边断断续续地手势。</br> 华贵那向天歌的脖子一伸,添油加醋、卖力地讲解道:“我家主子在潦倒时,突然发现一栋大宅子,金碧辉煌却没个活人住。于是他很贪心地在里面好吃好住了三天三夜。第四日一早,有人来请,才知道这房子原是个小倌住的,不知道怎么人不见了。请的人是群新手,只当那人就是我家主子,开始啊,主子挺好面子的,摇晃着小脑袋狂解释,可那些粗人不识字,更不懂哑语啊,只认为他不乐意,于是非赶鸭子上了架。</br> 等到了地方,才知道拿错了人。但是干柴烈火的金主怎么愿意啊,好说歹弄地和他成了事。之后,我家皮薄的主子得了不少银子,觉得也不算损失什么,所以拍拍屁股走人了。也因为这码事情,决定另辟蹊径做了大倌。”阴差阳错,铸成千古绝受。</br> 好长的一段话,华贵说完,只觉口干舌燥,眼直瞄寻着路旁的茶馆。</br> 林落音听得一愣愣,听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头一低,又开始不说一字了。</br> 沉闷无比,没劲透顶。</br> “你们那么少话,根本不需要我啦。流云那边,我……还有事,先回了。”华贵直言不讳,退堂鼓一敲,立即闪人。</br> 又走了半天,华容依旧不时地打嗝。林落音频频看他,闷了半天,心里才撮合出一句:“听说你受了伤。”</br> 华容点头,神色怪异,明摆着是责怪林落音,等翻译专员开溜了,才开了尊口。</br> 随即——林落音又没话接了。</br> 又打了个嗝,洒脱活络的华总受,摇着扇改走到了闷葫芦前头,林落音倒不介意他反客为主,欣然跟从。没走几步,华容合扇伫立,林落音不解,顺他目光望去,石阶直铺而上,尽头只见一座寺庙。</br> 京城第一大寺泰莱寺。</br> “华容,你想上香拜佛?那一同去啊!”华容忙摆手,一下冷嗝止住不打了。</br> “走啊。”落音催促。</br> 华容为难地笑笑,眼如弯月,依规矩,他还是进不得庙堂半步。</br> 佛曰当受则受,却没准受者可以随便进入殿堂。</br> 瞧见华容面现窘迫,林落音忆起方才,当下明白,脑门一发热,死攥住华容的右腕,大踏步上了石阶。</br> 在京城,华容就是个名人,他一靠近佛门就有人侧目,鄙夷多过好奇的侧目。</br> 他们每多上一步阶,三姑六婆隔壁的七十二婶就多上几个,参与指点嘀咕。</br> 佛门清净地,怎么允许骂架的发生?最终在一臃肥妇人,勇猛出列,叉腰作势欲指华容鼻子时,护院僧侣上前虔诚阻拦,拦下的却是无法开口的华容。</br> “施主留步。”</br> 林落音率先前跨一步,挡于华容身前质问,“众生平等,参佛难道也看人?”</br> 高僧笑而不答,绕开林落音,带着三分歉意、七分畏惧的表情,将华容拉到一角,嘀咕好半天。华容双手入袖,合作地洗耳恭听。</br> 落音不解,侧身细看,正巧见到和尚将几张纸,塞入华容袖中。华容收了东西,眉开眼笑,欣喜地转向落音,金扇指路,表示要循路回去了。</br> 知道林落音郁闷,华容一反常态,殷勤用目光向他示好,落音却视若无睹,拉着华容直问:“那和尚到底给了你什么东西,让你这么开心?”</br> 华容笑容可掬,却面带心虚,眼睛控制不住地向自己袖里瞟。</br> 落音手疾眼快,从华容袖袋里搜出几张银票,顿时心凉半截。原来和尚也懂看人,既不肯让倌娼进寺,又怕得罪了韩朗,给钱“请”华总受大人滚蛋。</br> 华容见事迹败露,笑脸垮下,眼睛眨眨,不舍地抽出几张银票,递交给林落音,意思明白,见者有份,咱来分赃。</br> 林落音木然地深望华容,能见华容眼眸清澈如泉,却让自己怎么也看不穿。华容看他不收,又心疼地多捐了一张。</br> “你就这点骨气?只要给钱,怎么侮辱都没关系?”质问者声音沉哑,目光燥烈。</br> 华容一愣,抬眉挠头。落音这才意识,这本来就是华容推崇的职业精神。</br> 落音怒气勃发,掉头就走,听到华容的足音,他吼道:“你回吧,不用送了!”</br> 夕照一地,华容双手执扇,向着林将军的背影深深作揖,恭送着大鹏已然展翅的林落音,保持他贯有表情:微笑。</br> 顺道拐弯,林落音步伐逐渐慢缓,最后他停了下来,站立了许久,许久,直到日落西沉。</br> 目送落音离开后,华容回府交差。没料,韩朗提前回府,官服未换,高坐在正堂发脾气。</br> 华容厅门外竖耳,才知道是为流年至今未归,消息全无的事。</br> 表现机会难得,华容亲自为韩朗泡茶送上。</br> “你今天得了什么了,如此高兴?”痛骂之后,韩朗喝茶消了点气。</br> 华容马上手势,只因离开王爷那么久,很是想念。</br> 韩朗冷笑,睨他,“我看你是觉得流年不回来,对你是件好事。”</br> 华容忙摇晃脑袋否认。</br> 韩朗没有追究,“晚上我出次门,你不用伺候更衣,在府里好好呆着不必跟着去了。”</br> 华容点头。</br> “还有,我想借你的宝扇一用。放心!我决不白借。”</br> 华容听后,乐呵呵地手势:“还是王爷好,最懂小人的心思。”韩朗又别了他眼,不再吭声。</br> 当夜抚宁王造访泰莱寺。寺院住持一代宗师,笑问韩朗来意。</br> 韩朗大笑地缓缓展开借来的扇子,面上“殿前欢”三字在灯下闪光,“拆庙!”</br> 没过多久,韩朗在一片喊冤声中,宣布:“从今日起,举国上下各庙宇道观也必须向朝廷交纳税银,有违者泰莱寺就是最好的榜样。另外——”韩朗一顿,又道:“大家最好都给本王记着,以后见此扇如见本王,谁如果见了这扇,还拒人进门者,就是看不起我抚宁王。”</br> 翌日,出家人也要上税的拟定成了法令,颁发天下。</br> 可惜当朝已非韩朗能一手遮天,他狂妄的行径,隔日大早就有人弹劾上奏。</br> 韩朗垂目,只字不辩。朝上工部尚书已然出列,积极为韩朗开脱。</br> 上告天子称,寺庙上税,是及时填补国库空虚,最快最有效的方法。</br> 满朝附议无话,韩焉站立一边也但笑不语。</br> 好一招借花献佛。只是韩焉没看懂,他韩朗借了谁的花,献了哪家的佛。他拨弄着自己的手指,心里猜测着当韩朗知道流年已经永远回不来时的表情。</br> 满朝寂静。</br> 韩朗垂首,渐渐觉得呼吸不能平顺,于是抬手,掩唇压抑着咳嗽了几声。</br> 指缝间猩红触目,韩朗略怔了下,那胸口气血却是再不能抑,突然间系数涌上了喉头。</br> 局面脱控,他居然吐血朝堂,当着百官的面轰然倒地。</br> 庭堂混乱一片,天子失色,冲下龙座,死搂着韩朗脖子,无助却不发一声。</br> 韩焉凝目,开始对皇帝的始终沉默持疑。</br> 而韩朗此刻撑下最后一抹清明,迎上韩焉的眼光,道:“皇上,臣没事明日就能好……”</br> “皇上,韩太傅进宫看御医吗?”</br> 等韩朗昏厥之后韩焉才道,蹲下身,看住了皇帝紧闭的双唇。</br> (); 第十八章 伤。无弹窗小说网www86zhongwen</br> 一白一红,无论真假,皆是羞耻。</br> 两人摆在一道,相貌的确相似。</br> 楚陌面无表情,转盯向韩朗不屑开口,华容把头搭在韩朗的肩上摇头。</br> 韩朗做好做歹地回看一眼,将那道白痕又平和地抹掉,笑华容:“你靠我那么近,不是想咬死我吧”</br> 其实压根就不需要答案了,韩朗意在看戏,而且是一出华容能笑不出的戏。</br> 阳光游进屋子,华容汗珠陡然落下那刹,韩朗已经推开了他,毅然向楚陌出手。</br> 目的不在楚陌的前心,而是他的后背,韩朗要生生拧碎楚陌的脊椎骨。留他的声音即可,至于他的下身将来能不能动,根本不重要。</br> 即将得手那瞬,华容猛地一头扎进韩朗果决的掌控。啪声音干脆利索华容左肩的伤又创,粘血成粉色的骨头突刺而出,参差不整的裂骨隐隐地,向外流着骨浆。</br> 韩朗倒吸一气,旋即又怒目地转向楚陌。</br> 华容顺势倒靠在韩朗的怀,将头顶住,阻止韩朗向前的步伐。</br> “你”韩朗气得转掐扣华容的咽喉,华容直望韩朗两眸带笑,态度坚定。</br> 韩朗手劲松懈,终究没起杀念,而他松开手指的那刻,楚陌已经疯样地扑来,被韩朗一掌狠劈甩开,破门射出。</br> 楚陌咬牙撑着门口外的古树,踉跄站起身,对着华容遥遥一笑。</br> 一场能预料到结果的游戏,竟然让韩朗感觉措手不及的愤怒,浓浓杀气却因为华容逐步收敛。他深看一眼,“华容,很多时候你不懂。”</br> 华容手捂住横刺在外的键骨,怔怔地只看门外。</br> 韩朗眯眼随华容目光扫去,门外来人逆光,长弓满圆,弦上羽箭直对着自己。</br> “嗖”一声,箭划空射出</br> 韩朗冷笑,站定候等着箭到。此箭居然是支空头箭,即便如此,也射穿韩朗衣袖。</br> “韩朗,我有话问你”射箭之人大吼,居然是从不曲腰折颈的林落音。</br> 韩朗冷哼,单手撕扯下残袖,往地上一掷:“忙家事,没空”</br> “只问一句,我师傅是不是你杀的”</br> 韩朗目光一凛,猜到韩焉已经找到林落音将真相全盘托出。果然四面楚歌齐声高唱</br> 该来的总是要来,韩朗从小到大,还不知道个怕字。</br> “没错。”他昂首,斩钉截铁地回答,也没想多解释什么。</br> 林落音的师傅,居然是韩焉暗插在他身边的内应,不灭,怎么可能让他死的异常风光,绝对是自己的仁义。</br> 这时,王府护士已经闻风赶来,纷纷引弓支箭,齐对着落音,把他团团困围,只要一声令下,落音随时就成刺猬一只。</br> 落音咬牙,恨意不减,又取出一箭。这次,有箭头,锋锐的箭尖在日光下寒芒森森。</br> 他毫不畏惧地将弓逐渐再次拉圆,弓弦兹兹作响,黑羽雕翎箭,一触即发</br> 忽地,有个不怕死的人踉跄迈步,挡在韩朗身前。</br> “华容,你让开”林落音与韩朗异口同声。</br> 林落音箭头微微发抖,楚陌不可思议地凝视。</br> 韩朗横扫华容一眼,皱眉跟进。华容后面像长了眼睛,不客气地靠在韩朗身上,捂住伤口的手指缝渗出慑魂的殷红。</br> 指挥府中守卫的流云在一边冷眼相望。远处华贵传来大嗓门,声音略微发飘:“死流云,放我出去”</br> 云随风移,悠悠然遮蔽住了天日。</br> 韩朗扯了下嘴角,转身,放低声线:“你真想维护谁,别以为我看不出。”</br> 华容还是抵在他跟前,缓缓手动:“用林落音的时候,王爷就应该料想过会有今天,那么王爷为什么还要用他”</br> 韩朗微怔。</br> 为什么,因为他耿直不阿是个将才。</br> 一将难求,自古如此。</br> “好,念你舍身护我,我卖你一个人情。”心念至此韩朗挥袖:“楚陌是我万万不能放的,林落音这事我可以当没发生过。”说着,不顾众兵士的迟疑,挥手命令他们退离。</br> 不料楚陌此际居然想张口说话,韩朗余光瞥见,情急中随手挥起别腰玉佩,第一时间点封住了他的哑穴。</br> 这一下动作顿时移转风云,林落音以为韩朗动手,箭急急离弦。华容真拿身挡,韩朗为之神情僵结,转回欺身护华容闪避,箭身擦掠他眼角而过,血喷泼出一道红弧。</br> “主子”流云惊呼,护卫军执弓再起,落音木然收住攻势。</br> 华容近身,紧紧拽牢韩朗的胳膊,韩朗血迷一目,却不食言:“当本王的话是玩笑吗都退下”</br> 红日从云端探出头,光透屋檐悬钟上饕餮纹照下,其影斑驳烙印进华容笑脸。</br> 当夜,楚陌被秘密压送回宫,隐瞒住皇帝所有不该知道的意外。</br> 华容养伤休息,昏倒前已经下好了补品清单。</br> “主子真信华容说的,那人是他的旧相好”当夜流云回书房复命时,终于发飚。</br> “信。”韩朗揉伤,闲闲开口。</br> 流云闷头不语,堆棋。</br> “流云,你别动华容。”韩朗道。</br> 流云不答话,棋子没堆好,撒了。明明所有症结都在华容,凭什么动不得。</br> “这叫愿赌服输。”韩朗阖言,低低跟了句。</br> 起用林落音就是在赌,放消息逼得华容动手也是在赌。</br> 一局棋有输有赢。</br> 林落音的确是个将才,然而知遇之恩却盖不住前仇。</br> 至于华容,毫无疑问是和楚陌有天大瓜葛。</br> 是楚陌旧情人也好,楚家漏网之鱼也罢,如今已经不再重要。</br> “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已经不重要。”韩朗叹息:“重要的是他绝不会再有机会弄人离宫,你不要动他,我和他的游戏还长。”</br> 流云还是沉默。</br> 韩朗忽地一笑:“这样,你不动华容。我也不会用华贵这招去牵制华容,如何”</br> **************</br> 连下几日,韩朗因眼伤告假,八卦韩焉又得工部一部。</br> 朝堂上,韩焉觑着在冕旒下的当今天子。</br> 从始至终,皇帝一直闭唇,表情涣散呆滯,根本无心朝政,那双眼可以说是没离开平常韩朗站着的位置过。</br> 韩焉连叹气都省了,相当不屑,这样的无能小孩,有什么值得自己护卫的。</br> 没想到韩朗护短到如此地步。真验证了那句话,聪明一时,糊涂一世</br> 不一会,宣告退朝,太监恭敬地请韩焉后宫议事。”</br> 静瞻轩,皇帝遣退了太监宫女,闷声高坐品茗,好像对韩焉还是心存芥蒂,爱理不理的模样。韩焉见了更加泄气。想想韩家世代护国,扶持的是他周姓天家竟是一堆堆的烂泥。天不公</br> 皇上终于开口,寒暄的话,三句不离韩朗。可为什么语气饮恨与皇帝凄凉的神态,格格不入</br> 韩焉正盘算着如何试探,小天子一推茶杯,竟昏睡案前。</br> 后面暗门一开,一人走出,步履坚定。</br> “是我在茶里下了药,让他睡着的。”那声音,真的让韩焉一呆,随即莞尔。</br> “你是——”</br> “我是皇帝的声音。”楚陌道。</br> 韩焉“哦”了声,延颈等待他的下文。</br> “其实当今天子,根本是个哑巴。”</br> 韩焉转眸消化这话,把以前的事猜了个大概,“什么原因让你冒死,告诉我这个秘密”</br> “为了我,和我弟弟。想请你帮忙,推倒韩朗还我们自由。”</br> “你说你是为你弟弟,可阁下似乎忘了韩朗也是在下的弟弟。”韩焉饶有兴趣地看楚陌。</br> 楚陌沉默握拳。</br> 韩焉冷笑,“再说我也不喜欢帮窝囊废。”</br> 楚陌绝望的眼里又放出光彩。</br> 韩焉起身,冰冷的眼神凝着昏睡的皇帝顶上搖晃的冕旒,“纳储阁以前是历代先帝放重要奏章的地方。当年,太子身亡,先皇要立这个小皇帝为太子时,韩朗有一本劝杀皇后的密奏。你能让这位圣主找到,我就答应帮你推翻韩朗。”</br> 楚陌想了想,点头称好。</br> 殿堂上明烛再亮,也照不透那层浓浓的晦暗。</br> “不过,事先提醒你,韩朗以前也为找这份奏章,也下了很多功夫。可从他下令封尘纳储阁来看,他是没能找到。”</br> (); 番外(一) 十六年前——</br> 京师北门陶家酥饼重新开张。(w-w-w86zhongwenc-o-m)</br> 从店内向门口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城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老百姓几乎齐聚这里,到此一游。</br> 真是人山人海,川流不息。</br> 幸亏他有先见,天没亮就拿了牌子派队。</br> 实在没法克制心中的得意,韩朗不再维持自己符合身份的沉稳,捧着新出炉酥饼,大口大口啃着,黑色的眼瞳溜来转去,不停地瞟店里摊上于琳琅满目饼录,盘算着还有多少种类没进自己的肚子。</br> 煽诱啊,煽诱。</br> 百姓多,闲话就会多。</br> 闲话多,说白了就是唠家常。东家一长,西家一短,家家不顺心的事,往往最后会归结在朝廷、官府上。</br> “这年头哪里为民做主的官哦。”</br> “我可以帮你做主啊,我就是官。”韩朗满嘴的饼,含糊地插话。声音不大,却顷刻弄得满堂鸦雀无声。</br> 所有人都不信这位看着非常养眼的少年,会是官……</br> “你真的是官”原来招呼韩朗的伙计很怀疑地问。</br> “新中三甲,榜眼,如假包换。”。韩朗不知道什么时候,金印已经拿在手上,就是那么一晃。</br> “小兄……”</br> 又位搭讪的人开说,但见韩朗扫来的寒光,忙将最后“弟”字缩了回去,却仍然好心地提醒:“这年头官官相护,你小小年纪想当清官,可不那么容易啊……”</br> “谁告诉你,我要当清官你们也不想想,如果我没贿银进帐,怎么打通官脉”</br> 韩朗抬眉,略带不满地打断那人的说辞,又看看天色后,招呼店家结帐。</br> “这点小意思,笑纳。”店老板是个聪明人,压根没收韩朗的银子,反而倒贴了韩朗十两碎银。</br> 有前途是贿银,韩朗当然照收,手掂了掂,微笑道:“放心,大家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带钱找我。”百姓叹息,京城又多了个小贪官,不过要真能帮上忙,说上话,也未必不是件好事。</br> 韩朗大步走出店门,走到拐角,见巷口的乞丐,随手一抛,将五两的碎银丢进那要饭的破碗里。“今儿,小爷高兴,你走运了。”</br> ====</br> 老王爷王府边墙。</br> 有人在焦急地等待,见了韩朗忙冲来迎接:“我的祖宗你怎么现在才来啊侯爷和皇上已经进去了。”</br> “官服呢快帮我换上。”韩朗开始脱下袍服,换上绯色官衣。好朝服,他纵身往墙头一跃,将手上那剩余的碎银抛下。“干的好,打赏。”</br> 没在意小厮是怎么道谢,韩朗已经翻越过墙,真是神算边缘角落果然没什么人把守。</br> 韩朗刚想快步飞奔,到前厅。只听得最后有人叫唤:“小榜眼,喂小榜眼,叫你呢。”</br> 韩朗懊恼地整了整自己官帽,难道自己的行踪被发现了</br> 早知道自己该中探花,叫起来好听多了。</br> 韩朗无奈地转身,首先看到的是个大肚子。</br> “老王爷好”恭敬作揖。就算韩朗不认识人,也认识这个大肚子。所幸来的除了老王爷外,似乎没其他人跟来。也确实该佩服这位王爷,当今圣上携美眷,与重臣共同来王府游园,他这个地主也能独自安然脱身。真是厉害</br> “好说好说,你把这个抱下。”肥硕的大手,将个软绵绵的东西塞进韩朗的怀里。</br> “王爷这个是——”这回轮到韩朗无措了。</br> “好好抱着啊,老夫内急,回见”老王爷说着话,脚底一溜烟地跑了。</br> “老王爷”韩朗大骇,世上其实还是有不合逻辑出牌的人。</br> “啊——啊咿”软软的超大包裹居然会发声音。</br> 韩朗低头,只见——</br> 秃秃的脑袋,柔柔的胎毛,黑亮的眼睛,刚长了没几颗牙的娃娃,正对他笑,小手粉嫩粉嫩的,在不停挥动。</br> 然后,小手开始拉扯他的,还不时地将无耻的口水蹭在他新官袍上。</br> 韩朗即使注意到裹着娃娃的披风是皇家专用的颜色,也不客气地威胁道:“再弄脏我的袍子,我就把你丢在地上。”</br> “本宫的皇儿哪里得罪你了”一女子的声音从韩朗的侧面传来,语气相当柔和,倒没听出任何不悦。</br> 韩朗转目,忙抱着着孩子,跪下施礼:“皇后娘娘千岁”</br> 来的那一群人,为首正是新立的姚皇后。</br> “你就是韩家的小公子,新中科举的榜眼”皇后问。</br> “是。”韩朗装着万分恭敬地回答。</br> 半柱香后,老王爷一身轻松地出现了,拍着韩朗的肩。</br> “小榜眼,我回来了。”</br> “老王爷好”</br> “小娃娃呢”老王爷这才注意到韩朗手上少了点什么。</br> 韩朗眨眼:“什么娃娃”</br> “我刚交给你,让你代抱下的娃娃呀。”老王爷有点着急了。前面这里有个人,现在这里还是站着一个人,难道不是同一个</br> “王爷什么时候交给我娃娃了”韩朗依然莫名。</br> “就刚刚,我交给这样颜色官服的人”</br> 韩朗微顿,狐疑地问:“王爷确定是我,还是确定这官服的颜色”</br> 老王爷倏地愣在原地,好半晌才喃喃:“这小孩可丢不起啊。”</br> 韩朗皱眉,咬了下唇追忆道:“我前面好象是见到个娃娃,只是……”他将话适当地停下。</br> “你哪里看见了”老王爷急了。</br> 韩朗偷笑,早就传闻这位王爷记性大不如前,原来当真如此。</br> “王爷,如果下官愿意替王爷分忧,突然想起了那娃娃的去处。不知王爷是否能推荐我做刑部侍郎”</br> 老王爷呆愣了半天,终于咬牙:“你个小王八羔子,胆子也忒大了”</br> ……</br> 祥安八年,新科榜眼韩朗,年十六,破例入阁,由三朝元老护国公保荐,圣君钦点,任刑部侍郎。</br> ===============</br> 两年后。</br> 夏夜,满月。</br> 韩朗贪杯大醉,干脆脱了外袍,赤着上身,睡在房顶的琉璃瓦上纳凉。</br> 朦胧中,有人推耸。</br> 韩朗掀了下眼皮,居然是他大哥韩焉,坐在他身旁。</br> “还睡呢你找人代替你罚跪祖宗牌位的事,已经东窗事发了。”韩焉似笑非笑。</br> 韩朗应了声翻身,继续睡。</br> “刚去哪里了,弄得一身酒气”</br> “赌坊赢来的银子,不花可惜。”韩朗撇嘴道。</br> “你就不知道十赌九输的道理”韩焉算是很尽职地规劝。</br> “让我输钱的赌坊都被我下令封查了。”似乎酒已经醒了个大半,韩朗惺忪地揉眼。</br> “你这两年真收了不少贿赂”韩焉狐疑地问弟弟。</br> “做官不为银子,为什么哥,我们韩家报效朝廷为了什么”韩朗说话还是稍带着含糊,酒劲依然没怎么过。</br> 韩焉看了眼弟弟,没回答,只拿起韩朗撂在一旁的袍子,盖在韩朗身上。</br> “韩朗,你就不想知道,爹发好脾气的结果吗”</br> 韩朗笃定回道:“不是狠夸你,就是说我是家门不幸的因素。”万事习惯就好。</br> “要不给你娶妻收心,要不应皇后的力邀,入宫给小东安王当启蒙老师。”韩焉望着皎洁的月亮,平静地说出要韩朗做出的选择。</br> 韩朗霍地坐起,韩焉抬眉偷笑。</br> “我才不要别人管我呢。还有那个东安王才几岁,需要什么老师”</br> “是皇后望子成龙,心切所至吧。”谁都知道邬皇后薨逝多年,这位新立的林皇后,好容易盼到皇帝的正式册封,如今又为圣上生了皇子,更加巩固自己的位置。她自然对这儿子的未来憧憬万千,密切安排,不容出半点马虎。</br> 韩朗不接话,颓然躺下,好似准备继续睡觉。</br> “看来你已经做出了决定,那明日就进宫去教课吧。”</br> 皇后至极珍爱的结果又该如何呢韩焉若有所思。</br> 翌日。</br> 韩朗规矩地来到东宫。</br> 当年韩朗抱过的小家伙居然长得有点人样了,话却还是说不清,想叫他教什么啊。明摆着,皇后想请个体面的保姆。</br> 韩朗不管,丢给未满三岁的东安王几本书,教会小王爷如何撕纸后,满意地自己品茶,看书,浅寐。</br> “抱抱……”很快,娃娃王爷失去了撕书的兴趣,坐在蒲团上张开小手要韩朗抱。</br> 韩朗眼皮都没抬起。</br> 过了会,就听得“哇”的一声。</br> 韩朗这才将手托腮道:“不许撒娇,再哭就用你撕坏的纸,来封堵你的嘴。”</br> 东安王自然不吃韩朗这一套,哭得更凶。</br> 韩朗微笑地起身,走到门口,张望了下随即将门关上,竹帘垂放而下,漫步回到哭闹的小王跟前,抓起几张纸片猛塞进娃娃王爷的张大的嘴里。</br> 声音顿时轻了不少,韩朗点头。</br> 王爷却是一愣,随后蹬足,继续大哭大闹。</br> 塞在小嘴里书纸上的墨字,因被娃娃王爷的口水浸湿,开始褪色。又经这东安王委屈地擦泪后,黑色的小花脸诞生了。</br> 这下使韩朗笑得支不起腰来。有意思,每天如此教学也不错。</br> 可不过没多久,韩朗觉得自己已经看腻了,于是他伸手轻点娃娃的睡穴。</br> 周遭倏然宁静万分。</br> 许久后,韩朗开始说自己安排:“明天我会考虑教你用砚台砸自己脑袋的。这样你直接能昏迷,不用我费神了。”</br> 7月更新如下:</br> 韩朗不务正业,懈漫天职一事很快遭人告发,在得到多方印证后,立即被拖送到刑部大堂,仗击三百。</br> 揭发韩朗的是太子殿下,行刑的是他顶头上司刑部尚书——方以沉。</br> 韩朗硬撑,结结实实挨足一百五十下,居然没晕。方尚书喝令缓刑,暂压刑部大牢,明日继续挨打。</br> 收押当夜,方以沉尽上司兼朋友的道义,带着美酒佳酿来探监。</br> 铁锁大开,阴暗的牢内,韩朗大字形趴在枯草堆里,见了上司咧嘴笑:“我认为我犯了事,该管的应是吏部。”</br> 方以沉叹气,无奈地扫了眼牢顶结满蜘蛛网的大梁,“你仍隶属我刑部官员。明日心里也别指望能减刑,你爹指明该给你个教训。”这位刑部尚书与韩朗原本交情就不差,别看长得斯文内敛,处事执法却有理有章,刚正不阿,刑堂上宣刑那刻,口中字字清晰,不带一点感情。</br> “好说”韩朗向来大方。</br> 方以沉微顿后,终问韩朗,“可想好太子和皇后,你帮哪派了没”</br> “我没拒绝教书啊,只是暂时什么也没教罢了。”韩朗依然答非所问。</br> “苦头还没吃够啊。”方以沉笑着为韩朗斟酒。</br> “你还不是一样,各不相帮,两边又拉又扯,暗地再踹的感受不错吧。”韩朗大笑,不料牵动了身上的伤,旋即转成吃疼地呲牙。</br> 刑部尚书啜了口酒道:“今天吃的苦头,就是因为你啊,还不是一方上卿,不能一手遮天。”</br> “本官不好这口。”韩朗维护着他表面的清傲,“都没银子赚。”如果没后一句补充的话,的确是装得到位。</br> “可惜我就只有姐姐,没有妹妹,否则一定托人给你保媒,嫁你准有好日子过。”</br> “我不介意啊娶老女人啊”韩朗和颜以对。</br> “我姐早嫁了,孪生外甥都快九岁了。”</br> “哦”韩朗故做痛惜扼腕状。</br> 第二天,方以沉照打韩朗不误。</br> 完事后,韩朗被拖回韩府养伤三月,小房间面壁附加罚抄诗文。教书保姆一职,全由方以沉顶替。三月内韩朗乐不思蜀,三月后遭晴天霹雳。皇帝突然下旨,方以沉通敌卖国,韩朗升刑部尚书担任主审官。</br> 公审那日,韩朗高坐正堂,心如明镜:如果韩朗没挨刑罚,今日跪在刑部大堂的绝对是自己。一个下马威,让皇后收敛日渐张狂的行为,也让一直在暧昧不清立场的韩朗一个警戒。</br> 既偷天换了日,也杀鸡儆了猴。</br> 韩朗狠抓惊堂木一拍,绫缯冠带飞扬,“带罪犯”他太子顾念自己是韩家小公子、韩焉的胞弟之恩,韩朗一定铭记于心,时时不忘</br> 方以沉带到。“方以沉,你可知罪。”韩朗的第一句问话。</br> “知罪。罪民愿意画押认罪。”方以沉跪在堂前,字字铿锵。</br> 韩朗呆傻半天,手藏袖中握拳,不停地发抖。</br> 方以沉抬头环视刑部大堂一圈后,对上韩朗的目光,微微一笑。人未审,罪已定——灭族。他明白清楚的很,何苦再施行,和自己身体过不去</br> 韩朗顿觉他的笑容,根本就是重复着那句话:“因为你韩朗还没一手遮天的能耐。”</br> 韩朗颔首,死盯招认书开口:“方以沉,你的家将由本官去抄。放心,我一定会杀光里面所有人,烧了你方府每样东西,一样也不留,哪怕是张纸。我也向你保证今后三年内,京城外方圆三十里内,再没有方姓一族。”</br> 方以沉凝望韩朗,笑意未减弱一分,“有劳。”没人会再揪查出你的亲族,这是韩朗的暗示和保证。</br> 方以沉被判腰斩,同年腊日行刑,韩朗亲自监斩。</br> 那日,韩朗几乎以为自己瞎了,满目尽见的颜色只有血红一片。</br> “方以沉,总有一天,我会让世人知道什么叫一手遮天;也总有那么一天,不管谁犯了何等滔天大罪,只要是我认可的人,他就永远是对的。”</br> 两天后,韩朗重做安东王的老师。小王爷知道后,将自己卷进殿堂帐帷中,不肯出来,哭闹着要另个师傅。</br> 韩朗蹲下身,弄开帷帐,与眼睛哭得红肿的小家伙平视了好一会子,终于伸手,将他抱起。</br> 小王子对着韩朗的朝服猛瞧,抽搐道:“颜色一样的。”</br> “本来就是一样的,以后记得你师傅从来就只有我一个。”</br> 从此,韩朗开始认真,可惜,安东王毕竟太过年幼,进展始终不大。</br> 七月半,还魂日。</br> 韩父路过书房,只见韩朗对着棋盘残局,喝着酒。“难得你小子,那么晚还不睡。”</br> 韩朗赔笑,“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吃不好,睡不稳。”韩父神色一惊,嘴巴动了动,但没说什么,只低眉,一眼看穿残局,“你最后总是不肯下狠招,这局又是输给谁了”他早知道自己小儿子韩朗从来不是下棋绝顶高手。</br> “这是以前和方以沉的对决,我凭记忆摆了次。”韩朗不以为然。</br> 韩公笑拍韩朗的肩,“还是他比你厉害,他肯对你下猛药。”</br> “是啊是啊,我是好汉,该下猛药。”韩朗半醉胡言。</br> 未完</br> (); 第十九章 劝杀皇后的密奏。无弹窗小说网www86zhongwen</br> 韩朗居然曾经上书劝杀当时的皇后,小皇帝的亲娘,这个消息绝对震憾。</br> 可是一个月过去,楚陌根本没有靠近纳储阁的机会,更别说是去找寻诏书了。</br> 一夜复一夜过去,没有任何华容的消息,他只能伴着他的小皇帝,无人时偶尔对坐,看窗外积雪渐融,露出了新绿。</br> “再过十天就是我娘的忌日。”这日深夜楚陌垂头,眼里寒波闪动:“我……”</br> 之后是久久唏嘘,引得皇帝也埋下头去。</br> “我娘,过世也快六年了呢。”片刻之后皇帝抬手,手势比得沉缓。</br> 楚陌的呼吸隐隐急促起来,故意放缓语调:“圣上的娘亲,一定是极美。”</br> “是很美,还很……强。”</br> 皇帝缓缓比划,隔着这些岁月,似乎还能感受到他那强势娘亲的压力。</br> “六年。”那厢楚陌暗里计算了下:“这么说,圣上登基那年娘娘去的”</br> “是,她自愿追随先帝,殉葬了。”</br> 这句之后又是久久唏嘘。</br> 楚陌也不说话,眼睛亮着,抿了抿嘴,欲言又止。</br> “她必定很爱你。”许久之后他才道。</br> 皇帝无力点头。</br> “可是……”又迟疑一会之后楚陌终于发话:“既然你说她强,又这么爱你,按理说……,不该放心让你小小年纪……”</br> 皇帝顿住,漆黑的瞳仁在夜里慢慢澄亮起来。</br> “她一定是被逼的,毫无疑问,毫无疑问”烛影之中他的手势飞快,姿势铿锵,黑影投上后墙,舞动的都是无声恨意。</br> “禀王爷,华公子伤已大好,只是……新伤旧创怕已落下隐患,日后定要好好将养。”</br> 抚宁王府,韩朗书房,刘太医躬身,一席话禀得静声细气。</br> “你的意思是他活不长”韩朗闻言抬头,一双眼打斜,似笑非笑:“那依刘太医看,我和他,谁会活得长久些”</br> 刘太医额头跑汗,好半天才回:“王爷……自然是千岁,那……那……”</br> “当然是王爷活得长久。”门外这时哗啦一响,是华容亮开了他那把乌金大扇,正边比手势边走近:“万一华容不幸,活得比王爷还长,王爷自然可以拿华容垫棺材底子陪葬,生生世世压着华容。”</br> “华总受果然是华总受,觉悟非凡。”韩朗挑眉,一双眼笑得更弯,手指却在书桌上打叩,不停敲着一份奏折。</br> 华容知趣,连忙凑头去看。</br> “没什么,林落音将军请辞回乡而已。”韩朗继续叩桌。</br> 华容眨了眨眼。</br> “要请辞他一个月前就能请,可为什么偏偏要等到今日,非等到你华公子痊愈不可呢”</br> 华容顿住,抿抿嘴,又摸了下鼻梁。</br> “王爷的意思,华容明白。”过一会他弯腰,比了个手势。</br> “明白了华总受果然好受。”韩朗抚掌:“将来本王百年,一定考虑拿你垫棺材。”</br> 去见林落音,华容提了坛酒,照旧,竹叶青里面搁了青梅和干兰花。</br> 酒能乱性,古语有云。</br> 林落音提杯,喝一口后眯眼:“我记得这酒有名字,叫无可言。”</br> 华容点头,又拿笔在宣纸上写了个“是”字。</br> 没带大嗓门华贵,他便带了纸笔,方便交流。</br> 写完之后他又连忙替林落音斟酒,没有继续讨论酒经的意思。</br> 这个时候,酒是什么酒不重要,乱性才重要。</br> 林落音很爽快,来者不拒。</br> 一坛酒很快报销,可华容发现他眼睛越来越亮,除了脸盘有些发红,性是一点没乱。</br> “小南,去,再打坛酒来。”见坛底朝天林落音挥手,掏了掏袖口,只勉强掏出锭极小的碎银。</br> 跑腿的很快回转,显然吞了主子的银两,打回的酒活像马尿。</br> 两人于是又喝,林落音的双眼还是晶亮,华容的嘴巴则是越喝越苦,不停夹花生下酒,许是夹得太勤吃得太猛,一下子被粒花生卡住,满脸涨紫,眼珠子都突了出来。</br> 林落音吃惊,连忙上来替他拍背。</br> 拍一下没用,华容的双手开始乱抓,林落音急躁,再拍时下手未免就重了些。</br> 花生“扑”一声被他拍将出来,可华容却没好转,趴在桌面,样子像是被他拍断了脊背。</br> 林落音一时惶恐,举着手,连眼睛也不会眨了,只顾着问:“我……我是不是拍伤了你,拍伤你哪里”</br> 华容趴在桌面,勉力拿起笔,写了个:“不妨事。”</br> 林落音更加惶恐,终于忍不住,拿手按上他脊背骨,一节节按下去,问:“是不是这里”</br> 每问一次华容便摇一次头,于是他只好一路往下。</br> 脊骨也有尽头,最终林落音的手便停在了那里。</br> 华容不动,满室寂静,他只听见自己越来越凌乱的喘息。</br> 那里,究竟藏着一个什么样的秘密。</br> 他发觉自己开始好奇,呼出的气滚烫,心里燃着把火,烧得他指尖不住颤抖。</br> ※※※※</br> 每个男人做完后的表情都会不同。</br> 林落音这种是抵死不照脸,耷着头,无地自容。</br> 很可爱的表情。</br> 华容弯嘴笑了,起来找纸笔,一字字写:“我早已没有贞操,你放心,不会要你负责。”</br> 本来是句玩笑,可林落音不知为什么着了恼,将纸捏在手心,揉了又揉,浸得满掌心都是黑墨。</br> “你不要这样。”半天他只得这一句。</br> 华容又笑,手势比得他都能看懂:“不要怎样”</br> “不要……不要穿这种绿衣服,你知不知道他们都叫你一根葱”</br> “那么穿白袍子”华容拿笔,写字后又画了轮圆月,在旁边写:“皎洁无瑕”</br> “红袍子”见林落音无话他又写:“三贞九烈”</br> 林落音不说话,慢慢抬头,看住他,胸膛缓慢起伏:“不如你……”</br> 话刚起了个头华容就侧身,不知是有意无意,将桌上砚台扫了下来。</br> 沉甸甸的方砚落地,很闷的一声响,林落音顿时醒了神,把余下的半句话又咽了回去。</br> 两人无语,气氛一时有些尴尬。</br> “是不是韩朗让你来的。”</br> 过了有一会林落音才说话。</br> 他只是为人耿直,却并不是个呆子。</br> 华容连忙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摇头。林落音恼恨地耍性踢被,起身后一顿,又转身,将床下棉被拾起,把小青葱盖个严实。“让你来,是不是劝我不走,继续替他卖命”</br> 这句听完华容已经不摇头了,眼看手,直接默认。</br> 林落音无语,开始推掌心的黑墨,越推那墨渍越大,很快一片狼藉。</br> “如果我不答应,他会拿你怎样”</br> 对这句的应答华容是摆姿势,一幅不怎么样无非那样的姿势。</br> 林落音接着无话,又开始推墨,那厢华容得了空,则静静地开始整理衣衫,将头发理得一丝不乱。</br> “那我……”</br> 等到林落音开口抬头,这才发觉华容早已作别。</br> 门外春光明媚,他只看见他一把葱绿色的背影,立时觉得胸口钝痛,象有根针立在了心头。</br> 回到王府,华容第一个见到的是华贵。</br> 华贵人看来心情不好,学棍子杵在门口,闷头就是一句:“小翠是不是长得很好看”</br> “小翠”华容一愣,过一会豁然开朗,开始比手势:“流云的那个丫头,下巴很尖眼睛很大那个”</br> 华贵恶狠狠点头。</br> “她长得好看的。”华容凑近,仔细瞧着华贵人的脸,戳戳他额头的脓包:“本来你长得也不错,就是最近火大,总长包,所以才被她比了下去。”</br> 华贵的脸立刻拉长,嘴扁成一条线:“那怎么办,那个……”</br> “好办。”华容大笑,退后比手势:“记得你说过,我这个人唯一的本事就是让男人看上,不就是个流云么我帮你搞定。”</br> “你唯一的本事是让男人压上”华贵恨声,脸憋成猪肝:“谁要摆平流云,你少胡说”</br> 色厉者内荏也,古语有云。</br> 华容推开了他那把大扇,摇了好一会才坏笑:“去做鸭血豆腐,好好做,合我胃口了,我便考虑帮你。”</br> 华贵瞪圆眼,在原处跺脚,跺完又跺,最后还是一转身直奔厨房。</br> 华容继续笑,乐不可支,又起身去找酒来喝。</br> 喝完他开始拿笔,有一搭没一搭乱画,不知不觉就画了两只蛤蟆。</br> 蛤蟆兄弟形容狼狈,看样子要亡命天涯,华容大笑,又给一只蛤蟆添了枝佩剑。</br> 身后这时响起脚步声,步伐轻盈,听着不像华贵。</br> 想要遮挡已经太迟,来人斜在桌前,一只手指已经搭上宣纸。</br> “仗剑走天涯是这意思么华总受”那人弯起眉眼,越来越近看他:“我很好奇,华总受到底……是想和谁仗剑走天涯”</br> (); 第廿章 华容不用回头,也知道说话的正是抚宁王韩朗。(w-w-w86zhongwenc-o-m)他没半点虚心脸红,将笔头一转,抓住韩朗的手,直接韩朗的袍袖上写上“仗贱走天涯”这几字。随后放手搁笔,手动比划,“王爷天分高,当然能理解。”</br> 韩朗也不心疼新缝的罗衫,只别眼那纸上两只傻呆的蛤蟆,再看眼自己袖上的字,冷笑了三声,“你手脚比以前快多了,真发生了如此有趣的事”</br> 华容连连摇头,手语解释,“华贵要做好吃的。”</br> “林落音那事呢”</br> 华容比划送出两字,“搞定。”</br> 韩朗明显不快,冷扫了眼进进出出好几个来回的华贵,“他和流云事,我不赞成。”</br> 华容这回没做墙头青绿草,随着韩朗风吹来回晃,当即出手问:“为什么”</br> 韩朗反倒乐了,“华容你病见好,脾气也见长。你不觉得华贵那脸,一看就是娶妻生子,传宗接代的典范,属于和林落音同门。我看华贵,将来不见得能怎么善待流云。”说完,韩朗又看那两只蛤蟆。</br> “华贵不是这样的人。”华容讨好笑,手势却不松懈,没有妥协。</br> “新鲜劲过了,谁保得住”韩朗没看华容,干脆收起了那张碍眼的纸。“花无百日红。”</br> “草是年年青。”</br> 韩朗铁着脸,猛然拍桌,“你再顶上一句试试”</br> 华容立刻正襟危坐,腼腆地开扇,斯文扫地一笑。韩朗带着怒气坐在他身边,挤掉大半座位。兴许坐得不舒服,而后他干脆抱华容坐在自己膝上。“我在和你讲道理,知道吗”</br> 华容眼睛夸张地瞪大,明显一顿后,马上学起小鸡勤快地啄米。韩朗出手截获华容下颚,阻止他继续点头,吻咬上他的唇。华容倒知书达礼应付,典型地欲拒还迎。华贵不识相又次回转,见他们这样,脖子都气得红粗,啪地甩上了门。</br> 屋外翠柳随风,划碎湖面。</br> “华总受大人,被压这么多年,攒存了多少积蓄”韩朗终于性情渐好,“反正你爱数票子,天气不错,不如拿出数数。”</br> 华容当然不肯,韩朗不管,翻找出华容银票,攥在手里没归还的意思。</br> “外面都传我要倒台,说不准我还真要倒了。”</br> “为什么这么想”华容心思不在,出手却无心。</br> “不该倒吗”韩朗回得飞快。表达明确,就该倒。“不如,你早些做打算,另谋出路……”难得华容会贞忠拒绝,眼虽盯着韩朗手上的那叠银票。</br> 韩朗沉静了会,忽然贼笑,“好啊。我是什么都不会的人,将来你养我吧。”</br> 华容险跌下床,手势也不稳“王爷不怕,别人说……”</br> “我不计较。反正你养我,我还计较什么”韩朗挑挑眉毛,“你的银票呢,我替你收着,做好监督,好筹划未来。”</br> “数票子,是小人乐趣。”华容手发抖。</br> “你的乐趣本该换成对我。”韩朗眼一寒,而后手肘推华容,“放心,我不会吃死你的。你这些银票落的户太散,我会帮你兑换成一大银庄,整个京畿决不会倒的那种。”</br> 华容彻底气得手不能动了,韩朗整装而出,十分豪迈。</br> 翌日,果然得到林落音意愿留任的消息,韩朗波澜不惊。第三天,他告病假没上朝。刑部侍郎倒殷勤,傍晚居然登门就来拜见。韩朗正好无聊,就应允了下来。侍郎一入书房就神秘地询问韩朗可认识华贵这人。</br> 韩朗皱眉,“你直接说什么事”</br> 侍郎忙禀报:“今早市井出现个怪人嗓门奇大,而且一见未出阁的女子,就说……”说到这里,侍郎古怪地扫了眼一边当差推棋玩的流云。</br> “说什么”韩朗很合作地追问了句。</br> “说他这辈子不娶妻了,只愿意和流云公子好。”</br> “这人现在关进刑部大牢了”京城谁都知道,凡抚宁王府中人,都官居六品以上,何况流云。所以有人如此冒犯,不会关普通牢房,也难怪刑部派侍郎来通报。</br> “是。他说他叫华贵,是……”</br> “我知道了,等会便派人去领他。”韩朗闷笑,遣退了刑部侍郎,转问流云,“怎么回事”</br> “他自己不好。”流云保留,似乎不愿意多说。</br> “你让那大嗓门对着几个女人说”韩朗又问,这么偏激的做法华贵人打死都想不出。</br> “不多,一百个而已。”流云倔强。</br> 韩朗叹气,“你当真的话,就去接他出来,陪他对一百个女人说完**吧。”</br> 流云果真亲自去领华贵回韩府,第二天一大早还陪着华贵,上大街完成自己提的怪要求,这次也有趣居然没女人再大叫流氓、送耳光了,只是看他俩眼光古怪。</br> 完事后,流云低头向前走,后头的华贵走走停停慢慢地跟。入抚宁王府门,两人一左一右,很自然地分道扬镳。</br> 华贵不争气,终于自动找上门,操着嘶哑嗓子发问,“你说话算不算,如果你后悔说不算数,也没关系。”</br> “算我说话算数。”</br> “成反正,我还知道天壤之别,是什么意思。”一夜没合眼的华贵,早早地把心里打好的腹稿,一股脑先说了,而后……他张大嘴愣了半天才问,“你说算”</br> “是。”</br> “你真愿意和我好”</br> “嗯。”流云很平静地看华贵人。</br> “真的,真的”华贵开始擦手心的冷汗。</br> “我记得自己说过什么,我愿意和你好。”流云给着肯定的答复。</br> 华贵激动得,面盆脸红得发紫。什么叫色令智昏华大贵人就表现得出彩异常,马上开心得“扑通”声,昏过去了,昏后手还能牢牢抓住流云的袖子。</br> ******</br> 一家欢喜,一家愁,最愁居然就是帝王家。</br> 自从皇帝对自己母后的死起疑后,在声音楚陌的提点下,那股疑惑,闷困在他心中,与日俱增,而且越演越烈。</br> 外加上韩朗一直告病不上朝,小皇帝早没了方向。终于给楚陌逮到了机会,说服皇帝,与他一同入了那早就废弃多年的纳储阁。两人狠找了大半天,满殿扬灰,腾了又腾,却根本没发现任何线索。</br> 皇帝沮丧,然后楚陌却不肯放弃,三天后怂恿皇帝又来。</br> 又是一次徒劳无功。</br> 劳顿无趣的小皇上呆坐下来,拿着手里一卷画轴,苦笑比手势:“纳储格居然也有******图,看来这皇城也不是……”</br> 楚陌眼眯了眯,里面跃出一道光。</br> 这的确是张******图,里面女子丰硕,画面是******至极。</br> 楚陌咬住牙,将图展开,看到绢图尾端果然有异,中间有一道缝痕。</br> 将线拆开后,图末那一段事后缝上的绢纸落了下来,正面是画着女子勾魂的一条腿,反面却的确粘着一张奏疏。</br> 藏奏疏的人藏得的确巧妙。</br> 韩朗喜好男色,就算再是心细如发,也断不会盯着一张男女******图猛瞧。</br> 奏疏上有些字已经无法辨识,但大概字句都能揣摩得通,且这笔迹落款他认得,的确是韩朗的没错。</br> 韩焉所说没错,的确是韩朗上奏,力主先皇后殉葬。</br> 他认得,皇帝自然也认得。</br> 这些他再熟悉不过,曾伴他近二十年岁月的瘦金体字,原来也可以这么无情,几个字句就断送了他亲生母亲的性命。</br> 纳储格的灰尘渐渐落定,他的心也慢慢沉到一个不可见的暗处,目光空洞直视前方,过了很久才比手势,“下诏,革了抚宁王韩朗所有职位,软禁府门,等待发落。”</br> “皇上,那么快就……”这回倒是楚陌犹豫了。</br> “朕才是皇帝。”少年天子转回头,手语与目光一样透出决绝。</br> 而韩王府这些日子,依旧春暖花开,万物更新,一副欣欣向荣的样子。</br> 可惜韩朗气色是一天不如一天,他也洒脱几乎足不出户,在家养病。开始几天,巴结的大臣会来探望,他高兴就见,不乐意就赶人;后几天,有这心思大臣也觉得没趣,不再登门;几个胆子大的,干脆溜达进了韩焉的门庭。</br> 韩朗乐得清净,偶然会独自去喂养家中白白肥肥的信鸽,或者一个人在偌大的书房呆坐半天。</br> 清闲了那么几天,韩朗的心思又开始活络,提出与华容赌博对羿,并说好谁输几目就赔多少银子。而华贵因记恨韩朗搜刮了华容的银票,也来凑热闹,拉着府中的下人一起开外局。自认了解华容的他,自信地将宝押在了韩朗身上。</br> 谁知,万能的韩朗棋艺根本不高,关键一步总是给对手留余地,多次让华容反攻成功。华容赢得脸上桃花朵朵开,还很识趣地拿扇面挡住笑歪的嘴;最后如果不是华容见到华贵发青脸色,故意输给韩朗几局,韩朗压根没翻身的机会。</br> 玩得正欢畅时,却听人有人禀告,“老王爷春游来拜访。”</br> 韩朗赖皮地扫乱棋盘上将输的棋子,“玩不成了,换装出门迎接”</br> 老王爷还是人未到,肚子先挺到。</br> 韩朗看着那大肚子就想笑,碍于官家颜面,强忍施礼。</br> 王爷见到韩朗就挥手招呼,“韩朗啊,我这次带了好些好吃的,你以前不是最爱吃怪东西吗来尝尝我府里那群老厨子,进了棺材也做不出那么好吃的”</br> 韩朗神色一僵,恭敬回道,“王爷忘记了,韩朗不吃外食。”其实吃了也吃不出什么味道。</br> 老王爷扫兴,嘟起嘴巴,歪头不吭声。</br> 韩朗徒然微笑,眼眉弯弯,“其实韩朗心里一直个问题想问王爷,却不知道恰当吗可总觉得现在不问,怕以后没什么机会问了。”</br> “你想问就问,哪里来那么多废话不过简单点啊,别和那个韩朗一样,成日不知道问什么。”胖胖的王爷又开始糊涂。</br> “韩朗一直想问,王爷伸手抠得到自己肚脐不”韩朗果然正经八百问了。</br> 所谓请将不如激将,老王爷跳着大吼,“谁说我不能,我现在抠给你们瞧。”</br> 韩朗终于克制不住,弯腰哈哈大笑,难以遏止的大笑,乐之极矣。</br> 一旁的众人,均不知所措,想笑又不敢出声。忽地他们听到,韩朗的笑声转为猛咳,一声强过一声,咳得韩朗直不起身,流云跨步上前,却晚了一步,韩朗咳喷出了一口鲜血,紧接咳嗽止住,换成一口口地喷血。</br> 大伙傻眼的同时,却突听有人大唤:“圣旨到,抚宁王韩朗接旨。”</br> (); 第二十一章 革抚宁王韩朗所有职位,软禁府门,等待发落。无弹窗小说网www86zhongwen</br> 旨意简洁明了,不消一刻便已宣完。</br> 韩朗跪在青石路面,起身时稍有困难,不过接旨的双手很是稳健,起身之后没有一句话。</br> 送旨的公公显然意外,立了有一会,终于忍不住:“太傅你没有话回给皇上”</br> 韩朗侧头:“公公觉得,我应该回皇上什么话”</br> 那公公走近,到韩朗身边:“皇上让我问太傅,六年之前,先皇病重,太傅是否曾给先皇上过一道奏疏,并因此害了一个人的性命”</br> 韩朗沉默,看着手里领到那张圣旨,许久才问:“这么说,就是因为那道奏疏,皇上下了这道圣旨,要我等候发落”</br> 公公顿首:“皇上的心思奴才们哪里知晓,太傅如若有话,奴才可以代为转达。”</br> “那就请回皇上,微臣领旨。”韩朗低声,立在风口,最终干脆将圣旨拿了,一下下擦手指间的血迹。</br> 满院子的尴尬,没有一个人作声。</br> 老王爷的手搭上了肚皮,隔半天开始眨眼:“韩朗你手上怎么有血”</br> 韩朗于是也眨眼:“那是因为我方才吐了血。”</br> “将离有解。”</br> 在众人又集体沉默之后,老王爷突然又蹦出了四个字,掷地有声清楚明白。</br> “你说什么,将离有解”韩朗的面色终于起了波澜,一步步走近:“王爷你确定你没说笑”</br> “我刚说了什么”等韩朗凑到跟前,老王爷却是蹙起了眉,看住他手,眨眼:“韩朗你手上为什么有血”</br> 没有韩朗的夜,也一样是夜,只不过比平时长些。</br> 皇帝将衣衫裹紧,足尖绷住,紧紧缩到了椅子中间。</br> 很久之后天终于大亮,他看见韩焉慢慢走近,立定,站在那个原先韩朗常站的位置。</br> “皇上万福。”韩焉行礼,姿势恭敬。</br> 终究他不是韩朗。</br> 同一句话,韩朗不会行礼,会上来握住他冰冷的脚,抵在手心揉搓。</br> 皇帝定定,提起笔,在纸上写字:“韩朗还是没话”</br> 不能开口,这个他最大的秘密如今也交代给了韩焉。</br> 从做出的姿态来看,他是下了决心,要离开他的韩太傅投向他人。</br> 韩焉低头,往前又近一步:“不知道皇上要韩朗什么话”</br> 皇帝愣住。</br> 韩焉于是又叹口气:“皇上想要怎么处置韩朗,要他等候发落到何时”</br> 皇帝的笑慢慢冷了起来,笔动:“那依你的意思,我是不是该赐他一杯毒酒”</br> “为什么不能”韩焉霍然抬头,一双眼看到皇帝深处:“赐他一杯毒酒,他自然就会回话。也许他不在乎职位也不在乎皇上,但未必就不在乎自己的性命。”</br> 毒酒一杯,深色的鹤顶红,第二天就被托盘托着,端到了抚宁王府。</br> 来的是大内总管刘芮,和韩朗素有交情,宣旨后躬身,交代:“皇上有话,韩太傅如果觉得委屈,他念和太傅师徒一场,可以给太傅一次机会,亲自去悠哉殿向皇上申诉。”</br> 韩朗闻言沉默,长眼半眯,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又来了,将五指握拢,端住了那口小小瓷杯。</br> “太傅,皇上有话,如果太傅觉得委屈,没有人可以强迫太傅领旨。”刘芮又急急跟了句。</br> “我不委屈。”韩朗笑,将杯里薄酒摇晃,一点点凑到唇边。</br> “满手血腥骄横跋扈,抚宁王韩朗领死,半分也不委屈。”他喃喃:“我不委屈,半分也不委屈。”</br> “太傅……”那厢刘芮急躁,跺脚干脆将声音压低:“皇上的性子你难道还不明白,你只需低个头,那还不……”</br> “那就请刘公公转告皇上,这次我偏生不想低头。”</br> “我并不委屈,委屈的只是那些日夜,十六年,相与的五千多个日夜而已。”</br> “请。”他将酒举高,遥对皇城,竟然就真的一口饮尽。</br> 薄酒微凉,十六年,五千多个日夜,就这么一饮而尽。</br> ※※※※</br> 康佑六年,抚宁王韩朗获罪,被赐毒酒身亡。</br> 京城一时哗然,皇帝罢朝,百官奔走,息宁公韩焉的府邸,一时间成了朝内最热闹的去处。</br> 没有人真心探究韩朗的死因。</br> 功高震主君心难测,自古可不就是如此。</br> 现下的皇上至少留了韩朗全尸,保留他太傅头衔,允他灵位出城,安在城外第一大寺德岚寺。</br> “德岚寺也是皇家寺庙,臣以为足够安放韩太傅灵位。”</br> 在悠哉殿韩焉还是躬身,语气温顺。</br> 皇帝的脸孔此刻煞白,一双眼都是红丝,拿笔蘸墨开始在纸上疯狂落字:“我要出宫。再拦我一次,我便判你死罪”</br> “现下时局动荡,臣以为皇上不适合出宫。”</br> 韩焉还是躬身,头垂低,可话却不软弱。</br> 皇帝抓狂,单手握笔,指甲都要将掌心掐出血来,字写得一派潦草:“你已被免职,韩朗被你害死,你也要替他陪葬”</br> 说完开始拍椅,手势呼唤楚陌:“你给我喊人,我要召见左臣相”</br> 这张大椅下有个暗格,楚陌就藏在他脚底,有孔洞能够依稀看清他的动作。</br> 皇上喜阴,召见大臣时从不点灯,白天也关着窗阁,两人已经这样默契配合了将近六年,日日演出双簧。</br> 可是今天楚陌默不作声,等他将椅背都快拍穿,才回一句:“我也认为,时局动荡,皇上现在不适合出宫。”</br> 皇帝怔住,转头看向韩焉,又看看脚下楚陌。</br> 一切再明白不过。</br> 他发现自己的双手开始簌簌发抖,明明是满腔愤怨,可却连个完整的手势也比不出。</br> “他如今的确和我同营。”韩焉慢慢走近:“可毒酒是皇上所赐,那张奏疏也千真万确不是假造,皇上请不必觉得委屈。”</br> 一句话便已奏效,皇帝怔忡,慢慢止住了动作。</br> 是啊,毒酒是自己亲手所赐,说到底终究是自己无情。</br> 如韩朗所说,他们都不必觉得委屈,委屈的应该是那十六年,朝夕相对却未能建立信任的五千多个日夜。</br> “皇上请节哀,韩焉终会让皇上明白,这世上不是只得一个韩朗,也没有谁是不可替代。”</br> 那厢韩焉已经跪低,言语也不乏诚挚。</br> 皇帝抬头,不置可否,泪水渐渐收干,开始冷笑,已然完全失去魂魄。</br> 德岚寺,宝刹威严,似乎连大殿上供着的菩萨也比别处肃穆。</br> 华容拉着脸,如今就跪在这肃穆的菩萨跟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木鱼。</br> 韩朗过身已经七天,可那一幕华容记忆鲜明,活脱脱仿似就在眼前。</br> 鹤顶红,按说是见血封喉,可韩太傅却委实强悍,居然还撑了半个时辰,还有气力交代后事。</br> 后事便后事,可偏生他记性绝佳,还记得找来华容消遣。</br> “我刚交代,棺材选金丝楠,不知华总受以为如何”说这话时韩朗甚至狭狭眼,完全不像个将死之人。</br> 华容表情当然凄怆,当下抬手,建议可以在金丝楠木上再捆金边。</br> “可是据说楠木很硬,棺材底子会得硌人,睡得很不舒服。”</br> 这一句话韩朗说得很慢,很显然有所指。</br> 华总受面皮金刚,表情益发凄怆,手动:“我一定亲自动手,替王爷找最最绵软的锦缎铺底。”</br> “可是我记得华总受说过,愿意替我垫底,生生世世被我压着。”韩朗叹一口气。</br> 华容的面皮立刻开始发青。</br> “这样,人要言而有信。”最终韩朗发话:“管家你听着,我的棺材底,就拿华总受……”</br> “华总受的扇子来垫。”</br> 一个极长的停顿之后他终于结语,看着华容的面皮由青转红由红转白,极其享受地闭上了眼。</br> 看起来就象一个大笑话。</br> 抚宁王韩朗,权倾朝野韩太傅,就这么闭上双眼,而后再没睁过。</br> 华容当时曾上前确认,没有脉搏也没有呼吸,甚至连手脚都已经僵硬。韩太傅的确已经过身。</br> 隔天韩焉也来确认,绕棺木三周,最后还是无话。</br> 所有人于是都知道,抚宁王最后的遗愿,就是要华容一把扇子同棺。</br> 也是理所当然,韩焉这么发问:“既然太傅对你如此情重,你有何打算。”</br> 华容也理所当然只好这么回答:“华容愿替太傅守灵,替他超度亡魂。”</br> 事情就这么定下。</br> 息宁公韩焉宣皇上旨意,韩朗死后封容,灵位进德岚寺供奉,华容守灵,七天长跪超度。</br> 七天长跪,总受果然就是受命,从来不得一天清闲。</br> 第三天的时候华容还觉得腰疼,到第四天半夜就好了,已经完全感觉不到腰在哪里。</br> 今天是第七天,夜已是深夜,韩大爷亡灵即将超度,而华贵人的嘴巴也咧到前所未有的大,转到华容跟前宣布:“他们说你长跪完还要继续守灵,在庙里守,为期三年。”</br> 华容没有气力,但手势还是照比:“你是不是觉得很开心,很中你下怀”</br> 华贵连忙点头,一张嘴只差咧到耳后跟。</br> 华容翻眼睛,没空和他理论,继续敲木鱼。</br> 过了许久华贵不走,还兴致勃勃看他,他只好弃了木鱼也回看:“你家流云的主子死了,你难道不替他难过怎么这许多闲功夫,一个劲盯我傻笑。”</br> “主子你腰疼不疼。”华贵继续咧嘴,难得不回嘴嘘寒问暖:“这以后你的腰会不会废了”</br> 华容眨眨眼。</br> “废了好,废了你就不能货腰为生。我现在终于明白,韩太傅真真是个大好人”</br> 丢完这句华贵人终于跪安,兴高采烈去替华容准备夜宵。</br> 大殿内终于安静,静的能听到盘香燃烧的咝咝声。</br> 华容动了动,想挪个位置,却没能如愿。</br> 除了腰找不到,现下他的腿也不知去了哪里,整个下半截消失。</br> 没办法,只好呆在原处。</br> 门外有人监听,木鱼还是得敲,他开始尝试边敲木鱼边睡觉。</br> 就快睡着的时候他突然感觉耳边一热,有人在他身后,张口咬住了他耳垂。</br> 华容猛然回头,没看见人脸,只看见了一把乌金大扇。</br> 一把比人脸盘还大的乌金大扇,上面字迹潇洒,清楚写着——殿前欢。</br> 作者有话说————————————————————————————————》》》</br> (); 第二十三章 二十三章</br> “主子该动身了。(w-w-w86zhongwenc-o-m)”外头西窗又叩。</br> 韩朗起身,站在窗下,伸了个懒腰:“我准备去游山玩水,顺便野合,华总受不知道有没有兴趣。”</br> 华容打手势,很认真比划自己很有“性趣”,一边扶着腰立起身来,站到韩朗身后。</br> 西窗这时突然叩得紧了,外头那人声音急促:“主子赶快,外头好像来人。”</br> 天这时还未大亮,韩朗乘夜翻出西窗,伸出一只手去拽华容。</br> 华容上身挂在窗口,腰还是硬的,腿也仍旧使不上力,就象根死木头一样卡在原处。</br> 韩总攻一夜贪欢,居然不能将他拔起,只能眼睁睁看着院门被人撞开。</br> 凌晨霞光破晓,那人一身暗银色长衫,步伐急促却仍不失优雅,居然正是韩焉。</br> 机会稍纵即逝,韩朗再没有犹豫,一翻身上屋顶遁走。</br> 而华容仍然象根木头,挂在窗口,探出半个身子,冲韩焉咧嘴一笑。</br> 韩焉走近,仔细打量他,手里也有把扇子,啪一下打在他额头:“华公子这是做什么,挂窗口赏月月亮已经落啦”</br> 华容伸手,示意自己不能回话。</br> 韩焉抬头看屋顶,挥手示意随从上屋顶去搜,一边侧头撇向华容:“华公子可以比手势,我能看懂。”</br> 华容讪讪,比划:“回大公子,七天已过,我来观赏日出,顺便吟诗作赋。”</br> “吟诗作赋”韩焉失笑:“华公子比来听听。”</br> 华容扭捏,艰难地从窗口爬出大殿,咧嘴干笑。</br> 屋顶的随从这时下来,附耳韩焉:“屋上的确有人,不过已经走了。”</br> 韩焉的脸色顿时黯沉,抬手理袖子,冷哼:“华公子真在吟诗作赋还是在夜会韩郎”</br> “是在吟诗。”华容比手势,委屈蹙眉,走到院里,捡根枯枝开始写字。</br> “宠辱不惊,后庭花开花落,去留无意,前门鸟进鸟出。”</br> 写完这句之后他继续干笑,比划:“我不学无术,作个赋也作得勉强,大公子见笑。”</br> “后庭花开花落,前门鸟进鸟出……”韩焉冷笑,一边夸赞华容才情了得,一边却是反手,掌心印在他心门,将他震出足足三尺。</br> 翻脸无情出手狠辣,这两兄弟还真是如出一辙。</br> “就算诗词那个……不雅,大公子也不用发这么大脾气。”华容咳嗽,艰难比划,“扑”一声吐出口血来。</br> “我不是韩朗,没功夫和你调情说笑。”韩焉上来,揪住他衣领将他拎起:“方才那人是谁去了哪里你记住,这句话我只问三遍。”</br> “第二遍,方才那人是谁,去了哪里”半个时辰之后,韩焉在庙里一间偏房里冷声,继续理他的袖管。</br> 华容苦脸,比划:“大公子,我可不可以去捡回我的扣子,方才被你揪掉了,那颗可是上等翡翠。”</br> “不答是么,好,好得很。那麻烦华公子进去,好好泡个澡。”韩焉将手一指。</br> 指头那端是个木盆,里面水汽氤氲,颜色墨黑,不知搁了些什么。</br> 华容眨眨眼,比划:“多谢大公子体恤,知道我七天没洗沐身上馊得很。多谢多谢。”</br> “怎么啦”</br> 屋里这时突然响起一声霹雳,华贵人和他的大嗓门一起驾到。</br> “启禀大公子,屋顶那个人是我,我天天都监视我家主子,看他到底清不清修,防着他勾引和尚”听清楚原委后他的嗓门就更大,脖子一梗义薄云天。</br> 韩焉嗤笑了一声。</br> 华容则连忙比手势:“你有空在这放屁,不如去院里,帮我把我的扣子捡回来。”</br> 之后就开始脱外套,仔细叠好,比划:“大公子我穿不穿内衫”</br> 韩焉不耐烦地咳嗽了声。</br> 华容知趣,连忙钻进木桶,人没进那黑汁,只露出一个头。</br> “华公子慢慢泡,慢慢想。”韩焉一甩衣袖,回头推门而出:“隔日我会来问,第三遍。”</br> “第三次了,一日之内三次攻城,他月氏国真是疯了。”</br> 同一时刻嘉砻关,副将在城门之上感慨,一双眼熬得通红。</br> “拿弓来。”一旁林落音发话,身上战甲染血,声音更是嘶哑不堪。</br> 副将听命,将大弓递到他手间,叹了口气:“韩太傅刚刚身故他月氏就乘乱来袭,也不知京城形势如何,韩大爷能不能稳住,这日后朝纲谁来把持。”</br> “朝纲谁把与我无关,但我大玄朝的土地,却由不得他月氏蛮夷来犯。”林落音冷声,搭弓紧弦,将一尾长箭搁上。</br> 胳膊很酸象注了铅,两只手掌更是杀到麻木,虎口上鲜血都已经凝结。</br> 不眠不休身心受累,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以为心事能够就此压下。</br> 可是现在满耳都是厮杀怒吼,自己却仿佛仍旧分神,看见云端有个绿影,正摇扇子无所顾忌地笑。</br> “韩朗死了,不知你现在如何。”最终林落音叹气,在心底暗问了句,眯眼发力,将那一箭凛凛射出。</br> 天光这时破晓,箭尖迎光闪亮,象尾游龙,嘶叫着扎进了对方副将咽喉。</br> ※※※※※※※※※※※</br> 山是好山,黛色如画。湖是好湖,一碧如洗。</br> 韩朗在湖边架了张小桌,拿红泥小炉温了壶好酒。</br>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以入口绵甜著称的晋城竹叶青,尝到嘴里却微微发苦。</br> 身后有人走近,跪低:“流云拜见主子。”</br> 韩朗不回身,将酒‘哗’一声悉数倒了:“你来做什么,我不是跟你说过,没有要紧事你不要找我,好好留在京城。”</br> “皇城里面回报,楚陌和大公子串通一气,现下皇上已被软禁。”流云缓声。</br> 韩朗冷哼一声。</br> 这个当然不算要紧事,楚陌和韩焉串通,而后带皇帝去纳储格找寻奏疏,这桩桩件件,他有哪样不是一清二楚。</br> 做皇帝的没有帝相,这是他的责任。</br> 推他一步走入困境,也许他自己就能站起来。</br> 事情一直在自己掌控,韩太傅能有今日,绝对不是偶然。</br> 唯一的意外就是那杯毒酒。</br> “皇上如何和我无关,以后这些事不必回禀。”一个细小停顿后韩朗道,还是不回身。</br> “潘元帅传话,无论如何,他只效忠主子一个。”流云继续。</br> 韩朗又哼一声,慢慢回转,俯低看他:“你到底要说什么,干脆点,不要尽回些无用的。”</br> “潘元帅当然和我一条心,因为他知道我没死。”见流云低头他又沉声:“你巴巴赶来,不会就是告诉我这些废话吧。”</br> 流云将头垂得更低,声音也弱,哼哼:“那个华公子在寺里,被大公子拷问,主子意思如何”</br> 韩朗立刻会意,笑得快活:“这个问题,是你家华贵人问你的吧”</br> 流云不吭声,脸慢慢烧红。</br> 华贵人飞到府上,追问他韩朗是否没死,要他去德岚寺救人,大嗓门是如何轰到他快要失聪,那情形实在是不大方便在主子跟前描述。</br> “是小的想问主子该怎么办。”他期艾,声音益发低了:“华公子已经被盘问了两天,那个……大公子的手段,主子是知道的。”</br> “他使这些手段,就是想着我回去救人,又或者派人去救,好证明我的确没死,这个我想你也知道。”</br> 流云沉默。</br> “我这个大哥很了解我,所以看住华容让他守灵,为的就是拿他作饵。你放心,只要他一天怀疑我没死,华容就一天不会有事。”</br> “可是大公子的手段……,华容怕是要吃大苦。”流云迟疑。</br> “那又怎样。”韩朗冷笑了声,回身倒酒,在湖边立定:“你的意思是我应该介意”</br> 流云垂头,不敢回话。</br> 韩朗又哼一声:“哪有什么苦是华总受不能受的,而且当日,他是故意要留在寺里,故意不跟我走。我一个将死之人,管不了那么多,现在只想游山玩水图个快活。”</br> 言毕就抬手,将酒一饮而尽。</br> 烈酒冲进喉咙,滋味好像益发地苦了,他将眼半眯,不知不觉已经握拳,将酒杯捏得粉碎。</br> 两天,泡澡两天的结果会是怎样。</br> 华容目前的表现是象具浮尸,脸孔煞白,隔很久才喘一口气。</br> 韩焉现在就在他跟前,恩准他露出两只胳膊比划,泡半身浴。</br> “泡澡的滋味如何华公子”韩焉上前,抄手掠了掠木桶里冰凉的水。</br> 华容喘气,喘一下比划一下:“一开始还不错,那个……草,在我脚底板挠痒痒。”</br> “哦。”韩焉应了声:“我忘记告诉你,那草叫做‘箭血’。”</br> “见血就钻,见血就长是么。”华容点点头:“多谢大公子指点。”</br> 就这几句话的空隙,木桶里水草又长,长到和他齐腰,细须盘上来,缠住了腰节。</br> 说是箭血,倒也不是一箭穿心那种。</br> 这草需要养在药汁里,一开始只有人一只拳头大小。</br> 华容刚刚进去泡,那草还真的很逗趣,不停挠他脚底板。</br> 挠久了华容忍不住笑,就在一个吸气的空当,草里有根细须,很细很细那种,‘忽’一下穿进了他脚背血管。</br> 钻进去之后它也不贪心,不往深处扎,专钻血管,最多不小心把血管钻破,刺进肉里半寸。</br> 那感觉就象一根绣花针在血管里游走,还很温柔,只时不时扎你一记。</br> 一开始华容也不在意,能够很活络地翻眼珠,表示鄙视。</br> 慢慢地桶里就开始有了血,‘箭血’见血,那就开始长,钻血管的细丝从一根变两,两变四,到最后成百上千数不清。</br> 这澡泡得好,洗得彻底,连每根血管都洗到,服务绝对周全。</br> “现在草长多高了”韩焉又问,回头吩咐添热水,说是别把华公子冻着了。</br> 下人立刻来添,‘箭血’遇热兴奋,一起钻破血管,扑一声扎进血肉。</br> 华容在桶里摇晃,憋气比划:“刚才……到腰,大公子一关怀,现在……到胃了。”</br> 韩焉眯了眯眼。</br> “有句话我想我应该告诉你。”略顿一会后他俯身:“楚陌不知道你认不认识,我和他有个约定,只要他助我,我最终会放他和你自由。”</br> 华容眨眼,表示迷蒙。</br> 这消息他自然知道,昨天那字条不是第一张,也不是林落音写的,送消息那人是楚陌。</br> 楚陌的意思是要他等待,说是他已投靠韩焉,不日就可得自由。</br> 自由。</br> 想到这两个字眼他就发笑。</br> 来京城已经两年有余,那些把他压在身下的官人们不止一次曾经提到韩焉这个人,提到他的事迹。</br> 因为政见不和,他将自己自小唯一的好友凌迟,曝尸三日杀鸡儆猴。</br> 拥太子事败后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女人,理由简单,只不过不想让她看见神一样的自己挫败。</br> 如果楚陌知道这些,估计就不会这么幼稚,认为韩大爷仁慈,会有可能留他活口。</br> 韩家兄弟,如果能比较,韩朗还算善人,大善。</br> 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不肯跟韩朗离开,死活非要留在京城的因由。</br> 总有法子能够通知楚陌,韩大爷比韩二爷更加狠辣,绝对绝对不能投靠。</br> 当然这些他不会说给韩焉。</br> 大爷们的话他一向不反抗,一向擅长装猪充愣。</br> “这么说,你不知道楚陌是谁也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韩焉叹了口气。</br> 华容眨眨眼。</br> “你想不想我拉你出来这草的根扎在木桶,离不开药汁,可是也舍不得你。你想不想知道,如果我强拉你出来,后果会怎样”</br> 华容眨眨眼。</br> “第三遍,我问你,那人是谁,去了哪里”</br> 华容又眨眨眼。</br> “如果你再眨一下眼睛,我就当你拒绝回答,立刻拉你上来”</br> 华容噎住,立刻不眨了,鼓着眼睛喘气。</br> 这一鼓鼓了很久。</br> 可是他到底他不是神仙,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不眨眼。</br> 桶里的水汽漫了上来。</br> 华总受的眼皮终于不堪忍受,小小……小小地……眨了一下。</br> 作者有话说——————————————————————》》》》》》》》</br> (); 第二十四章 “眨一下就是拒绝。无弹窗小说网www86zhongwen”</br> 木桶旁韩焉叹气,再无二话,立身架住华容臂膀,往上死力一提。</br> 华容双脚腾空,盆底水草果然对他无限依恋,全数钻出血管,挽住他血肉。</br> “最后的机会。”一旁韩焉冷声:“这是你最后的机会。”</br> 华容喘气,就算有心招供,这会子也没有力气比划了。</br> 韩焉一时怒极,真的使上真气,双手“忽”一声高举。</br> 水草被拉伸到极致,终于不支,脚面上的那十数根最先剥离,挣扎撤出血管,顺带生生扯落了脚面大多数皮肉。</br> 华容张口,喉咙呼出一口热气,依稀竟有声极低的呜咽。</br> 到这时候仍不昏迷,就连他自己也不能置信。</br> “还好命根上没草来钻。不过就算钻了也无所谓,反正也是闲着。”到这功夫仍有心思想这种邪念,他也绝顶佩服自己。</br> 身旁韩焉还在发力,只需再举半尺,他下半截就绝对光溜,好比案板上的鲜肉,绝不会再有一块皮了。</br> “还请大公子开恩。”屋外突然响起人声,那声音韩焉识得,正是流云。</br> 门外守卫立时通报,询问是否让来人进来。</br> 韩焉停住动作,将华容举在半空,发声让人进门。</br> 门口洞开,流云在他身后半跪,跟脚进来的华贵却不客套,举起手里柴刀,拼死力将木桶砍了个窟窿。</br> 掺血的药汁哗哗流了满地,那水草立时萎靡,不消片刻就已死绝,只需轻轻一扯,就从华容血管脱落。</br> 噩梦终结。</br> 半空里华容虚脱,连眨眼皮都已不能,一双脚悬在半空,脚背象被铁梳的密齿深深梳过,一条条伤口纵横流着热血。</br> 也许是被这情形吓住,华贵平生第一次失语,本天都没能蹦出一个字。</br> “谁借你的胆,让你来坏我的事。是你那阴魂不散的主子么。”韩焉甩手,听由华容坠地,衣摆落到了跪地的流云眼前。</br> 流云低头:“小的和华贵关系非常,这个大公子想必知道,所以借胆给小的不是别人,而是色心。”</br> 韩焉冷哼,拂袖高声:“外头人听着,给我再送一只木桶进来。”</br> 华贵闻声怔怔,将那柴刀举高,摆了个预备拼命的姿势。</br> “大公子可知道林落音。”地下流云猛然抬头:“可能大公子不知道,留下华容性命,就是对林将军施了大恩。”</br> 韩焉顿了下,这次没有反驳,回身看了看他,终于将手垂低。</br> 皇宫一片静,死静死静。</br> 窗外漆黑一片,夜风如兽四窜。</br> 偌大个殿堂空空旷旷,当今天子只能看着随风摇曳的火苗,解闷。</br> 黑暗里有脚步声靠近,皇帝起初并不介意,而后他越听足音越觉得不对,倏地回头。顷刻泪水迷了眼,他又狂擦眼泪,死睁大眼,盯着来人,不是错觉,真的是韩朗。</br> 他冲过去,一把抱住,扎进那人怀里,温暖如旧,韩朗没死</br> “皇上,臣是来道别的。”</br> “你还在生我的气”皇帝停止抽泣抬脸,忙手划询问。</br> 可惜该懂的人,却波澜不惊。</br> “我错了。”皇帝做着同样的手势,一遍又一遍。</br> “皇上是从未想过,能将毒药换成假的吧”韩朗问话出口,少年天子顿时颓然垂下手,痴望冰冷的大理石地砖,明鉴如镜,映着韩朗的笑容。</br> “陛下,当韩朗是神,还是当时真想杀韩朗,你自己心里最清楚。”</br> 那杯毒酒可以说彻底让韩朗寒了心,他们再也回不到原点了。</br> “那月氏国犯境,你也不管吗”小皇帝周怀靖猛地再抬头,手语的双手颤得厉害,“只要你回来,你官职俸禄可以再升的。”</br> 韩朗闻言一愣,摇头苦笑,“陛下,韩朗从来就不是什么忠义之士。”多少个日月相守,心居然如此遥远。</br> “我可以告诉韩焉,你还活着。”</br> “我不怕死,却不希望来送死。你告诉了他,又能如何”</br> 皇帝不管一切,死死环抱住韩朗,双手紧扣。</br> 韩朗嘴角勾笑,突然出手点住了皇帝的穴道,亲吻他的额头,每亲一下,就掰开他的一只手指。至始至终他脸上的笑容没减一分,却也没增那么一毫。</br> “皇上要记得,往年单单苏州一府就能交粮二百万石,超湖广以下任何诸省,浙江、江西二省相仿,无论发生什么,粮草供备一定要充足。”</br> “西南括疆顺利,表面人口众多,却不太稳定,抽丁参军,要慎重三思。”</br> 皇帝喉口咕隆发声,泪一滴跟一滴淌下,滴滴落在韩朗手上,韩朗笑笑,用袖帮他把脸擦拭干净。</br>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臣请告退。”</br> 从来对他的君臣大礼,韩朗一向不够上心;如今真有了这层心思,算是第一次却也是最后一次。</br> 行礼参拜一完,韩朗果决地站起身,向外走去,未曾回看一眼。</br> 风里烛台残火乱晃,挣扎了许久,“哧”地熄灭。</br> 那黑暗好像无边无际,将人心最后的光亮都要吞没。</br> 皇帝退后,觉得胸口空荡,好像心脏已被韩朗顺手摘了去。</br> 恐惧象蛇一样冰冷,盘上了他心,又升上他咽喉,好像一把绝望的剑,居然一下砍断了他喉咙里那把大锁。</br> 有气流在喉管里嘶啸,从受惊吓失去声音那天起,已经整整六年,他没有试过这种麻痒的感觉。</br> “韩朗”</br> 黑暗里突然发出一次嘶哑的喊声,随后又次转为呜咽无语,最后在殿堂的回声中归于宁静。</br> 这一声,叫得实在是——太迟了。</br> 韩朗再见华容,昏迷的青葱平躺在床上,看着倒挺安详。他捏了捏华容凉凉的鼻尖,“真笨,就算招出是我,他又能把我怎样”</br> 这回青葱不争气,居然没醒。韩朗也不再弄他,走到床尾,伸手将薄被撩起,见双脚已经包扎妥当,白条结实包着两条小腿,一葱二白。</br> 韩朗皱眉,抽出防身的刀,割开白布,动作勉强可以称上轻手轻脚。</br> 拉开布条,里面粉色肉馅马上呈现在他眼前,粉肉没沾上一丝人皮,也没有一滴血,没半分血淋淋的感觉。比菜市场没皮死猪蹄胖还干净,唯一证明还不是死肉的是,小腿肚还能因痛觉,不自觉地微微抽动。</br> 韩朗呼吸起伏,轻问站一边的华贵和流云,“你们涂过止血药”</br> 流云点头。</br> 韩朗摇头,带着懊恼,“这伤可能不能用止血药。”</br> 华贵瞪韩朗,竭力压低嗓门,明显不服,“不用药,见他流血到死吗好不容易才让血止呢”</br> 韩朗皱着眉头,横了他一眼,拿起刀,就在华容小腿上划了道口。</br> “你做什么”华贵放开嗓门,人向前冲,却一把被流云拽住。华贵扭头转瞧流云,“放开我,他又不是我主子。”</br> 流云抬起下巴,示意华贵看仔细。</br> 华贵脱开流云的手,看华容的脚,半滴血都没流出,“怎么会这样”</br> 韩朗抿紧嘴,又深划一刀,出刀入肉那刻,另只手指抠进伤口,并使劲想拉什么。终于,他拉出一条带血的绿色草条,还没拉出多少,草带突然断裂了。一小段徒留在韩朗手上,其余像有了意识,迅速地缩回伤口,卷带起血滴,又钻回肉里,依旧滴血不剩。</br> 华贵张大嘴好半天,最后红着眼,急得双脚直跳,“那怎么办杀千刀的”</br> 突然,韩朗起身出手,抠捏住他的喉头,恨恨道,“你再多说一个字,我把这舌头生扯下来。”制住华贵,韩朗又忙扭头对流云道,“你去弄条狗,在接近伤口给我放血,越多越好,骗那鬼玩意出来,一出来就用刀砍断,越多越好”</br> 流云自知情节严重,毫不迟疑地冲了出去。</br> 韩朗这时才松开手,对着已经半傻的华贵道,“你给我留在这里,我要出去次。”</br> 韩国府。</br> 会客厅房门大开,其内只韩焉一人坐于主位。</br> “我刚刚还在猜你什么时候来”韩焉见到该等之人已然出现,得意啜口茶。</br> “把用在死士身上的药,给华容享受,恐怕太浪费了吧,大哥”韩朗不客气地踏进门槛。</br> 韩焉努嘴赞叹,“你以前刑部尚书,真没白做,居然识得。那贱货,不是不怕疼吗瞧,这草对他多合适,可以一辈子都不知道疼是什么滋味了。”</br> 箭血草,见血就欢。未遇到止血前,可做刑草。但一旦碰到止血药剂,就能存在伤者体内,逐渐攀附到脑,破坏掉人的各种触觉,韩焉以前手下死士皆用这药,再残酷的刑法,身体也不会产生一丝痛觉。</br> “这样行乐也没快感了。”韩朗明显不赞成。</br> “这要怪你,来得太迟了。”韩焉放下茶杯冷笑。</br> “哥,我没时间和你叙旧了,解药呢”韩朗直截了当。</br> “要解药,可以。你跪地,求我啊。”韩焉将身后靠,直视自己的弟弟韩朗。</br> “好”韩朗也不含糊,当真给韩焉跪下。</br> “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这算什么”出乎意料地,韩焉反而被激怒,他不自觉地起身。</br> “我视黄金如粪土啊,大哥。”韩朗扬脸一笑,没想韩焉已经冲到他跟面,挥手就是狠抽一记耳光。</br> 五指山,立刻纵横在韩朗的一边脸上。</br> “他是个什么东西,值得你这样你……你这样子对得起韩家的祖宗吗”</br> 韩朗伸舌尖,将嘴角的血舔干,没心没肺地露齿一笑,“祖宗是什么,挖出来看看啊,还不是一副白骨,加上一棺材黄土我怎么就对不住了你拿韩朗牌位出去问问,哪个不承认我是韩家的奇才再说,你是兄,我是弟,跪你也不算什么。”</br> “你,你……”韩焉没想到韩朗回归多年前的本性,顽劣依旧不减,“迟早有那么一天,你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br> “我当然知道,被将离毒死。”韩朗直爽一句,让韩焉哑然,心被闷捶了一重拳。</br> “大哥,我都快要死的人,只想脱了官袍,卸了责任,一身轻闲地渡过余生,诈死虽然是下策,但是我没觉得哪里不对”</br> 韩焉寒脸归座,半疑半信道,“当真”</br> “大哥,你该知我贪乐,你只要饶了华容,余下的事我再也不管。”韩朗难得露出真诚的笑容,无比真挚。</br> “你自废了武功,我就信你。”</br> 两天后,是死韩朗出殡入土的日子。也不知是谁捣乱,仪仗队一出寺门,路上就有人放起烟花。</br> 虽然是青天白日,却还是能看出璀璨异常。</br> 一辆牛车,在山路上缓缓而行,与仪仗队背道而行。</br> “主子,按计划我们不是该向南走”车棚一旁流云困惑,他们的目标居然改到了北方。</br> 韩朗扇着华总受的招牌扇,别了眼还在睡觉的青葱,莞尔,“天要转热了,南方燥热,不适合某人生存。”</br> 流云了然,忽然见华容眼皮微动,识相道,“小的还是陪华贵赶车,比较好。”</br> 韩朗施施然地拍华容的脸,“你的眼皮也该争气点,睁开来,陪我看完这场焰火。”华容还是闭目,不醒。</br> “如果你看到这烟花,一定认得。可惜以后看不到了,据说那老板瞎了,再没可能有福气看你抛媚眼了。”</br> 火雨在高空逐渐散去,一场繁华终于在他眼里落尽。</br> 落花飘零,山径路上还没乱红一地,车痕两道逶迤却已直通天际。</br> “我果然适合如此绚丽地退场。”韩朗欣然收扇,将扇拍手心。</br> ();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洛阳牡丹</br> 马车载着四人,两攻两受,一路北上。无弹窗小说网www86zhongwen</br> 有钱又有闲的玩乐生活,滋味自然是绝顶的逍遥。</br> 华容脚伤渐渐有了起色,还不能走路,却能坐在车窗口,眉开眼笑地看窗外风景。</br> 杀猪的追打买肉的,小媳妇怒冲妓院找家郎,不论大戏小戏,他一律爱看,扒窗边很是欢喜。</br> 韩朗也很有兴致,一路和他打赌。</br> 今天打的第一个赌简单,是那个嚎哭的小孩能不能要到他的糖葫芦。</br> 华容赌他要不到,结果赢了,纹银百两。</br> 那厢韩朗的嘴开始扁起,边付银票边嘟囔:“这家肯定是□□,没见过她这样的,小孩哭成这样,鼻涕三尺长,她还是连根糖葫芦都不肯买。”</br> 华容咧嘴,将银票摊在车板,很仔细抹平,然后又很仔细对折,塞进袖管,这才比手势:“那是因为他的牙,王爷你没见他张嘴吗,没看见他那口黑牙门牙都快烂没啦!”</br> 韩朗吃瘪,恶狠狠剜他一眼:“赢个一百两就笑成这样,小心你门牙!”</br> “对了,除了爱钱你还爱什么,有没有高雅点的趣味。”</br> “有。”华容坚定点头:“吾还爱看佛经。”</br> “看佛经领悟当受则受是吧。”韩朗笑一声,眼珠翻起:“除了这个就没别的爱不爱赏花,咱这正好到了洛阳,还正好牡丹花开。”</br> “不爱。”那厢华容比划,无比坚定:“我不喜欢赏花,尤其牡丹花。凡是长得比我好看的东西,我见到就很生气。”</br> “是吗”韩朗闻言挑眉,尾音拉得死长,又开始似笑非笑。</br> “流云停车。咱就在洛阳歇脚,你去买进房子,院里要摆满牡丹,绿色的,咱天天架着华总受去看,把他气死!”</br> 隔一会他挥手,说了这么一句,车刚停下就抱起华容,肆无忌惮地走进了街边茶楼。</br> 茶楼里人声鼎沸,流云去置办房子,华贵却没跟去,坐在韩朗和华容对面,恶狠狠地盯着他们。</br> 韩朗觉得好笑,抿了口茶,附耳到华容耳边:“你家华贵人的眼珠怎么了,再瞪可就要脱眶啦!”</br> 华容翻了下眼珠,比划:“你不用理他,他看不惯我出来又被人压,其实自己还不是一样,被流云摸下手就晕过去,外强中干,也是个受命。”</br> “你说什么!”对面华贵闻言立起,将桌子一拍,霹雳一声大吼:“老子哪里长得受,老子这么倜傥,眉毛这么直,嘴巴这么阔,算命的都说了,我宜上不宜下!”</br> 宜上不宜下,华贵人果然是华贵人,还为体位问题特地去算过命。</br> 满茶楼寂静无声,所有人扭头,全都张大嘴,集体观赏这位直眉阔嘴的非受君。</br> 韩朗开心,笑到打跌,又附耳华容:“不如我们赌这个,赌你家华贵是攻是受,我押他是攻,一千两!”</br> “两千两。”华容伸出两个指头。</br> “成交!”韩朗伸出手,和他击个掌。</br> “什么成交,什么两个!”华贵蹙眉,又想拍桌子,好不容易才打住。</br> “没什么,我刚刚和王爷投票,两个人都觉得你是受,两票通过而已。”华容比划,也学他蹙眉。</br> “放屁!”“那你敢不敢试试”“有啥不敢!”</br> “好!”两人对话到这里韩朗□□,从怀里掏出只瓷瓶,“咚”一声摆上桌面:“这里有一瓶□□,你敢不敢喝。”</br> 流亡路上还不忘带着□□,这抚宁王果然名不虚传是个色鬼。</br> “我有啥不敢!”华贵那阵豪气还没过去,顺嘴就来了这么一句。</br> “很好。”韩朗也赶紧顺水推舟:“那你喝,记得喝半瓶。另半瓶留给流云,你放心,他会喝的,我让他喝,就是毒药他也不会皱下眉。”</br> 入夜,满院暗香浮动。</br> 流云办事效率一流,这院果然是遍地牡丹朵朵萼绿,正集体迎风招展。</br> 韩朗和华容如今就在这院里,不在花架也不在亭台,而是在墙根。</br> “流云已经进去有一会了,怎么还没动静。”蹲在左墙根的华容忍不住打手势。</br> “这什么破房子,窗户安这么高,不如我顶你上去瞧瞧”蹲右墙根的韩朗也回手势。</br> 华容于是被顶了上去,坐在韩朗肩膀,从窗户缝隙里露出两只眼。</br> 窗内风景很好,香炉里袅袅燃着香片,味道很旖旎。</br> 华贵和流云正对面坐着,很勉强地在聊天,脸是一个赛一个得烧红,活象两只番茄。</br> “很晚了你睡吧。”流云摊开手掌揉了揉脸,不明白自己怎么了,老是不自觉瞟那张大床。</br> 韩朗给他吃了那半瓶药,可却没告诉他是什么。</br> “不如我们一起睡吧!”华贵突然冲口而出,嗓门还是一如既往的大。</br> 窗外韩朗实在忍不住,才刚笑了两下,脚底就发虚,一个趔趄把华容摔了下来。</br> 这一跤跌得好,华容跌进了花丛,爬起来时头顶发绿,顶着一朵硕大的牡丹。</br> “不如我们一起睡吧。”</br> 屋里华贵这时又重复一句,声音却是已经放低,眼角下垂,看也不敢看流云一眼。</br> ※※※※※</br> 干柴烈火抱堆,后果如何可以想象。</br> 流云记得自己是拒绝一起睡的,可不知怎么人已在床上,手搭在华贵肩头,一颗心跳得好似战鼓狂擂。</br> “算命的说了,我宜上不宜下。”那厢华贵喃喃,手指下行,畏畏缩缩碰了下流云的腰:“你别……别介意。”</br> 流云笑了下,眼里闪着微光:“我知道,你宜上不宜下,因为你是华贵人。”</br> 华贵怔怔,隔半天才明白,很激动又是一嗓子:“这么说你同意!”</br> “是。”流云又笑,三分容让七分宠溺。</br> 华贵抽气,欢喜到抓狂,连忙爬到上方:“现在我该怎么办。”</br> “起码要先脱衣裳。”</br> 三下五除二,华贵立刻只剩了裤衩。</br> “还有我的。”</br> 这个就过程有点艰难,因为华贵人的双手发抖,脑子晕眩,连个腰带也要解上半天。</br> “然后呢,我怎么办。”脱完两人衣裳后华贵又问,直眉阔嘴挤成一团。</br> “或者你可以亲我。”“亲哪里”“随你。”“嘴巴,这里”“不。”</br> “锁骨,你喜欢被人亲锁骨”</br> “不。”</br> “这里,这两个点点”</br> “不。我是男人,那里没感觉。”</br> “腰你腰好紧,漂亮。”</br> “不。别,好痒。”</br> “再下面,就是……这里了。”</br> “嗯……,就是这里。”</br> “嗯……”“嗯…………”</br> “不对!不对!!不对!!!”隔一会华贵突然醒悟,忽一声直起头来:“这不是我替……替你……,不对!只有华容才这么干,我不是华容。”</br> 流云又笑,这一下笑得促狭:“那你想干什么我说过了随你。”</br> 华贵不响了,身下昂立,发个狠将流云翻身,贴了上去。</br> 流云也果然随他,头发散落,在大床上伏低。</br> 只差这么一寸,华贵就要完成他的攻略,从此一日为攻终生为攻。</br> 热血从心脏上涌,极度的欢喜刺激冲上他头脑,一下就把那里面空气抽空。</br> 鼻血滴答下落,华贵人飘飘欲仙,往前一栽,居然在这等时刻,直挺挺……晕了过去。</br> “王爷,咱们说好是来听房的。”</br> 同一时刻牡丹丛中,华容被韩朗放倒,俯身朝下,正在艰难比手势。</br> “这房还用听”韩朗大笑,将他头顶那朵绿牡丹拿了,花枝朝下,□□他□□:“你家华贵再活八辈子也是个受,我赌他是攻,那是让你,千金买君一笑是也。”</br> 说完就俯下身去,将华容脚上袜子脱了,手指在他痂口打转,问:“这里还疼不疼,被那东西生生扯下皮肉,是个什么滋味。”</br> 华容抬手,很难比划,但那意思明白,大致是些为王爷头可抛血可流的马屁。</br> “我知道你是假意。”韩朗叹气,上来拥住他腰,咬住他后颈:“可是我余生有限,也就无所谓什么真假是非了。”</br> 言毕人就挺进,将那绿牡丹连花带柄一起捅了进去。</br> 身周这时吹起夜风,满院的绿牡丹繁花尽落,忽拉拉下了阵香雨。</br>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br> 绿雨之中韩朗抿唇,寻欢猛力□□,到顶点时满眼空蒙,竟然抱着华容的腰,也……晕了过去。</br> 一府四男夜下寻欢,居然生生晕过去两个,这故事绝对可以拿去说书。</br> 华容脚伤未愈不能行走,就陪韩大爷躺着,在花下吃风整整吃了一夜。</br> 第二日清早华贵出房门,撇八字忍痛走路,寻死寻活才把他们寻到,眼珠子又要瞪到脱眶:“你们这是做什么,野合也要有个限度……”</br> 华容不答他,躺在原处眨眼睛,盯牢他看。</br> “昨晚……”</br> 他才比了两个字华贵就跳了起来,活象被踩了尾巴的猫:“昨晚不许问!”</br> 华容听话,果然不问,躺在那里憋笑,抽成一枝杨柳。</br> 华贵抓狂,挠头:“这事情纯属意外!而且……而且……最后我还是在上面!”</br> 的确,他是在上面,流云是个好人,既然算命的说了他宜上不宜下,就绝不会触他霉头,在他晕倒的情况下也不改变体位,坚持在下面把事情做完。</br> “反正我没被压!”气短之余华贵又穷凶极恶,直眉立起,阔嘴能够吃人。</br> 华容连忙点头,强忍住笑,指指韩朗比划:“你快叫流云,王爷不知是怎么了,昨晚晕了过去,到现在一直没醒。”</br> “他也晕了!!”华贵咋舌,不加思量就脱口而出。</br> “也晕了还有谁晕了。别告诉我是流云。”花丛下韩朗这时开口,伸个懒腰,手枕在脑后,侧脸朝华容:“怎么样,我是不是又输了。要命,这么输下去,家财万贯也禁不起啊。”</br> 华容点点头,连忙嘘寒问暖:“王爷,你身子不好么,昨晚……”</br> “王爷有人来访。”</br> 韩朗还不及回话流云已经赶到,在花丛前垂手。</br> “谁”韩朗将手一撑,坐起身来揉眉:“我这落架凤凰还有人来访,倒也是稀奇。”</br> “流年。”</br> 跟前流云回话,抬头,深深看了华容一眼。</br> ();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br> 韩朗听完禀告,只略微挑了下眉,右手中指一弹华容的脑门,让华容与他对视,“我气色看上去不好”</br> 华容展招牌笑容,迎合用手回道,“很不好。(八路中文网www86zhongwen)”</br> 韩朗眨眼,突然做起手语,“你确定”</br> 华容点点头,态度非常地肯定。</br> “那……暂时不见了。”韩朗又转向流云,继续手语,“你去安排下。”</br> 流云领命,退下。一旁的华贵却来了好脾气,竟然亮嗓门插话,“韩大爷,体力不支吗要不要炖什么猪鞭,牛鞭替你补个身”</br> 韩朗恶毒毒地送还华贵一个微笑,手缓缓而动,“流年与流云自小感情就好,少时就同吃同住……”</br> 话没比完,华贵已经开跑,眼前只见一溜烟,绿色牡丹随之乱颤。</br> 华容展扇,脸匿在扇下偷笑,带血滴的“殿前欢”三字扇面,因笑而微微抖动。</br> 韩朗拨开扇面,对着他比划,“我想休息会,先送你回房。”</br> 安妥华容回房后,韩朗走出屋,刚下石阶,低头张嘴就是一口鲜血喷出。</br> 面前一朵碗大的绿牡丹,大半朵被喷染成腥红色。</br> 韩朗自嘲地露笑,折下那支半红半绿的大盘牡丹,将嘴边残血擦尽,将其丢弃在花丛深处,“真够触目惊心的。”</br> 虽说什么都要讲情调。方才花在跟前,情人在旁侧,他就该把这口血给吐出来,这样绝对能把凄美情调,升华到了极点。</br> 偏偏韩朗当时就是脑经搭错,硬生生将这甜腥压在喉间,不准溢出。</br> 现下等他拾起精神,回转到华容那块,那厮居然呼呼大睡了。</br> 韩朗摇头,叹息。自己果然是吃了“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苦。</br> 而那厢可怜的流年终于归巢。</br> 一次江南行,两次遭追杀。</br> 第一次的全胜,令他掉以轻心,第二次的突袭,几乎是死里逃生。</br> 昏迷的流年,运气算好,因穿得不俗,被眼毒的拾荒人顺带救起。受重创的他好不容易清醒过来,身体却动弹不得,咬牙熬到恢复,就马上飞鸽传书向韩朗说明了情况。</br> 韩朗第一次回复简简单单四个字:按兵不动。</br> 第二次就是要他安排南方行程。</br> 而后接到的命令,居然向北,虽出乎意外,但流年还是无条件地照办。</br> 最后一条,操办起来也不困难。不忙汇合,先观察伤残的华容大倌人还忙不忙,忙些什么。</br> 答案是顽强的华容总受依旧很忙,忙着暗地重金托人送两封信,一封送将军林落音,另一封送给个和尚叫安不具。</br> 流年弄清,算是不辱使命,兴冲冲赶回,休息不到片刻,却从流云那里,得到的答复是暂时不见。</br> “为什么”</br> “我想就是‘不想知道了’的意思。”流云回答干脆,流年也领悟要点:主子脾气依旧,只是心情不同。</br> 屋里两人全都识相,沉默是金,闭口不谈祸端华容。</br> 伤病初愈的流年,决心换个话题拉家常,于是他热情地向流云询问近况。</br> 流云抿口茶,很不刻意地说出自己和华贵的事。流年听后,不客气地哈哈大笑,但见流云肃然回瞪自己,才将身坐正,谨慎地轻问,“你不是说笑话”</br> “不是笑话。”流云认真回答。</br> “怎么可能”</br> 流云再瞪。</br> 流年挠头,边说边措辞,“不是同一类,怎么配啊只能说你品味独特。”</br> 流云乌黑的眼珠骨碌碌转,轻了轻嗓子,大声吼道,“老子没品啊,怎么就不配拉看老子不爽,你很开心是不是老子……”</br> 就那么几句大叫,吓得流年脸色惨白,手脚发冷,当即求饶,“够了,够了我知错了你别学样了。”</br> “那配不配”流云侧目,音调恢复正常。</br> “绝配。”</br> “成以后你不许对华贵多看一眼,多说一句。”流云积极替流年续上茶水。</br> 流年心底大明,“你专门告诉我这个,就是怕我打击那个大嗓门。”</br> “他嗓门很大吗”流云好奇地眨眼。</br> “不很正常。除非主子要我说实话。”流年气短一大截。</br> “反正你不许对他大惊小怪地,否则……”</br> “你待怎样”流年斜睨。</br> “翻脸。”流云半真半开玩笑地答道。流年闷憋在那头暗地磨牙,分明重色轻友。他端起茶盅,趁喝茶的空隙,思量着如何扳回一局,门外这厢冲进了华贵,一瘸一拐,跑得倒挺快。</br> 流云脸上立刻笑出了桃花。</br> 华贵人也配合,目光一对上流云,大面孔爆红一直蔓延到了耳根子。“我……我是来问问,你们想吃什么,我……好去买菜。”</br> “不用了,你在家休息,告诉我买什么,我去就成。”流云话还没说完,“哗啦”流年手里杯子落地碎了,流年人也跟着昏倒了,没被吓也没受气,反正就这样很莫名地背过了气。</br> 屋外,阳光刺目,白云浮浮。</br> 洛阳牡丹花开处处飘香,京城皇帝却成病殃。</br> 生病,不上朝,不看奏则。少年天子成天什么也不做,就窝在龙榻之上,目光呆滞,不吭一声。边疆连日战报告急,他也不闻不问。</br> 朝野上下,顷刻谣言四起:韩朗一死,国无宁日。</br> 关于这一切,韩焉倒也从容,面不改色,日日进宫面圣。</br> “陛下,这些折子,臣就全全代劳了。”韩焉遣散了所有宫人,漫不经心地回禀后,带上成堆奏章,转身准备离开。</br> 小皇帝猛地奔下床,散着发光着足,跑到韩焉身边,夺下其中一份,没待韩焉回神,当面撕个粉碎。纸片飘零,韩焉脸色发寒,随即就撩送给他一个嘴巴皇帝被震出几丈开外,跌倒在地,嘴角鲜血溢出。</br> “圣上,从没如此挨过打吧”韩焉冷漠靠近,半蹲下身,狠狠捏抬起周怀靖的下巴,“你这眼神真好笑,好似存有期盼,你盼什么呢是韩朗圣上,也见过他了”</br> 傀儡天子泪光一闪,挣脱韩焉的掌控,别过头死咬着双唇,垂泪看地。</br> 韩焉悠然道,“陛下放心,韩朗不会再来了。他不想管你了,就算他想再来见你,也不能了,因为他的武功已经废了,再没本事闯宫了。”</br> 皇帝瞪大眼睛,张开嘴,喉咙“咯咯”却不能发声,再也寻不到那夜发声的感觉。</br> 慌乱里,他直起身,双手飞舞。</br> 由于动作过快,韩焉只能半琢磨,半猜测地弄懂个大概,“你说我对不起你皇家施与恩泽好好好我今朝就来告诉你,你皇家代代是如何对我韩家施恩的”</br> 往事不堪,皇恩浩大。</br> 韩家得遂青云,风扶直上。官位显赫,权倾朝野。</br> 皇恩浩大。</br> 韩家护国天命,可谁能保证他们永远的效忠谁能保证韩家永远是皇家的掌中之物</br> 天威既然难测。人心当然可以不古。</br> 皇恩浩大。</br> 所以,不知道哪代开始,韩家只剩下了一脉,以后也只留了一脉。说穿了就是一代只留一个活着,独自一人,到死也只是玄朝青史上的潦草一笔,永不成族,就不能成什么气候。</br> 故事就是这样不变,持续地发展下来了。韩家的陵园一扩再扩。</br> 直到周怀靖父皇那代,事情才有了转机。</br> 那时,脑子还算清醒的老王爷,特意为韩家求情。多年安稳度春秋的先皇文瑞帝,突然发了善心,同意韩家留下刚满周岁的另一个。</br> 这个侥幸生存的另一个,不是别人正是当时的韩家二公子,如今诈死游荡在外的抚宁王韩朗。</br> 皇恩的确浩大。</br> 韩焉从此,才真正拥有了这么个宝贝弟弟。</br> 其实韩父也难为,望子成龙是每个做家长的天性,可他又怕韩朗锋芒太过,引来横祸。</br> 所以对这个意外得活的小儿子,时而纵容过分,时而又管教严厉。由此造就了韩朗不伏烧埋,野马无缰的个性。</br> 可惜到头,年少气盛的韩朗还是闯了祸,居然偷偷参加了科举,还没悬念地中了个状元。韩父事先得知内部消息,着急地临时抱佛脚,走动人脉,硬是把韩朗拉到第二,做了榜眼。</br> 人算不如天算,这个韩家一意只想图个平安的二公子,最终还是走到人前,成了太傅,在那权欲中心最终不能自保,终究还是被人赐了一杯将离。</br> 先皇后器重韩朗,将自己骨肉托付,可又怕他来日权势滔天不可控制,一时两难。</br> 于是就有了那日偏殿召见,皇后笑吟吟赐酒一杯,韩朗笑吟吟饮下,命运便就此注定。</br> 如献计那人所说,中将离者最多存世十八年。</br> 到那时幼皇自立太傅离世,是再好不过。</br> 将离,将离。</br> 一切皆是弹指流光间,这个意外得来的弟弟,还是将要离开人世。</br> 没了功力的韩朗,估计走得更早些。</br> 想到这层,韩焉把先前对韩朗“活该”二字的评价,压回了心底。</br> 三更鼓敲声逐渐远去,殿中一片寂静。</br> 当今圣上直愣愣地坐在地上,面如死灰,眼泪已经干涸,额头披下头发凌乱地散开。韩焉冷笑,过分的安逸,让他根本就不认得血腥二字。</br> 这种窝囊废的皇帝,护着只能是天下一悲。韩朗就是个睁眼瞎</br> 卷入寝宫的晚风,带着湿暖气,吹动着手绘绚彩的帐幔。</br> “明日,你必须早朝。月氏国的战事不能再拖了。”韩焉当下决定,自己会独自草诏,调潘大元帅出征,换林落音回师。“如果,陛下明朝依旧甩性子,臣自然有非常手段,让圣驾君临天下的。”韩焉展笑,一边露出个浅浅的酒窝。</br> “只是,我怕陛下,受不了这层苦。”</br> 皇帝睁圆微陷眼睛,怔怔地目送着韩焉地离开。阴冷的光,穿过窗格,从他身边透过,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br> 寝殿外,星疏却无月。</br> 迷茫的黑暗里,还有人没有入睡,孤零零坐在凉亭里石凳上发呆。</br> “楚大公子,那么晚了还不睡,又在寻思什么呢”韩焉轻问。</br> “看蜘蛛结网。”楚陌指指亭中倚栏格处。</br> “这么黑,你也看得见”韩焉露出一丝惊异。</br> 楚陌倒笑开了,“这么多年呆惯了暗处,双眼练明了许多。”</br> 韩焉点头说了句,那不打扰,就欲离开,却被楚陌叫住。</br> “韩大人,我弟弟……”</br> “他自愿要和韩朗斯混,我也没办法。”</br> “他不会”楚陌霍地站起身,急急辩白。</br> 背对着楚陌的韩焉,擎起笑目光一凌,“这样,只要你一有华容的消息。我便派人把他带回,如何”</br> 楚陌还没来得及回话,宫院外传声,顷刻沸沸扬扬。</br> 韩焉先催楚陌回避,自己正想查问原因,就见一内侍由外奔入,惶惶来报,说是老王爷突然发病,生命垂危。他儿子平昭侯,连夜进宫,恳请皇上委派太医,前去续命。</br> 韩焉拢眉,忙道,“皇上刚休息,这点小事不必惊驾。你速派值班太医前去,就是。”</br> 内监领命,要退,又被韩焉叫住,“我与你一同去。”</br> 嘈杂的脚步声逐渐远去。</br> 一切回归宁静。</br> 黑暗里,蜘蛛仍在无声织网,非常忙碌,而细丝的网,越织越密,越织越大。</br> (); 第二十七章 清早满院花香,流云在外头叩门:“回主子,花架我弄好了,也从别处移了紫藤,如果能活,估计很快就能开花。(八路中文网www/86zhongwen)”</br> 韩朗嗯了一声,翻个身继续假寐。</br> 华容却是醒了,反手撑床预备起来。</br> 韩朗眯着眼,看他腰象木板一样硬着,撑床板的双手青筋毕露,忍不住伸出手去扶了他一把。</br> “腰很疼是吗。”扶完之后他叹一口气,也坐起身:“脚怎么样了,我看看。”</br> 华容笑,左右环顾,比手势:“这天眼见着热起来,王爷看见我扇子没”</br> 韩朗哼一声,将他脚上袜子一把扯了,双脚搁到自己跟前。</br> 脚面上有薄痂脱落,血流得不多,大多也已经凝固。</br> 韩朗又哼一声,斜眼叹口气:“我记得昨晚看过,你脚面已经完全结痂,你可不可以解释下这是为什么”</br> 华容连忙挠头,比划:“这个,我可能睡觉不安生,爱蹬被子,所以……”</br> “我晕倒那晚你去了哪里,咱们一路歇在客栈,你有几次乘夜踩着伤脚出去,要不要我提醒你”韩朗将他双脚握紧:“我不怨你装蒜,装作不能走路要我抱来抱去,我怨你对自己这么恶毒”</br> 脚面被他这么一握立刻迸出血来,华容双手撑床,也不挣扎,只是喘气。</br> “流年回来了你知道吗”韩朗将手一松:“我曾派他去查你底细,我想你应该知道。”</br> 华容眨眨眼。</br> “可是我现在不想见他。”韩朗上前,将手心鲜血划在他眉心:“你的底细我不想知道,你深夜出门是给谁送信我也不想知道。从今日起,我好好待你,你也好好待你自己,咱们什么也不管,可不可以”</br> 华容还是眨眼,撑床的双手有一只松了,人一个趔趄,不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br> “这个是紫藤。”韩朗将人抱到花架后道,开始动手温酒:“紫藤开花很漂亮,你见过没有”</br> 华容摇摇头。</br> “那就但愿它能花开,让咱们华总受也开开眼。”韩朗跟了句,喝一口酒,凑嘴过来喂给华容。</br> 华容喝了,抬头看花架,目光空蒙,无嗔亦无喜。</br> 韩朗在近处看他,喝了口酒,同样是晋城竹叶青,这次入口却是绵甜。</br> “我们来玩个什么好了,填词作画弹琴下棋,你喜欢哪个”春风拂得他来了兴致。</br> “都……不喜欢。”华容蹙起了眉头:“要不王爷你把我银票还我,我们晒银票玩,很好玩的。”</br> “银票我帮你换了大银庄,等我死后,你就可以每月去银庄领开销。”</br> 华容扁着嘴,憋住没问韩朗啥时候才死,意兴阑珊比手势:“那王爷随便,爱玩什么玩什么。”</br> “要不我们画画。”韩朗抚掌:“你选句诗,我来画。”</br> “我只会些淫诗。”</br> “那就淫诗。”韩朗击掌,示意流云拿笔墨来:“咱画******图出去卖,也算营生。”</br> 笔墨很快就拿来,桌子也很快摆好。</br> 华容却还在犹豫,说是要选个绝顶的淫诗来作画。</br> “鸟栖池边树,僧敲月下门。”最终他一敲扇子,在纸上落墨,一边还手动:“这是我背过最淫的一首了。”</br> “鸟栖池边树……”韩朗念了念,失笑:“贾岛,这诗哪里……”</br> 话不曾说完华容已经提笔,在纸上画了丛草,草里长着棵树。</br> “你的鸟,栖着我这颗树。”他手动:“还有你硬气起来,那个,象不象光头来敲我的……”</br> “来敲你的后门”韩朗大笑:“鸟栖池边树,僧敲月下门。好,咱今天就画这天下第一淫诗。”</br> 说完就提笔,在纸上勾了弯上弦月。</br> 华容则连忙替他打扇。</br> 一幅纤毫毕现的男男******图很快成型,鸟依池树后庭花开,神韵气势无一不到。</br> “好了。”画完后韩朗退后,从怀里掏出印章,使力按上。</br> 一旁华容已经笑得喘不过气,直敲桌子。</br> “流云”韩朗将那画揭起,对光又打量了一下:“这幅你上街去卖,要价百两,敢还价的打断腿。”</br> “等等我说等等”一旁跟着瞧热闹的华贵这时突然一声大吼,冲将过来将画拿住。</br> “这不明明是我嘛”拿着画他又是一声霹雳:“为什么把我脸画得这么清楚,流云在下面就不画脸”</br> 韩朗也开始扶住桌子笑:“你是宜上不宜下的华贵人,露脸的机会自然是要给你。”</br> “一百两。”笑完之后他又正色:“流云你记牢,还价的打断腿。”</br> 流云躬着腰回是,腰眼子立马吃了华贵几记老拳。</br> 花架下面这时窜出来两只野猫,流云趁乱告辞,那华贵立马发威,学野猫打架猴在他身上,一边还记着问:“那天你就是这样的,从下面的姿势就是这样我……”</br> 华容被他这句话逗到打跌,笑得猛了,一时有些晕眩,眼前猛然暗了下。</br> 身后韩朗这时突然将手一指:“那里,紫藤开了朵花,哈,感情这也是朵淫花,赶着来看******图。”</br> 华容抬头,眼前仍是发黯,马屁却是记得,看不见也比划:“那是花能解语,倾慕我家王爷才情。”</br> 韩朗沉默。</br> 心里好似有种贪恋,希望这一刻无限漫长永不会过去。</br> 隔着咫尺距离他伸出了手,还没碰到华容的肩头,却听见身后华贵的一记大嗓门。</br> “主子你猜谁来了”那个大嗓门如此不知情知趣:“林落音林将军也真是的,他居然能找到这里”</br> ※※※※※※※※※※※</br> “好久不见。”见面后林落音发觉自己只会说这四个字,连手也不知道怎么安放。</br> 华容手动,华贵连忙解释:“我主子问你怎么会找到这里。他说他第二封信告诉你地址,可那封信发出去才不过一天。”</br> “月氏受创暂时收兵,我受命还朝,本来就已经到了洛阳附近。”林落音低声,嗓子发涩,闭口不提自己如何策马狂奔一夜。</br> 华容点了点头,一时无话。</br> 倒是华贵来了兴致:“我主子写信给你还两封都说了些啥”</br> 林落音叹气:“他说自己安康,让我勿以为念。”</br> “勿以为念还写信鬼才信他。”华贵翻眼:“那你又来干吗,就来眼对眼发呆”</br> 林落音不说话了,胸口起伏,一杯茶端在手心,却总也不喝。</br> 华容拿扇子敲了敲手心。</br> “我来说完我没说完的那句话”隔一会林落音突然高声,将茶一饮而尽。</br> 华容苦笑了声,那厢华贵却立刻趴上桌子,眼睛瞪得老大:“什么话,你跟他有什么话没说完”</br> “那天我说不如……”林落音立起身来,双目晶亮:“现在我来说完,你不如跟我走。天涯海角朝堂野下,我都绝对不会枉负你。”</br> 华容的那个笑慢慢收敛,拿手支住额头。</br> 连华贵这次都懂得了分寸:“林将军,你听到传闻没有,那抚宁王可能是诈死”</br> “诈死又如何。”林落音又近一步:“今日我来,只问你愿不愿意,如果你愿意,我便什么都不怕。”</br> 华容闻言抬头,看着他眼。</br> 这双眼磊落坚定,干净得不杂一点浮尘。</br> 他缓缓手动:“林将军可后悔留任”</br> 林落音怔了下,不过还是不犹豫:“不后悔。我到现在才明白,为谁效命不要紧,要紧的是我守得边关完整,不负我平生志向。”</br> “林将军的志向是什么”华容比划,手势沉缓方便华贵翻译:“我记得是剑寒九洲平四方吧。可我的志向是一受封疆。”</br>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华容拿扇敲了敲额头:“我之所以写信告诉你地址,是盼你做个恩客。希望你常来常往而已。”</br> 林落音梗住,嗓眼发烧,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是好。</br> “林将军如果怀念当日滋味,现在就可以重温。”华容将扇哗一声大开:“我给将军折扣,只需五百两。”</br> 这句华贵翻得是恨声恨气,少根筋居然也开了窍,挥手:“我主子说这话就是气你走路。你还是走吧,该哪去哪,别跟他夹缠。”</br> “不送。”那厢华容摇了摇扇子,手势比得林落音都能看懂。</br> “这样作贱自己,你到底为谁,你就真的谁也不爱”这句林落音已说得沉痛。</br> “不送。”华容继续。</br> 林落音怔忡,流连许久还是转身离去。</br> 门外春光大好,他背影落索,华容起身,对着他已经鹏程大展的身影,第二次抱拳相送。</br> 两日后,京师。</br> 韩焉去王府探望平昭侯,顺便和老王爷聊聊家常。</br> 老王爷照旧托着他的肚子,因为中饭吃多了,不停打嗝:“呃……韩朗……你咋有空来,来干吗。”</br> 韩焉正色,第十次提醒他自己是韩焉不是韩朗。</br> “将离有解药是吧。”他突然杀出一句。</br> 老王爷呆愣,立刻也跟了句:“是。”</br> “那在哪里。”</br> “我想想。”老王爷蹲身抱住头,咬牙切齿:“这次我一定想出来,咋整也要整出来。”</br> 韩焉很耐心等他答案,也不提醒他姿势活象拉屎。</br> 隔了一会老王爷抬头,眼睛亮晶晶的,韩焉也立刻凑了上去。</br> “我今年六十四岁,刚刚吃了午饭,早上辰时起床,还去看了潘克出征。”老王爷咧嘴:“你是不是问我今天做了什么,我都记得,一点没记错。”</br> “韩朗,潘克至今还用那把刀呢。”他接着又道:“记得吗,当年是你力排众议扶他上马,还送他一把刀,亲自为他开刃。那把刀如今都卷了刃,可他还带着,形影不离。”</br> 韩焉冷笑了声,抬手抚了抚衣衫:“潘克是韩朗的人,这我知道。我现在是在问你,将离的解药在哪”</br> “将离”老王爷闻言抬头,抓了抓脑袋:“将离是什么你还没吃午饭吧我也没吃,走走走,同去。”</br> 老王爷既然认定自己没吃午饭,韩焉也只好陪他又吃了一回。</br> 将离的下落也不用问了,老王爷已经吃到顶,每蹦一个字必打三个嗝。</br> 韩焉也只好作罢,出门去军机处,坐下来便不能拔身,再抬头时天已放晚。</br> 有太监这时恰巧进门,低着头回禀:“皇上有事召见韩国公,还请国公移步。”</br> 韩焉点头,扭了扭僵硬的脖颈,起身进宫。</br> 天际星辉朗照,他在轿内坐着,一只手搭在窗口,有些倦怠,可耳际那句话却一直在盘旋。</br> “韩朗亲手开刃的那把刀,至今潘克仍然带着,形影不离。”</br> 潘克是韩朗的人,他不是不知道,可是这句话却仍然象根芒针,刺得他坐立难安。</br> 自己那个曾经权倾朝野的二弟,当真就这样退出了朝堂</br> 在那不可见的暗处,到底还有多少他的势力蛰伏着,正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br> 头有些疼。</br> 韩焉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这动作和韩朗十成十相像。</br> 轿子在这时停了下来,管家在窗外,踮脚探进半个头:“大公子,二公子那边有消息,您说要即时回禀,所以小的就赶来了。”</br> “什么消息”</br> “二公子在洛阳落脚。两日前,林将军从北境奉旨还朝,星夜兼程前去住处探访。”</br> “他们说了什么可曾听见”</br> “没,流年已经回转,他内力高强,我们的人避不开他耳目,混不进去。”</br> 这句说完韩焉沉默,闭眼揉太阳穴揉得更紧。</br> 轿夫也不敢起轿,在原地踟躇。</br> “起轿还等什么”轿里韩焉突然厉声,掌心拍上车窗,将轿身拍得好一阵激荡。</br> 悠哉殿就在前头,韩焉脚步细碎,衣衫上暗银色花纹映着月华,隐隐流光。</br> 不爱朝服精于打扮,这是他和韩朗另一个共同之处。</br> 快进殿门的时候他瞧见了林公公,在殿外不停踱步,看样子是在等他。</br> “这是从德岚寺那里传来的字条,我想国公应该看看。”见到他后林公公低声,从袖口掏出张巴掌大的信纸。</br> 韩焉将纸条接过,一只手放到他手心,里面黄金一锭,打发他走人。</br> 楚陌从悠哉殿拿了小物事,买这位林公公送信到德岚寺,他不是不知道。</br> 可那信是劝华容也归从他韩焉,他当然是求之不得。</br> 如今这封信是从德岚寺来,那还真难为华容,千里迢迢将信从北方托来,又托安不具和尚送了进宫。</br> 信纸很小,韩焉将它对着月光看了,上面是只得二十七个字:韩焉绝不可信,要谨慎,一切都仍在抚宁王掌握,静候消息。</br> 只区区二十七个字,可是韩焉却看了很久,直到每个字都有如石刻,在脑际盘旋不去。</br> 一切都仍在抚宁王掌握……</br> 将这句他念了又念,唇齿里慢慢漾出血腥气,纸条在掌心捏牢,一步步走进大殿。</br> 大殿里烛火通明,皇帝坐在龙椅,脸孔小小,苍白得就象个鬼。</br> 见韩焉进门,楚陌连忙现身,低着头有些焦躁:“从昨天傍晚开始,他……圣上不肯吃饭,不吃饭不喝水不动,足足有十几个时辰了。”</br> “如果不让我出去见韩朗,我就死。”烛火下的皇帝这时突然猛醒,冲到韩焉跟前,手势飞舞。</br> 韩焉漠然,冷冷看他,手心纸条握得更紧。</br> “没有韩朗我就死”皇帝急急又跟了句,眼里似乎要渗出血来。</br> “皇上。”那厢韩焉叹了口气:“你莫忘记,韩朗曾经上书,一手促成先皇后殉葬,是他害死你亲娘。”</br> “那肯定是你栽赃诏书也必定是假的”</br> “我没栽赃。是你娘先骗韩朗服下毒药,害他至多只能再活十八年,他要你娘死,那也是再自然不过。”</br> 韩焉这句说完皇帝顿住,不明白状况,许久才比手势:“你说什么,我娘给韩朗下毒,不可能,你是疯了不成,她为什么要给韩朗下毒”</br> “为什么”韩焉笑了声:“因为她爱你,怕韩朗来日专权不可控制,所以要他活不过你的二十岁。”</br> “你娘亲害死你爱的人,却是因为爱你。”在皇帝失语之际他上前,叹口气,握住他手,语气从未有过的诚恳:“圣上,我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想告诉你,在皇宫这种生存大于一切的地方,爱恨不是不能要,而是太过矛盾和渺小。”</br> 皇帝怔怔,手被他握着,有段时间没有挣扎。</br> 韩焉以为他已经明白,于是将手松脱。</br> “我不信,你说的每个字我都不信。”退后了一步的皇帝却突然手势飞舞,赌气将能够碰着的一切东西扫落:“反正我要见韩朗,没有他我就不能活”</br> 大殿之内于是一片狼藉,韩焉沉默,又一次见识了嘉蓝帝君的冥顽不灵。</br> “一切都在他的掌握,圣上,这当中也包括你是吗没有他,你们便不能活”等皇帝安静之后韩焉这才发话,寂寂的一声。</br> “是。”皇帝肯定,手势比得毫不犹豫。</br> “那我就要他死。”韩焉抬头,将眼扫过皇帝和楚陌,眼波最终落进黑暗,里面跃出一道厉芒:“我倒要看看,他若真死了,天下会得怎样,是不是会乾坤覆灭”</br> 说完这句他就转身,步子决绝,看来已将自己渺小矛盾的爱恨斩断。</br> 去时他不曾关门,常年幽闭的悠哉殿这时透进一道冷风。</br> “不”那殿门之内皇帝挣扎,似乎终于被这道冷风吹醒,有声音从咽喉冲出,嘶哑地在周遭散开。</br> (); 第二十八章 梅雨将至,有月无风。(八路中文网www/86zhongwen)</br> 韩府老宅,耳厅外满圃紫色罂粟盛开,溶着月光,花泛出蓝紫色。</br> 韩焉独自坐在石阶之上,眼前仿佛又见随云,坐在他的身旁,捧腮笑问他,“都说人在独处时,才是真正的自我,果然如此吗”</br> “傻丫头,人性互动方成形,人前看不到的我,那还会是我吗”韩焉勾起一抹笑容,动容地伸手悬空勾画她的轮廓。</br> 生死一线,咫尺岂只天涯。</br> “那还会是我吗”韩焉心里咀嚼这句,眸里依然清明一片。</br> 有脚步声靠近,韩焉自然明了来的是谁,头也没回,只笑道,“这原是我家花圃的一大特色,如今虽不复当年美景,却也没轮到荒废不堪的地步。林将军,觉得如何”</br> “落音是个粗人,不解花语。韩大人,私下召见在下,有什么大事”</br> “林将军凯旋后,是立即回京的”韩焉终于转身,友善地望向刚回京不久的林落音。</br> “不,我去了次洛阳。”坦荡荡的回答。</br> “去洛阳做什么赏花”韩焉含笑再问。</br> “私事而已。如果大人怪林落音延误归期,我愿承当责任。”</br> 韩焉叹气,又转望花圃,“罂粟花开三日便谢,我劝将军该学会欣赏。”</br> 因有韩朗心结在先,落音说话也显得硬冷冷的,“韩大人,找我就是问这事还是有其他事,如果有的话,请开门见山。”</br> 韩焉缓缓走下石阶,手抚**,坦然道:“我想问林将军借用手上兵权。”</br> 落音诧异,抬眉追问,“大人索要兵权做什么”</br> “起兵,造反。”韩焉轻松道出四字,两词。</br> “韩国公,你说笑话”林落音以为听错,闷了片刻,锐身跟进,怒目走到韩焉面前。</br> “我不开玩笑,把兵权给我,助我造反”</br> 韩焉话没说完,落音“不祥”剑已然出鞘,尖锋指着韩焉的咽喉,剑光森然,映出韩焉似笑非笑的脸,衬着罂粟的蓝紫,奇冷极至。</br> 即使是玩笑话,也已属大逆不道,天地难容了。</br> “治世需明君,是天命我认。但要我辅助如此窝囊的皇帝,你不如剑再上前半寸,现在就杀了我。”韩焉不避不闪,口气斩钉截铁。</br> “你……”林落音手腕轻颤,突然苦笑道,“不按常理出牌,果然是你们韩家的一大特色。”</br> “谬赞。”韩焉歪头,用种端详奇物的目光看着林落音。</br> “不借你兵权,你还是会有所行动。”</br> “自然。”</br> 死了个韩朗,已经民心惶惶不安,如现下他杀了韩焉,天下岂能不乱可眼前这个家伙,居然张扬着说要造反……</br> 久久,林落音不言一句,心里即使十分矛盾,也有数自己该选哪条路,可就是好强,咬牙不说。</br> 于是,僵持依旧。</br> 短短三尺青锋距离,拿不定主意的沉稳持重,拿定主意的漫不经心。</br> “韩焉,你想我帮你”</br> “将军随意。”韩焉并不赘言,大大方方地做出请自便的动作。</br> 林落音皱眉,默然地收刀,将头一低想疾步离开。人走到园门前,却被韩焉叫住。</br> “此物是你师傅的遗物,今日交还。”韩焉随手向其抛出一锦囊,落音出手接住。打开锦囊,里面只小小石头一枚,黑亮却平凡无奇。这小石子却让落音想起自己的师傅,心潮澎湃。</br> 他阖目,吐出一口浊气,“我师傅果真是拜在你的门下。”</br> 韩焉不语,持笑等待。</br> 林落音睁眼,星眸亮朗,“石名不弃。”说着话,他又将不祥剑取出,用那小石的石棱划剑身。</br> 不祥剑遇石,好似脱下一层蜡衣,锋芒璀璨刺目,咄咄逼人。</br> 剑气无形却有声。嗡嗡声中,向四周扩散,青芒夺华天地,罂粟**微动,大一片花的**无声落坠下,空中一分为二,干净利落。</br> 圃园里依旧无风。</br> “即使不祥也不可弃。”落音收敛目光,转眸凝视韩焉:“这是我师门信物,不弃石的主人,就是不祥剑的主人。我师傅将石给你,剑却送还给我,就是遗命,要我至死效忠。”</br> “所以……”韩焉莞尔。</br> 落音走回韩焉跟前,单膝落地,左手持剑,锐尖插地。“师命不可违,我愿意效力于你。即便不祥也不轻言舍弃。”</br> 韩焉微笑搀起他,“为表双方的诚意,你再去洛阳,为我拿下诈死在逃的韩朗吧。”</br> 洛阳。</br> 紫藤花开,溶溶花香。</br> 是夜,韩朗想看戏,举家同行。</br> 临行前,华贵感到不适,流云不放心,所以这一对,同留在宅子,看家护院。</br> 流年自然走到台前,终于得到机会,顶回护卫的位置。</br> 韩朗一上马车,就笑对华容道,“傻子都看出你家华贵是在装病,用心险恶。”</br> 华容收扇,手动回答,“也只有你王爷家的流云眼神不佳,或者是视而不见。”</br> 种种迹象只表明一点,华贵有计划地想反受为攻,流云可能当真着急,全然不知。</br> 车轮动,马蹄慢蹋街上石板,脖铃声音清脆。</br> 车里两人默契,相视一笑,难得今朝好心好肺,都没想横加去破坏。</br> 府里的华贵果然闷头倒在床上,明里是睡觉,暗地摩拳擦掌,手心出汗,一次多过一次,守株待兔的人,也能心跳如鼓猛敲。</br> 门开,流云进屋,送来熬好汤药,正想开口,华贵已经坐起了身,拉着流云的袖子。</br> “我没病。”嗓门自动关上三分之二,可声音听着还是不小。</br> 流云错愕间放下药碗,伸手上前探华贵的额头,奇道,“现在是正常了,刚才的确热得厉害。”</br> 华贵深呼吸,一把抱住流云,猛拉上床,扑身压下,目光炯炯,十分地龙马精神。</br> 流云终于掀起嘴角一笑,“没事就好。”</br> “我……我想你。”华贵耳根发烫,今晚他一定要攻。</br> 话声未落地,流云霍然收笑,瞳仁收缩,手扣华贵肩头拉他俯下,护住他周身翻转而下。</br> 同时,密集的箭支,悍然穿窗射入。流云咬牙,当即欺身环裹住华贵,滚落下床。</br> 箭呼啸而至,床帐已然成了刺猬帐。流云还是躲闪不及,脊背受创,被三枝长箭同时刺中。</br> 四周宁静,静得风都不动,危机已然四伏。</br> 乱箭过后,屋外传来窃窃私语声,距离不近听不真切。流云将耳贴地,默数,一共十个,跑了五个,门外还有五人。</br> 足音开始靠近,逐渐地收拢、靠近。思考,再思考</br> 流云第一反应伸手拔箭。</br> 黑羽雕翎箭,果然又黑又刁,支指箭锋带钩。</br> 血花四溅,再溅,鲜血很快将地渍成一片腥红。皮开肉裂的沉闷声一声接一声。三箭拔出,活活生扯拉下流云一大块皮肉,红水濡湿整个衣背。</br> 血腥极度刺激了华贵人,虎跳上了树,河东狮大吼。人从地上猛地腾窜起,拿起墙上一把挂剑,虎虎生威立在了门口,一边还招手:“你站在我后面,顾着点伤,我和他们拼了,护你出去。”门外的不明状况,以为什么高手,止行不前。</br> 流云脸色灰白,不知当哭还是当笑,低声提醒着:“那是挂剑,挂着看的,华大侠,还没开刃。”</br> 华贵“啊”了声,人团团转,亮着嗓,“我就不信找不着个开刃的”</br> 黑衣刺客当下明白,华大侠已经不是危险,五人默契地再上,冲进小屋。</br> 流云一把扯回华贵,一手撩起桌上还烫手的药碗,向着跑在第一个刺客脸上,就是一狠泼,烫汁灌溉。</br> 黑色的汤药一被泼出,流云就将空碗猛砸向墙。</br> 碗粉碎,白瓷开散。</br> 流云出手抓接住碎片,当做暗器齐发出去。</br> 白色碎瓷,划破流云的手,带血珠射出,快且准。只是流云没了武功,气难化力,射程不远,最多伤人双目。</br> 趁刺客躲避的空隙,流云拉着华贵,抢出庭院,两人直奔马厩。</br> 人向前奔,流云耳竖起细听后面的动静。</br> 废了两个,还有三个得找个偷袭点,全然脱身太难……</br> 三人去看戏,观众熙熙攘攘,冠盖云集。</br> 找到位置,刚坐稳当,流年就拿棉布塞耳朵。</br> 华容动扇好奇眨眼,打量会流年,拉韩朗广袖,悄悄晃手想探问八卦。</br> 韩朗泰然无睹。</br> “你不用问主子,我来说明。我娘生前就是戏班洗衣娘,我几乎是听戏长大的,反正听到这声,就受不住,头疼。”流年抢白,以前这都是流云的活,他就从不陪听戏。</br> 韩朗开始干咳,华容打扇点头,饶有兴趣地想听全故事。</br> 可惜此时,戏锣一响,台上帘子一掀。</br> 跑龙套亮相,全台穿梭。</br> 流年眉头锁得贼紧。</br> 韩朗也不为难,笑着吩咐他,“流年,实在架不行,外面候着去。”</br> 流年不肯,盯华容猛看。</br> 韩朗搭上华容的肩头,贱贱地一笑,表示没事。</br> 华容也非常配合地歪头靠近,还替韩朗扇风。</br> 天衣无缝的一对淫人。</br> 流年绝对不敢回顶撞,面带僵硬,乖乖离席。</br> 走出了戏院,他心情果然大好。</br> 只是天气不佳,风雨欲来,天闷热。</br> 乌云无声移动,阴影下,有黑影在慢慢逼近。</br> 流年两只耳洞,还塞着布团,正抬头望天,心无旁骛……</br> 折子戏过后,开演今夜大戏——游园惊梦,才子佳人的文戏。</br> 韩朗早没了兴头,杵着头对华容吹气。</br> 台上戏帘一挑,有人拓然登场,身边的华容眉毛一抖,邻桌马上有人窃语,“不是文戏吗怎么有人扛枪上来了”</br> 韩朗闻言,斜眼望回台上,大煞风景的人物出现了——林落音。</br> 戏锣琴乐也被迫齐齐停下,所有人不明状况地,安静地瞪着那登台外人。</br> 落音一身戎装,站姿挑衅,与韩朗四目相会,“我来拿人,闲杂人,闪”</br> 台下众人迟疑,呆坐不动。台上,枪尖锋点寒光眩眼。</br> 华容继续打扇,动作略微大些。</br> 韩朗眉头一揪,若有所思。</br> 僵持间,看座最后突然有人冷哼,“青葱总受已经有主,将军居然还想来松土。”</br> 话为完,一团黑物,已经被抛出,空中弧线一条,轰然落到了台上。</br> 刹那,血水爆开</br> 不是物,是人血未流干的死人</br> 人们骤然领悟,这里已经不是等热闹看的地方,哗地一声,激流涌退,奔走逃难</br> 有人忙,有人不忙。</br> 不忙的人好数,就四个。</br> 韩朗,华容,林落音与扔尸上台的流年。</br> 流年持沾血的剑,边走向林落音,边抬臂抹额角,渐渐干涸的血渍,得意地喃喃,“我不会那么差劲,被同一伙偷袭两次。”雪耻居然那么轻而易举。</br> “我只拿韩朗一个,与他人无关,别多事”林落音凛然道,有意无意地扫了台下的华容。</br> 流年不理,一跃上台,“话说,我平生最讨厌——拿枪的”</br> “的”字落地,流年已经撩剑猛袭,锋快如流星</br> 林落音横枪挑开,避闪得游刃有余。</br> 不远处,韩朗冷然揉着太阳穴,单从作战经验比较,流年太嫩了,更何况对方是林将军,必输无疑。</br> 想到这层,他霍地勾起笑容,手肘推张嘴改看武戏的华总受,“东窗事发,我是欺君之罪。你现在开溜,还来得及。”</br> 华容眼眨也不眨地看台上,忽然拽韩朗,韩朗注意力回到对打的那两位。</br> 流年已经挂彩,右肩裂开一道血口。</br> 韩朗人靠后而坐,坦然命令道,“流年下来,带着华容离开,这里交与我处理。”</br> 已经杀红眼流年哪里肯依循,那厢跳脚急叫。</br> “再耍脾气,给我滚回你爹那里去”韩朗冷冷拂袖而起。</br> 命令就是命令,不会再有任何一条批注。</br> 瞎子都看出,林落音给了机会。这个机会自然不包括,韩朗本人。</br> 看主子跃跃欲试,胸有成竹的样子,流年只得压住伤口,退居二线,走到华青葱,目光示意要开路了。</br> 华容举扇摆晃,明显拒绝,坚持要看热闹。</br> 韩朗眉宇舒展,皮笑肉不笑,“你不会想等他来松土吧”</br> 华容两分委屈八分懊恼地尾随流年离开。</br> 戏台又冷场了片刻,林落音终于发话。</br> “你挑什么武器,我奉陪到底。”</br> 韩朗懒散地张开双臂,“我束手就擒。”谁说他想打来着</br> 韩宅马厩内外,皆静。</br> 剩余三个黑衣刺客交换眼神,一人胆大提着亮刀,沿左侧土墙,小心地进厩。马嚼夜草,鼻息呼呼。</br> 突然屋顶上横梁,有响动。</br> 刺客抬头,还没看清,铁黑饮马的大缸,当即砸下,物从天降。</br> 闷响一声。</br> 流云忍痛马肚下窜起,磕马蹦上,伸手握夺那刺客的刀把,横给他一刀归西。</br> 喉口血箭横飚的那刻,其余两人闯入。流云借马力再上,双臂交错,左右开工,一刀不错。红血涂人马。</br> 华贵闭眼从梁上跳上马背,屁股刚坐稳,人就打了个冷嗝。九死出一“声”,离奇地响。流云终于嘴角一牵,驾马奔出韩家。</br> 一路冷嗝,华贵就没停过,骑在马背上一跳一抖的。</br> 流云回头看他,话在舌尖,却见华贵挺身,霍地一声将他扑倒在马背。</br> “噗”的一声,有枝冷箭破空而来,堪堪擦过流云头顶,正中华贵。</br> 流云回头,只瞧见一枝长箭没入华贵正心口,却滴血未出。</br> 箭杆随着心跳,一齐搏动。</br> 一跳一动。</br> 流云怒目回视。</br> 第二队人马已然杀到。华贵重伤至此,除了束手就擒,再没有别的出路。</br> 马蹄踏石板,原路返回。</br> 华容与流年两人默契,互相不睬。</br> 华容车内打扇看夜景解闷,流年粗粗整了下伤口,撩鞭赶车,一路沉默。</br> 为等韩朗,马车行得极缓。</br> 路走到一半,街道开始不平静。流年环顾,追兵已到,车被困在了正中。</br> 华容钻出头,瞅瞅形势,义气盖天手语,“你先走,走得一个是一个,好找援兵。”</br> “不行,保护你是主子的命令。”</br> “没援兵,我们都要死。”华容的比划果断万分。</br> 流年定了定,再不犹豫,弃下马车杀出人群而去。</br> 而华容留在车内,不消说,很快便被韩焉人马拿住,一起押解回京。</br> 至此,韩焉此行大胜,除流年一人逃脱外,其余人马悉数落网,无一幸免。连夜启程,押送还京。秘扣抚宁王府。</br> 是夜,依旧无风,抚宁王院落,万花压枝。</br> 书房还是焚香,墙上字画,苍劲有力。</br> 韩朗受邀,坐在蒲团上,和哥哥下棋。</br> “我技术蹩脚,不玩了。”韩朗最后还是叹气。</br> 韩焉也不为难,动手收拾棋子,脸始终寒雪敷面。</br> 这时,有人禀报说,吩咐定制的东西,已经准备妥当。</br> 韩焉整衣,“抬进来。”</br> 韩朗神定自若,耐心等待。</br> 东西没能被抬进门,因为委实太大,抬不进。只能放在门口。</br> 韩朗探头一瞧,原来是口超大尺寸的棺材。</br> “你可知,你是韩家活得最长远的次子”韩焉眼神重压在韩朗身上。</br> “知道。”韩朗施然而答。</br> “你如何知道”韩焉追问。</br> “猜的。”</br> “那你还如此……”</br> “大哥,那不是先人愚忠,就是先人贪权贵造成的。”</br> 鼎香燃尽,韩焉终于露笑,“那好,你自己去和祖宗说吧。”说完,挥手吩咐手下,“来,伺候抚宁王入棺”</br> ();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本同根生</br> 月夜,依旧无风。无弹窗小说网www/86zhongwen/抚宁王院落,万花压枝。</br> 书房还是焚香,墙上字画,苍劲有力。</br> 韩朗受邀,坐在蒲团上,和哥哥下棋。</br> “我技术蹩脚,不玩了。”韩朗最后还是叹气。</br> 韩焉也不为难,动手收拾棋子,脸始终寒雪敷面。</br> 这时,有人禀报说,吩咐定制的东西,已经准备妥当。</br> 韩焉撩袖整领:“抬进来。”</br> 韩朗神定自若,耐心等待。</br> 东西没能被抬进门,因为委实太大,抬不进,只能暂放在门口。</br> 韩朗探头一瞧,原来是口超大尺寸的棺材。</br> “你可知,你是韩家活得最长远的次子”韩焉眼神重压在韩朗身上。</br> “知道。”韩朗施然而答。</br> “你如何知道”韩焉追问。</br> “猜的。”</br> “那你还如此袒护周家”</br> “大哥,那不是先人愚忠,就是先人贪图权贵造成的。”</br> 鼎香燃尽,韩焉终于温柔地露笑:“那好,你自己去和祖宗说吧。”说完,挥手吩咐手下,“来,伺候抚宁王入棺!”</br> 棺材是好棺材,很宽大,里面至少够装十个韩朗。</br> 韩焉还很细心,在棺材底铺了丝毯,人睡上去,就好像睡在初春的青草地。</br> 韩朗在里面伸了个懒腰,拍拍棺材,很是满意:“大哥你果然待我不薄。”</br> 韩焉不语,低头看他,看了许久许久。</br> 韩朗又伸个懒腰,将手垫在脑后:“优柔寡断,这可不象我神般英武的大哥。”</br> 韩焉的眼垂了下来,声音也无限落寞:“你难道就真的不怕死,真的放下了一切”</br> “我早已放下一切。”韩朗打个哈欠,“只是你不信,那我也无法,只好随你。”</br> “放下一切你还握着潘克不放!还私下召见林落音!!我早该明白,就算退出朝堂,你那只翻云覆雨手却还在,时刻准备翻盘。”</br> “私见林落音”韩朗闻言定了定,等恍然间明白一切,就开始发笑,笑完一声之后又是一声。</br> 原来这便是逼得韩焉动手的最后一根稻草——</br> 刺断他们兄弟情谊的最后一根针,原来竟是那在花架下软语细风,应他从此前尘不计的华容。</br> 很好,原来世间善恶终有报,攻尽天下的抚宁王,竟然也有被人算计辜负的一天。</br> “很好。”他将这句重复,深吸口气:“那你现在盖棺吧,我死之后,你就再也不用担心谁来翻你的盘。”</br> 这次韩焉没有回话,也不再看他,只是抬手,掌心运起内力,将那沉重的棺盖一寸寸合上。</br> 棺材是沉香木,据说树龄已有百年,上面密密雕着瑞云,水一样在他手底流过。</br> 四岁时,自己是如何欢呼雀跃,庆幸终于有了个可以做伴的弟弟。</br> 十岁时,两人又是如何一起爬上屋顶,偷偷喝酒,之后整整醉了三天。</br> 二十三岁时,当时十九岁的韩朗是如何进宫,投到皇后旗下,从此开始和自己针锋相对。</br> 三十岁时,韩朗又是如何兵行险招,杀太子剿灭太子党,凡有株连绝不放过,最后却留下自己性命,放过了他这个太子党首,使自己成为覆巢之下那唯一的一颗完卵。</br> 这些时间,时间里的旧事,也就好象流水,在他掌心缓缓滑过。</br> 韩焉韩朗,韩大韩二,这四个字里面的纠葛,已经不是区区一个爱恨能够说清。</br> 不知从哪天起,他们已经成了彼此心头的一根刺,痛到不拔不快,可若拔了,却又怕心房从此有个缺口,会流血至死。</br> 现在这根刺就要拔了,只需这幅棺盖合上,他就再也没有弱点,是个完美无缺能够把控一切的神。</br> “合上吧,合上,盖棺定论。”心底那个理智清明的声音在不断催促。</br> 可是他突然没了气力,棺盖离棺顶还差一寸,只差这一寸,可他却再没气力继续。</br> 月色长袍在他身周猎猎作响,梅雨已至,风裹着细雨,不尽缠绵。</br> “你们谁来合棺,钉死,然后送我韩家陵园入土。”</br> 最终他道,人趔趄后退,只差这一寸情谊,自己没有亲手割断。</br> “他中这箭几天了”</br> 同一时刻,抚宁王府偏院,被关押着的华容正比手势,问跟前的流云。</br> “三天了,箭在心口,我不敢拔,只帮他点穴止血,从两天前起他就昏迷,一直没醒过。”</br> 华容沉默片刻,从华贵心口挑了丛血,放到鼻口闻了,立刻蹙紧眉头。</br> 箭上有毒,虽然射得浅没伤及心脏,但也十分危险。</br> 如果再不拔箭去毒,毒入大脑,则无药可救。</br> 华容咬了咬牙,在袖管找寻,终于找到那只铜瓶。</br> 瓶盖打开后立刻散发出一股清冽香气,他将它送到华贵鼻口,又下重手死掐人中。</br> 华贵终于醒转,两只眼珠定定,看着他,不大明白发生了什么。</br> “你不能睡,必须保持清醒,这毒霸道,我必须拔箭替你清毒。你绝不能再睡着,否则毒入大脑,你就再没机会醒来。”华容手势比得飞快。</br> “可是我好困。”华贵扁扁嘴,嗓门这时终于小了:“我一向困了就要睡的。”</br> “不能睡!”屋里流云和华容几乎同时发话,一个霹雳大嗓,一个是手动如飞。</br> “你还没攻过,当然不能死!”</br> “你若死了,我的银票将来归谁”</br> 两个人的理由却是有所不同。</br> 华贵于是扭扭腰,底气也足了几分,点头:“对,我不能睡,银票没归我我也还没攻过,绝对不能死。”</br> “好。”华容赶紧比手势:“现在我把你的箭□□,你记住一定不能睡。”</br> 华贵愣了下,连忙表示不信任:“你几时学会拔箭了,我不要你拔,你这蒙古大夫……”</br> “别说话。”华容这次却难得不再和他争论,伸手点穴,一手按住他伤口一手拔箭,姿势绝对流畅专业。</br> 箭尖生有倒刺,他往上拔了不到半寸,那华贵已经哀嚎一声,眼见着就要晕了过去。</br> 在床上将攻未攻的时候都能晕倒,这位直眉阔嘴的华贵人,可绝对不是个能够耐受的主。</br> 华容气急,连忙停了手里动作,去掐他人中,掐醒之后恶狠狠比手势:“我现在就拔,你一定要忍住,想什么都好,反正不许翻白眼。”</br> “这么痛我肯定晕!”“晕了就死!”“那我就死!”</br> “宁愿死也不能熬着点疼”</br> “对!我天生就是怕疼。”争执到这里华贵的牛劲上来了,声音虽然虚弱,可气势依旧不减:“我天生怕疼,就好比你天生爱钱。要我不怕疼可以。要么你不爱钱要么你开口说话,你成我也就成。”</br> 死到临头还这么刮躁,华贵人果然就是华贵人,史上最有性格第一名仆是也。</br> 华容不动了,不知是不是被他噎到,在原地不停吸气。</br> “要么不爱钱要么开口说话,我只要做到一样,你就不晕是吗”</br> 片刻之后这句话在屋里响了起来。</br> 有点生涩的语调,微沙的嗓音。</br> 既不是华贵的洪钟亮嗓,也不是流云的优雅醇厚。</br> 这把声音的主人,竟然好像是华容,这屋里除华贵流云之外,绝无可能开口的第三个人。</br> 华贵瞪大眼,下巴差一点就掉到了胸膛上。</br> 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那厢华容手起发力,一气呵成,已将他心口那枝黑羽箭连根拔起。</br> ※※※※※</br> 韩家陵园,梅雨渐急,将新坟旧坟一起打湿。</br> 韩朗的世界如今是漆黑一片。</br> 棺木很大,里面还有新鲜空气少许,提供时间让他等死。</br> 韩朗又伸个懒腰,在黑暗里抚抚衣衫,确认自己等死的姿势十分潇洒。</br> 抚宁王向来如此,满朝文武都知道,马屁太傅英明神武,不如马屁太傅今儿衣服漂亮。</br> 很安静,周遭绝对安静,就在他以为自己可以不受打扰睡去的时候,头顶却突然有了响动。</br> “咯噔”一声,似乎是机簧催动。</br> 然后是叮咚一声,有什么东西从棺顶落下,掉到了他刚刚才抚平的衣衫上。</br> 韩朗以为是水,连忙抬手指去掸,可触手之后才发现不是,那东西十分粘腻。</br> 就在他诧异的空隙头顶声响更大,棺盖上的缺口开始灌入液体,很细小的一股,汩汩作声,味道浓烈。</br> 这一次韩朗闻了出来,那味道刺鼻的液体绝不是水,而是水银。</br> 韩焉在他棺木上做了机簧,上面搁着水银罐,每隔一个时辰往里灌注一次水银。</br> 水银封馆尸身不烂,他这兄长,对他可是真真有爱。</br> “好了,毒我已经放出,现在你可以睡了。”</br> 在韩朗即将灭顶的时候,华贵的危机却已解除,华容已将他毒血放清,正在低声吩咐。</br> 这么多年装哑,说话都已经不自然,他那语调还是生涩。</br> 可是这一切已经足够霹雳,霹雳到原先会说话的两个人这会成了哑巴。</br> “原来你真是装哑。”隔了许久流云才正色道:“华公子果然不是凡人,在下佩服之至。”</br> 华容不语,起身立到窗口,打手势:“你知不知道你家主子怎么样了,韩焉会如何处置他”</br> “大公子既然发了难,自然就不会再容情,现在就只盼流年能早些搬回救兵。”</br> “等他我怕到时候王爷已成枯骨了吧”</br> “可是现在怎么办”流云闻言抬头,单手拍地无限懊恼:“只怪我当日冲动,被大公子废了武功,现在是一筹莫展。”</br> “我如果说能带你们出去,你信不信”华容这时转身,眼微眯,里面光华乍现。</br> 流云定了定,之后点头。</br> 先是精于医术,接着又能开口说话,眼前这位今天给他的震撼已经够多,就算他现在说他能够白日飞升,估计自己也不会再讶异。</br> “那好。”华容近身,操起手势:“你现在喊人,就说病人要吃东西,最好是利于消化的粥。”</br> “粥。”流云闻言怔忡,慢慢地开始浮现眉目:“邹起……,这院里住着邹起,难道说……”</br> “有疑问稍后,现在请喊人。”华容这通手势比得斩钉截铁。</br> 流云懂得度势,也不再多问,连忙扯开嗓子。</br> 不一会稀粥送来,看门的守卫打开门,后面果然跟着邹起。</br> “新做的滚粥,烫呢,还是我来端,军爷小心烫手。”一边走邹起还一边喃喃,满脸堆笑。</br> 守卫嗯了一声,往前一步,让开了道。</br> 门外还有一人守着,一里一外,总共两人。</br> 华容站在窗下,手里握着那枝拔出的羽箭,对邹起做了个极小的手势。</br> 邹起会意,将手里滚烫的稀粥一泼,兜头倒在了门里守卫身上。</br> 而华容运指如风,这时候射出羽箭,已将门外守卫喉咙洞穿。</br> “说!韩太傅怎样了,现在人在哪里”不等门里这位守卫哀嚎出声,他已经扑身捂住他嘴,手里拿着邹起递来的匕首,寒光森森,指着对方咽喉。</br> 两个守卫,一个身死一个被胁,中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惊动别人。</br> 流云苦笑一声,还是忍不住惊叹。</br> 眼前这位的确没有白日飞升,可也太会韬光养晦,一旦真容露了出来,那真是要吓煞旁人。</br> 韩家陵园,梅雨更大,哗啦啦像是要把天地浇透。</br> 华容在雨地里立身,抹了抹脸上雨水,朝身后流云打手势:“你先把华贵安顿好,然后在这陵园布阵。”</br> 流云嗯了一声,不自觉中已经听他调度,找了个避雨的地方安顿华贵,然后开始在陵园周围布阵。</br> 而华容手里握着从守卫那里抢来的长剑,开始在陵园里狂奔,找寻埋着韩朗的新坟。</br> 陵园里墓碑一尊接着一尊,全部都是青石无字,被大雨一浇,更是全然没有分别。</br> 人说新坟旧坟就看哀草,偏这韩家陵园有人打理,每座坟上都光洁无比,连根草毛也无。</br> 没有任何线索,在这大雨如注的黄梅天,根本没有办法找出新坟。</br> 华容在陵园里提剑,一时间也只好茫然四顾。</br> “挖!找不出我们就每个都挖,如果我记得没错,加上王爷,陵园里也不过就八十八个坟地而已。”布好阵的流云这时道,站在他身后,已经动手开挖第一个坟地。</br> 华容点头,也不再犹豫,长剑入土,开始掘坟。</br> 第一个不是,第二个不是,………………第九个第十个,通通不是。</br> 大雨像疯了一般冲刷下来,流云双目赤红,背上箭伤撕裂,血哗哗流了一地。</br> “第三个时辰了,要是那人所说属实,王爷已经入土三个时辰。我们要赶快。”那厢华容提气说了句,人想要站起,膝盖却是发软,刹那间眼前一片昏黑。</br> ();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血花缭乱</br> 棺外混沌天地,棺内是漆黑一片。无弹窗小说网www/86zhongwen/</br> 韩朗识相地闭着眼,反正怎么折腾都看不到。四周水银还在慢灌,声音闹得他心烦,他伸手在棺壁在写字,反复地写。内容倒是简单,也就三个字:“死华容”。</br> 虽然已经从咬牙切齿,缓解到了慢条斯理。</br> 但还是就那么三个字。死华容。</br> 水银以磨人的速度蒸发,刺到他眼疼,鼻疼,连喉口都疼,犹如毒汁直灌,侵进心肺。</br> 空气开始稀薄,人就开始冒汗。</br> 不能大喘息,否则更不舒服。</br> 可——不喘,更热。窝囊透顶!</br> 想自己从来心如明镜,在知晓自己中了将离后,更是明白命这玩意,脆弱的很,说断就断,说没就没;他总以为自己不在乎,原来到头还是假正经,死得如此不舒坦,老子不甘!</br> 寂静里有种怪声,韩朗才没心思去辨别,只是听着。这声一阵一阵的,没啥规律。</br> 然而感觉上,越来越响,好似在接近。</br> 不知怎地,韩朗的心被揪了一下。难道有人在附近</br> 那么一揪心,人不自觉地猛吸了几口气,喉咙很给面子地开始烧灼。</br> 韩朗尽力控制情绪不能爆发,开始屏息凝神,手上还是写着那三个字:死华容。</br> 而不同的是,他每写三次,会吸次气;每写十次,会敲几下棺材板。</br> 当然,冷汗依旧如瀑。</br> 梅雨天就是说不准,天说变就变,雨一会子歇,一会子落。</br> 下猛了好一会后,倏然消停了。</br> 华容硬撑起那份清醒,继续埋首开挖,比盗墓掘坟的行家还要勤奋。</br> 撑不住的却是流云,一头倒下,陷进泥地。</br> 华容忙过去扶起,拍他沾泥的脸。</br> 流云好容易转过神,勉强笑笑,正要张嘴,却隐约听到了一个声音。</br> 华容皱眉,显然也听见了。</br> 这声音闷小,还一阵隔一阵的,但相当有规律。</br> 流云与华容,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唯一的希望。</br> 抖擞精神,继续挖,目标一致。只是挖到一半,声音不再继续了。流云吸气,抛开铁锹,双手齐扒。没多时,十指全部黑泥渗血。</br> 华容倒僵硬了会,双目灼灼,坚定地翻锹,继续挖着,一滴水顺着他的脸滴落下来,直直地没入土中。</br> 不是汗珠,就是雨点。</br> 棺材大开的时候,华容居然有点虚脱,手发软,呼吸粗重。</br> 韩朗仰面平躺着,直挺挺的。湿透的头发紧紧贴着他的前额,夜里看不真切面色,但华容手指在他鼻下一探,已经没了气,于是连忙试摸他的体温。</br> “该没事的。”华容喃喃后又抿起了唇,盯着棺材,出手点穴,掐人推打,内力十足地抢救。</br> 不到片刻,韩朗发出一阵猛咳,空打了几个恶心,倏地睁开了双眸,僵直没焦点的眼神,恍忽了许久。</br> “王爷醒了”华容笑笑,吁吁地擦汗。流云瘫坐在地,眼里泛潮。</br> 韩朗明显对这声音有感觉,空睁着眼,却无措,根本不知往哪边瞧,甚至想用鼻子去嗅人味。</br> 华容伸出手,给了他指引。韩朗终于闷声,软搭在华容肩膀上,冰凉的唇感触到华容的经脉搏动。</br> “咚咚。”心跳相当有力。</br> “你……是谁”韩朗吃力且迟地疑问,这声音自己并不陌生。</br> “我是华容。不是皇帝,不是楚陌,是华容,你一定要记得,是华容。”华容一字一句道。</br> 韩朗贪婪地吸吐了好几口气,咽喉生疼,只能断断续续地问,“华容”</br> “是。”</br> “为什么……会,是,你”</br> 华容不答问题,只笑道,“我就指望王爷重掌朝纲,将来能给我封疆呢。”</br> 韩郎喉咙终于不刺疼了,体内潮起层层热腥,勉强勾起笑容,“华容,那是送……”</br> 最后的“死”字没说出,一口血已经喷射出喉。</br> 流云已经累得没力气说话,空睁大眼,对着华容。</br> 华容将韩朗放下,翻开他紧阖的眼皮,又检查了他的四肢和脉相。</br> 本来深黑的眼眸这时蒙着层诡异的雾色,四肢震颤,最要命的是呼吸也有衰竭症状。</br> 看来汞汽已经透进血脉,正随血脉游走,很快就会伤及所有的脏器。</br> 华容的眉蹙得紧了,扶头迟疑一会,这才将韩朗身子放平,吩咐流云:“王爷中汞毒已深,看来要换血;你照看好华贵,我来。”</br> 陵园外,嘈杂地声音起,明显追兵已经赶到了。不过,流云已经布下阵局,所以华容并不担心这个。</br> 他将韩朗放下,折陵园角落细长树枝,用刀划开树皮一条细缝,挑拨去枝芯。将树枝整成空心的管。</br> 随后,回到韩朗身边,在他两手手腕快划一刀。</br> 血如泉涌,那吸了汞毒的败血很快流了大半,而韩朗开始陷入昏沉,一张脸煞白,心跳得极其缓慢。</br> 他受将离之累已久,现下血又失了大半,可谓生死只差一线。</br> 华容咬了咬牙,拿出那掘坟已经卷刃的长刀,在自己手腕和韩朗头颈各划一刀。</br> 刀尖上两股热血滚滚,最终溶到了一处。</br> 所谓攻受合璧天生一对,两人竟连血脉都能相溶。华容苦笑,将树管一头插入他的血管,一头接到了自己脉上。</br> 内力推送,华容身上热血被慢慢送到韩朗体内。极少许鲜血沿吸缝溢滴而下,落在韩朗脸颊。</br> 眼前又是一阵昏黑,而且这次维持了很久。</br> 华容还是苦笑,静默着等那阵眩晕过去。</br> 而韩朗静卧,这时鼻息稳定,竟是十分安详。</br> “王爷。”华容将身子渐渐伏低,近到不能再近,这才耳语:“到如今你欠我良多,但愿来日你能还得起。”</br> 韩朗不语,沉沉昏迷。</br> 这句话他本来绝无可能听到,可是华容定睛,却看见他依稀勾起了唇角,那角度很是讥诮。</br> 远处,追兵们冲不进陵园,只好在阵里打转,无奈对天空放箭。</br> 流云带回华贵,支起棺材板,挡箭。</br> 箭中的不多,居然吵醒了华贵人。</br> 他揉揉眼,一瞧见流云马上凑近,耸起肩帮着流云,分担掉点木板的重量,而后又想起了什么,横眼对着华容道:“开花的铁树,我们是不是要抗着这死沉的棺材板一辈子”</br> 流云倒先答话安慰,“阵是我布,早想好了退路。我们去兔窟!”</br> ※※※※※</br> 雨停风却还是吹得不畅,湿气闷潮压到了最低点。</br> 韩焉无所事事地看着窗外的雨帘,支颐等待。</br> 月氏发难,屡生战端。他现在还不起兵抵抗,实在有些牵强。</br> 单看这个皇帝坐龙椅一日,朝堂哪里有士气可言有无还不是一样</br> 思绪一转,他又想起了弟弟韩朗。</br> 人各有志,不能强求。</br> 作为对手,韩朗该死。作为弟弟,韩朗不当虚死,做兄长怎么样也该给他个教训。</br> 韩朗该知错!</br> 十数年将离折磨,他早已泯不畏死。</br> 然而头顶水银倒灌,那种滴答声数着死亡脚步、被汞毒逼得无处躲身的滋味,韩焉就不信他不怕。</br> 做哥哥的,有义务责任让他在死前畏惧,从而后悔,明白到倾尽一生和自己的大哥作对,是多么的不该不智。</br> 窗外天空终于有了变化,灰黑被染成通红一片。</br> 喧声如潮。“抚宁王府起火了。”</br> 韩焉冷笑,终于等着了。</br> 百姓愚昧,世局动荡,一场大火几句谣言,韩焉就能将京中军士再来个大换血,捎带还能安了林落音摇摆的心,一切顺理成章。</br> 人正得意时,有人却来禀告,说关在抚宁府的犯人已经逃逸,于韩家陵园暂留后,已经向西郊逃窜。</br> 韩焉当下明白,他们是想逃到兔窟了。真以为狡兔三窟,没人能找</br> 他揉眉间,垂眸冷然道,“给我用炮轰平,西郊抚宁王别院。”</br> 简单的一声令,足让这夜精彩绝伦。</br> 天,被烧得火亮,炮轰如雷鸣。</br> 地,街巷间军兵杂踏声起伏,惹得百姓人心惶惶,他们哪里还能睡着,胆小的缩在床角大气不出,胆大的摸黑收拾起了行装。</br> 但谁也不敢跨出家门半步,外头的军爷把话儿说的很清楚,擅离家者死!</br> 平昭侯府议事厅内,火烛通明。</br> 三五人影在潮湿木雕窗微微晃动,交头接耳,显得焦躁难安。</br> 坐在首席位置的平昭侯周真,掷下手里的茶盅,浅青的细瓷粉碎,水溅洒一地。</br> “姓林的,别诓欺我皇族无人!想讨要我们几个皇亲的兵权,妄想!”虽是周家宗室旁系,毕竟还属皇室,忍让总该有个限度。</br> 站立堂下,拱手请命的林落音冷静地抬起头,深棕色的瞳仁映着烛火:“侯爷真认为手上百名侍卫军,算是兵权”反问的话语实在、无华,却似冰刀刺人心骨。</br> 林落音此行目的明确:韩焉就是要借平息骚乱,城里军卒不足的名头,让在朝当军职几位皇宗,交出手上残余无几的兵力。</br> 周真顿时语塞,一口恶气硬生生地憋闷于胸。</br> 林落音又垂下头,敬候佳音。这厢只要得到平昭侯首肯,其他人也自然跟从了。</br> 这时顶上殿瓦,发出碎裂声响,细小却清脆!</br> “房上有人偷听!”林落音警觉亮剑,率先冲到门外,屋上却不见人影。</br> 林落音眼波一转,飞步奔到庭廊尽头的拱门,正好有人推门而入。他当即挺剑,准确地顶指来人咽喉,喝道:“什么人”</br> “林大人饶命,我是……老王爷府上的人!”那人急忙晃着双手,乞求道。“那日,你登门见老王爷,我还在旁边帮你倒过茶,大人难道忘了您……可别杀我啊!”</br> 林落音拢起眉,果然是仆人装扮,脑海过滤,却没什么大印象,不过剑头还是向外撤了半毫。</br> 而此刻,平昭侯也与其他几名皇亲奔出厅门。</br> 周真见那人,忙证实:“林将军,先别动手!此人真是我父王府上的家奴。”</br> 林落音这才收剑,还没来得及开口。周真已扭头,质问那仆人:“光安,你可见什么可疑人路过”</br> 光安摇头道:“园子道黑,我刚摸到门口,林将军就拿剑指着我了。”</br> 林落音追问:“这么晚了,你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吗”</br> 周真不悦地一眯眼,却没发作,眼神暗示光安回答。</br> 光安颔首恭敬地回道:“是老王爷让来的,他……他睡的木床晚上又塌了。本想叫人来修,可现在城里到处是禁令,所以命小的过来,想请侯爷出面帮忙。”</br> 谁都没想到是这事,平昭候身后有人闷笑。</br> 周真当作没听见,只寒脸道:“又塌了半个月不到,他已经睡塌了三张了!嘱咐下去,换铁的!”越是忙的时候,这个没用的老爹就越会出状况。</br> 光安仍低头:“王爷交代过了,就要西城门富强街那姚木匠做的床。”</br> “我说了,换铁的!”</br> “侯爷!老王爷还说,今晚就要,否则他就在地上一直打滚,滚到床做好为止。”</br> 身后笑声又起,比先前放肆了许多。周真瞪大眼,气得抿紧了唇。</br> 林落音倒随和,借机劝道:“几位不如快交了兵权,我能马上派人去找那姚木匠。”</br> 侯爷虎目射火,闷哼了声,算是应了要求。</br> 光安也为能妥善交差,长舒了口:“林将军,还是小的领路吧。姚木匠的家不是那么好找的。”</br> (); 第三十一章 皇亲兵权收到,林落音任务完成,陪光安七拐八拐地去寻姚木匠,然后又送人去到老王爷府上。(w-w-w86zhongwenc-o-m)</br> 入府门之后他就作别,那姚木匠随着光安进府,一路垂头,进到卧室时果然看见老王爷正在满地打滚。</br> “王爷,姚木匠到。”光安垂手说了句。</br> 老王爷立刻不滚了,非常艰难地从地上爬将起来,拉着姚木匠的手:“你可算来了,我今儿费了好大的劲,可算把床睡塌了。就等你来,这次你一定要把我床改成摇篮,我要在上头晃来晃去睡觉”</br> 姚木匠苦笑,那头光安硬憋住笑意告退。</br> 卧室里于是只剩下两人。</br> 只是这一瞬,缩手缩脚的姚木匠突然就眉眼放开,眸里厉光一闪,近前:“不知道老王爷找我,有何吩咐”</br> 老王爷却还是老王爷,万年不变地摸着他的肚子:“现在全城宵禁,你能不能传消息出去”</br> “能。”</br> “那好。”老王爷将腰弯低,附耳到了他身侧:“你传信给月氏王,要他立刻退兵。退兵后潘克就能还朝,现在韩焉将韩朗逼到绝路,是时候让他们决一死战了。”</br> 从王府出来,满街寂静,西郊的火光也渐渐黯淡。</br> 林落音低头,漫无目的地游走,一抬头,却发现已到了息国公府。</br> 韩焉正在府里饮茶,见到他的时候毫不诧异,抿了口香片发话:“皇亲们的兵权你收到了”</br> “是。”</br> 答完之后他就立着,望着韩焉手里的茶杯,一时有些失神。</br> 韩焉眯眼,将茶杯缓缓放低:“有话你不妨直说。”</br> “西郊那里,国公是否捉到了韩朗,还有……”</br> “还有华容是么”韩焉将眼一抬:“目前没有,但是很快会捉住。林将军是什么意思,想要再为华容求一次情我奉劝你思量,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你要看清楚,不管有多少次机会选择,他都会毫不犹豫奔向他的韩朗。”</br> “不管值不值得,林某想再求国公一次。”林落音缓声,将头越垂越低:“请国公饶过他性命。”</br> “饶过他,然后将他送到你府上,你就会再无异心”</br> “饶过他,然后许他自由。”林落音的声线坚定:“国公请放心,林某一诺千金,既然答应国公效忠,便绝不会有异心。”</br> “回韩家老宅。”</br> 西郊别院地室,韩朗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五个字。</br> 地室上方烈火正浓,整个别院成了一片火海,而地室如今就活脱脱是一只烤炉。</br> 这么下去,就算韩焉的追兵找不到这间地室,他们也要活生生脱水而死。</br> 流云的嘴唇这时已完全开裂,说话嘴里象吞着把沙子:“回王爷,我们现在出不去,上面都是大爷的人,正等着瓮中捉鳖呢。”</br> “往左看,墙上那块颜色深一点的石头,你拉一下旁边的铜雀灯。”韩朗吸了口气,强撑住清明。</br> 流云依言,机簧被他轻轻转动,青石让开,露出一条黑黢黢的洞口。</br> “十五岁之前,我倒有七八年时间被爹关在房间禁闭。我就用这些时间挖了条道,到这里继续胡作非为。”韩朗笑:“这条道通往我家老宅,我的卧房,大床下面。”</br> 韩家老宅,二公子卧房,虽然闲置已经多年,但依旧纤尘不染,大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好像主人刚刚起身外出。</br> 韩朗被流云抱着,放上了大床,将手抚过被面,摸得出那仍是自己喜欢的湖州锦缎,不由沉默。</br> 另外三个人也集体沉默,全部脱力,惊魂未定地不停喘气。</br> 最先打破这沉默的是华贵,准确的讲,是华贵的肚子。</br> 人没有涵养便连肚子也强盗气,叫起饿来好大的动静,还一声连一声,好似春日滚雷。</br> “我不饿我一点也不饿”华贵瞪眼,两只手急忙去按住不争气的肚皮。</br> “那就是我饿了。”韩朗笑一声:“流云,在这里看宅子的,还是光伯吗”</br> “是。”</br> “那好,你带你家贵人去找他。就说,他的朗少爷回来了。”</br> 流云应了声,拉华贵走人,华贵不肯,怕韩朗为难华容,结果被流云一把抱住,直眉阔嘴的攻,就这么被人直挺挺抱出了房去。</br> 房里于是只剩下韩朗和华容。</br> 华容气息已经平定,然而膝盖发软眼前昏黑,于是慢慢在床边坐下,摸了韩朗那只寒玉枕头,一边比手势:“王爷,你这只枕头莫非是整块玉……”</br> “华容华公子。”那厢韩朗将眼慢慢闭上,伸出手掌,一把捉住了他右手:“不介意的话,我不想看你比手势。想听你说话,告诉我,你到底是谁。”</br> 华容在他身侧沉默,他能清楚听见他起伏不定的呼吸声。</br> “王爷。”隔了许久华容才开口,语调依旧生涩:“你灭楚家满门,可是因为一把和当今圣上一模一样的声音”</br> “是。”</br> “敢问王爷,你第一次听到这把声音是在哪里,说了什么”</br> “第一次听见是在茶楼。”韩朗蹙眉:“说了什么……,好像是和妲己有关……”</br> “谁说妲己是妖孽,我说她才是封神榜里第一功臣。”华容紧跟,声音清脆略带卷舌,还有些轻佻放肆。</br> 韩朗顿住。</br> “不要诧异,王爷。”华容将眼慢慢抬高:“这句话我当然知道。因为那日在茶楼,一句话给我楚家招来祸水的人,正是我,楚家二公子,姓楚名阡。”</br> ※※※※※※※※※※※</br> “我是楚陌的孪生弟弟。他比我大了半个时辰。可是我们长得一点不像,唯一一样的就只有声音,一模一样的声音。”华容叹口气:“有的时候我想,也许这就是天意。”</br> 韩朗又再次顿住:“没错。你们声音的确一模一样。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哥哥叫楚陌弟弟叫楚阡。你家老爷子莫非不识数,不晓得千比百大”</br> “楚阡楚陌,楚家老二就一定叫做楚陌。这是咱们英明神武的太傅此生所犯的一个大错。”华容接口,将唇勾起,露出一个讥讽的笑。</br> 有个什么都比自己强的哥哥,这是华容人生第一个不幸。</br> 除了声音一模一样,两人的差距也委实太大。</br> 哥哥长得比他漂亮,大字比他写得好,练功比他勤勉,比他更讨人喜欢,就连**也比他长,比赛尿尿也比他尿得远。</br> 是可忍孰不可忍。</br> 五岁的华容终于爆发,对天长啸之后宣布:“我要和哥换名字,我叫楚千他叫楚百,不给换我就尿床,天天尿”</br> 不学无术的他那时候坚定地认半边字,很坚定地认为千比百大,遭到拒绝后更是无比坚定地天天尿床。</br> 一个月后父母投降。</br> 哥哥改名楚陌,而他改名楚阡,终于可以仰头长啸庆祝,自己总算有样东西比哥哥大。</br> “楚家二公子叫楚阡。不是叫楚陌。”回忆到这里华容叹气,慢慢抬眼:“打一开始你就犯了个大错误,认错了人。”</br> 韩朗不由开始冷笑:“那天我在茶楼听见的声音是你而不是楚陌”</br> “是,韩大爷。”华容答得爽脆。</br> 那天在茶楼,韩朗听到的那把和小皇帝一模一样的声音,的确就是华容。</br> 不过当时韩朗在二楼,就只看见他一条背影。</br> 奔下楼去追问茶楼老板,那老板回他:“方才说话的是楚家二公子。”</br> 当夜韩朗去往楚府,楚府所有人等立在大院,公子共有两个,一位叫做楚阡,一位叫做楚陌。</br> 睿智的韩朗立刻就站在了楚陌跟前,吃准他是二公子,问:“今天是你在茶楼大放撅词吗”</br> 楚陌当时愣了下,然后点点头。</br> 替身边这个无恶不作的弟弟背黑锅,也算他人生一大要务。</br> 韩朗当时无话,只是一双长眼半斜,将手举高。</br> 身后立刻有人手起刀落,将楚府一十九口劈杀当下。</br> 之后的故事韩朗已经差人在双簧里演过。</br> 菊花陌上开,说的是楚陌反抗,如何鲜血淋漓被人强暴。</br> 这一幕华容当年亲眼见证。</br> 施杀手的那人不知道他心脏偏右半寸,所以那一刀只是让他暂时昏厥。</br> 醒来的时候他满眼血污,离楚陌只得一尺,满耳只听见他痛苦的撕吼。</br> 他握紧拳头,在尘土之中慢慢积聚力气,余光撇向地间一枚断剑。</br> 如果当时能够拼得一死,楚阡就永远都是楚阡,这世上便永不会有华总受这号人物。</br> 可惜的是楚陌不给他这个机会。</br> 在极度的痛苦和屈辱之中,楚陌仍然能够分神,发现他意图,于是佯装不支从那张台上滚落,落在弟弟身上,扬起额头,照准他后脑,一记将他敲昏。</br> “所有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全家一十八口因我而死。我哥代我受过,过了这八年零两个月生不如死暗无天日的日子。”复述到这里华容止不住颤抖,一下又一下抚着自己掌心。</br> 韩朗沉默,许久许久才开口:“所以你装哑。来到京城”</br> “是。”</br> “三品以上的官员都能压你,一是为了钱财。二是为了打探消息”</br> “是。所有大爷们都异口同声,说当今圣上寡言少语,三天说不到两句话。我这才慢慢确认,我哥是被你弄到宫里,做了声音。”</br> “在王府,邹起住的小院。那个刺客是你”</br> “是。”</br> “进宫差一点带走楚陌的也是你”</br> “是。”</br> “二十万两雇人入宫劫人的也是你”</br> “是。”</br> “很好。”几问几答之后韩朗终于叹气:“我所料不虚,华容华公子,果然是很好很强大。”</br> “王爷谬赞。”</br> “那么,很好很强大的华公子。”韩朗慢慢转头,将那蒙着雾色的双眸对准了华容:“能不能劳烦你告诉我。你将我这不共戴天的仇人从坟里刨将出来,又告诉我实情。到底是为了什么”</br> “王爷可觉得华容有趣”</br> “那又如何”</br> “楚陌并非不可替代。”华容一字一顿:“我的声音也和圣上一模一样。”</br> “那又如何”</br> “我想和王爷做个交易。请王爷重新掌权后,放楚陌自由。我留下,既做声音,也做王爷的玩物。生时被王爷压着,死后替王爷棺材垫底。”</br> 华容这句说得无波无澜。</br> 韩朗再次顿住,心头万千滋味涌上,慢慢笑出了声。</br> “敢问机关算尽的华公子。”最终他侧头,一笑:“我若不能重新掌权,也不想和你做这个交易呢你是不是要自刎要挟,吃定我现下舍不得你死”</br> “王爷必定会重新掌权,华容也不要挟王爷。”华容迎上他语锋,语声温和但内有钢骨:“王爷可以思量,这个交易值不值得。我等王爷答案,不心急。”</br> (); 第三十二章 韩朗眼皮抬了抬,却没睁开,嘴边勾笑不变,手拍床沿,算是鼓掌,赞赏某人的好演技</br> “放了楚陌之后,你预备怎样准备和我万年欢好灭门之仇不共戴天,楚二公子想要我怎生死法”</br> “王爷英明,万事如有神助。(八路中文网www86zhongwen)小人黔驴技穷,能把王爷怎样”回答虔诚,非常公道。</br> 隔了好一会,韩朗配合地点头,“也是。”一个演戏成痴,一个看戏着魔。</br> 两者心知肚明,自作孽。</br> 倏地,韩朗拽拉华容入怀,遗憾起调。</br> “犟驴,我刚发现我看不见了。”</br> 华容并不意外,胸有成竹,浅笑出声,“王爷,放心。这毒可引出体外,眼疾到时候自然能好。”</br> “全才果然全才,不知道我眼睛明要几日”</br> 华容欲支起身,韩朗不许,“十多日。”</br> “那好,等我眼明了,再做答复。”</br> “王爷千万细想,在下不急。”</br> 接下来,碎雨近十日,暑气日益渐重。</br> 那日终于天光大好,开始放晴。</br> 韩焉在侧殿书房,新旧奏折一堆,又是一夜未眠。</br> 珠帘微动,楚陌走了进来。</br> 韩焉手未放卷,托腮随意一问:“还是闹腾,不肯吃饭”</br> 楚陌点头。</br> 韩焉抬脸,瞳眸没显一丝倦意,“那我去劝,正好也有事寻他。”</br> 少年天子坐地,背倚睡榻的支脚,龙袍披身拖地,嘴紧抿一线,目光难得地坚定。</br> 韩焉遵循君臣大礼参拜后,走到他面前,俯身对着那双眼,万分尊重地建议道,“陛下不吃米饭,那食香料吧。”</br> 皇帝动了动,双眸迎上韩焉。</br> 韩焉不吝笑容,“臣少时在西域异志中,就见过这类将过世君主制干尸的法子,我弟韩朗那时就问,如果活人喂食,将会怎样如今,圣上亲自尝试,臣以为一定相当有意思。”</br> “朕说了,要见韩朗。”沉默的君王终于做手语。</br> 韩焉讪笑,“反复只那么一句,陛下不累臣找个新鲜的话题,这里有拟诏,请陛下率先过目。”</br> 拟诏内容简单,天子得知太傅韩朗欺君,深感蒙羞,一怒失声,自知无能,愿意让位给镇宁公韩焉。</br> 皇帝没看完,就气得两手发抖,眼冒金星。</br> “玉玺迟早是要盖的。吃的,还可以商量。两选一,相信陛下再笨也会选择。”韩焉说完,拂袖出殿,大步流星。</br> 楚陌等在门外见,见了韩焉只道,“韩大人有必要待他如此”</br> 韩焉不以为然地岔开话题,“韩朗当年将兵权三分,相互牵制。除了林落音,潘克还有一支——莫折信。今日,莫折将军进京的日子。”</br> 楚陌不大理解,韩焉下步的打算,有句没句地听着。</br> “可我昨晚就得到消息,莫折将军已经昨晚便进京了。你猜他现在,人在何处”</br> 尚香院。</br> 京城妓院榜,排名第一。</br> 韩焉下轿刚跨进门,老鸨就身如肥燕而至,笑着抖动手中鲜红蜀绣绢帕,奇香“肆”溢,张开血盆大口招呼。</br> 韩焉视若无睹,只轻声问道,“这里有何绝色”</br> “公子,我这里的绝色可不止一个。你要爱空谷就有幽兰,你在水畔就能见水仙,个个貌美如花……”</br> “这院哪个花魁看中穷酸秀才,爱俏宁可倒贴,情深到无怨无悔。谁是,我就点谁。”韩焉不想再听废话,直言不讳。</br> 鸨儿听了这话,脸像被猛抽了百千次,当即眨眼。面孔上的白粉,簌簌落下。</br> “这个……”</br> 韩焉颔首,手下已将一叠银票递到了老鸨的眼前。老鸨爱票,夺了就给,瞟眼发出信息。</br> “二楼西厢中间,清涟房。”</br> 韩焉笑得动人,拾阶而上。走到镂花漆红门前,曲指轻轻叩门。</br> “我早说累了,不接客。”</br> “我是你房里落难人的故友,有事来找他。”</br> 一阵暧昧的悉索后,门终于开了。</br> 房里恩客,穿着朴素风雅,背影并不悍然生威,人还不时地发出几声扰人咳嗽。</br> 韩焉收拾起自己叹息的冲动,“莫折信,我来要兵。”</br> 背对的人,半举着茶杯,缓缓转身。原先那幽幽并无生气的眸子逐渐亮透,野马无缰,气势凛然,“凭什么”</br> “凭韩朗没有照顾好你的第十二个儿子莫折流年,让他生死不明。凭他唆使你儿子对你怀恨在心,不肯认父,丢你脸面,甘愿听人差遣。你莫折信,就该帮我”</br> 莫折信就爱抖才,最爱扮虎落平阳,凤凰落架角色;其对美女媚眼识英雄的戏码,尤为推崇。书生落榜,背井离乡,兄嫂嫉恨发难,反正怎么酸,他就怎么演。家里妻妾成群,野外流莺声色不绝。</br> 当年少年轻狂,外加有这层嗜好,结识流年的娘亲,装死演酸,死缠硬拖,导致珠胎暗结。但流年的娘人单纯,却不柔弱,认清事实后挺着大肚子,离开莫折家,自力更生。</br> 等莫折信找到他们,流年娘已撤手西归,而流年早就没有做儿子的自觉,对莫折信一直怒目而对。</br> 当年恩怨,已经不是一两句能说清的。后来,韩朗出来做了和事老,流年着魔,自动提出要跟韩朗。</br> 莫折信当然不肯,韩朗倒干脆,直接要求将流年抵作莫折家继续掌握兵权,交换用的人质。</br> 莫折信这下只能硬头皮答应。</br> 流年从此再不回头踏进莫折家院半步。</br> 往事如尘,气归气,怨是怨,儿子毕竟是自己的骨肉。</br> 莫折信一听到流年出事,慢慢地将茶杯轻放回桌上,骤然掀翻八仙桌,广袖里窜出枪头,指点韩焉左眼,锐锋芒尖在离瞳仁半毫止住,“我儿子怎么了,韩朗这厮没照顾好吗”</br> “你们这算照顾病人的态度吗那么难闻的菜,我不要”韩朗扬声,断然拒绝。</br> “只有你是病人这里谁不是啊不就是一不留神,烧焦了嘛。危难时期,你挑什么”华贵人嗓门虽大,声音还不够嘹亮,“小心,我到官府告发去。”</br> “你去啊,有本事你就去。人还没出门,流云就休了你。”这次说话,韩朗显得彬彬有礼多了。</br> 华贵没有犹豫、没有迟疑,低声道,“看在你吃不出味道,瞧不清菜色的份上,给你重做份。”</br> 韩朗支颐,闭目养神。</br> 华贵出了门槛,还是不服气,回头又开腔,“你啊,认命吧天生是没口福。我家主子除了被压,绝活多呢。”</br> 韩朗在屋里冷哼,根本不搭这句废话。</br> “不知道了吧,他还会酿酒,经常做出佳酿,和林将军通宵对斟畅饮。”</br> 韩朗半眯起眸子,眼前迷迷糊糊有了影子。</br> “酒的名头也好,叫什么不可言。”声音不大,宛如丧钟敲鸣,震得韩朗头疼。</br> 他陡然站起,重心不稳,一把扶住床柱;揉眼,艰难地环顾下四周,又坐回原处。冷冷吩咐道,“贵人,别费心再弄脏你的贵手了,我不吃了。”</br> 华贵人又顶了一句,韩朗却完全没听清说的是什么。</br> 只喃喃自语,“我能自己买牌位,今晚就走。”</br> 好处都人家得,送死的只有自己,他才不要</br> 更深夜静。</br> 灯火熄灭,韩朗眨眼,眼前灰蒙蒙的,华神医饭前交代过,双眼复明已经有了起色,但用眼不能过度。估计他休息了大半天,应该无碍,绝对影响不了自己出走策略。半支香不到,眼睛果然适应了暗,韩总攻摸索起身上路。</br> 隔壁侧房流云和华贵的门半掩,还有微弱的灯光。</br> 韩朗轻推门,侧目斜睇,床上两人安睡,流云躺内侧身上堆书,一心想当攻的华贵睡外侧,手里好似捏了张纸。韩朗好奇心升,流云用功在阵法,他自然知道;可这华贵人,不会也开始向着文化学士的大道上进发了吧</br> 心头起疑,韩朗偷拉出那纸。</br> 纸上写的简单:</br> 黄芩助行血,门冬能宁神,甘草当食引,忌鱼腥生寒。韩朗不用凝神细辨,也认得是华容的笔迹。</br> “就那么几个字,华贵人还要如此仔细阅读,装斯文。”韩朗闷闷地放下单子,却见他们盖的薄被子,似乎没能平均分配,流云明显少盖。</br> 韩朗面不改色,从华贵处争扯回被子,替流云盖好。</br> 此举理由充足,第一,胳膊不该外拐;第二,谁让华贵气他</br> 贵人睡得贼死,流云倒皱眉动了动,韩朗忙躲下身。流云果然睁开眼睛,坐起身,见无动静,又睡下,闭眼前将被子又推回,盖在华贵身上。</br> 韩朗暗地咬牙摇头,没出息</br> 借弱光,韩朗出了门,小心沿着石径,蜿蜒而上。</br> 小径的尽头,庭院深处。是潭清池;夜里水声清晰可闻。</br> 有人坐在池边,光足浸水,水池粼粼银波。难怪床上不见人影,原来早在这里等自己呢。</br> 韩朗纵步走到那人跟前,与他并排坐下。</br> 月下华容,脸色苍白,人透清光,见了韩朗也不诧异,说话温柔体贴,“我也想,王爷眼该看得见了。”</br> 韩朗冷哼。</br> 池上有几片落叶飘荡,华容弯下腰,拾起叶片一折二叠,放贴在唇上,慢慢吹起,音质清婉这乐声,随香花飘散空中,悠悠洒洒,妙不可言。</br> 华容赤足在水中划动,应和着拍子。</br> 韩朗没有痴醉欣赏,只瞅见华容脚伤虽然痊愈,大片的疤痕,依旧触目惊心。</br> 正想说话,华容却递来另片叶子。韩朗揉揉发酸的眼睛,摇头。“我又不是小孩子,要这烂叶子做什么”</br> “王爷不会”华容无法置信地问道。</br> “那是我不乐意学。”</br> “王爷奇才,无师自通,一看就懂,一听就会。要试吗”华容再递树叶。</br> 韩朗一把夺过,小小的绿叶却让他有点无措,硬着头皮,直接送向嘴巴。</br> 华容倾过身,韩朗身向外一挪。</br> “不用你教”</br> “是。小的只是奇怪,王爷这样都能吹出声,我一般都是这样折叶,这样贴着唇,才能吹声的。”</br> 韩朗瞪华容,却依照华全才教的方法一吹,送出声刺耳的音调。韩朗狼狈地汗直冒。</br> “王爷果然是才,吹的调子也是天籁。”华容朗笑大赞。</br> 韩朗将叶放于掌心,苦笑。少年无法无天,却还是没时间学玩这类简单游戏。</br> “我说话算数,重见光明那日给你答复。”</br> 华容开扇,扇面还是殿前欢三字不变。</br>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是吧”</br> “王爷英明”华容必恭必敬地为韩朗扇风。</br> 韩朗脸却一沉后,“不过我有条件。”</br> 这让华容倒有了点意外,停扇作揖问,“王爷请讲。”</br> 水池银波,叶子依旧飘荡。韩朗贱贱地一笑,“我不管你第一次给了谁,你第一次叫床得归我”</br> (); 第三十三章 “王爷想听我叫床”华容将扇子摇晃,笑得为难:“这个华容没练过,叫出来怕是有碍王爷清听。无弹窗小说网www86zhongwen”</br> “那你练过啥”</br> “练过不叫。在床上不叫床,做梦时不梦话,打死不开口。”华容轻声,侧脸去看池里荷花。</br> “怎么练”韩朗凑将过来,在他耳边吹气:“练这哑巴功必然很难。你连发高烧都不说胡话的,功力高深得很。”</br> “王爷连这也有兴趣知道”华容侧身回话,才将头脸对住韩朗,眼前却又是一黯,一个没坐稳,人‘扑通’一声栽进了荷塘。</br> 韩朗本来身子前倾,想靠上去轻薄他,这下也立刻受到牵连,姿势很是不雅地落水。</br> 六月初夏,池水虽然不凉,却还是有些渗人。</br> 两只落了汤的都是病鸡,在池里扑腾好半天才相扶站住,这才发现池水只有齐腰深。</br> 华容立刻咧开嘴巴:“原来王爷也是旱鸭子,但王爷就是王爷,连水下挣扎也是英武不凡。”</br> 韩朗也不示弱,贴身上来,目光打勾,将他从头到脚打量:“华总受也不愧是华总受,就连落水姿势也十分性感,搞得我只好随鸡硬变。”</br> “王爷要随鸡硬变”华容连忙蹙眉:“可是王爷,叫床叫床,最起码要有张床……”</br> “没有床,你就叫塘吧”韩朗轻声,勾唇一笑,低身没进了水中。</br> 水下一片昏黑,韩朗屏住鼻息,潜到水底,握住华容脚踝,在他脚面轻轻一舔。</br> 华容微微一颤,还不及反应,那厢韩朗已经上浮,蛇般绕上他腿,在他要紧处停住,牙齿扯破衣衫,又一点点扯下小裤。</br> “怎样”韩朗浮出水面,上来咬住他唇,另只手却还停在他要紧处,和水波一起不停抚弄。</br> “叫吧。叫得我欢喜,我就答应你,和你做交易。”将华容双唇咬肿后韩朗又道,低头下去咬他耳垂,然后一路下潜,牙齿咬紧他衣领,‘哗’一声将他扯了个赤身裸体。</br> “为什么不叫。嫌刺激不够”</br> 韩朗又笑了声,绕到他身后,一根手指探进他后庭,找到他极乐点,另只手却是握住他分身,不住圈弄。</br> 华容弯腰,在他刺激下不住喘息,终于发出第一声呻吟。</br> “大声点,告诉我你很享受。”韩朗咬住他耳垂,手下颤动益发强烈。</br> 水下微波卷动,华容喘息渐密,额角开始爬起细汗。</br> 韩朗这时终于挺进,动作和缓,无恶不作韩总攻今日攻得分外温柔。</br> 华容在他身前喘气,感慨:“王爷这样我好不……好不适应……”</br> “不适应好,那我来你适应的。”韩朗笑一声,将他腰身抱紧,带他一起潜进了水底。</br> 水下幽暗湿冷,韩朗抱着华容一路下坠,直到触及池底,这才开始发疯般抽送。</br> 从始至终华容都不曾挣扎,仰着头,任由韩朗在他肩头撕咬。</br> 快感一波波袭来,韩朗张口,在华容肩头咬得更紧,感觉到胸腔空气一点点用尽,心肺刺痛,似乎就要爆炸。</br> 痛并快乐着,一点没错。</br> 从何日何时起自己对这根葱动了真心,他其实也不知道。</br> 为什么会对他动心,他也不知道。</br> 也许是因为他豁达,不怨天尤人,有种坦然承受一切的勇敢。</br> 也许是因为他固执,对楚陌不舍不弃不惜一切,让他对照自己和韩焉,从而心生感慨。</br> 也或许,就只是因为肉体之欢,每次在他身体自己都能爆发,享受极致的快感。</br> 这些到如今都已不再重要。</br> 就象在这水底,也许快感的下一秒,他就会窒息死去,可是他已不能停不想停。</br> 不能停不想停。</br> 心念至此韩朗顶胯,每一次都冲撞到华容身体深处,那种麻酥的快感盘旋而上,只差一寸就要到顶。</br> 这个时候他还不忘套弄华容,手下疯狂颤动,只有一个心思,想两人同赴极乐。</br> 可是华容不,这时已奄奄一息,嘴里吐着气泡,却仍然能够节制。</br> 从始至终,他就只比韩朗强这一点,比他懂得节制,比他少那么一点真心。</br> 就这一点,便足够他受而不弱,将韩朗握在掌心。</br> 到最后韩朗终于是绝望,做了一个穿刺后仰头,带他一起浮出水面。</br> 高潮在这时到来,战栗着在心尖翻滚。</br> 韩朗将眼阖上,胸腔里涌出一股急流,不自觉便长长叫了一声。</br> “啊……”</br> 且痛且快是压抑也是爆发的一声,将池面宁静划破。</br> 而华容垂头,最终将头搁上他肩,沉默。</br> ※※※※※※※※※※※</br> 从北疆回来,流年总共只带了十二个人,但个个都是高手死士,潘克对韩朗,的确是忠心不二。</br> 一行人乔装进城,第一站是去韩家陵园。</br> 陵园里已经收拾干净,守陵人垂手,答:“韩太傅在半月前已经入土。”</br> 流年不信,去西郊别院,那里已经被大炮轰平,断壁残垣一片。</br> 再去抚宁王府,那里更是曾大火连天三日三夜,连池子都烧成了枯池。</br> 关于韩朗的一切,似乎都已毁灭。</br> 流年站在原地,一时彷徨,突然间有种不知该何去何从的恐惧。</br> 从十五岁起他就跟着韩朗,习惯在书房听差,见识主子的喜怒无常。</br> 从住处到书房,这条路他不知道走了多少遍,就算现在王府成了飞灰,他也清楚记得该在哪里转弯,到哪里该是台阶,抬头时韩朗会在窗前,一只手揉着太阳穴。</br> 物是人非,他如今就站在昔日书房的入口,可抬头却只见一片焦黑。</br> 曾经的房梁现在成了木炭,横在他脚下,上面还不知被谁画上了一朵花。</br> 花是重瓣,看样子很妖娆,流年觉得眼生,于是蹲下身拿手指抚了抚。</br> “这是罂粟。”身后有人识得。</br> 流年怔了怔。</br> 罂粟花。</br> 这三个字他有印象。</br> 就在这间书房,玩笑时韩朗曾经说过:“这世上,只有一个地方我不敢去。就是我韩家老宅。家里很美,到这个节气就满院的罂粟。”</br> 还记得当时他年少,忍不住探听主子秘密,问:“为什么不敢去,难道主子……”</br> “因为我曾发过誓,有生之年绝不再踏进老宅半步,否则让我求而不得生不如死。”韩朗当时接话:“我这个人没啥优点,可有个好处,就是说话算话。”</br> 遍栽罂粟的韩家老宅,韩朗曾发毒誓永不踏足的地方,的确是个不错的藏身之所</br> 流年起身,再不犹豫,一挥手领人直奔老宅。</br> 老宅,落汤鸡韩太傅扛着另一只落汤裸鸡回转,拿脚直踢华贵房门:“你主子晕了,快熬姜汤”</br> 华贵趿着鞋出门,一瞧两人嗓门立即拔高:“拜托要亲热请床上打滚,每次都要翻花样,迟早弄出人命”</br> 华容这时醒转,见状咧嘴:“下次咱们翻花样,攻在下受在上那种,跟华贵人讨教。”</br> 华贵不吭声了,叉腰爆眼前去弄姜汤,一路踢得盆罐直响。</br> 韩朗扛着华容进房,才将他扔到床上,华总受就急不可耐发问:“刚才我迷瞪了一下,不晓得叫了还是没叫,王爷满不满意,不满意可以重来。”</br> “叫了”韩朗恶狠狠,死要面子:“我技艺高超,你叫得那叫一个死去活来”</br> 华容哦了声,才想马屁几句,门外流云已经叩门:“主子,流年来了“</br> 韩朗不曾回话,那厢流年已经推门而入,十几年来第一次不守礼数。</br> 韩朗懂得他心,一笑,脚架上床沿,将手摊开:“你不用这么担心,我还活着,象我这种妖孽,可没那么容易死翘。”</br> 流年咬牙,平复好情绪,在地上深深埋头:“还好主子没事,不然流年无颜苟活。”</br> 说完又抬头,拿眼横了横床上赤身裸体的华容。</br> “说吧。”韩朗见状发话,拿被子替华容遮羞,手指却留在他腰间打绕:“华总受现在和我一国。咱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br> “回主子,流年才从北疆回转。潘元帅托我回话,只要那里战况稍平,他立刻便会回京,听主子调遣。”</br> “调遣什么”韩朗闻言抚了抚掌:“我一个将死之人,难道还要和自己亲生大哥来争权夺利么。”</br> “王爷并不怕死。可是王爷的生死,却还轮不到别人来定夺。”</br> 地上流年的这句话说得贴心贴肺。</br> “还有,潘元帅还有一句,说是看动向,大公子怕是要反。”</br> “何以见得”</br> “王爷的本意,是要大公子接替王爷,辅佐圣上。如果大公子没有反意,肯顺着王爷的意思,那他又何必非要取王爷的性命”</br> “那又如何”韩朗冷笑,将掌心抚了又抚:“一杯鸩酒断情绝义。我余生有限,管不了也不想再管。”</br> “王爷说的可是身上的毒”在床上一直沉默的华容这时突然发话:“王爷中毒已经很久了吧本来的确已经时日无多,可是现在情况有变。”</br> 这话一出口屋里所有人沉默,流云流年韩朗,六只眼睛齐刷刷看住了他。</br> 华容立刻讪笑:“我的意思不是我会解毒。而是……而是上次换了血,王爷身子里面毒性也减了些,虽然没解,但是现下性命无忧。”</br> “你的意思是我还要多祸害人间些时日”韩朗闻言眨眼,伸了个懒腰:“能真心辅佐圣上的人选还没找到,咱们华总受的哥哥还没自由。咱还有价值,所以老天便多留我些时日,好将我榨干抹尽。”</br> 这话说得竟是有些荒凉,屋里三人低头,一时无语。</br> “天快亮了。”那厢韩朗又打个哈欠:“睡觉有梦且梦有欢且欢。流年,你去找你老子。我这里有封信,你交给他。”</br> 天快亮了。</br> 皇帝在悠哉殿内坐着,还是老姿势,抱腿,头枕在膝盖。</br> 这一夜无眠,他睁着眼,一遍又一遍强迫自己回想旧事。</br> 一桩并不久远的旧事,从前他不是想不起,而是不愿想。</br> 那一年他十一岁,还差三天就满十二。</br> 从小他就怕黑,长大后更是如此,总是出尽百宝留韩朗在宫里过夜,不断抱怨:“以前方师傅都陪我的,我记性不好,他便顺着我,晚上留下来陪我温书。”</br> 提到方以沉韩朗一般就会心软,这夜也不例外,留在了宫内。</br> 结果是夜宫中大乱,御林军副统领居然乘夜造反,领人杀入当时他住的署阁殿。</br> 事后他才知道,圣上当时已拟好草旨,废太子立他为储,韩焉大势已去,所以铤而走险,走了这步险棋。</br> 副统领姓方,当时是抱了必死之心,进得殿来,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br> 一共二十一位大内高手,将署阁殿杀成了人间炼狱。</br> 他永远记得,韩朗是如何带他藏在殿内暗阁,外面的宫女太监是如何一个个被杀,血漫过桌椅,漫过地上青砖纹路,一直一直流淌到他藏身之处。</br> 开始时韩朗是蒙着他嘴巴,到后来干脆蒙住了他眼。</br> 只要他们不被发现,拖到外头来人平乱那刻,那么就会平安无事。</br> 可是他看见了。</br> 透过韩朗的指缝,他看见有人一剑刺进了锦绣的眼窝,长剑拔出来时,上面还沾着锦绣乌黑的眼珠。</br> 那是最最喜欢的宫女,从小就陪着他长大,声音很糯很甜,几乎天天哼曲哄他入睡。</br> 他尿湿了裤子,看着那人将锦绣的眼珠从剑上抹下,一脚踩爆,终于不可遏制发出了一声惊呼。</br> 就这一声,便差点断送了韩朗的性命。</br> 他清楚记得,当时外头援兵已到,方副统领最后一搏,也不拉开暗阁的木门,一剑便刺了进来。</br> 暗阁里非常狭窄,韩朗背贴木门抱着他,无处闪躲,那一剑就直挺挺刺进他后背,刺穿了他胸膛。</br> 剑势还要往前,眼见就要刺进他额头。</br> 他抓狂,张了嘴,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声。</br> 就这么沉默着,他看见韩朗伸出右手握住了剑身,剑槽里流着韩朗胸膛和掌心的热血,顺着剑尖,一滴滴落进了他嘴。</br> 从那以后,他便再没有发出过一个音节。只要张口就觉得满嘴血腥,仿佛那热血还停在他舌尖。</br> 因为韩朗,他失去了声音。</br> 这一生,他都懦弱无能,是个扶不起的阿斗。</br> “韩朗,韩朗,韩朗……”他将这名字念着,一声声在胸腔,最终绝望冲破枷锁,有一声终于冲破喉咙,低低地在周遭漫开。</br> “我会救你,我能救你。”</br> 在龙椅之上他重复,眸里燃着光,一遍遍适应能够重新发声的感觉。</br> 门外有小太监通传:“国公来见。”</br> 他立刻噤声。</br> 韩焉踏进殿门,听闻他已经开口吃饭,面色稍缓,将头垂低施了个礼:“圣上既然想通,不如今日便恢复早朝。做天子的罢朝太久,外头难免闲言碎语。”</br> “好。”</br> 那头皇帝比手势,这一次答应地毫不犹豫。</br> (); 第三十四章 一觉醒来,韩朗就见流年人已然等立门前,估摸是他很快回转,没在那里多说半句废话。(w-w-w86zhongwenc-o-m)</br> 流年恭敬回明,只说:“他邀主子,傍晚尚香院修欢阁见。”</br> 韩朗称好,吩咐下午动身,流云跟从。</br> 有了那十二个保镖同去,流年倒也放心。只是没想到,韩朗没让他随行,另有意图。一出门,他直言问流云,“你这几日心神不定的,是有什么事情想说”</br> 流云闻言,猛地将头一低,迟疑须臾,抬眼迎上,沉声禀明,“等主子一切安定,流云想离开。”</br> 韩朗遥望空中安静的浮云,很难一笑置之的感觉,“一个人,还是两个”</br> 流云愣住,咬牙不支半声。</br> “你想找我大哥报仇,却依旧没把握全身而退。如果,抱着必死的心态去,那大嗓门哭死在我面前怎么办”</br> “流云明白。所以,愿意再忍。但,总是要离开了。”流云躬身行礼,决然道。</br> 韩朗整装,一双细长的眸子平静地看着远处,“该出发了,莫折信不喜等人。”</br> 莫折信不好等人,但有美女坐膝,一切就可另当别论。</br> 韩朗一踏进修欢阁,妖娆香雾里,只见赤着上身的莫折信大咧咧地坐在塌上,怀里抱着一位养眼的美女。这美人蛇腰扭动,窈窕的身材只挂丹红白莲肚兜,十分起劲地玩着虎筋雕花长弓,黑雕羽箭箭头方向不明地微颤。</br> 美女还不时娇喘抱怨,“你别乱动,都射不准。”</br> 韩朗这才注意到,那厢射击的猎物也很好笑,是个眉目清秀的小倌手持面青花铜镜呆站,身侧左右,真有几支雕翎插地,难怪他吓得面如白纸。</br> 韩朗狠横了眼半垂眸的莫折信。莫折信舌尖湿舔美女的脊背,一路下滑,眼却朝他斜睨,“一起”</br> 韩朗拂袖,不客气地点头,“好”</br> 说话间,他拿起被搁置在矮几上的小弓,走到那小倌的跟前,潇洒地夺下用来遮挡的镜子,随手一抛,弯身拔出一箭,绕小倌身后,教他开弓。</br> 莫折信轻咳几声,谦和地微笑,眼里却涌起冷厉之光,他将怀里的女子掰正,同样扶她的手,拉开弓弦。</br> 双方被教者噤若寒蝉——</br> 破声中,两箭在空中相遇。一点耀闪</br> 瘦小的一朵光花并开,莫折信气势盛一筹,其箭支纵剖开韩朗的箭,定落在小倌的脚前,黑亮的箭羽在微风轻晃。</br> 软柿子的小倌,绵绵地昏倒了。韩朗抽身斜退,毫不理会那厮倒地后会砸到哪里,只对自己那支分裂的箭,暗自惋惜,他的目标是莫折信那张长得不错的脸。</br> 如果破了相,看他如何到处受女人恩。</br> “韩朗,这个便是你求人的态度”莫折信抚弓背一问。</br> “我是给你机会,哪个说来求你”</br> 莫折信一顿后,大笑,眼底地冰凌开始融化,抬起吓得哭泣美人的下颌,怜惜一吻后,披上袍子,大大方方地向韩朗做出个“请”字。</br> 天近黄昏,韩朗依然未归。</br> 不知何故,华容这两天总是无法真正入眠,人却显昏沉。可能突然说话,让他有点——不习惯而已。</br> 趁韩朗出门,他居然避开旁人,按地道返回,独自坐在郊外灰黑残垣前,望天。夏日光烈,刺得华容睁不开眼。一恍惚,有飘起来的感觉。</br> 人发虚不舒服,运气也不怎么好。这时候居然来了十来个巡逻兵。</br> 华容本来也勉强算是三流高手,对付这几个人不在话下。</br> 可是缠斗了一会,那种飘忽的感觉又来了,眼前发黯脚底发浮,还没等别人拌他,自己先摔了个狗吃屎。</br> 倒霉就是倒霉,等他神志清爽抬起头来,十几把明晃晃的刀已经横在了他眼前。</br> 几个兵士开始计划如何领功,怎么平摊。</br> 领头的倒没怎么说话,眼睛环视了下,说明了一切。</br> “以前这玩意可不是咱们能享受起的,今儿不如都来痛快下。”有人淫笑附议。</br> 华容喘气感觉还没恢复,举目却见人解开裤带将裤头褪到膝盖,有点发愣。</br> 其他喽罗已经将他手脚死死地压制住,而领头兵猴急地将他的头压下,把样皱巴巴的东西塞进嘴里。</br> 烂得掉渣的污辱,华容现在没心思接受;要他伺候的代价,不是人人给得起的。</br> 他噗嗤笑出声,狠狠地咬下。</br> 想享乐的人,结果疼得丧犬样地嘶吼,“你找死”</br> 华容抬头,耳边响起一声巨响。</br> 修欢阁楼台上。</br> “那个谣言嘛,就是说你的那朵菊花,早让人给踩烂……”莫折信把最后那字,说得非常含糊。</br> “你把这句再说清楚点。”韩朗无犹豫地建议。</br> “不高兴”莫折信聪明地不上腔,“既然放下了,又何必再拿起”</br> “欠人情了呗。”</br> “那朵菊花你怎么会选上他”</br> 韩朗看手中的杯盅,“运气不好而已。”</br> 莫折信陷入沉默思索,半盏茶的间隙,他果毅拒绝,“韩朗,我尊重你的选择。可我不能帮你。即使,我知道韩焉是骗我,可关键不在这里。”</br> 韩朗送了个微笑。</br> 然后自己给自己斟酒。</br> “关键是你不如韩焉,因为你心里从没有,‘国家’二字。”</br> 韩朗讪讪,“那以后恐怕是敌非友了。”</br> 两人默契地举杯。</br> “以后是以后,不算今朝。”莫折信坦荡道,“不如聊聊你看中那花。你对他的心思,让我好奇。”</br> 韩朗抿了抿唇,终于开口,“以前我曾想过将离若能解,我一定吃饱、睡足到自己过瘾为止。”</br> 莫折信将头一低,很难想象韩朗变成大胖子的模样。</br> “如今呢,变了吗”</br> 日落月升,这头夕阳早已染红了云,那边月刚刚现了虚形。</br> “嗯,我养他。”</br> 只是那么一瞬,韩朗他有了这个想法。</br> 巨响仍然未断,久不闻息。</br> 周围每一处每一分,都饱沾了血渍,腥味的血水蜿蜒渗入土中,逐渐晕化开去。</br> 如画者泼墨。</br> 华容起身拉住林落音,打起手势,“林将军,这几个人头已经给您捶烂了。”</br> 林落音终于停住,扭头看他。“你说什么为何在这里”</br> 浓稠的血汁和着稀烂的肉、骨,从他左拳淌流下,声音“滴答”。</br> 华容点头,两人对视。</br> 或者该用——端详。</br> 久久。</br> 华容抬手抹去嘴角残余带血丝的白液,瞧见林落音拢起的剑眉,突然嘴角勾起,手在地上写下“嫌弃”二字。</br> 林落音愕然。</br> 华容一指自己,再点落音,最后一指地上“嫌弃”二字。</br> “我说你嫌弃”</br> 在林落音看来,华容无论怎么样的表情,眼睛依旧干净,月映碧水般清澈,纯粹却又不能见底。</br> 可等他消化了这话的意思,心里那火又再次喷发,这熔浆从细缝里喷发出来,无法终止。</br> 怒气比他见人欺辱华容,让他难受的感觉更甚,心肺绞拧在成一团,苦胆爆裂。</br> 他想都不想,箭步上前吻住了华容。</br> 唇齿间咸腥的味道渐渐地淡化,彼此吞肚再也不见,周围血腥味道却不散,令人焦躁难安的气氛,点滴不散。</br> 月挂在残枝梢上,澹澹的新月影子映进黑红血洼里。</br> 污赤色的月,碎了,又合;最后支离破碎。</br> “你在想什么”残剩无几的意识,让林落音这么一问。</br> 华容在落音手心写下:“佛云……”</br> “别想了。佛,不在这里。和我走”落音一把纠住华容的手。</br> 残尸血肉还散着温热,宛如身处炼狱血池,这点华容从来不怕。</br> 起涟漪的血洼,月影又恢复正常。</br> 华容作势起身,手势倏地一转,点住了林落音的昏穴,扶住他躺下后,笑道,“多谢将军抬爱。华容向来知道自己要什么。”</br> 他仔细地拭去林落音左眼上的快要干涸血珠,眸弯如新月。</br> 这时,有东西从落音身上掉去,借月色,让华容看清是支平安签竹。难怪,会来这里。</br> 脚底抹油前,他望天璀璨而笑,“下一世吧。”</br> 遁回老宅,华容满身的血迹,让人瞠目,流年机警地闪出门外,怀疑发生什么变故。从厨房奔出来的华贵,提着明晃鉴人的切菜刀,指着他,嗓门还没拉开。</br> 华容抢先一步,“发生点小事,不必挂心。”</br> 晚餐过后,老王爷打着饱嗝,挖挖鼻孔,昏昏欲睡的样子。而坐于下首的周真,完全没食欲,许久不说一句。</br> 这夏夜,暑气也有让人头痛欲裂的时候。</br> 今日早朝,难得病秧天子上殿听政,局势动荡他却不表一句,全全由韩焉代劳。这让周真十分不悦,意见不合的他马上出列与韩焉对峙。</br> 可惜,韩焉根本不与之辩驳,只躬身忧心启奏,“听说老王爷身体不适,也难怪侯爷心发暴躁,臣请陛下准侯爷假期,回家陪伴家严一段时日。”</br> 皇帝紧抿着唇,不假思索地点头,轻轻松松地将他拒于千里之外。</br> “臣明日照样上朝,除非皇帝亲口罢了我的官”受挫的周真,憋着气撩下话,当朝扔冠撕袍袖,忿忿离开。</br> “真儿,我的床修好了,现下可舒服了。等会,带你去参观。”不知何时,老王爷硕大头挤进了周真的视线,打断了他的思绪,两腮垂下的肉一抖抖的。</br> “孩儿没心思。”如果不是他一回府,老王爷就派人来请,他也不会出现在这里。</br> 老王爷挥手,让仆人退下后,正式开导。“床像摇篮样,会晃的。”</br> 周真没能说话,门前有人禀报,皇帝知道侯爷郁闷,特派人送来食盒,没想到扑了个空,所以辗转到了王爷府。</br> 老王爷捧着肚子,美滋滋地跳出一个惊人的高度,嘴里还直囔着要吃好吃的。</br> 食盒普通,只分两层,第一层的盘底,居然沾着一张小纸。</br> 周真眼尖一把夺下老王爷手上的密函。</br> “明日早朝,帮朕。”</br> 寥寥几字,确实是皇上的笔迹。</br> 周真犹如死水的心底又起涟漪,而一旁的老王爷却停止了进食,扭脸看着自己的儿子。</br> “真儿,这事不必管了。”口气镇定。</br> 对此,小侯爷周真倒不意外,他爹一时清醒,一时糊涂乃司空见惯的事。</br> “父王,这是什么话”明显是皇帝有难,求助于自己,食君俸禄,必当忠君之事。</br> 老王爷眯缝着眼,摸着肚子。“你的情感,还是过于充沛哦。”</br> 周真正要辩解,却听得府外一阵骚乱。</br>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br> “起禀王爷,镇宁公发兵已经将王府包围了。”</br> 老王爷埋头将密函藏匿妥当,拍拍儿子的肩,乐呵呵地问,“韩焉没跟着一起来吗”</br> “韩国公已在门外求见。”光安恭敬回禀。</br> “那还不快请。”</br> 朦胧月光下,不穿朝服的韩焉,穿着也相当出风头。见了老王爷与周真,并不隐晦,开门见山,只含笑轻问,“我此行,只想皇上送给侯爷的信上说的是什么”</br> 启明星刚落,龙辇已经停在巍峨的殿门前,皇帝掀起紫竹帘帷,对着天际遥遥一望,两边宫人衣袂随风流动,火红色的氆氇沿玉阶而上。</br> 晨风又起,小皇帝竟然打了个冷颤,深吸口气后下了辇,昂然迈步上朝。</br> 宣告退位的诏书此时就死攥在手里,软锦柔锻也让他深感扎手,刺痛。</br> 堂前首位站着的那位,官袍蟒带,漫不经心的神采像极了心里的某人,却从来不是。</br> 他只是韩焉</br> 不过如此</br> 皇帝压住心头的怒火,扫视下朝殿,周真果然来了,与他交换了个眼神后,又默然地将头一底,退立在一侧。</br> 于是,他又将视线投向了韩焉。</br> 韩焉迎着他的目光,微笑,神情挑衅又煽惑。好似一切尽在其掌握之中。</br> 皇帝别过头,将手上的诏书缓缓展于案台上。</br> 目光在“一怒失声,自知无能。”几字上停滞。</br> “皇上,该早朝了。”韩焉施礼提醒,皇帝举眸,对他冷冷一笑。</br> 只要杀了他,韩朗就能安全,就能回来。</br> 只要韩焉死。</br> 韩朗就能没事。</br> 思及至此,当今圣上霍地站起,一拍龙案,喝道,“来人,给朕拿下韩焉”案上明黄色圣旨被扫落,锦轴沿着阶台滚下,拓开。</br> (); 第三十五章 “周真朕命你将韩焉拿下”见朝上毫无动静,皇帝又加了一句,霍然起身。无弹窗小说网www/86zhongwen/</br> 堂下文官顷刻跪下一半:“圣上息怒,息国公为国操劳声名正隆,还望圣上三思”</br> 皇帝怒极,十指簌簌发抖,只是重复:“周真,朕命你将逆贼韩焉拿下,你莫非聋了”</br> 周真迈出一步,慢慢将眼抬高,看住韩焉。</br> 韩焉摊手,一笑:“圣上的话就是圣旨,你还犹豫什么”</br> 束手就擒毫不反抗,他这姿态做得完美,堂上另一半文官也开始下跪,齐声:“还请圣上三思”</br> “韩焉逆上作乱,其罪当诛,朕命周真督刑,今日午时问斩”</br> 龙椅之上这一句掷地有声,震得群臣只好沉默。</br> 大殿内朝阳半斜,韩焉就这么被推出了门去,自始至终无言。</br> 皇帝在原地喘气,这才慢慢落座,强撑住底气,发话:“边关战事如何,潘元帅现人在何处”</br> “回圣上,月氏强攻不下,现已撤军百里,潘元帅已然领兵回朝。”</br> “那好,传旨,命潘克领兵,火速还朝”皇帝将声音拔高,回想韩朗眉目,学他将眼半斜冷冷横扫:“还有你们,谁要敢再替韩焉求情。求一次官降三级,求三次其罪同诛退朝。”</br> 走出大殿坐上龙撵,皇帝这才放松,身上冷汗层出,连龙袍都已湿透。</br> 堂上制住韩焉,这才是他计划中的第一步。</br> 第二步是换下悠哉殿所有太监宫女,把韩焉爪牙拔净。</br> 心念至此他连忙发声,传御林军统领到跟前,问:“你还记得是谁提拔你到这个位子吗”</br> “臣记得,是韩太傅。”</br> “那好,你领人随我回悠哉殿。另外,传刘总管,朕要换殿内宫娥太监,让他去殿外候着。”</br> 统领领命,立刻带人跟随,一直跟他到了悠哉殿外。</br> 一切都很顺利,悠哉殿内外人马很快换血,林统领也一直在门外,随时听候差遣。</br> 剩下的第三个问题就是楚陌。</br> 皇帝深吸口气,将殿里所有人遣尽,抬手,将暗室机关打开。</br> 暗室里面关着楚陌,地下有条通道,一直通到金銮大殿龙椅之下。</br> 往常皇帝早朝,总会按下机关,将地道入口打开,和楚陌一起去到大殿,龙椅上光线昏暗,两人双簧。</br> 今日出发,他是预谋已久,第一次没有按动机关,没放楚陌进入地道。</br> 所以楚陌现在仍然关在暗室,见眼前门户打开,缓步走了出来。</br> 皇帝抿唇,右手在袖内颤动,将匕首握得更紧。</br> 眼前这位也是韩焉爪牙,而且见不得光,他必须亲手解决。</br> 这生这世,他是第一次动了亲手杀人的念头。</br> 楚陌越走越近,近到了他攻击范围,可他右手却还在颤抖,抖到几乎握不住刀柄。</br> 这一路两人都没有说话。</br> 等皇帝发觉到楚陌沉默得诡异时,楚陌已然走到他身边,手起如电,将他右手匕首夺下,反手就搁上了他咽喉。</br> 皇帝大惊,立刻就高呼了一声:“林统领”</br> 门外林统领闻声动作,不过却不是进来救人,而是在殿外拽住门户,将最后的缝隙掩住,隔断了他这声惊呼。</br> 殿内安静,一丝微风也无。</br> 楚陌将那匕首满满抬高,滑过皇帝脸颊,轻声:“原来圣上已经能够重新说话。韩国公说圣上即将有所动作,要我提防,果然是半点不错。”</br> 皇帝双腿发抖,已经快要维持不住天子之威,只得嘶声:“你居然拿刀犯圣,真是不想活了吗”</br> “不想活的只怕是圣上。”楚陌冷笑,抬起匕首,拿刀柄一记砸上皇帝后脑:“要知道,你一旦开了口,就是枚再也控制不住的棋子,唯一的下场就是毁灭。”</br> 皇帝应声倒地,连声挣扎也没能发出。</br> 门外林统领这时通传:“禀圣上,王宰相领百官求见,说是要圣上三思,收回成命。”</br> 楚陌不应答,拖皇帝到暗室,将门合上,这才到门口,清了清嗓子发话:“我现在不想见他们,让他们就在门外,听我口喻吧。”</br> 当今圣上的反复无常,百官们今天是亲眼得见。</br> 早朝时才发话要将韩焉斩立决,这才一个时辰不到,又传口谕说赦韩焉无罪,宣他立刻来殿晋见。</br> 从始至终悠哉殿大门紧闭,等到韩焉听命来见,才由林统领拉开一条窄缝。</br> 韩焉低头,从那道门缝里进去,第一眼就瞧见了坐在龙椅的楚陌。</br> 那一刻他神色微变。</br> 楚陌不曾察觉,连忙从椅上下来,走到他跟前,道:“国公所料不差,圣上果然有异,在殿上,他为难国公了吧……”</br> “他为难不了我。”韩焉淡笑,将他话头截断:“他人呢,是你制服了他又传口谕免我死罪”</br> 楚陌应了一声,将暗室大门打来,领韩焉来看:“他人在这里,现在已经能开口说话,国公准备怎么办”</br> 韩焉笑,不答反问:“你说我该怎么办”</br> 楚陌立时明白,也不再多话,只是近前一步:“还望国公守信,将来事成,放我和我弟弟自由。”</br> “那是自然。”韩焉点头,一只手掌握上他肩:“这里你先周旋。我还有事,圣上……,就暂且关在这里吧。”</br> “这件事你做得很好。”从悠哉殿出来韩焉发话,脚步匆忙,后头跟着林统领:“日后事成,我定会封你做个将军,让你披袍上阵,隧了你心愿。”</br> 林统领连连称是,跟在他身后,极小声:“那么,还是依照原计划,一旦事成,悠哉殿里那个……声音,立刻做了”</br> 韩焉不语,连个手势也懒得比划,只是狭了下眼,表示认同。</br> 前头就是宫门,林统领止步,他则快步跨出宫去,一步踏上了官轿。</br> 轿子起步如飞,管家急步在轿后跟着,听他发问:“潘克那边动静如何”</br> “回主子,月氏已经退兵,潘元帅率部下星夜兼程,正急赶回朝。”</br> “那好。你宣林落音和莫折信来见我,现在,立刻,马上”</br> “莫折将军……”管家闻言却是顿了顿:“回主子,方才尚香院的老鸨来话。说是莫折将军在尚香院会了一个人,她在门外偷听,觉得那声音很是耳熟,像是……像是……”</br> “象谁”韩焉闻言顿了顿,示意轿夫停步,伸手将轿帘撩开。</br> “像是二公子。”</br> 那厢管家回话,五个字,清楚明白。</br> ※※※※※※※※※※※※</br> “今天我们玩什么呢”一早起床韩朗就哈欠,拿头发去撩拨华容面孔。</br> 华容眯眼,笑:“如果王爷昨晚没有玩够,可以继续玩华容。”</br> “玩是没玩够,不过咱可以换个玩法。”</br>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太傅玩花样。</br> 华容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还是堆笑,右手撑腰起床,替韩朗拿帕子抹脸,一边拍马:“王爷趣味高雅,华容一切都听王爷的。”</br> “那我们就去踏青吧”韩朗霍然起身,懒腰伸得极是夸张,似乎兴致很高。</br> 踏青。</br> 酷日当头,带随从一帮前去踏青,韩太傅的趣味果然是与众不同。</br> 马儿们一路狂奔,到郊外一块野地时韩朗这才伸手,示意众人停下。</br> 下马之后他又伸手,大声:“本王爷尿急,你们急不急”</br> “急”</br> 随从里面应得最大声的自然是华贵。</br> “那大伙来尿尿吧。谁尿得最远,本王赏银百两。”韩太傅第三次将手举高,‘哗’一声撩开了长衫。</br> 随从们满脸尴尬,可也不敢违拗,只得齐刷刷站成一个半圆,纷纷亮剑,一起替眼前野花施肥。</br> 华贵憋尿最久,这次力挫群英夺得赏银,明明心里乐开了花,结果收银票时还是撇嘴,装作不屑,哼一声:“比赛尿尿,王爷还真是,形势如今都紧张成这样了,还没个正形。”</br> 形势紧张,居然已经紧张到华贵人都能察觉</br> 韩朗大笑,一屁股在草地坐下,摆个更没正形的姿势,回他:“你几时听说过韩太傅有正形了,笑话。”一边又指指华容:“我看这个地方挺好,咱们就在这里赏花下棋吧。老规矩,一局棋一百两。”</br> 韩太傅棋篓子之臭是天下闻名,华容连忙咧嘴,伸出两个指头:“不如二百两一局吧”</br> “二百两就二百两”韩朗爽快,一招手:“流云,上五子棋”</br>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韩太傅玩花样。</br> 这次韩太傅花样玩得阴险,生生把华总受也绕了进去。</br> 臭棋篓子韩太傅的五子棋技艺却是了得,一局二百两,只消片刻功夫他就能到手。</br> 下了一个时辰,华容已经输了九千两白银,连眼珠子都发青。</br> 韩朗嘴巴则是咧到了耳朵,一边等他落子,一边闲闲打量四周,感慨:“夏日里野花虽然不多,但风韵别具,比华总受不差,华总受你生不生气”</br> 华容捏着他的白子,正担心这一子下去又少了二百两,头也不抬就回:“我不生气。转眼就会入秋,我花开后百花杀,它们美不了多久。”</br> “我花开后百花杀”韩朗闻言失笑,探手过来,从他腰一路下滑:“黄巢的《咏菊》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没错没错,是我见识短浅,菊花一开百花皆杀。咱华总受才是真正的傲啸天下”</br> 说完之后他又前倾,舌头伸出来裹华容耳垂,低声:“如果我说,我愿意将你这朵菊花养起,养一辈子,你可愿意”</br> “愿意当然愿意”华容终于落子,脸上也笑开朵菊花:“只要王爷……”</br> “只要我重新掌权,放了你家大哥是吗”韩朗将他话头接过,伸手落下一粒黑子:“我知道,咱们华总受的真心历来就不白送,要拿真金白银来换。不过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问我形势如何,难道你不关心不在意”</br> “请问王爷形势如何”华容果然从善如流。</br> “我大哥和我,你觉得差别在哪”韩朗却答非所问。</br> “王爷比大公子风流。”</br> “风流……好字眼”韩朗抚掌:“说得对,我和我大哥最大的区别就是我死不正经。他是正襟危坐的君子,事事计划周全。可我,却是个老虎追到脚后跟,还有闲心回头瞧老虎公母的主。”</br> “君子和浪子,你说……”微顿之后韩朗又将一枚黑子举起:“这一局棋,到底谁会赢”</br> “当然是王爷”</br> “听华总受的”韩朗高声,黑子落下,前后夹击将白子围住,连成了一线:“二百两现在你欠我九千二百两”</br> 华容扁嘴,面皮更青,只差没当堂吐血。</br> 韩朗就更快活了,干脆在地上拔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头枕上华容膝盖,眯上了眼。</br> “莫折信,信莫折,好名字,但愿你人如其名。”</br> 这一声喃喃则是极低,连华容都不曾听见。</br> 同一时刻,韩焉则是忙到手脚打结,正蹙眉盯着管家:“是韩朗你说韩朗去见莫折信他们说了什么尚香院的人呢,既然知道是他,为什么不给我拿下,他现在已经没有武功”</br> “回主子,二公子去找莫折将军,是要将军帮他。可是莫折将军一口回绝,说是二公子不象大公子,心里没有‘家国’二字。”</br> “至于二公子的去向,尚香院也派人去追,可是二公子身边有十二个高手,很快就把咱们的人给做了。”</br> 管家的回禀是一喜一忧。</br> 韩焉顿了顿,手指在轿上打叩:“这么说,莫折倒是可信既然可信,他为什么要瞒着我”</br> “莫折将军和二公子也有前缘。他将这事瞒着主子,反倒是能显出他的为人。”</br> 韩焉沉默,对莫折不予置评,过一会才抬头望天,叹口气:“你说老二他能藏在哪这京城三尺地,可还有咱没有挖到的地方”</br> “回主子,咱们的人真已经挖地三尺,一刻都没闲过,再没有什么可能的地方漏下。”</br> “漏下……”韩焉念着这两字,食指打叩,越叩越紧,最后忽然停住。</br> “有一个地方我们漏下了。我家老宅。”他慢慢勾起嘴角,迎光将眼眯起:“老二,我言出必行没马能追的二弟,你是不是转了性,藏身在那里呢……”</br> “领人去我家老宅。还有,传林落音和莫折信来见我。立刻,现在,马上。”最终韩焉发话,将手一挥,轿子立刻如风,没进了暑日长街。</br> (); 第三十六章 林落音见到韩焉时,他独自坐在树下饮茶。无弹窗小说网www86zhongwen地上,树影班驳。</br> 白亮的日光从他身后透出,如芒刺目,整个人都像变得透明,只隐约见些虚廓。</br> “唰”落音身后一声扇开,他扭头一瞧,只见一长衫书生,折扇慢摇,气质风流,脸轮清俊白皙,而双目却犀锐得让人生寒。</br> 四目相对,两个心底各自了然。</br> 落音自然猜到了,眼前这位就是在朝堂上传闻的莫折信。</br> 两人先后向韩焉施礼。</br> 韩焉见他们来了,放下茶盅,直接下令,简单明确:林落音出兵对阵潘克,莫折信留下镇守京畿,事态紧急,再无闲话。</br> “遵令。”落音和莫折二人毫无犹豫应声后,便欠身退下。</br> 天上几朵浮云悠然飘过,韩焉又举杯,管家这时来禀,老宅确有韩朗,可去时就只见房子的光叔被五花大绑捆着,说人今大早溜了。“已经派人去追了。”</br> 韩焉点头称知道了,管家犹豫没离开的意思。</br> 他抬眸询问。</br> “既然怀疑莫折信将军,又何必让他驻留京师”</br> 韩焉笑而不答。如果皇帝没开口,所有的决定他不需要做得如此仓促,现在逼到如此田地,他自己都觉得好笑。</br> “罢了林落音更擅长野战,派他去对阵潘克是最合适不过。再说,那日你们在尚香院不是听见了吗,莫折有言,帮我不帮老二,因为老二心里没有家国两字。”他最后摇首,将手抬起,背靠着粗糙的树干,见日辉渗过他的指间,“就这样吧”</br> 既然再次注定是对手,那奉陪到底,天经地义。</br> 兄弟,兄弟,连生之命。</br> 城外,烈日当空,一切依然好似浸浴在光中。</br> 留守看家的流年突然骑马出现,见了韩朗翻身下鞍,单膝跪地禀报,韩焉已经剿了老宅,谁都回不去了,追兵随时杀到。</br> 韩朗意兴阑珊地上了马后,又回首向京城遥遥而望,马蹄在原地踏转了三圈。</br> 城郭外远处炊烟袅袅升起,随风而散开,再不见踪迹。</br> “华容,你信命吗”</br> “不信,我只信王爷能实现诺言。”阳光下半人高的碧草如潮起伏,那片苍绿映进华容眼里,却如上古的深潭,不起一丝涟漪。一只枯叶蝶,巧妙地停在他的头上。</br> 引得韩朗大笑,催马欺身靠近,呼气吹走蝴蝶,在华容耳边轻语,“是句动人的话,那你可要跟紧了”</br> 于是,大家开始收拾,准备潇洒逃逸,与潘克队伍汇合时,流云忽然冲了过来,面如死灰,“华贵不见了”</br> 众人也随之脸色大变,韩朗眉头一皱,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真快。”</br> “我要去找”流云执拗地转身,而深谙他的流年已经接到的韩朗的眼神,一记刀手,将流云击昏。</br> “王爷。”华容呀顿不前。</br> “放心,我不会丢下华贵人不管,而流云也不是哭爹喊娘的种。”韩朗眼神似魔,冷冷地一踢脚蹬,语气生硬,不再恍惚。</br> ************</br> 徊风谷,夜无风。</br> 两边山峰陡峭,削落直下。</br> 谷内,旌旗垂挂不动;谷外,林落音驻军营盘却是战气冲天。</br> “潘克还是按兵不动,不肯出战”林落音盯着谷口问道。</br> “是。”</br> 对于这个回答,落音也不感意外,他拢起眉,却也不得不心折,潘克布军巧妙。</br> 两军相持,潘克偏偏就隔着沼泽地扎营,并成龟形,能伸能缩,能攻能守,又使得林落音占七成的骑兵完全失去了优势,令他头疼不已。</br> “当地百姓都打听清楚了”</br> “是和将军上次探谷,发觉情况相符,这徊风谷,一进谷风向就会大变,四下乱窜,绝对是吃不准风头。”</br> 落音阖眼深思,忽地又睁开眼睛抬头看天,“看这日头,近日里要下大雨。”</br> 是夜,潘克军营。</br> 逻兵注视着营地的周边,骤然有人发现林子那头有动静。</br> “有人……”巡兵话音刚落,就觉得脖子刺疼,紧接热腾的鲜血喷射四溅,一箭已洞穿喉咙,人轰然倒地。</br> 刹那,带火的箭支在空中交错。林落音开始了又一轮火攻夜袭,目的明确,必须在雨前把他们引出沼泽。</br> 硫磺味伴着沼气近糜烂的气息四处流窜扩散,潘克挥手亲自指挥众兵士救火。</br> 但很快风就转了方向,逐渐向林落音那边吹去,使他不得不又一次鸣金收兵,一切如往常几次突袭一样,有惊无险。</br> 太白星坠,绯红的火光逐渐褪去,一切暂时又恢复了平静。</br> 潘克安排妥当了后,马上来到军营的一角落,向韩朗禀报。</br> 却见韩朗早就负手站在自己帐前,半眯的星眸似乎穿透了这份嘈杂,根本无视混乱。他的帐子早移设在营边的一角,偏离沼气,林落音的箭支再厉害,火势再猛烈,也烧不着他们。</br> “王爷,对方的突袭日趋频繁,可见林落音已经快沉不住气了。”</br> 韩朗眸光流转,阴鸷一闪而过,“他怕下雨,我却在等雨。”</br> 潘克低头,铁盔下隐隐散腾出杀气,“王爷,精甲军早已准备妥当,随时候命,回敬林落音。”</br> 韩朗颔首,正要说话却听得身后脚步声响,回头就瞧见大汗淋漓的华容,他摆手让潘克退下,人迈步走到华容跟前,探身鼻尖轻蹭华容的,“你不好奇”</br> “华容相信王爷。”华容对外依旧装哑巴做手势。</br> “来吧,猜我精军何用猜对了有赏。”韩朗边大方地替华容抹汗,边狡猾地诱惑。</br> 天已然亮透,大伏天朝阳日光灼灼。</br> 华容咧嘴笑笑,抬起眼睛,双手挥动轻盈,“潘元帅返京匆忙,军中没有足够的军粮……这次精兵是要抢粮”</br> 韩朗得意地摇头,“精兵不过百余,哪里运得了很多粮食。”</br> “莫非是去烧粮,弄得双方旗鼓相当”华容追击。</br> “华容身体不好,脑子也跟着变笨了。夏日烧军粮,岂不是笑话如今哪里会没东西吃”最近他人冒虚汗,体温却发凉,韩朗不是不知。</br> 华容收扇无比遗憾地耸肩,笑容也随之褪去,摇头不猜了,谁知刚想转身,却被韩朗拦腰抱住,隔着薄衣摩挲着他,“提示句,我要他知道何为有气无力。”</br> 华容眼波灵活出水,忍住微喘,毫不迟疑极轻唇动道,“毁盐”蜻蜓一路低飞,空气中都透着粘稠味。</br> “我们回帐。”眼神不容反驳,意犹未尽地淫笑。</br> 次日傍晚,天果然下起来了漂泊大雨。</br> 帐内。</br> 他们两人身先力行地讨论着花开结果问题,“弹”到激烈处,韩朗用手拨开华容额前的被汗浸湿乱发,盯着他的脸。</br> “王爷忘了菊花,只开花不结果。”华容含笑大胆回望,身体像把随时张开弦,支上箭的弓。</br> 帐外。</br> 雨无情倾泼斜下,突然一道电闪如链,撕破苍穹,鞭策天地。</br> 精甲军潜行穿过沼泽,一出沼泽林,突然举旗,佯装突围,浑厚的马蹄下泥花飞溅,谁知没入对方营门,已经被箭雨吞没了。</br> 领头的战马扑通倒地,人马顷刻间插满利箭。</br> 炮鸣声中,后面有一骑兵已然冲到了前面,将快倾倒的军旗再次高举,“军规第一条,闻鼓进,听金止,旗举不得倒。违令者,斩”</br> 处于军营中心的林落音,很快听到了动静,他立即奔出帐,大雨劈头盖脸,几乎砸得人睁不开眼。</br> “禀元帅,敌军闯营,放火想烧军粮。”</br> “这种雨天烧粮”落音皱眉,明知道有诈,却没明白对方葫芦里埋的什么药。</br> 风雨里那血腥味道越来越浓了,营门内外已冲得没有血色的尸体慢慢堆积起来。</br> “元帅,不好了盐……被浸水了。”一个士卒飞奔来报,当空一声轰天雷鸣,几乎盖了他完整的句子,可林落音还是听得真真切切。</br> “还愣着做什么救盐啊。”他咆哮着发令。</br> 可等他赶到时,已经太迟了,军中的盐已经完全浸透,和着泥水河沙,汇合成一条条小溪完全水化,捞都捞不起。</br> 落音双手一把抓起泥,水无情地从指缝流出;他不甘心,急中生智扯倒军旗,浸在泥沙里,却还是无力回天。</br> 如今时晴乍雨、天气闷热,明显已过了沿海晒盐的最佳时期。而盐井所在地,均都在韩朗掌控的后方。</br> 无论怎样,远水已救不了近渴。</br> 满身中箭垂死的精甲军头领倒在地上,扫了他一眼,用尽最后一口气大笑,“终不辱使命,这辈子值了”他的战马在一旁声声哀鸣。</br> 林落音胸闷,眼前混沌,却又好似能见那厢韩朗伸手接着雨水,侧头莞尔。</br> 翌日,一夜的大雨终于停歇,日不出,天却依旧热如荼。</br> 人不动,都会不停地冒汗。</br> 一场胜利,韩朗倒没显露骄横情绪,只不动声色询问潘克下一步意见。</br> “王爷,林落音现在定在气头上,现在是老虎屁股摸不得。不如再磨上几日,他们没盐自然退军。到时追击也不嫌迟。”</br> 韩朗托腮冷哼,“他什么时候成虎了不过要收拾他,当然是不急;凭他的个性,也是退军时压后的命。说不准还想偷袭伏击,板回一剧呢。潘克,等到他们退到下坡山道,给我直接用山里的巨石,滚坡开路,全部碾死算了”</br> “是。”</br> 韩朗扬笑,这类猫抓老鼠的游戏,向来是他的大爱。反正一个快没了粮,一个已没了盐。这仗打得真有意思,扳扳指头,估计自己秋日定能杀回京师;可一想起京城,他又拢了拢眉,“潘克,月氏国边境婆夷桥那事,你可看仔细了”</br> “绝对不会错。”</br> “如此说来,京畿果然有内奸。不知流年留京调查,情况怎么样了。”韩朗凝眉又陷入沉思。</br> 五日后,中招后的林落音无奈,只能拔营退兵。</br> 而潘克见势立即下令,退原阵型,拉队呈弦月形,落日前全军出沼泽,不紧不慢地逐步收拢、压近。</br> 多日无盐下来,林落音手下的将士,在酷日折腾下逐渐没了力气,就算看着饭都没任何胃口。</br> 必须等到援军,林落音咬牙。</br> 军队出了徊风谷,他全然察觉出谷后山势的陡变,高空中几只秃鹫盘旋飞过。</br> “咚,咚,咚”三声炮响。</br> 脚下砾石剧烈震动,林落音勒住战马,别过马头,要来的终于来了。“准备迎战”</br> 可惜他等来的不是潘克的大军杀下,而是黑乎庞大的山石,趁着地势,压着崎岖的山路,滚落了下来。</br> 战马嘶鸣,列好的阵形骤然全乱。</br> 列在前头反应比较慢的几个,还来不及呼救逃命,已经被活碾而过,残肢血肉成浆汁溅开。</br> 林落音蹬马上前,枪头斜探地,紧闭眼双臂发力一挑,银芒电裂,这两人高的巨石,被他硬生生地挑开,“哗”地滚落山道另一侧。</br> 马腿发颤,他长吁了一口气枪尖支地,谁知刚一抬头,第二块巨石已经到了。</br> “你们先撤”林落音大吼命令,持枪再挑</br> 第二块石也滚开了。</br> 大军狼狈往前,他果然如韩朗所料,一人断后,想要独力将巨石挑开。</br> 这时,林落音只觉眼略微发黑,喉间涌起股股甜腻,一道血箭倏然从口中喷出。</br> 潘克军队步兵拿着刀剑敲击盾牌,有节奏地逐渐逼近。韩朗得意地跟着这拍调,亲自下令军士斩断缚山石的粗绳,推石滚下山道。</br> “禀王爷,元帅。林落音卸了铠甲,放跑了战马,小的看他快不行了。”</br> “他还活着”</br> “是。”小心翼翼的回复。</br> 韩朗眨眼无话,都推下六块大石头了,怎么还不死;他瞟了眼身边正没章节乱扇风的华容,突然笑着建议,“咱们瞧瞧他去。”</br> 崎岖道间。</br> 单枪撑住一人,周身浴血;脚下泥地,也不规则龟裂散开。</br> 林落音</br> 他赶走了已经累得不行的战马,卸下了盔甲,已经没有气力多撑哪怕一分重量。</br> 双手因为力量透支,而不停地发抖。虎口全部裂开,皮肉都翻了过来,血蜿蜒顺着枪杆而下,滴答入土。</br> 潘军杀到,并没有出手,只策战马步步围拢过来。</br> 林落音咬牙再次拔枪。</br> 银色长枪,天际划出一道流星,凛然之气直冲云霄。</br> 带血枪尖卷风来袭,寒森森的煞气,如贲龙翻海,这刻的林落音,仿佛是苍穹炼狱间的利器,锐不可挡。明明是一人断后,竟然让人有百万雄师跟随其后的错觉。</br> 潘克正准备催马迎击,却被韩朗叫住,打了个哈欠后冷冷一句,“直接点炮,轰他上天。”</br> “王爷说过林落音是个将才,杀了可惜。”华容终于手势道。</br> “他是将才,就该反我”韩朗睨了华容眼,反问。</br> “人有失手,马有漏蹄;华容愿意再替他作保。”</br> “我若不肯呢”韩朗瞳仁缩了一缩。</br> 华容没回答,翻身下马,朝着林落音那方向走去。</br> “你敢过去,我马上点炮”</br> 华容径直迈步,丝毫没回头的打算。韩朗恼怒地夺过手下的火把,当下点燃了铁炮的引信。</br> 信绳“滋滋”发声,华容就似聋子样,什么也没听到,不当回事。</br> 眼看这炮的引信即将燃尽,韩朗下马箭步冲出,伸右手,一下掐灭了火头。</br> “王爷。”几名将军急唤道。</br> 华容这才回转了身,躬身而拜,算是谢他不杀之恩。</br> 韩朗冷笑,一把推开相扶之人,将被炮引灼伤的右手扬起,“华容,你不用得意,要饶林落音没那么容易,今我伤了哪只手,就用他哪只手来抵”</br> 华容也不客气,站在那厢缓缓施礼,手动回答,“悉听尊命。”</br> 交代完毕,华容拂袖要走,却被韩朗追上拦抱上马。</br> 马上的韩朗诡秘的笑容,声音也变得低沉,“我反悔了,你回来吧。”</br> 华容深吸口气,细长的眼睫半垂,掩住含带心绪的眸光,人缓缓开扇轻摇,“王爷究竟想怎样。”</br> 韩朗眼波流动,透出浓浓戾气,“要么留他手,要么留他命。”</br> (); 第三十七章 雨又开始淋漓而下,林落音还在原地站着,枪尖支地,眼眸横扫众人,丝毫也不畏惧。(w-w-w86zhongwenc-o-m)</br> 身后大军已经撤去,狭长的徊风谷底,如今就只余下他断后,一人迎对潘克千军。</br> 包围圈正在缩小,最里圈的那些刚刚被他斩杀,很凑巧,刚刚好二十人整。</br> 外圈的人见状难免胆寒,上前的步子一时停顿,握刀的手在集体颤抖。</br> 力竭之虎也是虎,光凭他一人断后单枪挑石的胆气,已经足已让人畏惧。</br> 徊风谷此刻无风,气氛一时凝滞。</br> 林落音还是那个姿势,只是被雨水裹住了眼睫,目光不再凌厉。</br> 韩朗打了个哈欠,不耐,从华容手里接过雨伞,居然穿破人群,一步步朝林落音走去。</br> 潘克大惊,连忙策马跟上,还没来得及阻止,那厢韩朗却已立到了林落音跟前,站定,露出了他的招牌玩味表情。</br> “我敬你神勇,现在恩准你倒下。”</br> 这句话他说得极轻,伸出的那根手指也毫无力道,只是轻轻推向林落音额头。</br> 风声这时大作,林落音没有抬枪,居然被他这根手指推中,喷出一口鲜血,人轰然倒地。</br> 他早已力竭,方才枪尖支地立身不倒,就已经是他最后的气力。</br> “收队回营。”韩朗这时高声,伸了个懒腰,回身,上马后来到华容身侧,一把抄起了他腰。</br> “请问王爷,林落音要如何处置”</br> 潘克问这句话的时候,韩朗正在帐内斜躺着,一只手捏着华容的头发,绕圈圈玩。</br> “华总受,你说该怎么处置”微顿了一会之后他道,半个身子靠上华容肩膀。</br> 华容耷着脸,慢慢手动:“王爷,我不是喜欢林将军,只是敬重他,和王爷一样。”</br> “我问你该怎么处置。”</br> “王爷圣明,王爷说了算。”</br> “我现在问的是你。”</br> “那就依王爷说的,废了他的……右手。”华容这个手势比得沉缓。</br> “右手因为他使的是左手剑”韩朗将眉挑了:“背叛我的下场不过如此好,我依你,就仁慈一回。只不过这手……该谁来废”</br> 华容顿住,慢慢吐纳,将眼看住了韩朗。</br> “我。”</br> 最终他比道,食指微挑,指向了自己心门。</br> 雨停,日出,夏日的骄阳,是能把人热血灼干的。</br> 林落音睁开双眼,抬眼望了望天,又望了望身周,大致明白自己状况。</br> 这是在潘克军营,他如今赤着上身,被绑在一个十字木柱上,正在被烈日灼烤。</br> 胸腔、虎口……全身,没有一处不痛,这说明他活过来了,不像当日在徊风谷,一口气已经杀到麻木。</br> 天地还是有些虚飘,他还是看不清远处,只听到周遭有些喧哗,有个人在他正前方,正一步步走来。</br> 等走得近了,他才看清那是华容,还是穿着一身绿,前胸被汗微微浸湿。</br> 想说话,可是他发觉喉咙发涩,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br> 而华容更是一路沉默,走到他跟前,先是将他右手绳索解了,然后迎光,将手间长剑一分分出鞘。</br> 就时间和距离而言,都足够林落音夺下他手里长剑,拿下他做为人质脱身。</br> 可是林木头就是林木头,从始至终就只会看着他,抿着干裂渗血的嘴巴,生生挤话:“你最近可好”</br> 华容差些呕血,再无法可想,只得将剑身侧过,搁上了他右肩。</br> 这一次木头开窍,终于说了句明白话:“韩朗派你来杀我”</br> 华容不答,只是一味看他。</br> 林落音黯然,点头,半晌才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适合江湖,不适合党争。可是江湖寥落,我一个人去,又有什么意思。”</br> 这句话隔平时他断不会讲,这时候说了出来,已是料定自己必死。</br> 华容于是叹气,将剑高执,对牢他右臂,迎光斩下一道弧线。</br> 而林落音到这时方才明白,眼里终于露出惧色,急急发话:“你该明白,我不怕死,可是不想做个四肢不全的废人”</br> 华容动作稍顿。</br> “如果你还念你我有缘,就违逆你家王爷一次,赏我个痛快”</br> 这一句已经有了怨愤哀求。</br> 华容再次将剑抬高,看了看眼前这人,这道他常用来对照自己黑暗的光明,还是无话。</br> 手起剑落,林落音右臂生生离体,鲜血喷薄而出,热辣辣溅了他满脸。</br> 心不是不疼,只是出乎韩朗意料,他没有吐血。</br> 来的时候韩太傅很有兴致,跟他下注一千两,似笑非笑:“我赌你会吐血。”</br> 一千两,韩太傅这次又输了,华容冷笑,慢慢将脸上鲜血抹干,回身,一步步离场。</br> 大雨才歇,屎壳郎出洞,很是幸运的寻到了一只牛粪球,兴高采烈地往前推着。</br> 韩朗弯着腰,看它运屎运了许久,兴致大发,寻来一根树枝,一记将粪蛋插在了地上。</br> 可怜的屎壳郎君顿时乱了阵脚,忙上忙下围着粪蛋打绕,却怎么也推不向前。</br> 韩朗看得心花怒放,见身后流云来报,连忙招呼他蹲下,一起同乐。</br> 流云只好蹲下,边陪看边回话:“华容已经将林落音胳膊剁了,没吐血。”</br> 韩朗翻了翻眼,骂一句:“你就憋着打碎牙往肚里咽,自己找内伤,可怨不得旁人”</br> 一旁流云不敢回话,只是蹲在原处,有些怅然若失。</br> 韩朗于是侧头:“要是你家贵人也学他主子,当着众人的面违逆你,你会不会也和我一样,也给他个教训。”</br> 流云讪讪,隔了一会才答:“小的不比王爷,小的没有志气,只盼他平安喜乐,至于他违不违逆我,并不打紧。”</br> 韩朗愣了一记,转瞬大笑:“的确,我和你不好比。我要是变得虚怀若谷,怕是天下人都不习惯。”</br> 流云纳纳。</br> “平安喜乐……”隔一会韩朗开始念叨这四个字:“这么说,你果然是为他没了志向,好端端的想要退隐。”</br> “不是。”那厢流云摇头:“小的只是觉得……有些累,想过些平庸的日子。”</br> “有他没他你都要离开没差别”</br> “差别有,只是退隐后的日子快活不快活而已。”</br> “要是他已经死了呢”</br> “他不会死”流云这句回得执拗,完全失去平日矜持镇定。</br> 韩朗一怔。</br> 身后这时来人,送来书信一封,流云拆开,看出是流年笔迹,连忙回禀韩朗:“圣上已宣布退位,由大公子承继大统还有……,流年还说,他已经查出了内奸,这人最近动作也不小。”</br> ※※※※※※※※</br> “老子是顶天立地一条汉子,要想从老子嘴里套话,没门”</br> 被人捉住做了阶下囚之后,华贵的嗓门还是大得一如既往。</br> 一旁莫折信稀奇了,拿鞭子去挑他下巴:“你有什么话可套我干吗要套你龟儿子的话,我就不能直接把你剁巴剁巴喂狗”</br> 华贵双腿打摆,抖得地动山摇,嘴巴却是一刻也不肯讨饶:“我不怕你老子有独门绝技,老子一点也不怕你”</br> 说完双眼一翻,立刻直挺挺晕了过去。</br> 没错,独门秘技就是昏倒,昏倒老子睡大觉,还怕你个球。</br> 莫折信哼一声,拿水来泼也泼不醒,折腾好一会才决定不玩,拍拍巴掌出门,对天大切了声,也不知冲谁翻起白眼:“什么叫不般配。什么叫误了大好前尘我看这个华贵挺好,我偏留着他,偏不棒打鸳鸯,老子怕你个球”</br> 皇城隐约可见,远远在两里开外,莫折却奉命不得再进半步。</br> 一旁副将有些牢骚:“国公还是对咱们有所提防。始终不让咱们进皇城半步。”</br> 莫折但笑,不予置评,只问:“城外战况如何没了林落音,咱的人还能扛多久”</br> 副将弯腰:“目前形势似乎对潘克有利。但我方人数毕竟绝对占优,潘克那边又缺粮草,只要能撑过这阵,问题应该不大。”</br> “没盐无首,能撑多久”</br> “是,所以等皇城这边事情稍定,国公肯定会派我们分兵增援。”</br> “皇城……这边,事情也该定了吧。”莫折闻言眯了眯眼,伸手勒住马缰。</br> 果然,不多事皇城消息已经传来。</br> 皇帝已经下旨,传位韩焉,所有反对的声音也都已经被韩焉亲手掐灭。</br> 这个天下,如今已然姓韩。</br> “那先………皇呢。”表示完忠诚和祝贺之后莫折又加了句:“现在天下不定,皇上最好要善待……先皇。”</br> 天蓝帝周怀靖,如今已带了个先字。</br> 这世事的确难料。</br> 来人顿首:“先皇还居悠哉殿。这个将军不用担心,皇上有话,要将军领兵分两路,一路去城外援军,一路仍驻守皇城。”</br> 莫折表示遵命,那人这才施施而去。</br> 副将在马上跃跃欲试,请命:“要不就由属下领兵,去城外会一会那潘克和韩太傅”</br> 莫折不语,似乎还在守候什么消息。</br> 不一会果然有人策马来报,说是有封书信要呈给将军。</br> 信封打开露出第一个字,莫折就认出那是流年的笔迹。</br> 他等候的消息已到。</br> “跟我回去,关于如何分兵,我要详细布置。”最终他一勒马缰,在马上朗声发话。</br> 宵夜吃了十八个糯米糍之后,老王爷心满意足地在床上打嗝。</br> 一旁周靖十万个不情愿地替他揉胃,撇着嘴:“现在时局大乱,人人都急着巴结新主子。爹你可好,又装病,装病就装病,还拉我来陪,你这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br> “我不卖什么药。韩焉也不会是咱的新主子。这天下的新主子,很快就会是你,我的靖儿。”</br> 老王爷翻身坐起,手仍巴住肚皮,不过目光却不再呆滞,拨云见日射出一道厉光。</br> 周靖顿住,下巴险些脱臼。</br> 老王爷笑笑,下床。</br> 韩焉韩朗死生一战已在所难免,两败俱伤是必然结果。</br> 月氏大军在边疆蓄势待发。</br> 而他自己囤在城外百里枢机城内的精兵也已经万事俱备。</br> 月氏国苦寒干旱,屡屡冒险来犯,倒也不是有什么狼子野心,只不过是想要些丰美的水土来养活他子民。</br> 这就是他和月氏的交易。</br> 月氏助他夺位,他便割三洲十城肥美的土地作为还报。</br> 箭已在弦蓄势待发,他离他的目标已经越来越近。</br> “你什么也不必明白靖儿。”想到这里他直腰,伸手握了个空拳,仿似那些峥嵘辉煌的过去又被握在掌心,让他重新意气风发:“你只需等待,接下为父替你准备好的江山。”</br> 同一时刻,皇城大乱。一直清闲的莫折终于派上用场。</br> 一些韩朗的余党挥旗想要杀出城去,与韩朗潘克会合。</br> 不过是些乌合之众,不出两个时辰,莫折的副将就已经平乱,将人悉数围困拿下。</br> 而出城前去援兵的莫折信这时也已赶到城外,一杆莫字大旗随风猎猎,眼见就要和林落音的部众会合。</br> 得知这个消息时韩朗正从夜半春梦惊醒,耳朵贴在华容心门,很是用心地听了一会。</br> “我觉得你不正常,哪有人心跳得这么慢。”听了一会后他道,拿手指去捅华容。</br> 华容醒来,眯眼:“王爷要做些个让心跳加快的事情请自便,不需要找借口。”</br> 余音未散帐门却已经被人掀起,潘克亲自来报,只几个字:“那边援兵已到。”</br> 韩朗微顿了下,手指恋恋不舍在华容下颚打圈。</br> “等我。很快我便回转,让你心跳到出膛。”</br> 说完这句之后他才起身,老规矩,不穿内衫,披袍子穿战甲,就这么目带淫光脚踏方步出了门。</br> (); 番外 【与正文无关的番外,现在决定不删除,一直挂着,娱大家一乐:)】</br> ===========================</br> “如果将离解了,我养你。无弹窗小说网www/86zhongwen/”</br> 华容记得韩朗的这句话,清楚的很。</br> 而事实证明韩大爷的确言而有信,退隐之后自力更生,果然开创了属于自己的一番事业。</br> 韩大爷拉面,这个招牌很是气势磅礴地立在街头,因为风吹雨淋,又很是凄美地破落了,只剩下“韩大爷拉”四个字。</br> 店里大厨自然是华贵,跑堂的是苦命流云,而做为注册商标的韩朗韩大爷,一般就坐在门口,笑眯眯接客。</br> 来客见他生得风流,自然要拿眼光吃下豆腐,而韩大爷也毫不介意,媚眼甩得满场横飞,心里暗爽:“得瑟不死你们这些色狼,吃吧吃吧,韩大爷拉,韩大爷现拉,乘热赶紧。”</br> 一行四人,就数华容活得最滋润,每天睡到日上三竿,然后就搬个板凳,坐在店子后门瞧姑娘,神情哀怨落寞。</br> 他这种长相,哀怨地坐在路边,对姑娘们是绝对有杀伤力。</br> 大约一半被他哀怨瞧过的姑娘都会直直走过来,盯他看上一时半会。</br> 这个时候他就会装瞎,眼光穿过姑娘身体,毫无焦距地落在无穷远处。</br> 今天这位姑娘就被他到,伸出手来,在他眼前舞了舞,见他毫无反应,立刻哽咽,无限唏嘘:“你看不见吗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居然看不见”</br> 华容立刻垂睫,朝她展示自己最美丽侧脸,轻轻叹一口气。</br> 姑娘的母性益发暴涨,心隐隐作痛,问:“你瞧过大夫没为什么坐在这里,不想法去治”</br> 华容又叹口气,朝她露出笑容,无奈心酸那种。</br> “是没钱治吗”姑娘果然上道。</br> 这个时候,华容绝对会应时应景,叹上第三口气。</br> 姑娘无语了,一小锭银子就这么被摆到了华容膝上,很轻很慢,带无限怜惜。</br> 姑娘走远。</br> 华容的眼里立刻放出精光,将今天所得的银子掏将出来,一锭锭仔细数了,数到心满意足,这才起身,去店里吃午饭。</br> 店里客人依旧爆满,他无惧韩朗凌厉眼光,大无畏地挤在两个猛男中间,扬手:“给我来碗热干面,越干越好”</br> 韩朗差点呕血,不接客了,走过来,也硬挤上那根板凳,挤在那两猛男中间。</br> 两猛男乐开了花,鼻血直在鼻腔里打转。</br> 一旁流云只好走到厨房,小声跟华贵人说话:“给你家主子来碗牛肉汤。”</br> 华贵脖子一梗,嗓门惊天动地:“我主子明明要热干面还越干越好”</br> 流云讪讪:“他一个受君,吃什么……热干面。”</br> “就吃大便干结肠梗阻,我看你主子往哪插”</br> 这一句的音量更大,绝对霹雳全场,那两猛男喷面,白花花的面条露出鼻孔,顺带还捎出了鼻血。</br> 而华贵人气宇轩昂,做好热干面,还亲自端将上来,恶狠狠放到桌面,又往里舀了两大勺辣椒。</br> 韩朗的眼眯了起来,越眯越紧,盯牢他:“我武功已经恢复。”</br> “咋的”</br> “不咋的,就是能把你打残,打到你不直眉阔嘴,变没眉猪嘴。”</br> 华贵不响了,不和他争,只是脖子一梗,运足气才大喊一声。</br> “流云”</br> 苦命的流云应声而到。</br> 气场尴尬。</br> 隔了好一会好一会,这位仁兄才憋出一句,哀怨苦情。</br> “要不你打我吧主子……”</br> 世上安得两全法,不负太傅不负卿。</br> 苦命,原来也可以这么具体。</br> 入夜,韩大爷拉……面馆歇业,一行四人得闲,应韩大爷邀请,同去游湖。</br> 大半夜游湖,韩大爷果然还是韩大爷,变态一如往昔。</br> 绕遍了整个湖边,被打到半边脸死肿的流云只找到一条船。</br> 韩朗于是朝他撇眼:“要不你和贵人去那边树林……”</br> 不等他放话完毕,那厢贵人却已经昂首阔步,两条腿齐齐跨上了木船。</br> 没办法,和只杠头没理讲,韩朗只好跟上,一行四人,肉贴肉挤上了一只小船。</br> 苦命的流云当然负责划桨。</br> 而韩朗的手这时早已探进华容衣服,在他背上流连。</br> 一番摩娑之后,他的唇开始下滑,从耳际一路滚烫,一直流连到锁骨。</br> 就在这个时候他瞧见了华贵的双眼,瞪得跟牛一样一双眼,离他不到一寸。</br> 韩朗不恼,媚笑:“也好,你看着点,咱的花式,可不是人人都有福学习的。”</br> “我不要瞧你花式,我瞧我家主子,他说过的,他没原谅你,之所以和你一起,就是为了让你日日倒枪夜夜早泄。”</br> 这一句又立刻把韩朗梗到。</br> 一旁华容则是笑魇如花,冲他眨眼:“没关系,太傅不用理他,继续。”</br> 继续</br> 这可是多日不见的鼓舞,韩朗激颤,立刻化身韩狼,张嘴在他身上啃咬。</br> 乳尖,腰肢……一路下来,在他意乱情迷欲火焚身的时候,目的地终于到达,他的唇,碰到了他刚硬的……一条铁底裤。</br> 不,不是铁底裤,不是全铁,铸铁的只是关键部位,一把小锁,刚巧锁住了前鸟后花。</br> 华容笑得益发妩媚,一只手高举:“贞洁裤,这花样太傅以前一定玩过。”</br> 韩朗发出一声狼啸,哗一声将他按倒:“钥匙呢钥匙在哪里”</br> “钥匙。你说的是这把”华容眨了眨眼,把一直高举的那只手打开,给他瞧了瞧,然后五指松脱。</br> “叮咚”一声,铸铁钥匙立刻无情地坠入了湖底。</br> 月亮这时探出乌云,圆到浑无缺憾。</br> 韩朗抓狂,于是对月发出一声狂啸。</br> 苦命的流云只好放下浆来,表示自己忠勇:“主子,要不我下湖去捞。”</br> “你敢”</br> 华贵人的嗓门更是惊天动地。</br> 小舟于是大乱,一番撕扯之后终于不堪,在湖中心翻了个肚皮朝天。</br> 四人两对落水。</br> 流云急着打捞他家旱鸭贵人。</br> 而韩大爷则抱着华容的腰身,一路下潜,发誓一定要找到钥匙,不然就他娘的同归于尽。</br> 满池荷花无声,夏风穿柳而过。</br> 地球,又一次被淫荡的力量征服了……</br> ();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弹丸藏后累尸成丘。(w-w-w86zhongwenc-o-m)</br> 血洗平原,草随风如浪波动,空气夹带着浓浓血腥。</br> 莫折信垂头猛咳嗽,人已经完全放松,开始信马由缰。</br> 劲风猎猎,将他身后长麾如翅翼张开,其上绣的白狼图腾随风而动,栩栩如生。</br> 莫折信,白狼一只,爱出奇兵,打仗不讲“道义”二字。水战,他射杀船夫;陆战,他压俘虏当盾牌、挡箭雨。</br> 阳光穿透云层射下一束束的光,逆风中莫折下马。</br> 身后,有伤人挣扎着撑矛起身,“你是援兵,为何屠杀我们?”</br> 莫折信回头,却见一张被血污得看不清模样的脸。</br> 反正不认得,没差的。</br> 他亮剑出鞘,不紧不慢地补上了那么一下,直接送人归西。</br> 当剑身没那人胸口时,他才冷漠地开口,“败将残兵,已经可耻,竟然连元帅都敢弃,留着何用?全都该死!”</br> 抽出剑时,突听到远处号角吹起,干戈震动大地,身旁坐骑闻声踏蹄,扬脖嘶鸣催他上马。</br> “咳,咳。”莫折信踩住死将的头,利用尸首上的头发将剑身的血渍抹净。</br> 来的果然韩朗这支“叛”军。</br> 两军对阵。</br> 莫折信复又上马,摘枪遥指,“韩朗你的人头,又升值了。”</br> 韩朗一骑当先,咧嘴大笑,“我就在这里,要人头,你来呀。”</br> 平原再战,两败俱伤,</br> “熬”杀到入夜,终于收了兵。韩朗军生擒莫折信,算是险胜。</br> 事实证明,莫折信是相当难缠的敌手,而——</br> 有他助臂是相当可、靠的。</br> 韩朗军帐。</br> “蜡制箭头,撕杀演习,中箭装死这类窝囊仗,也只有你个爱看热闹的种想得出。”莫折信边咳嗽,边拔出卡进鳞甲缝隙上箭支。</br> 韩朗懒懒道:“莫折大将军,蜡不便宜。”而且他事先还命人烘烤过,保证箭头遇甲就粘。</br> 莫折信正要开口,却见自己儿子流年木着脸进帐禀报:“装死的将士已经回营,林落音败军旌旗也已收藏好了,沙场弄成与帐中那位将军对杀的惨烈样。”</br> 韩朗得意点头连声称好。</br> 流年垂首再报:“只是,现下怕是尸体数量不够多。”</br> “那就碎尸。”韩朗眼弯新月,“或斩或劈,随意。一分二,二分四,残臂断脚分散放开就成。”</br> “是。”流年恭敬出帐,目不斜视。</br> “韩焉已坐龙廷,你我汇合足兵力足可以直捣黄龙,做什么还演这出戏?”简直画蛇添足。</br> 韩朗支颐,望着自己的影子拗造型,“我都如此深情演绎了,自然有人爱看得要‘死’!”</br> 让军兵装死沙场,就是隐藏自己的实力。都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果这只螳螂会玩弹弓,情况又会怎样呢?</br> “而后呢?”莫折信问。</br> “你宁死不屈,收押入牢。林落音倒戈。”</br> 莫折翻眼,站起身书生长揖,“王爷真给面子。凡事都想做到天衣无缝。”</br> “就算天有了缝,我也自然能想办法给补上。”韩朗自信满满。</br> “那你命我抓华贵,又是想补哪条缝?不怕你家受大人知道?”</br> 韩朗沉思后,眼一眯,“华贵的事情,我会重新打算。至于华容,我想他早就猜到了。”所以,他能让华贵安然活到现在。</br> “韩大人,当心走火入魔。”</br> “好说。”这难道不是很有趣吗?他走的每一步,华容都能做出相应反应,或献宝,或装傻。虽然他也能猜出华容知道多少,却无法估量到他会做出反应。</br> 就好似一条路,他走得过快,一直自傲没人能跟上;可如此太久后,才觉察到原来身边什么都没有,使得他不得不放慢脚步去等。忽然有那么一天,他回头,居然发现有人不紧不慢地追了上来——</br> 受则当受的华总受。</br> 莫折兵败,韩朗险胜的消息很快传到京城。</br> 金鸾殿上,韩焉面不改色,只淡淡地追问了下,韩朗行军的速度。得了答案,他又沉默片刻,旋即展笑,将话题转到秋收耕作上。尔后,再无他事,直接宣布退了朝。</br> 左右大臣慌乱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满殿喧嚣。</br> 而一直心虚的周真却缩在角落,同样疑惑盘据于心,却无心多问,最后只郁郁地叹口长气,甩袖撇下众人,径自回府。</br> 谁知人刚入府,便听门卫告之,老王爷来了。</br> 周真心头又是一紧,闷头进门,绕过长长的九曲亭廊,一抬眼就见老王爷半坐半躺地在湖中凉亭纳凉,黄豆大的汗珠沿着横肉直落,人倒悠闲自在,哼着曲闭目养神,肥手还不时地摸着自己那随时能向外喷油的肚子。</br> “父王。”周真遣退下人后,躬身。</br> 老王爷睁眼,乐呵呵地问,韩焉的动向。</br> 原来,他早就从派出的侦骑那里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两败俱伤,血染草原;他就等着这个结果。</br> “韩焉没什么举措,倒是从莫折信出征之后,宫里宫外就一直没有圣上的消息;朝野内外已经传言,他已经遭韩焉的毒手,不在人世了。”</br> “那太好了,弑君之名由韩焉一杆挑,一旦推倒他,皇朝复辟,你就是做皇帝不二的人选。”</br> 老王爷满脸赤红,兴奋异常地踱步抹汗,“我……我这就给月氏国消息,告诉他们时机成熟,要他们尽早发兵。”</br> 周真一听,皱眉迟疑地跪下,仰起脸,“爹,就此罢手吧!这皇位,孩儿不要。”</br> “你说什么?”老王爷突地肚子上顶,差点来个鱼跃龙门式的跳跃。</br> “卖国求来的权贵,孩儿宁可不要!”衣袖下,周真暗自手捏成拳,微陷的眼窝里目光逐渐放亮。</br>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br> “蠢话!”王爷全身的肉开始晃动,“难道你要将这大好江山拱手让给他韩家不成!”</br> “我……,韩焉是该死,但是我也不愿意帮月氏!”</br> 王爷退后几步,逐渐敛住怒火,语气恢复亲切,“罢了!那我们先看韩家兄弟相残,等有了皇上确切的生死消息,再做打算如何?”</br> 周真抿唇,半晌后终于点头,“是。”</br> 光阴飞逝,芳菲渐落。韩朗队伍越来越逼近京师,而韩朗面色却是一天比一天难看。</br> 原因之一,是粮草。</br> 一场假仗,使得外人看来韩朗损兵折将,并无粮乏之忧;而实际上营里的兵士却是有增无减,虽说他已得了林落音和莫折信两路军粮,却因缺乏后备,就成了一大隐患。</br> 而更令韩朗郁闷的是,自己实行速战,一路打来却只得城不得粮,韩焉早已先他一步秋收征了粮。</br> 其二,为军心。</br> 军营不知什么时候谣言四起,说小皇帝早已驾崩,韩焉为稳国安邦,全力对付月氏,才抗下重任,密不发丧。其他不论,就士兵看来,这仗就算打赢,也没了他们拥戴的皇帝,没了皇帝,就等于没了犒赏,这仗赢了又有屁用。</br> 而且现下,韩焉成了为国为民,忍辱负重的圣贤;他韩朗却变得师出无名了!</br> “没有圣上的消息,你们都死在外面,别回来了!”</br> 韩朗大吼,第一千零一次掀桌。派出去的探子都是窝囊废,回来只会摇头摊手!</br> 帐内忙跪倒一片,叩头不止,“王爷息怒。”</br> “滚出去!全他妈的,滚!”</br> 一眨眼,营帐内外草包立即退了个干净,只剩下站在一边为韩朗徐徐扇风的华容。</br> “韩焉在等我入京……”韩朗揉眉心,怏怏道。</br> 白痴都知道那是龙潭虎穴,可若不去……</br> 华容听后“唰”地收扇,嘴角上扬,朗声道,“王爷,你忘了还有我。”</br> 韩朗托腮,目光闪烁,喜上眉梢地追问:“你打算怎么帮我?”</br> 华容也迎合地露齿一乐,摇一手指,“我决定每日少吃一顿。”</br> 充帐寂静,他开扇打风,帐外秋虫清鸣,仅此而已。</br> 许久,身旁的人开始发声,音质温柔仿佛在笑,最具独特的是,语气还能略含磨牙节奏,“放屁!你每天才喝几碗稀粥,就算一天不吃,也省不了多少粮食!”</br> 华容听后忙低头拨弄手指,不响了好一会后,最终抬起涨红的脸对韩朗道,“禀韩大人,我努力了,屁实在是放不出。华贵不在身边,没人炒豆子给我吃,所以您怨不得我。”</br> “你……不用时时提那大嗓门。”韩朗发急,过去生扯他两边耳朵,前后乱摇,“我现在要你假扮逃出城的皇上,来稳定军心。”</br> 华容半张着嘴,会意后旋即赞叹,“王爷高招啊。”</br> 韩朗眯眼回瞪,骂一句:“人装聪明你装傻,好,你就装吧!”突然坏笑,扯开华容的衣领,舌舔他锁骨,问:“你到底想说什么?”</br> “王爷的要求,可是让我提前上任啊……”华容仰看帐顶,效仿诗人抒发情怀的姿态,“提前啊……”</br> “不是迟早要代替你哥哥,楚二公子?这次全当是练习!”</br> “可之前所有的事,都该王爷自力解决吧。”</br> “条件!”</br> “吾很贵。”华容斜睨。</br> “华容,你说这世上钱与命哪个重要?”</br> “钱就是命。”华容对答如流。</br> “我说要你选,你就得选。”韩朗松开自己的长袍,让大家坦诚相见。“你要命还是要钱?”摸着华容腿的手,慢慢上移去,嘴贴在他耳边,低哑命令。</br> 华容妥协,无奈回答,“要钱没有,要命……”说到此处,被压在下方的他半支起身,手勾攀到韩朗耳畔,“也没有。”</br> “银票王爷看着给。至于命……,我家贵人的命,也请王爷留着。”隔了一会之后华容又低语,额头落下一滴热汗。</br> “很好!”韩朗得答案后,身体顺势下伏,送华容一记力挺。</br> 华容闷哼了声,扣抓韩朗双肩。</br> “楚二公子,我记得林将军的残手我还没处理掉。”</br> 华容呼吸开始平顺,他掌住韩朗腰,回望。</br> 韩朗森森一笑,“我记得第一次听你说话,说的就是封神榜。不如今天我们也效仿次,喂林落音自己胳膊肉,看他是否圣贤。顺带咱再打个赌,他吃是不吃。”</br> 在韩朗手下当差主要讲究两个字——效率。</br> 此时,白煮的肉汤就已经放到了林落音的眼门前,正腾腾冒着热气,足能体现手下办事的迅猛。</br> 可惜沦为阶下囚的林落音却不合作,咬紧了牙关就是不肯喝。</br> 不喝就灌。</br> “请吃夜宵,还犯脾气?”兵卒东张西望,欲找个合适的家伙,撬开他的牙缝,躬身正寻着冷不防身体被人拎起,甩扔出几丈开外,顿时倒地不起。</br> 落音闻声抬起头,困顿不已。</br> “对不住,我嗓子不好;不能豪情地说‘住手’二字。”</br> 跟前的莫折信慢条斯理地关上木栏门端详了会林落音的伤势,启筷拨弄着锅里的肉。“为什么不吃东西?我还指望你伤势快好,对杀一次过过瘾。”</br> 被说到伤势,落音抿唇阖眼,不想搭理。</br> 莫折对此报以冷笑,撂下筷子就对着他腹部猛送上几拳。落音张口,鲜血落地。</br> “你少条胳膊,叫林落音;少两条胳膊也叫林落音;你四肢全没了,只要还有一口人气,还是叫林落音。而叫林落音,就是伤我儿子流年的那位,我就不会客气。”莫折信别有深意地微笑。</br> “流年是你的……”</br> “虽然我儿子多的是,也不缺他一个叫我爹。但儿子总归是我儿子,都说打狗也要看主人,他败在你手,这多少让我不舒服。”莫折看着地上的入土血迹,摊手耸肩。</br> “你想杀就杀。”林落音闷头,反正他早不想活了。</br> 莫折莞尔从腰际摸出酒囊,拔了木塞,自己灌了一大口,将囊口递到落音嘴边,“我生性好战,有仗打就浑身舒坦。我等你伤好,咱们来个马上论英雄。”</br> 落音迟疑,最后还是喝了口酒。黑重铁盔下,莫折信的脸显得异常白皙干净,无比自信的笑容,这才是军者的骄傲。</br> 迷茫中莫折已为落音松了绑,“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当初你从戎到底为了什么?”</br> 莫折信复命时,韩朗正在营边小解。</br> “他答应了?”韩朗问。</br> “差不多。”林落音是人才,韩朗头脑热劲一过,又不想杀他了。</br> “你可真能唬,不过也只有林木头这样的,才相信自己的肉会被人煮着吃。”</br> “就是忒傻!这么热的天,他也不想想,废胳膊能保存几天!”华容就不会上当。</br> “你是不是打赌又输了。以后你打赌前,支会我声,我开外盘,准赚。”莫折不客气地点穿。</br> 韩朗凶了他一眼,释放完毕,甩袖潇洒走人。“放手的石灰盒,我交华容自己处理去了。”</br> “哦?”</br> “断就断了,还藕断丝连。”韩朗用几不可闻的声音抱怨了句。</br> “攻京城还要过太行山,潘克该和你讨论这一天堑屏障的事。”太行山大小七个道口,虚虚实实进攻,总能得手。</br> 韩朗摇头,指点山河:“绕开太行,正面进攻。”</br> 韩焉以为韩朗为稳定军心,必然抄近路,必将翻越太行。韩朗将计就计,只放旗手摇旗,穿梭太行山。</br> 趁韩焉调兵而动时候,韩朗杀到京城郭外,兵临城下。</br> 两个月的围城,终于让韩焉气焰殆尽。</br> 韩朗终于下令,全军准备,次日总攻。</br> 启明星亮,将士个个精神抖擞,进帐等令。</br> 入帐前,流云叫住流年,“最后围剿韩焉,我会自动请缨,流年你别与我争。”</br> 流年错愕间,只见流云一手折断箭支。远处的烽火照着两人的脸庞,忽明忽暗。</br> ();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朗朗山河</br> 两个月围城,粮草用尽人心动摇,路到尽头,就连金銮宝殿似乎也不复昔日辉煌。(八路中文网www86zhongwen)</br> 大厦将倾,这声响人人听见,所以早朝也不再是早朝。</br> 空荡荡的大殿,臣不再臣,君也不再是君。</br> 已经三日不眠不休的韩焉红了一双眼,只好将龙椅拍了又拍:“周怀靖明明在我手里,老二那里又哪来的皇帝,哪来的圣上亲自犒赏三军!”</br> 一旁跟着的还是昔日管家,到这刻还是一如既往低头:“据说那假皇帝不曾露面,只是隔着纱帐发话,但是军内有曾上过大殿的将士,听那声音,还真是……”</br> “真是!莫非这世上还有第二个楚陌不成!”</br> 管家噤声。</br> 大殿内秋日半斜,过得许久,才有太监急匆匆来报,惶恐声打破寂静。</br> “启禀圣上,攻城号已经吹响,他们……开始攻城了!”</br> 厮杀三日,城破,秋日染血,落地一片鲜红。</br> 韩焉领兵退至皇城。</br> 皇家朱门高逾十丈,但却关不住门外潮水一般杀来的将士。</br> 外城,内城,韬光殿,纳储阁……一层又一层防线被破,韩焉听到那厮杀声越来越近,转瞬就已到眼前。</br> 自家将士杀到只剩三人,而身周敌人如麻,一圈又一圈叠着,是如何也数不清数不尽。</br> 到这时这刻,他只能握紧手里寒枪。</br> 隔着一层又一层人墙,他隐约看见了韩朗。</br> 韩二式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能看见那里面的讥诮。</br> 几乎是不自觉的,他已将枪举起,右手衣袖鼓荡,所有真气都积聚在了掌心。</br> 是时候了断了,这三十余年恨多爱少兄弟之情!</br> 韩焉那杆长枪被他单手甩脱,穿破人墙呼啸着来到跟前时,韩朗甚至还没曾看清它是如何出手。</br> 做人兄弟三十余年,这是第一次,他真正见识到了韩大的实力。</br> 十丈之内,他韩焉要取人性命,那是千军万马也阻之不得。</br> 韩朗苦笑,根本无力抵抗,只好眼睁睁看那枪尖直奔面门而来。</br> 锐气撕破长风,一寸开外还直指他眉心,等真到了眼前,也是擦着头顶,在他发际划下深深一道血痕,最终“夺”一声刺进红墙。</br> 远处人潮涌动,他依稀看见韩焉举起了双手,声音穿透人墙,无比清晰:“我束手就擒,但要韩朗亲自绑我。”</br> 流云闻言连忙错身,上前一步挡在韩朗身前。</br> 韩朗冷笑,将额头一簇鲜血挑了,搁在唇间,这才将手搭上流云肩头,道:“你让开。他并不想杀我,我十岁时就百步穿杨的大哥,如果真的有心,就绝不会失了一丝一毫准头。”</br> 皇宫内外掘地三尺,却仍然没有周怀靖和楚陌的踪迹。</br> 韩朗只好下到天牢,去拜会韩焉。</br> 牢房里光线昏暗,服了软骨散的韩焉只好斜靠在墙头。</br> 韩朗走近,命人架起了一座红泥小炉,在上头不紧不慢地温酒。</br> 酒香慢慢四散,韩焉也慢慢直腰,看着韩朗,眯眼:“不过仲秋你就要温酒来喝,怎么,肠胃差到如此地步了么?”</br> 韩朗不答,只是低头,等那酒半开了才倒一杯,送到韩焉手间:“我记得肠胃不好的是你,从小就总害胃疼。”</br> 说完又自斟一杯,举高:“你是我大哥,小时候待我亲善,这点我没忘记。但你也该知道,这一次,我再不会饶你。”</br> “我知道。”</br> “如果你告诉我怀靖下落,我便赐你荣光一死,死后进我韩家陵园,还做韩家子孙。”</br> “如果我不呢?”</br> “不说你也要死,不过死法不同,死后赤身裸体,鞭尸三日,供全城人取乐。”</br> 韩焉沉默,一口将杯酒饮尽。</br> “那我能不能知道,你缺粮短草,到底是如何赢的我?”停顿片刻之后他又道。</br> 韩朗前倾,替他将酒满上:“其实论武功文采,你都在我之上。至于谋略,你我也最多不相上下,可是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我都能赢你?”</br> “为什么?”</br> “因为我风流。”韩朗笑,干脆就地半卧,一双长腿伸直:“跟你的人敬你怕你,随时可能背叛。可跟我的人却是爱我恨我,这一辈子都脱不了我掌心。”</br> “你指潘克?他……”“我指莫折。”“莫折?”</br> “是,莫折。”韩朗慢慢眯眼,“你可知道我和他是如何相识?可知道他生性荒唐,和我是如何地臭味相投?”</br> “那流年呢,你抢他儿子。这也是做给外人瞧的戏?”</br> “没有这出戏,你会信他有可能判我?”</br> “尚香院里,他严词拒绝帮你,也是特特做给我看的一出戏?”</br> “没有这出戏,你怎会留他在京城,将林落音送上门来,夹在潘克和他中间?”</br> “那前日莫折领兵领粮前去援军,最后全军覆没,这也是出戏?”</br> “没有这出戏,我粮草何来?又怎能引得那勾搭月氏的奸细蠢蠢欲动?”</br> 韩焉再次沉默,这一次沉默了许久。</br> 韩朗仰头,也一口将杯酒饮尽,起来又提那酒壶,超韩焉一举:“怎么不喝,朝里有奸细,你很讶异么,想不想知道他是谁?”</br> “不想知道。”隔许久韩焉才回话:“这个已经不重要。以你今日胆略智谋,这一切都不再重要。”</br> “那就干了这杯。”韩朗将杯高举:“你既然输的心服口服,就告诉我怀靖和楚陌下落,咱们兄弟好聚好散。”</br> 韩焉应声举杯,然而动作却是极缓,仿佛这一杯水酒有千斤之重。</br> “你去找我府里书房,房里有个秘阁,里面有我特制的响箭。将这响箭放了,我的人自然就会放人。”最终他还是开口,将酒举到唇边,一饮而尽。</br> ※※※※※</br> 黑漆漆不见半点光线的房间,连风也透不进来一丝。</br> 小皇帝和楚陌促膝而坐,晨昏颠倒,已经不知道被关了几天几夜。</br> 就在绝望达到顶峰的时候门吱呀一响,秋风裹着斜阳,豁然间就全涌进了房来。</br> 不是送饭时候开的那个小口,这一次是门户大开全开。</br> 两人连忙立起。</br> 楚陌欢呼:“国公果然守诺,想必现在局势已定,来还我自由了!”</br> 小皇帝则是怔怔,还未开口已经滴了泪,只是喃喃:“韩朗韩朗,你终于……终于还是没有弃我!”</br> 天牢,韩朗亲手端来毒酒。</br> 韩焉蹒跚着起身,走到一步开外抬头,直问:“响箭你放了?”</br> “放了,现在我在等消息,只要一有他们的消息,你立刻可以快活一死。”</br> “不会有消息了。”“你说什么?”</br> “我说不会有消息了。”屋里韩焉突然高声,长发后扬,一把捉住韩朗手腕,内力浪潮般往他身体输来。</br> “永远不会再有消息,那只响箭,就是灭口的信号。”他道,嗓音邪魅,然而声线却是越来越低。</br> 只不过片刻功夫,他已将毕生内力逆流,全部渡给了韩朗。</br> 韩朗双手失控,那一杯鸩酒落地,立刻在地面开出一朵暗红色的花。</br> 有那么一瞬,韩朗不能理解眼下状况。</br> 按照他对韩焉的理解,死后尸身示众,不能下葬韩家陵园,这绝对是个有用有力的威胁。</br> 一向以韩家家长自居,并将自己当神的韩焉,当然会在意死后荣光。</br> 而且按照韩焉为人,那句话也绝对不是玩笑。</br> 他说人死了,那就是决计没有活路。</br> 死了。</br> 怀靖死了,那这天下怎么办?</br> 楚陌死了,那华容怎么办!</br> 一瞬不解之后就是狂浪一般的怒意,他将右臂抬起,五指张开,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韩焉顶上了后墙,将他颈骨卡得咯咯作响,一边咬牙切齿字字着力:“你当我不忍还是不敢,不会把你裸身曝尸吗?!”</br> 刚刚输完内力的韩焉气息微弱,但仍睥睨着他,语气刚硬:“周怀靖本来该死,自始至终,我一点没错!”</br> “叛国弑君,你还敢说你没错!”</br> “韩焉韩朗,韩家哪个儿郎不比他周怀靖强上百倍!你自己想想,早十年如果是你来坐江山,不用分心来扶这摊烂泥,我大玄朝的土地,哪会轮到它月氏蛮夷来犯!”</br> “篡位就是篡位!我韩家几代辅佐君上,你难道不怕百年声名毁在你手!”</br> 韩焉沉默,片刻之后似笑非笑,那眉眼似极了韩朗:“声名?我浪荡不羁的二弟,你几时转了性,开始在乎别人说些什么?”</br> 韩朗顿了顿,五指松了些。</br> 韩焉又继续前倾,道:“你不肯做皇帝,是因为不愿被捆绑,要继续你的浪荡对不?”</br> “做皇帝有什么意思,全天下都是你的,不能受贿不能贪污,远不如你这个散漫的太傅好玩,是不是?”之后他又加一句。</br> 韩朗慢慢垂头。</br> 在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还是他这爱少恨多的大哥。</br> 身后这时响起细碎急促的脚步声,是流云,到他身侧立刻附耳:“王爷,大事不好。”</br> 韩朗心尖狂颤,极是缓慢地回身,深吸了口气,这才发问:“是他们……死了么?你亲眼看见了尸身?”</br> 流云立刻跪地。</br> 态度已经表明一切,不可能再有奇迹。</br> 韩朗又吸一口气,沉腻的一口气,从胸腔到喉口,渐渐升腾起一股甜腥。</br> 而咫尺之外的韩焉靠墙,就这么慢慢看他,唇角勾起一个弧度。</br> 沉默在斗室内流动,象把钝刀,割着三人神经。</br> 韩朗慢慢摇晃,转身,等和韩焉面对面了,这才将一口血吐出,长长喷在韩焉身上。</br> “我知道你想什么。”他笑,到这时这刻,反而恢复一贯轻蔑浪荡:“你想我做皇帝,做你没能做完的事。”</br> 韩焉也笑:“还记得小时候我和你争一块大饼么?现在也是一样,这江山就好比一块大饼,如果能够争到,我当然最好自己落肚。可如果没希望自己落肚了,第二选择,我就是给你。”</br> “可是我没有兴趣。”韩朗将手摊开,步步退后:“再者说,你也看见,我又吐血了,就算你将内力给了我,我也活不过明年,你的算盘,最终还是落空。”</br> 韩焉继续冷笑,将凌乱的衣角仔细掸平,这才和声:“只可惜这世上的事未必都如人意,有的时候你也没得选择。”</br> 韩朗顿步:“我说我不会做你这个皇帝,你该知道,若我不愿意,上天入地,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勉强我。”</br> “那我们来赌最后一个东道。”韩焉最终是叹了口气。</br> “第一,我赌你会做这个皇帝。”</br> “第二,我赌你心心念念的情爱不过是场幻影。”</br> 这个局没人应,那厢韩朗踏步,早已跨到门口,扬起一只食指,只得一句。</br> “他的命是你的了,流云。”</br> 流云腰间配着一把刀,吹毛短发的弯刀。</br> 韩焉如今就正看着这把刀,淡淡:“我告诉你,你姐姐随云是怎么死的。她是甘愿引颈,被我一刀割断血脉而死。”</br> 流云拔出了刀:“我和你公平比试,我没内力你服了软骨散,咱们只比招式。”</br> 韩焉侧头:“那如果我说,我其实对你姐姐并非假意,你可会心软,饶了我?”</br> 流云怒极,低喝一声,弯刀在半空华光一闪,一个转瞬就已割到韩焉喉间,在那上面划下一道长痕。</br> 韩焉叹口气,面色如常,只是伸手上来按住伤口,道:“现在你大仇已报,就再耽搁片刻,听我说三句话。”</br> “你就算说破天去,我也不会饶你!”</br> “你以为我真的怕死?”那厢韩焉抬头,眸里刺出道锐光,五指渐渐盖不住伤口,指缝间鲜血狂涌而出。</br> 流云怔住。</br> “第一句,将离的解药在老王爷那里。我知道我告诉了你,你就算拼死也会寻到。”</br> 这句说完鲜血已将他上半身浸透。</br> “第二句,你告诉他,他只管将我挫骨扬灰曝尸荒野。来日这天下都是我韩姓,天上浮云地下哀草都是属于我韩家所有,山河朗朗,哪一方哪一寸不是我韩家后院,葬身哪里,我都是韩氏子孙,入的是我韩氏土地!”</br> 话行到这里流云已经侧目,已经抬头,在等他第三句。</br> “第三句……”韩焉顿了顿,身子坐正,另只手将衣衫缓缓抚平,目光虽然开始涣散,但姿态仍象个脚踏天下的帝王。</br> “我没错。我是败了,但是从始至终,我没错。”</br> 这句说完之后他将手放开,那一腔鲜血顿时委地,染红他衣袍鞋袜,也染红这三十余年为人兄弟的岁月,最终在一尺开外凝滞。</br> 从牢房出来,流云发现韩朗坐在台阶,外头的秋日虽然犹烈,但却照不见他脸孔。</br> 流云知趣,缓步上前,在他身后垂手。</br> 长久的沉默之后韩朗终于伸出一只手,懒洋洋地:“你拉我一把,我没力气。”</br> 流云连忙扶他起身。</br> “你会不会觉得孤单?”上一步台阶后韩朗说话,回头看自家影子。</br> 韩大死了,他自然孤单,那老宅繁华仍在,如今天地朗阔,却只余他一人姓韩。</br> 流云没有说话。</br> 韩朗于是又上一步,轻声:“你会不会觉得害怕?”</br> 这一次流云抬起了头。</br> “你从没见过我害怕是么?”韩朗停住了步子,一只手去扶额头。</br> “可是现在我就害怕。韩大死了,韩二只是孤单。可是楚大死了,我却害怕。因为楚二还在等我消息,我害怕,我该怎么告诉他,这绷住他人生的最后一根弦,断了。”</br> (); 第四十章 日将落,傍靠在夕阳旁的云彩,半明半浊。无弹窗小说网www/86zhongwen/</br> 瑟瑟风起,丹枫满庭。</br> 胖王爷窝在软软的棉榻上,双手环着自己的大肚子,闷乐。等到了,他终于等到了,等到了坐山观虎斗的这刻。不,不是等,是他创造的,是他亲手创造了这次翻天的机会</br> 想到这里,他举起了肥粗的双手,小眼放光,仔细端详着。</br> 一山难容二虎,所以他好心地为韩家说话,巧妙地让留下另外一只斑斓猛虎。是他献计让皇后下毒将离后,重用韩朗;是他说服先皇留藏韩朗要求赐死皇后的奏章,并辗转地告诉了韩焉;他长舒出一口气,计划并不周详,运气却惊人地好,终于等到韩家两兄弟他们势均力敌,如今得到的消息都是两败俱伤,是该出手收网的时候了。用心的人能渔翁得利,也是理所应当的事。</br> 螳螂捕蝉,黄雀于后。他已经派自己的亲兵秘密入城,伺机而动,此外城外十里更是藏着他从枢机城调来的上万将士,只等着内外夹击,偷袭围剿,打韩朗个措手不及</br> 为求个万无一失,他还瞒着自己那傻儿子,将消息传到了月氏,要他们即刻发兵骚扰边境。</br> 相信不久……</br> 他露笑,将手后枕,仰面又舒舒服服地躺下;自己龙袍加身,已不再是梦。</br> 银月东升那刻,德岚寺莫名地敲响了第一声禅钟,一声紧跟一声,前前后后共响了十八声,声声凄哀悲宏。</br> 当第十八声钟响余音消散之即,书房门突然被踢开。</br> 假寐的王爷,一个激灵地翻身,从棉榻窜起。“发生了什么事?”</br> 流年靠站在门前,“我家主子来了,特来命我通报声。”</br> 老王爷无辜地眨眨小豆精光眼,向流年身后望去——</br> 门外庭院内二十多骑全端坐马上,同色甲胄,各个英姿挺拔。为首那员大将坐下的黑马,相当不逊地侧头甩着粗气,乌亮的长鬃潇洒垂边。</br> 凉风横啸,乌云穿过树梢,遮了月光,寂静中裹住杀气凛凛。</br> 而这马上战将,正是传言中被拘禁的莫折信。</br> 老王爷心猛地一抽,目光闪烁,嘴上挂笑“你说,谁要找我?”</br> “请王爷移步,客厅说话”流年当着他的面,冷冷地沉肘撤腕,缓缓抽出了腰中的长剑,剑刃森然,没带丝点温度。</br> 未进大厅,胖子王爷就见韩朗已然站在门前等候了。</br> 乌云缓移,月色光照,一切逐渐清朗。</br> 厅外廊下,几十名战士铮铮铁甲,左右分开列站整齐,四周隐隐散出摄人的血腥味。</br> 见了老狐狸那身,能跟着步调一抖一抖的肥肉,韩朗照常恭敬地施礼,“王爷可好?”</br> 王爷开始摸肚子,“很好很好,最近吃的很饱,只是便秘总是不好,放屁臭的慌。”</br> 韩朗轻叹口气,面露无奈,半垂的眼睫将双眸的凶光深深掩住,待他抬眸时,已然平静地向两旁扫视了下。</br> 铁甲兵齐齐解下系在腰间的皮囊袋子,将其中物件随手抛到王爷跟前。</br> “骨碌碌”。</br> 是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老王爷的目光开始凝滞不动。</br> “王爷,我的手下笨拙,肆意地杀人放血,玷污了他们脸,您老人家是不是不好认?放心,你派潜入京城的各部将领首级几乎都在,应该一个都不少。”</br> 韩朗适当停顿,冷笑地看着胖王爷轰然坐地,肥手哆嗦地藏进广袖,人却仍不认死地昂起头回看自己,“当然,令郎周真不在此列,他在厅里——”</br> 王爷顺着韩朗手指望去,是活的,周真嘴勒布条,颈上架着数把雪亮的钢刀,衣袍残破团团渗血,脸挂血彩,人活生生地站着厅正中。</br> 活着王爷绿豆眼一眯,手更缩进袖中,抿唇不吭一声。</br> 韩朗又露出了他似笑非笑的玩味表情:“你是不是还想着你城外那上万屯兵?”</br> 老王爷连忙眨眼,表示不明白不理解。</br> 韩朗抬了抬手,命人抬来张凳子,施施然坐下:“方才你瞧见莫折,可有点心惊?他不是应该和我对战,两败俱伤了么?”</br> 老王爷豁然抬起了头。</br> “如果我告诉你,莫折从始至终都是我的人,我和他根本没有对杀,战场上那些个死人都是假的,你能不能明白?”</br> 老王爷的双眼渐渐眯紧,胸口急速起伏,脸色开始转灰。</br> 当日韩朗和莫折做的那场两败俱伤的戏,便是给眼前这位王爷瞧的。</br> 在城内观察,觉得韩朗围城已经用上了全部兵力,绝对无暇分心,老王爷这才将自己的兵力从枢机城调出,囤在皇城之外十里。</br> 韩朗苦候,等的便是这刻。</br> 在攻城同时,莫折早领兵暗抄,将他终于现形的实力灭了个干净。</br> 鏖战数日,在韩朗兵败的前五天,老王爷兵马便已悉数饮血,死在了莫折旗下。</br> 双线齐收,韩朗这一次是绝对是胜得彻底。</br> 只可怜这位昔日风光无数的老王爷还蒙在鼓里,一心一意在做他的皇袍梦。</br> “是我败了。”弄清楚状况后老王爷终于叹气,将身立直,丝毫不畏地看着韩朗:“我的命你拿去,但你必须留下我真儿。”</br> 韩朗大笑将周真嘴上布条扯断,“听听你儿子的遗言吧。”</br> “韩朗,我已将月氏安插在城里探子杀了,看在这份功劳上,你放了我爹,我的命尽管拿去就是。”周真开口的第一句话。</br> “通敌卖国,滔天之罪,怎么可能功过相抵?”韩朗好笑地扫了他们父子一眼。</br> 言毕便双目微沉,倏然出手,扣住周真咽喉狠狠地一捏,捏地他喉骨咯咯作响。</br> 老王爷连忙疾步上前:“你要明白,我要你留下真儿,自然是有值得交换的筹码”</br> 韩朗笑了声,“将离解药是么?我的性命换你儿子性命,这交易倒也值得。”</br> 老王爷立刻长吁了口气。</br> “可惜的是本王心情不好,根本不想跟你做这个交易。”</br> 沉默片刻之后韩朗却道,五指收紧,笑意越来越甚。</br> 周真昂着头颅,甚至没来得及看自己父亲最后一眼,颈骨便被韩朗捏得粉碎,就此咽下了他在人世最后一口气。</br> 老王爷双目赤红,险些滴出血来,颤抖了许久这才高声:“韩朗你是真的不想要将离解药,不想活了么”</br> “你以为,我会为了瓶不见影子的解药,来受你的牵制?”韩朗又笑一声,退后一步坐低,长腿架起,斜眼看他:“再者说了,不活便不活。寻死吃屎担大粪,千金难买我愿意,你管不着。”</br> “很好,很好,很好”王爷勉强立身,一步步后退,喘气,“将离的确有解,而解药就在这里。”他吁吁地抬手一指,韩朗顺眼而望,残灯如豆随风乱晃。</br> “糟了,主子”流云,流年齐声惊呼</br> 韩朗忙扭头回望,而那瞬老狐狸已经屏息,飞样地取出袖中的解药瓶,拔了塞头,昂头而饮。</br> 流年飞奔而至挺剑就刺,流云抬手发出暗器数支,可惜都已经迟了。死胖子即使中招,也咬紧牙冠,拼下最后一口气,吞了解药。</br> “我今日吃的死饱,你不妨将我剖腹,吃干净我胃里残渣,兴许还能解将离之毒哦。”</br> 死前他也学韩朗,似笑非笑,老动作,将双手扶上了肚皮。</br> 韩朗当着他面捏死他真儿,灭了他所有希望,那他便也带着韩朗活命的希望去死,这一死便也不冤。</br> 韩朗摇头,看着那堆肥肉冒血,混着黄色的脂油滴淌,吩咐道,“周真按大礼安葬,这滩油尸烂肉扔街,喂狗吧。”</br> 流云颓然看手,流年近身轻唤,“主子。”</br> 韩朗微笑轻问,“其他事都安排好了?”</br> 流年低眉回话,“皇上和楚陌的尸体,都已经安置在德岚寺中。”</br> 韩朗颔首,“暂时密不发丧,一定要封锁消息。”</br> “是。”</br> “该进宫见楚二公子了,已经拖不了了。”韩朗收住所有笑容,缓缓吐出一句。</br> “流年,你去再叫主持敲鸣禅钟,依然是十八次。”</br> “是”</br> 韩朗走进悠哉殿时,禅钟正好撞鸣了十八声。殿堂上的灯烛安详地烧着,冒着烟。</br> 华容正慢条斯理收拾楚陌的衣服,整整齐齐地收拾叠放好。</br> 在他看来,哥哥就快自由了。而这份自由来之不易,自然是无以伦比。</br> 韩朗的心,噗通噗通地乱跳,呼吸极度不畅。</br> 华容在等结果,却是个要命结果,他又非说不可的结果。</br> 终于,华容听到脚步声,起身望向韩朗。</br> 韩朗竭力抬高下巴,声线却依旧压得极低,“华容,楚陌……他死了我没救成……”</br> 华容一呆,旋即后退几步,展笑试探,“韩太傅又想甩什么高招?”</br> 韩朗谨慎迈步,一点点靠近,一点再加一点,“不是玩笑,不是计谋,楚陌真的死了,和皇上一同上的路。”</br> 没有撒谎,一点没有。华容眼睛发直,隐隐上扬的嘴角瞬间僵化。</br> 好似自己太了解韩朗了,关键是太了解。所以,万分清楚、明白地知道,他说的是——</br> 真的</br> 华容再也吐问不出一字,人就像一只嘶啸绝望的兽,冲扑到韩朗颈间,一口便咬上了他动脉。</br> “华容……”韩朗本能侧身避开要害,很不确定地低唤。</br> 华容还是狠狠一口下去,鲜血喷涌进他喉咙,那甜腥扑鼻,却犹不能让他解恨。</br> 血珠逐渐到串,落地溅开成花。秋风扫入,残灯灭,血里银月如勾。</br> 十数年那一幕在脑际回荡。</br> 那夜,满地都是鲜血,滴滴血汇聚成滩,映着冷月。</br> 他一家老少因他命丧刀口,而楚陌却在最后时刻仰头,迎风重重一记,保全了他的自由和性命。</br> 如今楚陌已死,绷着他人生的最后那根弦已断,那这人生还有什么值得留恋。</br> 几乎是不知不觉,他已经松口,将头高扬。</br> 一滴血沿华容嘴角,血落地,月碎</br> 风声从耳际滑过,华容突然身前冲,拼死向韩朗撞去,不止是用尽平生气力,还有这十几年隐忍在心腔的屈辱和怨愤。</br> 额骨撞上额骨,那一刻他不曾犹豫。</br> 那角度姿势浑似楚陌当日。</br> 唯一不同的是心念和力道。</br> 当日楚陌那一撞是想他生。</br> 今日,他却是要死</br> 要眼前这人和自己同死,以血相见,证明自己从未原谅和忘却。</br> 陪眼下这位所谓爱他的韩太傅去死,这已是自己莫大的仁慈。</br> 相撞那瞬,韩朗已经看出华容的想法,他再次后仰避开要害。</br> 血花向外迸开两人撞开了额头。</br> 韩朗伸出双手,环抱死困住华容。失去理智的华容如盲目的狂兽,攻受心思还真能相同,韩朗居然知道他想什么。因为知道,所以他几乎想一手捏死华容,可是第一次见他如此过——</br> “你……欠操”一招见效。</br> 惊雷轰醒华容,他陡然睁眼,愤然死盯韩朗,两人血迷视线,瞳仁却清晰地映出彼此人影。</br> “我……哪里错了”韩朗低声磨牙再辩。哪里错了?皇帝成哑巴,他好容易找到个同“声音”的人,不杀知情的人灭口,可能吗?他从头到尾,没认为自己有什么错。</br> 华容微顿,倏地展笑,双眼却已无焦点,“太傅,你对我的尸体说吧”刚道完,就一口鲜血喷吐在韩朗脸上。</br> 韩朗在华容倒地前接住,此时,却听到流年在门外急声禀报,“主子,边境急报:月氏再度起兵了”</br> 眼睫上血珠凝结,韩朗眼睛只能微撑着,呆望着昏迷的华容良久后,他嘴边吐出口浑浊之气。</br> 烦死了</br> 他不要了,也不管了,各位想怎么死,大家随意吧</br> “皇帝虽已复位,却受惊过度,必须出宫修养;修养期间,所有奏则一概不得承上”韩朗硬吞下喉口的腥甜味,字句清晰下令道。</br> 而后,他又低头苦笑瞧华容的血脸,额头还渗着血,伤口不深。</br> “你啊,你啊”韩朗捏着华容的鼻头,“三天吧。咱们就这样耗着,三天内,你死,我就死。三天后,你如果还活着,我就放了你;或者,算你饶了我……”</br> 天塌,地陷吧。他韩朗,就想看热闹。</br> 而后三天,宫门紧闭,与世隔绝。</br> 宫门内外焦急,谩骂一片,韩总攻潇洒,充耳不闻。</br> 三天,华总受整昏迷了三天,无药无医,却一直有气。</br> 韩朗摇头,是命也,运也。</br> 总受生命好似永远如此顽强。</br> 出宫那天,韩朗亲自为华容用了药,包扎好伤口,还万分恶毒地捏扯他昏睡的脸,“好歹******一场,你居然连句临别赠言都没。”</br> 华容昏睡。</br> “你再不说,我就下令杀掉华贵喽。”</br> 华容还是无声。</br> “真的不说吗?万一我有天无事可做,难免会想……”</br> 华容依然沉沉昏迷中。</br> 韩朗眯眼笑看地砖,“你啊,你啊”</br> 回避开众人视线,韩朗横抱着身穿龙袍的华容,入了龙辇。</br> “太傅,宫门外,大臣求见。”一旁经验老道的老宦官忙使着眼色,逼身边小太监跪地禀报,“大人们,都已经在外跪了一整天了。”</br> 韩朗挑眉,揉鼻子,“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送皇上出宫?”</br> ※※※※※※※※※※※※</br> 龙辇一路颠簸。</br> 脱离韩总攻温暖的怀抱,总受奇迹般地被冻醒了。</br> 他茫茫然地瞅着四周,又摸摸穿在身上的龙袍,眸光流转,只见自己的标牌扇子被搁放身旁,一时间也弄不清缘由。</br> “月氏犯境,请皇上即刻下旨出兵讨伐”龙辇外清脆一声掷地,华容心一惊,是林落音“臣恳请皇上留步”</br> 龙辇终于停下,内侍隔帘迟疑地回禀,“皇上,林将军跪在道前,挡住了去路。”</br> 华容“嗯”地应了声。</br> “是臣该死,知皇上病重,可树倒倾巢,望皇上三思”道前落音再次抢言。</br> 华容虚弱地伸出手,微挑帘角望去,只见林落音垂首跪地,官服右臂空荡垂地。</br> 他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鼻头却发酸,这傻子连伏地参拜也一直像紧绷的弓弦,虽因他低头,让自己瞧不到脸,但亦能想象出他表情有多严肃。</br> “月氏又犯,如何朕从来不知?”华容声音相当沙哑,心里已经万分明确自己扮演的角色。</br> “韩太傅因为陛下的病情,严令不得上奏”</br> “那——林将军,你想怎样?”</br> “臣还是那句,我朝国土容不得外族践踏臣自知有罪在前,此次请缨,愿意战死沙场”落音逆风干吼。</br> 额前冕旒晃动,华容摸着额头的伤,发丝好似粘住了血。“如果就这么拒绝了你,就太不仁义,林将军你说对不?”</br> 跪在辇外的林落音顿时愣住,仁义?这话又从何说起?</br> 坐在辇内华容笑道,“朕的意思就是准奏了,只是朕还有句话,望林将军记得。”</br> “臣洗耳恭听。”落音余光偷窥,帘那头得人影,似乎很熟悉。</br> “是铮铮男儿的话,就记得要活着回来……”</br> 林落音连忙低头,声似钉穿了大地,“臣遵旨。”</br> 龙辇终于掉头缓行,周围的人似乎都松了口气。</br> 华容头靠辇棂,慢慢将扇展开,“落音,一定要记得活着回来,回来为我奔丧。”</br> 扇面全开,面上“殿前欢”三字清晰如昨,华容露笑,眼眉弯弯,“韩太傅,这世上没那么便宜的事”</br> 原先清朗天黯淡了下来,刺目的光也逐渐被浮云遮住,消失不见。</br> 皇宫城桥之上,风卷残叶。</br> 韩朗掏耳,心里直怪韩焉死前,居然把几个刚毅爱直谏老臣招回,给他添了大麻烦。</br> “就你们这样的老骨头也想闯宫?”</br> “太傅,应尽忠劝皇上早日应战。”众老臣俯首,毫不回避。</br> “我心情不好,滚远些。”韩朗表情提示明确着:我乃疯狗一只,请各位珍惜生命,保持距离。</br> 众人沉闷了下,其中一位老臣终于发怒,伸指大骂:“你这是陷陛下于不义,他日地下必会遭祖先的责罚”</br> 韩朗声音变得狠毒,“滚”</br> “我大好山河不能平白葬送在你们韩家手中”老臣再也按耐不住,掷笏在地,冲到韩朗面前。</br> 韩家?又来扣帽子</br> 韩朗怒极,伸出一脚猛地踹在他的胸口,这位大臣顷刻闷声坠下,在众人做出反应前,已经血溅涂红皇墙。</br> 韩朗扬眉,扫视左右傻眼的大臣们,笑意深勾,广袖一挥,“你们,还有事要说吗?”</br> 双方僵持不下,潘克却不知何时在人群中冒出了头,疾步走到韩朗跟前,低声道,“太傅,莫折信抢了国库的存粮,已经擅自领兵出城了。”</br> “什么”韩朗猛惊,随即明白,“你是做什么的居然放任他去抢粮?”</br> 这话落地,无疑给了大臣无比的勇气,众人再次转向深宫铜门磕头跪拜,“请皇上发兵”</br> “恳请皇上发兵应战”</br> 韩朗冷笑,听他们声声如潮呼叫。</br> 突然这呼声嘎然而止,韩朗纳闷,扭头望去——</br> 只见明黄色的龙辇缓缓而来,在城桥头上停住。辇内有人出声,“准奏”</br> (); 童年番外——是我的,还是我的! 童年番外——是我的,还是我的!</br> 那年元宵——</br> 粉嫩嫩,胖胖的屁股一扭一扭,他会爬了,会爬了。无弹窗小说网www/86zhongwen/</br> 嘿嘿!</br> 他得意地回眼,看了熟睡的胖哥哥一眼,忽略掉提着灯笼、看美女犯花痴的下人,掉头继续扭屁股“徐徐”爬行,向着他花花绿绿的玩具勇敢前进,前进,再前进!</br> 真是心花怒放啊,他早顾不得自己口水,已经毫无控制地一路滴答,蜿蜿蜒蜒拖出一条曲线。</br> 终于成功了,他的小手手已经抓到漂亮的球球了,可惜还没等他坐稳,他那胖胖的身躯,已经冷不丁被人拎提起来,放搁了桌台上。</br> “小弟弟,你的奖品。”拎他的那位大爷看都没看胖屁股一眼,就把他当奖品送人了。</br> “多谢!”领奖品的小童,抱起大屁股“奖品”扭头就走。</br> “哥哥,看我的奖品。”小童欢愉地献宝!</br> “这个是个娃娃,韩朗。”小童的兄长善意提醒。</br> 叫韩朗小童,理直气壮地眨眼,“我看得出啊!是个娃娃。”</br> “没人会将活生生的娃娃当奖品的。”哥哥摆出苦口婆心的架势。</br> “这是我猜灯谜换来的奖励,奖品就是这个娃娃。”弟弟耐心介绍,哪里有错!</br> 韩焉气跌,刚要张口。</br> 有人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怀里也抱了个娃娃,“两位小公子,请等下……”</br> 哥哥看了眼两个娃娃的衣着,抢先对韩朗道,“看他们衣着打扮相同,想必是兄弟,你把这孩子还人家。”</br> “你怎么知道,那娃娃不是那人奖品?”韩朗连连不肯,指点漏洞,“穿着一样很正常。”</br> “这位公子,这真是我家二少爷。我抱着是我家大少爷,刚才小的走眼了会,他居然就不见了。”</br>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不是你贪心,想骗我,好得双份奖励?”韩朗很没品地横眼,“再说,你没看好是你的事,现在他归我了。是我的奖品,我的!懂不?”</br> “这……”对方一阵抢白,弄得无言以对。</br> “韩朗,把孩子还人家。”哥哥还是相当明理的。</br> “不要,他哪里掉的,问那里的土地爷要去。这个就是我的!”韩朗死死抱住,就是不放。</br> 而此时,怀里的“奖品”很享受地左看右看,欣赏着哥俩吵架。突然,他觉得自己牙痒痒了,没东西磨牙了。</br> 东张西望了会,他招子一亮,抱着自己那主儿的脖子不错。哎!他屈就磨下吧。</br> 于是这位“奖品”,开嘴露小白牙对着韩朗脖子就是一口下去。</br> “你的口水,好恶心。”韩朗略带嫌弃侧过头,他哥哥趁机一把抢过“奖品”还给了失主。失主午夜惊魂般,毫不懈怠,左拥右抱,走底抹油,立刻以惊人的速度消失在人海中!</br> “我的奖品!”韩朗回神想追,被哥哥一顿爆栗。</br> “告诉你了,那是人家的小孩,快跟我回去!”</br> “不要!”翌年元宵,人海依旧。</br> “韩朗来玩套圈。”父亲伸手召唤。</br> “有意思吗?”韩朗讪讪,明显一年的打击不小。</br> “当然,你套到东西,都是你的。”慈父哄道。</br> “好吧。”韩朗勉为其难地随手将竹圈一扔!</br> 此时此刻,一个娃娃蹒跚穿过栏绳,迈着“白鹅”步子走入场内。</br> 竹圈很不巧地——正套扣他大大的脑袋上。娃娃停下走步,翻眼,想努力审视到自己头顶状况。</br> “套中了,我的奖品。”韩朗举手欢呼,第一时间杀到,手疾眼快地撩起了娃娃。</br> “韩朗,那是个娃娃!”围观良民群众哄笑,只有韩父认定自己儿子的脾性,急唤道。</br> “我知道,可套到的,就是我的!你自己说的,这是规矩。”韩朗吸取去年的教训,扭头就逃!如水滴入海,瞬间消失不见。</br> “二少爷!”熙攘人群里,有只无力颤抖的大手伸出,并很夹带着哭腔得哀嚎声。</br> 韩焉对着他爹,摊手耸肩,表示很理解父亲此刻的心情;心里暗笑:又是去年那只奶娃,居然会走了……</br> (); 第四十一章 韩朗呆在原地,黄叶枯飞,风中凌乱,一叶飘过他指间,他默默地并指夹住,若有所思地凝望。无弹窗小说网www86zhongwen</br> 众臣终于醒悟,跪伏在叩呼“万岁。”声音不是很大,也不是很小。反正没惊动韩朗,他就那么很不合礼仪的傻站着,上面没意思质问,下面没胆子提醒。</br> 日穿入云,最终只剩一道弱光投下。辇顶上的描金祥龙,寒芒凛冽,仿若俯视世尘的神。</br> 辇内华容有点脱力,单手紧抓扇柄,却尽量挺直腰,呼吸急促,脑子发热带晕,他索性扯了额上的绷带,额头血滴慢慢滴落。</br> 啪答,啪答。</br> 华容很无所谓地笑笑,眸弯成月,看着自己的血落上扇面,画出点点梅瓣。</br> “古有传说共工祝融争斗破天,祸殃苍生,但毕竟有女娲补天;今朝国事累卵,是朕没能想到的,所以,韩朗,我们补天吧。”又成了一朵,毫无悬念。</br> 话刚落地,韩朗指头一松,枯叶脱离他的控制,飘零逝过,“韩朗愿意,亲自率军北伐。敬请君主宽心,这天,塌不了”等他回神,自己撩袍跪地,信誓旦旦。</br> 华容笑嘻嘻地擦去脸上快干涸的血渍,举扇欣赏,“听说韩太傅盔顶之缨,还未染红,凯旋归来,我亲自替你染红顶上白缨。”</br> 绽放红梅间“殿前欢”三字,显得异常突兀,满鼻腥杀气,怎么看都是无法妥协的对立,永远地——无法妥协</br> “莫折信,快放我回去否则我……我要绝食抗议啦”发话那主雷般嗓音,张牙舞爪地在空中挥拳,突然很不识相的一声饱嗝,从他嘴缝里溜蹦出来。</br> 莫折信边咳嗽,边看戏般斜睨眼前那位——相当热血直肠的“白痴”贵人。</br> “我……要打好挨饿的基础”华贵昂头,视死如归。</br> “很好,省粮了。”莫折信鼓掌,“多谢,多谢”</br> “哼”</br> 莫折向来不讨没趣,负手退场,临行前淡淡道,“听说援军已经出了京城,是韩朗掌印,亲自出征……”</br> 华贵骇然跳起,耳廓居然如兔闻声般地动了一动。</br> “传说,流云请辞未成;所以这次,他照旧与流年一起,跟随韩大人。”</br> 轰然落地声,贵人随即四脚朝天,豪迈地昏了过去。</br> 莫折转身,义正词严道,“以后随军,华贵人可以不带枷铐,但请多多配合了行军速度”</br> 韩朗将暂殓皇帝殿堂的门推开,一室凄凉。</br> “不是不想救你,只是没来得及。”指间温热,棺木却依旧是冰凉,“等凯旋回来,再想如何替你发丧吧。”</br> 细想这话,韩朗又顿觉好笑。</br> 一个没了君主的山河,死保着何用?</br> 可转眼——他又叹气,指腹慢抚棺棂,某人口里“韩朗”二字像道符咒,搅得他心不得安宁。</br> 礼而不往,非礼也。虽然自己认定错不在己,但哄哄人总没错的吧。</br> 于是,他至宫中华容两封密函,一封为公,告诉他继续假扮皇帝该注意哪些。</br> 韩朗莞尔,华容聪明只要提点几处要点,他便绝对可以应付妥当。</br> 而另一封为私,私话就三个字——“我错了。”自己够意思了吧,华容他爱看不看</br> 夜漏将尽,韩朗眼露犀利光采,果毅迈出殿堂,很快没入黑夜之中。</br> “皇上”跪地太监又恭敬地向重帷呈上另一封信。回到宫庭的天子因受惊吓,重病卧床,不能见到光,不得吹到风。</br> “还有一封?”</br> “是,只是太傅叮嘱过这封内容,说的纯属是私事,皇上不想看,就不用劳心去看。”</br> 华容在帷后浅笑,“那就不看了。”</br> “这……”</br> “烧了吧。”他就不爱看</br> 不敢违背君意的太监,领命下去。信很快被火舌吞噬,烧成灰烬。</br> “那边的火头不行,快加烧柴火,”大雪纷飞,兵甲都凝冻上了一层薄冰,岸上堆堆篝火烈烈,火星噼啪四溅。将领大声呵斥,指挥手下得兵士加柴浇酥油,“快点,快这河不能结冰”</br> 婆夷桥两岸,两军对垒数月。</br> 月氏态度是屡败屡战,得到的结果是屡战屡败,然后再屡败屡战,光阴如此循环。眼看,月氏士气逐渐步入低谷,谁知道,天忽然骤冷,下起了大雪。河水犯贱作乱,开始有结冰迹象。</br> 月氏终于欢跃,只要河面结冰一结实,不用死攻过桥,就是顺利过河。</br> 韩朗也不含糊,当即下令堆起大批篝火,减缓结冰速度。</br> 这仗打得好笑。</br> 这岸是努力生火送暖人间,彼岸是投石器雪球砸来,火中送雪</br> 唯一相同的是,双方都默契地节省箭支,期待关键一役。</br> 雪越下越大,根本无有半分停滞的迹象,中军帐突然传令,不用刻意管篝火了。</br> 大伙纳闷之余,有人恍然大喜,急猜道,“说不定,将领们有好谋略了。”</br> 他的话有人应声,“那是,咱们莫折将军什么时候吃过败仗?”莫折麾下的将士率先重昂斗志</br> “说的容易,你们看看对面这群野人,像敲退堂鼓的样嘛”有人喃喃抗议。</br> “男人嘛保家卫国,理所当然就算没办法,死拼老子也至少挑死个,弄个本钱”</br> 大家越说越带劲,刚领命回来的流年遥遥瞧了眼,转眸正见莫折信向他这厢走来。他习惯性地准备回避。</br> “喂,你长得像你娘吧?”莫折信轻佻一问。</br> 流年蹙眉,等他走近。“你什么意思?”</br> “不像我,自然像你娘。不过,我除了记得你是我儿子外,你娘的模样,我实在是记不得了。”莫折信窥见流年脸色发青,又用低不可闻的声音,懊恼地补上了那么一句,“女人好似真的太多了。”</br> 这话未落地,流年已经出手,可惜迟了一布,莫折信已经猫下腰,对着他肚子猛送一拳,“所以——你要有点出息,好好活着,才让我时时记起你的脸,才能记起你娘的样子……”又是一拳,莫折瞅着已被击昏的流年,勾笑道,“如此没用那么,明日领兵到雪峰炸雪事,由我代劳,没你份了。”</br> ※※※※※※※※※※※※※※※※</br> 四更天时,终于雪止,河面已经冰结。</br> 两岸杀气团团层层。</br> 而莫折信营盘,此刻只留下了一人——正梦游春秋的华贵人。</br> 冰层逐渐结厚,月氏国兵发猛攻。</br> “元帅令:死守河岸、桥头,不得上桥过江”传令兵一路飞奔,手中小旗迎风猎猎,“死守河岸,不得恋战过桥”</br> 这时,自认彪悍第一的华贵攻,掀开了自己眼皮,终于醒了。他不是被冻醒的,而是被吵醒的。</br> 帐外擂鼓声震天,混着喊杀声,似乎永不歇止。</br> 华贵很快就发现负责看守他的守卫已经不见了,而远处厮杀声跌宕,火光泼染茫茫白雪,他很明白,是对岸的虏人已经杀过来了</br> 作为一个未来极品总攻,他当然有保护流云的权利和义务,于是乎——伊没有片刻的犹豫,开始埋头四处搜索。</br> 半盏茶的功夫,一位头顶乌黑铁锅,手捏带雪尖石的勇士,傲然伫立天地间。</br> 只见他双足生风踩踏雪来,那举手就能杀头猪气概无形地向四周扩散开去</br> 逆风里,只听得他声声大喝,“流云,我来了,我会保护你的流云”</br> 天,步步透亮。</br> 华贵先碰见的不是流云,而是正被几个虏兵围攻流年。</br> “流年,我家流云人呢?”声如旱雷。</br> “……”几个敌兵当即被他的大嗓门唬闷了下,而流年忙趁机出剑得手,敌人瞬间倒地,项颈鲜血喷溅。</br> 流年身上的血腥味更加凝重,喘气间他敛神斜睨华贵,“你怎么在这里?”</br> 华贵脱下头上的铁锅,掂石挺腰大笑道,“我乃天将降……”</br> “临”字还没亮出华贵喉口,华贵却见迎面杀出一支弩箭。</br> 流年手快举剑将弩箭劈断,可惜箭支力劲,后半支断落,前半段锋尖不变,直奔华贵额间眉心而去。</br> “当”</br> 一支飞镖徒然出现,生生横截断弩箭头,其弩锋轻轻擦过华贵额头,最终落地</br> 华贵呆呆向镖出处望去,几步开外——</br> 流云。</br> 华贵怔怔时,流云已经冲到他跟前,将自己头盔摘下,戴在华贵头上。</br> 尔后,他紧闭了下双眼后又倏地睁开,怒不可遏地训道,“你搞什么,给我戴好”</br> “我……”多月不见,流云五官更加清俊,一旁火光映衬,非常好看,但也反衬脸色相当地苍白。</br> “再脱头盔,你这辈子别想做攻了”</br> 华贵被流云吼得一时无措,随即反射性地将自己手里的铁锅,套在流云头上,“你也给我好好戴着”</br> 流年打量两人几眼,识相地拍拍流云的肩,“这里交给你了,我上山”</br> “一起吧。”</br> 三人行,赶到半山腰。</br> 流云突然将路横拦,“等等,这里有些不对劲……”</br> “怎么?”华贵环顾四周。</br> “有人布了阵。”流云解释,又见流年面色凝重,“我想莫折将军他们已经入阵了。”</br> “这阵有多厉害?”流年皱眉拓步向前走了几步。</br> “死阵,相当地棘手。”流云抬手,无所谓地擦擦原本溅在脸上血渍。</br> 雪又开始落下,山间风乱。</br> 两军对杀熬到了黎明,步上河面冰上的月氏国兵将越来越多。</br> 诱敌过江倾巢来犯之策,使得这战打得相当吃力。</br> “敌营骑兵又冲过来了”桥头那方有人大声示警。</br> 莫折信真慢这情况——好似有点不好玩了。</br> 韩朗不再面无表情地观战,随意挑了一杆长枪,催马冲向战役第一线,桥头岸沿。</br> 敌兵溃退</br> 杀退一拨,后面又跟上一拨。</br> 几列盾牌顶前,黑密的弩箭,掩护着队伍呼啸而来。</br> 韩朗抡枪格挡箭支</br> 河对岸的指挥将领倏地指着韩朗这方大吼,韩朗根本没听到说的是什么,也没必要知道</br> 而桥面上那些持举盾牌敌兵,突然左右一分,后面原本猫腰前进的兵士,当即跟进掷出绊马索</br> 韩朗没细想,本能挺枪去拦,索线碰上枪杆,顺势缠住绕上了枪头。</br> 同刻,跨下的战马中招,骤然栽倒在地;韩朗也跟着翻跌在两军残肢肉骸之中。</br> 惊诧一瞬,敌方一员悍将已经冲杀到了韩朗跟前,高高举刀,力劈华山。</br> 死亡被高举在韩朗头顶,只差一寸,在将落未落那刻突然停住。</br> 悍将忽然胸口连中三箭,迟疑地一个顿挫,韩朗抓住刀的锋刃,猛地往下一拉,把人拽下马</br> 血顺着虎口,滴下。</br> 韩朗偷扫了眼后面——</br> 正后方林落音左手横握弓背,屏气齿咬,拉开紧绷的弓弦,射箭松开弦,嘴边稍带出一虹血雾。</br> 第四支箭,穿风而来。</br> 韩朗眉宇一动,抖落枪头索绳,转身背扛枪在肩,率先送上一记。</br> 枪头穿透敌将的咽喉。</br> “噗”第四支箭支,几乎同时射入敌将的咽喉,完美地一个后补</br> 血如雨虹再次击退。</br> “你的箭法不怎么地啊”韩朗讥笑,“林将军,别先熬不住啊”</br> 林落音不理,收弓,对着韩朗伸拳,“寸土不让”</br> 韩朗白了他眼,怏怏地也伸出一拳,与林落音在半空相遇对碰,“寸土不让”</br> 两拳震颤,指缝滴落一串血珠。</br> 死也不让</br> 莫折信精兵确实入了死阵,虽然他们很快看出端倪,但为时已晚。莫折信很快下令将队伍分成几支,山下厮杀声震天,实在是没有磨蹭功夫,必须拼死逐步向山顶推进。</br> 而在雪山布下圈套,不是别人,而是老王爷麾下的死士。</br> 韩朗本性怕麻烦,一向好投机。老狐狸早就料到,所以他早也想到了这层,早早地在雪峰山洞中,驻扎了他的军队。</br> 虽说王爷已经归西,但对军队而言,军令依然存在,他们必须悍卫到死。</br> 雪峰下风雪叫嚣,四周却显得死静</br> 王爷的军队,伫立在阵外,严阵以待。</br> 霏霏白雪里出现了一个小黑点,突兀异常的小黑点。</br> 黑点逐渐扩大,速度不快,却也绝对不慢。</br> 是人。还好只是一个人</br> 可是,那人有一双如夜狼的眸子。</br> 风卷带这血腥,一个比野兽更野兽的男人——</br> 近了,他们才看清,这男人身上有几道伤痕,几乎都是深可见骨的重伤,手里的枪好似支撑着他全身的重量。</br> 然而就这唯一幸存者,却给他们无形的压力,透不过气的压力。</br> “喂,你们今天都吃饱了没?”那人扭动脖子问道。</br> “……”</br> “没吃饱的话,就很可惜了,因为我莫折信,是不在乎送饿死鬼上路的”话音刚落,莫折信已经动手,挺枪杀入。</br> 一路红血在雪地里大片大片地涂开。</br> “流云,抓我的那个莫折将军,就在那边”华贵安然出阵脱险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指控</br> 流云一怔,收住了脚步。</br> 流年倒没察觉出流云的异常,率先冲了过去。</br> 莫折信见了流年,展笑指挥道,“你来得正好,我受伤的手下都在那边,你安排他们到山洞里去,避开雪崩。”</br> 流年闷在原地不动。</br> “发什么愣呢”</br> 谁都知道——再迟,怕是战局难握。</br> 山下的狼烟腾升,直冲云霄。</br> 莫折信将自己外氅摘下为流年系好,“告诉他们,如果我回不来,你就是他们该效忠的主子”</br> 流年将头一低,默默地跟着莫折身后。</br> “你不想留下,我也有办法让你留下,所以别做任何那么没出息决定。上吊蹬腿,跳河闭眼,这么简单的事,现在非常适合我,却不适合你”莫折信头也不回地摆手道别,汩汩鲜血流下,落没雪地之中。</br> “喂”良久流年发声,引莫折信回眸。</br> “莫折将军走好”流年恭恭敬敬双膝跪地。</br> “不客气。”莫折信朗笑。</br> 流年跟着大笑,笑得非常大声。</br> 赶上来的华贵纳闷,一把揪起流年的衣领,怒斥,“你还笑得出来?他这是去送死”</br> “他那么高兴,我有什么理由不替他高兴”流年笑得,泪水几乎迸出直在眼眶里打转。</br> 华贵迷茫地又转向流云,流云也跟着跪地,默送莫折信离开。</br> “莫折信,我华英雄会帮你报仇的”华贵在原地呆了好一会,徒然大叫,信誓旦旦“你放心吧。”</br> 华贵是第一大嗓,声音奇大,回荡山谷。</br> 莫折信听到后紧紧皱眉,心里笑骂“华英雄,早日和你家流云双宿双飞,才是正经活”</br> 估摸好时间后,莫折信从容点燃引信,“你月氏国不是缺水嘛,老子今天就在到阎王报道前,积个德,喂你们喝个饱”</br> 死也要赢这一战</br> “轰”</br> 天地一声悲鸣</br> 雪如瀑布飞泻直下,银芒翻浪,一层高过一层。</br> 雪洪暴发</br> 冰雪银潮狠命地压断千年古树,卷裹这山里的巨石,奔冲下山</br> 婆夷河面上的冰层怎么可能容下如此冲压?雪如锋利的巨剑,将冰河从正中劈裂,一路冲刺,婆夷桥横腰斩断,声音震耳欲聋</br> 月氏军队顷刻坠河无数。</br> 瞬间——胜负已定</br> (); 第四十二章 月氏战败,暂时退军,韩朗领军凯旋,回朝的时候已近年关。无弹窗小说网www/86zhongwen/</br> 华容当然是还在皇城,还在他那顶皇家床幔中,装他的皇帝。</br> 韩朗领一行武将入殿,向他报捷,不可避免地要做些场面功夫。</br> 结果华容在帐里只说一句:“好,这仗打得好,林将军辛苦了,留下朕有话要说,别的人就先退下吧。”</br> 韩朗的脸色立刻发青。</br> 这飞雪连天苦战三月,辛苦的敢情就只有林将军一个。</br> 不用说华总受肯定是故意的。</br> 可他居然并不是很生气。</br> 给他添堵让他难堪,看来这就是华总受新寻到的人生乐趣,为此他甚至还有一点点欢喜。</br> 贱还真是贱</br> 在连骂自己三声后他居然并不反抗,依言领人退了下去。</br> 贱啊真是至贱无敌</br> 孤身一人站在殿里,林落音有些发蒙,不知道眼前这位君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br> 等了许久,那帐里才有动静,有只手伸了出来,道:“林将军劳苦,朕想赐你水酒一杯。”</br> 帐外立刻有宫娥上前,将半满的杯盏递到他手间。</br> 林落音怔忡,在将喝未喝时听到殿外一声巨响。</br> 是韩太傅,这会子无处泄愤,居然伸腿将园里一只几百斤重的铜鼎踢翻。</br> 殿里的宫娥太监集体一凛。</br> 林落音赶忙抬手,将杯里水酒一饮而尽。</br> 饮完之后满殿寂静。</br> 端着酒杯的林落音满脸愕然,似乎是着了魔怔,居然“霍”一声立起,往前迟疑迈了几步,伸出手,看意思竟是想揭开床幔。</br> 殿外这时又有了动静,还是韩太傅,这一次不再踢东西,而是很斯文地在外头发声:“微臣还有要事启奏圣上,望圣上准见。”</br> 拿腔拿调假斯文,这说明韩太傅开始动真怒了。</br> 帐里闷热,华容缓缓打开折扇,抿唇说了一句:“那就请太傅进殿,林将军你退下吧。”</br> 屏退所有宫娥太监后,韩朗这才伸手,很温柔地将床幔揭起。</br> 许久没见,华总受气色尚好,貌似还胖了一点点。</br> 韩朗于是一翻眼皮:“不错,我在外打仗,瘦得皮包骨,华总受倒是胖了,很好很好。”</br> 华容还是抿唇,将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那是,没有太傅早中晚一天三‘日’,床上活动少了,咱自然就能将养了嘛。”</br> 韩朗笑一声,身子慢慢凑近,伸手去摩娑他下巴:“很好,我现在回来了,你就不用将养了。货腰为生的受,长胖可不是好事。”</br> 华容还是摇扇,对他挑逗毫无反应,道:“怎么,太傅不问我方才留下林将军做了什么”</br> “你方才留下他做了什么”</br> “我赐了他一杯酒。”</br> “哦。”</br> “嘴对嘴赐的。”</br> 韩朗顿住,虽然明知道他这句是扯谎,可仍忍不住脸子发绿,摩娑他下巴的手不自主发力,只差没把他下巴捏碎。</br> 华容一笑,也不反抗,只是慢慢躺倒,摆出个“大”字。</br> “王爷在外,想必对我有‘日不完’的想念,请。”他道,语气不痛不痒,人就更像一根木头,从始至终毫无反应,活脱脱就象白吊了一口气。</br> 事情完毕,韩朗趴在华容上面,“咻咻”地喘气。</br> 过了一会华总受又开口,道:“王爷事情做完了么不会吧,我还没出血。怎么王爷不再玩点花样”</br> 韩朗深吸口气,好容易熬住不吐血当场,起身坐直,道:“莫折信死了,你知不知道”</br> “哦。”</br> “死前他还做好事,带流云华贵上山,让人以为他们也被大雪埋了,一心想让他二人私奔的。”</br> 这一句是终于让华容有了反应。</br> 韩朗继续:“只可惜你家贵人是个呆子,在乱哄哄的战场上偏偏不逃,非要回京来瞧你,说是好歹要跟你说一声。”</br> 华容慢慢坐起了身。</br> 韩朗于是又露出了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凑近:“你这么聪明应该能猜到,华贵是我让莫折抓的。我对流云寄有厚望,当然是不允许他为一只大嗓门萌生退意。”</br> “寄予厚望,和我家贵人两好,这并不矛盾。”</br> “这你就错了,要知道流云可不是我。坐在高位由人非议,尤其是中伤他家宝一样的贵人,他是决计承受不了。”</br> “如此说来……”</br> “如此说来只有两条路。”韩朗接话,坐身将衣袍系好:“一条是我弃子,放他两人退隐。还有一条……,就是让流云绝了对你家贵人的念想。”</br> 这一句话冰冷,并不亚于门外鹅毛飞雪三尺冰凌。</br> 华容仰脸,打开折扇,在那殿前欢三字后面慢慢抬眼,道:“那请问王爷,要怎样……您才肯赐我家贵人第一条路”</br> ※※※※※※※※※※</br> 世人有句俗语,叫做憨人多福。</br> 人民的智慧果然无敌,这句话一点没错。</br> 任这一场风波如何卷天携地,华贵人却是没受一点波及,依旧的呆头呆脑嗓门如钟,认为自己和流云的行迹没曾曝露,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京城。</br> “你确定韩朗转了性,对我主子很好,好吃好喝地把他养在老宅”</br> 进京的时候他压低声线,一边说话一边饱嗝连天。</br> 流云点了点头。</br> 进京前他曾收到一封书信,是韩朗亲笔,约他在老宅一见。</br> 行踪已经曝露,他已别无选择,所以也不告诉华贵,是生是死如今全听天意。</br> 所以华贵至今仍是雀跃,在马车里向他展示夜行衣,唧唧歪歪:“你看我穿这身帅不帅你放心,见到主子以后我会跟他要些银票,他不给我就抢,反正不能让我们后半辈子受穷。”</br> 流云闻言点头,只好满腹心事地赔笑。</br> 很快地,老宅到了,大白天日头朗照,院里也没有一个人看守,华贵是白白地置了一身夜行衣,于是骂骂咧咧进门。</br> 院里的情形华贵很是熟悉,一张躺椅一块门板,上面分别晾着华容和银票。</br> 晒完自己晒银票,这一向是华总受的独特爱好。</br> 华贵上前,想不出该说啥,于是摇手,很是霹雳地喊了声:“喂”</br> 华容本来晒太阳睡得很香,结果被他这一声吓醒,好半天眼珠子都不能转动。</br> “我回来了主子。”华贵又继续大声,拿起他椅边的茶壶就是一气牛饮:“你想不想我”</br> 华容愣了下,慢吞吞翻眼珠:“我想你个球,没你在我身边呱噪,我少说能多活十年。”</br> 华贵听后一笑,谄媚无限:“主子你能说话真好,声音也好听,这你还是得感激我。”</br> 到现在为止,他还以为华容发声是受了自己垂死的刺激,以功臣自诩,美得不亦乐乎。</br> 所以说,憨人有憨福,这句话一点不假。</br> 华容于是将错就错,脸子沉下来,道:“这些天你死哪里去了,我花十两银子这么贵买你,你可倒好,连个招呼不打就人间蒸发”</br> 这一问问得好,华贵人得了机会,自然是添油加醋,描绘自己是如何英雄不屈,又如何智勇无敌,从敌人魔爪之下逃脱,然后千里迢迢来和主子辞别。</br> “主子,我对你,那可算仁义无双了吧……”长篇大调之后华贵继续笑,益发谄媚:“那主子对我……”</br> “好吧,你仁我义,你就跟你家流云走吧,赎身的银子我就不要了。”华容慷慨挥手。</br> 华贵的脸立马绿了,眉毛蹙成个八字:“别人家嫁丫头还陪银子嫁妆呢,你个小气包子,留恁多银票干吗,糊窗户”</br> “那好,再加十两嫁妆。”</br> “我能跟丫头比吗哪个丫头象我,要看主子被男人压来压去,心灵受到这么大的摧残”</br> “好,一百两。不能再加了,钱就是我的命,你再要就是要我的命”</br> “哪有你这么做主子的你家王爷富可敌国,你却这么小气,才给一百两”</br> “又哪有你这么做奴才的,不跟主子依依惜别,却掐主子脖颈要钱”</br> 争到这里华贵就有点理亏,眨了眨眼睛,确实有些不舍。</br> “那好吧……,我们就……先依依惜别,然后再……要钱。”</br> 到最后他道,吸吸鼻子,这才发现他家流云不见了。</br> “刚才你只管掐我脖子要钱,你家流云说去如厕,你也没听见。”躺椅上华容摇了摇扇子,慢慢眯眼:“你现在可以跟我依依惜别了,如果惜别的好,我就考虑再加点。反正那韩太傅现在被我捏在手心,我是吃穿不愁富贵等闲。”</br> 雪霁初晴,韩朗的背影被阳光拉得老长。</br> 流云低头,掠衣摆,在雪地上面缓缓跪低。</br> 韩朗在原处冷声,并不回头:“事到如今,你是不是还没话跟我说”</br> 流云将头垂得更低,声音几不可闻:“属下来向王爷请辞,请王爷恩准我和华贵归隐。”</br> “你跟着我,封侯拜将指日可待,我悉心扶你助你,难道你就一点也不稀罕”</br> “还请王爷体谅人各有志。”流云的这声已经更低。</br> “大声点你有胆做难道就没胆说”</br> “还请王爷体谅人各有志”流云霍然抬头,目光灼灼,虽然有愧但并无畏惧。</br> 韩朗沉默,终于回身在雪地落坐,斜眼看他,许久才道:“那要是我不许呢”</br> 流云不语。</br> “你是不是想说,你的命本来就是我的,如我不许,就随我拿去”</br> 流云眼眶微热,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在雪地深深埋首。</br> 微风扑面,十数年主仆相随的岁月在沉默里一寸寸游走。</br> “你走吧。”</br> 到最后韩朗终于叹气,将手一抬:“记得以前在洛阳那个宅子么,我将那宅子赐你。愿你得偿大志,一辈子被你家贵人骑在头顶,做牛做马,哄他平安喜乐。”</br> 流云一怔。</br> “我突然这么虚怀若谷,你不习惯是么”韩朗又苦笑一声,拍拍屁股起身:“要不要我说句很俗的台词:在我没改变主意之前,赶紧走人”</br> 流云于是在他身后深深埋首:“愿王爷此后万事遂心,和华公子也能白首。”</br> “我和他”韩朗大笑一声,顿步:“如今我要靠拿你家贵人要挟,才能换他好颜相向。不过你说的没错,互相伤害盘算,这也算种白首。”</br> “杯酒举天向明月,陪君醉笑三千场……”</br> 到最后他竟然一甩衣袖,斜眼唱了句戏文,这才一声长笑离去。</br> 华贵走了。</br> 没人呱噪,院子果然安静。</br> 华容在躺椅上躺了会,看太阳慢慢西斜,又看韩朗慢慢走近,一言不发。</br> 韩朗于是叹了口气,问:“贵人走了,你是不是很心疼”</br> 华容但笑:“的确很心疼,他把我银票抢了个精光,还真不愧是杀猪的后代,有做强盗的底子。”</br> “他爹是个杀猪的”</br> “没错。他家是开杀猪菜馆的,爹杀猪娘做菜,要不是碰上战乱,现在可也是少东,配你家流云绰绰有余。”</br> 韩朗眯了眯眼:“那你说他爹要活着,见到他把流云领进门,会不会把流云剁了做杀猪菜”</br> 华容连忙点头。</br> 风轻日斜,点头后两人相视而笑,难得的一派和煦。</br> 华容有些倦累,整个人往躺椅里缩了缩,道:“今天我可不可以不进宫,过一晚轻快日子”</br> 韩朗不语,拿手指在他右脸打绕,最终起步离去。</br> 老宅里只余华容一人,韩朗没有派人盯梢,于是那北风都透着清爽,一下下拍打华容脸颊,很快拍他睡着。</br> (); 第四十三章 一觉醒来,外头已经入夜,华容缓缓睁眼,脚冻得有点木,缓了好一阵才有知觉。(八路中文网www/86zhongwen)</br> 过一会他立起身,搓了搓同样发木的手,这才出门朝西。</br> 目的地是已经被烧焦的抚宁王府,有些远,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到。</br> 看见林落音的那刻华容还是怔了下,无论如何是有些感触。</br> 他上前,不发声,拿扇子敲了下林落音肩头。</br> 林落音猛然回头,从讶异到惊喜再到怅然,脸上不知道流过多少种表情,这才吃吃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br> 华容垂眼,将他宝贝扇子打开,迎风摇了摇,不再比手势,直接开口:“为谁风露立中宵,林将军却为什么大半夜站在这里装立柱,是不是为了黄帐之内,当今圣上赏你的那杯酒”</br> 林落音呆住,脸上表情已经不是讶异两个字能够形容。</br> 前天在悠哉殿,皇上赐了他一杯酒,这本是一桩再寻常不过的事情。</br> 可是那杯酒的味道不寻常,甘冽里还有清甜,带着兰花香气,名字他永生难忘,叫做“无可言”。</br> 就是在抚宁王府,这里,华容曾端过这样一杯酒给他,告诉他这是自己的独酿,里面加了青梅和干兰花若干。</br> 华容已经失踪。</br> 而悠哉殿里,当今圣上从皇帐里伸出一只手,居然赏了他一杯“无可言”</br> 为这个他已经纠结至今,每天夜里来这里吹风,而且脑子越吹越热,已经下决心要一探皇宫。</br> 而就在这时这刻,华容居然出现,出现后居然开口说话,说话的声音……,居然跟当今圣上一模一样</br> 所以他只能呆住,除了呆住,再做不出第二个表情。</br> 一件事情发生,也许需要一二十年。可要说完,也最多不过一个时辰。</br> 华容的口才一般,说了半个时辰,总算把前因后果干巴巴说完。</br> 林落音这时做了他第二个表情,就是更加呆住。</br> 之后就是抓狂:“你根本就不哑”</br> “韩朗那样折磨你,你居然能忍住装哑”</br> “为了这个秘密,所以这些年你忍辱,随便人糟践”</br> …………</br> 完全失去逻辑,前言不搭后语,可这一百句一千句,都是心疼华容。</br> 可那厢华容半眯了眼,将扇子轻摇,却只是一句:“也没什么,路是我自己选的,所以就没什么好埋怨。”</br> 从来也是这样,他半点都不心疼自己。</br> 林落音一颗心更是酸到发胀,将手按上剑柄,道:“现在你要怎样,要怎样你说”</br> 华容淡淡:“我现在先要你若无其事。”</br> 不是他想林落音卷入党争,而是这时这刻,他再没有别人可以托信。</br> 而林落音是当然的不会拒绝,早就豪气干云,问:“然后呢……,若无其事然后怎样,我要怎么帮你”</br> “然后我会想法子,让你掌握兵权。我要韩朗倒台,死得凄楚,也尝尝命运不在自己掌握的滋味。”</br> 过一会之后华容才道,扇子拢起,仍是淡淡。</br> 等了许久,华容也没等到意料中斩钉截铁那个“好”字。</br> 林落音最终说话:“不如这样,我带你离开,外头天高海阔,你慢慢就会忘记。”</br> 华容心陡然一沉,怕他是没听清,又重复一次:“我要韩朗死而且死得比我大哥更惨百倍”</br> 林落音抬头看他,这一次无论如何是应该听清了。</br> 又是沉默,该死的重得好似压着一整个天地的沉默。</br> 林落音嘴唇好像灌了铅,挣扎了太久太久,这才挣扎出五个字。</br> “韩朗不能死。”</br> 他道,声音虽轻,却是清楚明白。</br> ※※※※※※※※</br> 上马之后林落音一直不说要去哪里,只是举着鞭,带华容一路狂奔。</br> 华容也不好奇,随他去,到目的地乖乖下马,一只手撑腰,动作有些吃力。</br> 夜这时黑到极致,华容目力不济,好容易看清身周环境,发现这里原来是块墓地,最中间有座高坟,墓碑森然,写的是定月永康侯莫折信之墓。</br> 莫折战死,死后被追封为永康侯,这件事华容当然知道。</br> 所以他有些诧异:“你领我来这里做什么,莫折赴死当然慷慨,但和韩朗该不该死有什么干系”</br> 林落音不说话,立到碑旁,夜风鼓荡,吹得他右边空荡的衣袖哗哗作响。</br> “你可知道,这荣光无限的大墓里面,其实并没有莫折将军的尸身”过许久他才道。</br> “什么”</br> “对月氏那一战,莫折将军引爆雪崩,埋断月氏去路,同时也埋断自己,千百里白雪茫茫,我们寻不到他的尸身,只好捧了一匣染血的红雪回来,和他衣冠一起下葬。”</br> “那又如何”</br> “不如何,我只想告诉你,为了守我大玄寸土不让,莫折将军尸骨无存,而尸骨无存的也远远不止他一个,那百里雪场之下,不知道埋了我多少将士的魂魄,没有哪一个不是年少方华,也没有哪一个无有家人亲眷。”</br> “那又如何”</br> “难道你还不明白。”林落音霍然转身:“千万将士赴死,和我所说的韩朗现在还不能死,原因理由都只有一个,那就是要保我大玄河山完壁,不能叫它月氏踏足分毫”</br> “韩朗死了,我河山就不能完壁你这笑话未免……”</br> “这绝对不是笑话”林落音深吸了口气,上来一步,看住华容双眼:“你问问你自己内心。先皇已逝,周真已死,周氏一脉断绝,这个时候如果韩朗猝死,又有谁能稳住局势,谁保朝内不会夺权,不会内乱之际让它月氏得隙”</br> 华容喘息,被他咄咄目光追得无处躲藏,只得收起眼里讥诮,缓声:“月氏不是已经战败……”</br> 这一句连他自己都能听出虚弱。</br> 果然,那头林落音立刻追了上来:“月氏不过暂时战败,只需稍事休整,随时可以卷土重来。他月氏苦寒,民众个个善骑骁勇,如果不是婆夷河天险,恐怕早就攻了进来,更不用说我朝内乱了”</br> “先前韩焉韩朗一战,咱们不是也挺了过来。”</br> “是正是先前那一场内乱损耗国力,所以我朝兵力才会输给他月氏,是我愚昧,我这一条膀子卸得不冤”</br> 对话到这里华容已经完全词穷,只好退后,咬牙:“就算给他月氏攻了进来又如何这天下本就是天下人的天下,又何必计较谁来做东。”</br> “月氏侵我边疆,偶尔得胜,是如何对待妇孺,如何敲小孩脑仁来吃,要不要我详细说给你听”</br> 这一句让华容彻底沉默。</br> 是啊,国仇家恨,不止他一人的恨才是恨,有热血一腔才不枉称男儿,这样的林落音,其实不才是他最最期望看到的林大侠林将军。</br> 为了国之大义,他该放弃他呕血谋划了十几年的私仇,这个道理这般凛然正气,已经让他无处辩驳。</br> 可是为什么他会觉得满嘴血腥,觉得这个比天还大磊落无比的理由,却还不足以让他罢手,把那口已经漫到喉咙的血生生咽下去呢</br> 一旁的林落音似乎也觉察到他挣扎,语气软了下来,道:“其实什么时候明白都不算太晚,我知道你本不是个任性的人,总归能够想通。”</br> 华容闻言发笑,笑完一声又一声:“那要是我不明白,想不通,非不服你的大义,非要祸国殃民,要韩朗一死才快呢”</br> 林落音怔了怔,旋即又明白,还是柔声:“我知道一时之间要你放弃很难,可是……”</br> “没有可是,我不会放弃,你不助我自然有人助我。现在你可以走了,去告诉韩朗,让他好生提防”</br> “你这是疯了”</br> “我没疯林大侠。”华容慢慢直起身来:“莫非你忘了,你我本就不同,剑寒九州不如一受封疆,为这句话你还拔剑教训过我。”</br> “你……”</br> “我就是我,从来不善良不正义,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至于它月氏怎么犯境,小孩脑仁又怎么被敲开来吃,和我一点干系也无,你若肯讲,我也不绝怕听”</br> 林落音抓狂,被他噎到无语,在原地连连踱圈,又怕自己克制不住怒气,最终竟是上马,一扬马鞭绝尘而去。</br> 来的时候骑马,回转却要靠自己两条腿,华容这一路走的辛苦,终于体会到皇城巨大,腿脚也终于发软,只好寻了面墙扶着,慢慢坐低,在一条长巷里面喘气。</br> 天色这时泛青,还没亮透,皇城还没彻底醒来,长巷里也一时无人。</br> 有马蹄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他跟前。</br> 不用抬头也知道,那是甩袖子走人,想想却又不忍的林大君子。</br> 华容不抬头,继续喘他的气。</br> 林落音下了马,在他跟前蹲身:“不如这样,等国力昌盛,朝里有别人能一言九鼎了,咱们再报仇,你想怎样,我都听你的。”</br> 那意思是他肯妥协。</br> 林大君子居然也肯妥协服软,说明用情不可谓不深。</br> 华容于是抬头:“国力昌盛,有别人能一言九鼎,那是什么时候”</br> “如果年丰且治理得当,国库充足,自然就有钱粮募兵,了不得三年五载吧。”</br> 三年五载,的确不长,只不过一千多个日夜。</br> 可是这个数目却让华容有些无力,无力到冷笑起来:“可是我就是不想等,不觉得国力昌不昌盛和我有何干系。”</br> 林落音再次失语。</br> 华容扶墙慢慢站直,问:“你看没看过封神榜我记得我说过一句话,妲己才是封神榜里第一功臣,因为她,荒淫无道的纣王才成为千夫所指,最终完成朝代更替。不知道这句话林大侠赞不赞成”</br> 林落音退后一步,被他这句打败,放弃说教,一只手捧住了脸:“不如我们走吧,我带你走,离开这个泥沼,你才能清明。”</br> “韩朗不死,我绝对不走。”</br> 华容这句很轻,但字字千斤,每一声都洇着血,从肺腑透出。</br> 如论倔强,他怕是天下无双。</br> 林落音沉默了许久,最终放弃,将脚放进马蹬。</br> “也许韩朗是该死,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这么执着,是不是因为对他有了真情,所以恨也益发惊心”</br> 上马之后他说了这一句,之后扬鞭,再没有回头。</br> 回悠哉殿之后不久,华容就收到一壶酒,说是林将军上贡的。</br> 酒味很熟悉,自然是加了青梅兰花的无可言。</br> 酒里带着的意思华容也明白。</br> 华容疯魔至此,他心之痛,已至无可言说。</br> 意思大抵如此吧。</br> 抱着这壶酒华容还是笑,打开泥封来喝,喝得醉醺醺,在床上斜躺,也不发酒疯,一路只是笑。</br> 韩朗进殿,屏退了众人,也很是好奇,忍不住问:“这是什么酒,喝得咱们华总受这般高兴。”</br> 华容迎头就是一句:“这酒也没啥,不过就是林落音将军上贡的而已。”</br> 这一次韩太傅没有踢铜鼎,大约是气啊气啊的气习惯了,闻言只是伸腿,踢翻一条长凳,然后虚怀若谷:“林将军上贡的酒是么,我也尝尝,看是怎么个与众不同法。”</br> 华容不肯,抱着酒壶打嗝,坚决不松手。</br> 韩朗趴过身去,抢了一会,顺势把他压倒,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居然不动作,学人深沉,很是狗血地问了句:“有的时候我还真想知道,你对我有没有真心,有没有哪怕是一点点真心”</br> 有没有真心。</br> 这句话好像才有人问过,问的人叫做林落音,是个本来不通七窍的木头。</br> 华容于是眨了眨眼,答:“我对王爷自然有真心,是我心皎洁堪比明月。”</br> 韩朗的脸就有点发绿。</br> “真心”华容对着他那张绿脸又笑,将酒壶举高,一口饮尽。</br> “杯酒举天向明月,陪君醉笑三千场……”他扬扬袖,也唱了这句戏文,将身子最终躺平:“有梦且梦有醉且醉吧韩大爷,还管它什么真不真心。”</br> (); 第四十四章 四十四章推君为皇</br> 五个月,一百五十个日夜,弹指即过。(八路中文网www86zhongwen)</br> 月氏果然不肯放韩朗喘息,在秋收之前又攻,转眼之间又逼近婆夷河。</br> 春蝗秋旱,婆夷河水枯几乎见底,满天满地都是他娘的坏消息,搅得韩朗焦头烂额。</br> 唯一安慰的是华容最近安稳,负责监视的太监话越来越少,没啥可报告的,就只说他最近迷上了药材,要韩太傅小心他下毒。</br> 韩朗一笑,这天起了个大早,特地去悠哉殿瞧他,看他在配什么毒药。</br> 华容已经起身,正吃萝卜一样吃他每日一根的千年人参,见他进门咧嘴一笑,指着桌上碗碟:“王爷说今早要来,我就准备了好些吃食,还特地差太监炖了补药。”</br> 韩朗勾头,看桌上尽是些酥啊饼啊之类的干货,蹙起了眉:“你不觉得你吃这些东西有违受德?”</br> 华容撇眼,抓了块榴莲酥狠嚼一口,又拿手指指桌上那碗汤药,道:“补药要趁热,凉了会更苦。”</br> 等了一会韩朗还没动作,他又加一句:“王爷不会怕我下毒吧?我对王爷,那可是颗心皎洁堪比明月!”</br> 韩朗不响,端起碗来就一饮而尽。</br> 中将离者本就百毒不侵,再者说了,给碗毒药让自己痛快去死,华总受应该还没这么仁慈。</br> 喝完之后他拿袖子一抹嘴角,坐到华容身边,一只手搭上他腰,说的话却是万般正经:“一会上殿,你照我给你的折子说话,鼓舞士气,不要玩花样。”</br> “王爷冤枉,华容命捏在王爷手里,哪里敢玩花样。”</br> 韩朗冷哼一声。</br> “不玩花样。这次真的不玩。”华容接话,似乎气力不济,将头搁在自家小臂:“我记得,不止我,我家贵人的命也在你手里。”</br> 圣上升殿,这是近半年来第二次。</br> 群臣在堂下等候,先是等来了抚宁王韩太傅,再然后终于听见太监唱诺,宣圣上升朝。</br> 和上次一样,大殿上还是挂了黄帐,帐前还有珠帘,总之是隔断龙椅和群臣,让大伙只能隐约瞧见圣上一个黑影。</br> 圣上染了重疾,不能见风。韩太傅是这么解释,自然就没人敢再发表疑问。</br> 当今大玄,韩朗韩太傅,已经成了不是皇帝的皇帝,这事实人尽皆知。</br> 所以这次圣上升朝,也不过就是走个场面,国难当头时说些漂亮话,鼓舞鼓舞士气而已,群臣也早有准备。</br> 果然,龙椅间圣上开口,什么天佑我朝蛮夷必败,又什么有功者将来必定大赏,说的都是些大而无当的废话。</br> 废话完毕,按照计划就应该退朝。</br> 可是华容不,果然玩起花样,咳嗽一声,问:“林落音林将军可在堂下。”</br> 韩朗的脸子立刻发绿。</br> 林落音出列,华容在帐后又轻咳一声:“此去平夷,朕封潘将军为帅,林将军为副帅,愿林将军心在云天,不坠平生志向。”</br> 韩朗脸子更绿,绿得随时能滴出水来。</br> 潘克为帅林落音为副帅,这安排并不出格,可这华容当着满朝文武和林落音打情骂俏,莫非真当自己是死人吗!</br> “还有……”</br> 在他脸绿得发蓝,蓝里冒烟时华容居然又说了一句,似乎意犹未尽。</br> 居然还有!</br> “还有……”帐后华容继续:“请抚宁王韩太傅上前接旨。”</br> 韩朗翻眼朝天,撇外八字出了列。</br> “兹事体大,请韩太傅下跪接旨。”</br> 韩朗的脸由蓝转紫,紫里带红,可最终还是无法,在堂上一掠朝服,对龙椅上华容跪下了双膝。</br> “朕身染重疾,自知不久于世。现愿禅位于韩太傅,圣旨如下,请宁公公宣读。”</br> 这一句说完满堂静默。</br> 宁公公尖细的嗓门在纱帐后渐渐漫开,曰:“太傅韩朗与社稷有功,朕愿效仿唐尧禅位于虞舜,虞舜禅位于大禹……禅位于彼,望韩朗能奉皇帝玺绶策,接天子称号,代周而立。”</br> 言毕这位公公还步下高阶,将圣旨展开,公示群臣后又亲手交到韩朗手间。</br> 韩朗如被定身。</br> 华容何时拟了这道圣旨,眼前这位宁公公又何时成了他的爪牙,自己居然半点也不知晓。</br> 华容华总受,果然不是他妈省油的灯。</br> 身后群臣这时喧嚣,已经有人跪地,长呼:“圣上英明!”</br> 而帐后华容起身,宣了声退朝,下阶时一个踉跄,就好像真的身染重疾体力不支。</br> 好戏,真他妈锣鼓齐喧一场好戏!</br> 韩朗的长腿一伸,悠哉殿大门应声而挂,殿里宫娥太监也立刻“哄”一声作鸟兽散。</br> 大床上黄幔轻摇,只有华容一人气定神闲,依旧施施然摇他的折扇。</br> 韩朗走到他跟前,强忍住怒气,将朝服上束腰一把扯落,迎风就是一抖。</br> 床间华容忍不住笑了起来:“王爷这是要教训我吗?居然要亲自动手,看来这次真是火大。”</br> 语未落鞭声已至,腰带被韩朗挥动,三尺软绸就好比百炼金钢,“唰”一声就撕下他脸上一条皮肉。</br> 华容不动,眼皮瞬也不瞬,继续摇他的扇子。</br> 腰带于是一次又一次横落,依次扫遍他全身,顷刻间皮开肉绽。</br> 韩朗气喘吁吁,爬上床来,一只手卡住他伤口,指甲一寸寸刺进他皮肉,身下也逐渐昂扬,将他牢牢顶上了床板。</br> 华容还是不动,淡淡:“王爷要做请抓紧,错过了这次,下次就很难再有机会。”</br> 这一次韩朗听出他话里有话,停住了动作,一顿:“你刚才说什么,什么意思?”</br> “我让王爷抓紧,因为我还有事,以后就不能给王爷取乐了。”</br> “什么事?”“我和人有约。”</br> “和谁?你别告诉我是林落音。”</br> “我和阎王老爷有约,日子就在今天。”</br> “你放屁!”</br> “我没放屁。王爷可能不知道,我家往上数,八代都是行医。”</br> 韩朗不说话了,呆住愣住傻住彻底定住。</br> 华容也不再摇扇,伸出一只手指,抹干净落入右眼的鲜血,很是体贴地一笑:“太傅,宣御医吧,您若说不出话,我帮您喊。”</br> ※※※※※</br> 御医会诊完毕,被韩朗当场踢死一只,其余的好容易保住命,集体爬行,后退着出了悠哉殿。</br> 韩朗立在那张大床之前,觉得脊背发凉,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说话也不禁颤抖:“他们说什么,什么叫做五脏郁结沉疴难治,放屁,全都他妈放屁!”</br> “五脏郁结沉疴难治,意思很简单,就是我是被憋死的,一日日的忍,现在终于挨不住,要去会阎王老子。”</br> “你放屁!”</br> “我才高八斗的王爷,除了放屁您就没别的词了么?”华容只笑,身子下沉,这一笑好不恶毒,“当然,您的确没曾想到,一只百虐成钢的受居然也会死,居然不会万年永在地让您虐下去。”</br> 韩朗失语,胸腔里血气翻腾,要紧握拳头才能立住。</br> 华容则是施施然打开了他的折扇。</br> “灭我全门的时候,王爷没想到,这血海深仇会让我日夜难安,此后终生气血难平。”</br> “将我手脚打断然后强要的时候,王爷没想到,断骨对锉,将为我此生埋下隐疾。”</br> “一根绳子将我小指吊断的时候,王爷也没想到,我如何能够忍住不叫,那一口强忍的气力,足够让我折寿十年。”</br> ……………………</br> “当然这一切王爷不会知道。”说到最后华容轻声,朝韩朗半眯起眼:“这是王爷的风雅与趣味,是被王爷顾念必须付出的代价。”</br> “我不是抱怨,只是抱歉,抱歉此生气力有限,当不起王爷如此大爱。”</br> 这一句时他眼神已经衰败,空蒙蒙的,但那讥诮却仍是坚硬,半分也不肯妥协。</br> 韩朗咬了咬牙,一口腥甜在唇齿打转,终于在床前半跪,握拳:“你不会死,这里是皇宫,有的是千年人参万年龟,就是死树也能补到开花。”</br> 华容又笑:“那很好,王爷不妨试试。”</br> 韩朗垂头,气力被他语气里的坚定抽光,将额慢慢顶上床角:“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不成了,是不是早就知道。”</br> “也不算早,大约一年前吧。”</br> “死撑不说,就是为了今天这一场无可挽回?”</br> “是。”华容点头:“还要感谢王爷配合,最后一顿鞭子送我上路,成全了我的无可挽回。”</br> 似乎是配合这声感谢,他额顶那道鞭痕迸裂,热滚滚的鲜血下落,滴上了床边韩朗的手指。</br> 韩朗将手举高,看着那滴热血,浑身颤抖,气息已经不能流转,几乎是没有知觉地问了句:“你当真是如此恨我,恨到……”</br> “恨到生死不容。”华容紧声跟上。</br> “那你为什么不报复,喝我血要我生不如死,出冷箭使暗拌,将我命拿去!”</br> 华容不答,神思恍惚,一双眼微朦,已经不知看到了哪去。</br> ——“韩朗不能死。”</br> 隔了这么久,林落音这五个字却依旧清晰,沉沉压在他心头,一刻也不曾散去。</br> 而韩朗这一刻却突然冷静,不再沮丧也不再颤抖,伸出手指,居然开始宽衣解带,将朝服脱尽,爬上床去,就这么枕着头,躺在了华容身边。</br> “你不跟华贵道别?”他道,语调回复浪荡,一双眼打斜看天。</br> “那日在门板上晾银票,等他来抢,我就已经知道那是诀别。贵人还是贵人,没有比这更好的道别。”</br> “不跟你姘头林将军道别?”</br> “不跟。”这一次华容回得干脆,很是吃力坐身:“我只跟王爷道别,对王爷是颗心皎洁堪比明月。”</br> “不用。”韩朗也回得干脆:“我陪你上路,反正我中将离,已经毒入肺腑,早死个三时五刻,也没啥区别。”</br> 华容眯了眯眼,似乎并不意外,也不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将那乌金大扇推开,翻转扇面对准韩朗。</br> 扇面甚宽,背面密密麻麻,写了不下二十种药材。</br> 一旁华容轻声:“我家姓楚,祖上八代行医,到我爹这代最是腾达,官拜四品御医,曾是先皇后的心腹。”</br> 韩朗半张了嘴,双手推床,不自觉已经坐直。</br> “兴定十九年,我爹辞官,举家避祸来到江南。”</br> 韩朗再次定身。</br> 兴定十九年,这个年份他终生难忘。</br> 就是这一年,他身中将离,从此十五年纠葛不休。</br> “真巧是不是?”那厢华容吃力地笑:“你我缘分非浅,当年我爹为皇后配了这杯毒酒,到今天,却是由我亲手奉上解药方子。”</br> “所以说这是天意,注定你我不能同路,生死不容。”</br> 韩朗深深喘气,再没话可说,血液里的流氓成分燃烧,一把就将扇子夺过,扇面撕了个粉碎,紧接着又把碎屑塞进嘴巴,不喝水不喘气,就这么直眉瞪眼一记咽到了底。</br> 要说任性,他韩太傅也是天下无双。</br> 华容叹了口气:“王爷果然任性,这墨汁味道如何?”</br> “墨汁虽苦,可渗到心里却是甜的。”</br> 韩朗挑眉,笑到一半,却突然顿住。</br> 墨汁是苦的!</br> 中将离者食不知味,可他现在居然尝到了,这墨汁苦中带涩,害他满嘴都是油腥!</br> “早起给王爷喝那碗补药,我早就说过,我对王爷是颗心皎洁堪比明月。”</br> 一旁华容轻声,一口气泄了,便再也没法坐直,斜斜靠在了床边。</br> 处心积虑,这才是真正的处心积虑。</br> 不图江山富贵,只图和他生死不容。</br> 韩朗感觉到绝望,强压住胸口翻腾的气血,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一时痴惘,轻声问了句:“我就真的只是一厢情愿,从头到尾,就真的只是我一厢情愿?”</br> “你想问我到底有没有真心,哪怕是一点点?”</br> 韩朗抬起了头。</br> “背着血海深仇来被你凌辱,已经很贱。被凌辱了还痴心一片,那不是天下至贱。韩太傅,你这个问题好不天真。”</br> 华容的这声回答已经失去气力,轻飘飘的,但却恶毒至极。</br> 韩朗张开了嘴,那口心血到底没能忍住,赤淋淋一股,悉数喷上了华容衣衫。</br> 华容轻声:“记得死后替我换袍子,我要干干净净去死,从此和太傅再无干系。”</br> 说完这句他静默,很心定,在等韩朗的第二口血。</br> 可是韩朗没吐,这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br> 于是他只好叹气:“那就这样吧王爷。我祝王爷万寿无疆,拥万里江山,享无边孤单。”</br> 韩朗已经无语,只得将手蒙面,十指微张,捧着一脸绝望。</br> 拥万里江山,享无边孤单。</br> 而他的真心,原来从来便是天上云雨,不可求求不得。</br> 这原来就是命运不在自己掌握的滋味。</br> “人生从来便是苦海,当受则受吧韩大爷。”一旁华容跟了句。</br> 当受则受吧韩大爷。</br> 光线昏暗的大殿里回荡着这句,华容带笑,至死也不悲戚,可那声音,却是最终低了去,此生此世,再也不会响起。</br> (); <殿前欢>歌词 《殿前欢》</br> 词:荀夜羽/曲:千草仙</br>不语千金扇上香染翰墨默念一遍放任一世蹉跎巧笑花间承欢残梅飘落溅红只为更显翠衫轻薄断指就当换君生死一诺明朝独留八千仇怨空锁忘却当年陌上花开颜色我无云心云心无我千秋业从何能守得此生怨忍下不可说封疆路何来论对错悔不该年少妄评过不语千金扇上香染翰墨默念一遍放任一世蹉跎巧笑花间承欢残梅飘落溅红只为更显翠衫轻薄断指就当换君生死一诺明朝独留八千仇怨空锁忘却当年陌上花开颜色我无云心云心无我并肩望天边斜阳没若回首欢颜该如昨差一步弃天高水阔我也想过值不值得祝君拥万里江山影相吊享无边寂寞谢君有意强留于我只是不想再惹风波莫提爱恨,就此别过 ();